抽糞13年,這北京大妞又“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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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抽糞女工,

李萌說,

把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

作者:許曄

即便李萌穿著一身環衛工作服,人們也很難猜到她是一名抽糞工。

她1989年出生,是“準90後”,以前當過國安球迷,愛打魔獸世界。生完孩子後,她舍棄了這些愛好,但依然愛美。和環球人物記者見麵那天,她戴著珍珠耳環,做了紅色美甲,一開口,便是北京大妞的颯爽腔調。

她所在的三八女子抽糞班,隸屬於北京市東城區環衛中心時傳祥所。班上如今共7人,要負責100多個糞井的糞便抽運工作。

作為班長,她每天早上6:30之前要到崗,簡單吃幾口早飯,就乘坐抽糞車出發。她說:“抽糞屬於城市的基礎保障,一天都不可以停工。”

可在一些人看來,這份工作似乎並不那麽體麵。有人甚至曾當著她的麵,罵她是“屎殼郎”。

她覺得,不是她身上“有味兒”,而是有些人的心裏“有味兒”。她沒有因此退縮,在這個崗位上一幹就是13年。

這些年裏,李萌有過很多“高光時刻”:2012年當選“北京榜樣”十大人物,2017年成為黨的十九大代表,2018年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2022年成為黨的二十大代表……

今年2月,她還以“最美退役軍人”的身份登上了春晚舞台。



·李萌(前排右)登上2024年春晚舞台。(受訪者供圖)

她能明顯感受到變化正在發生。

3月4日,李萌發了一條朋友圈,講自己受小學邀請去給孩子們講課,結果反被孩子們“震撼”到的故事。

“有個五年級的同學拉著我說:‘阿姨你好棒,我爸說不好好學習就掃大街去。’我問他,那你怎麽回答的?他說:‘掃大街和掃大街還不一樣的,要做就做最好的。’”

年輕一代對環衛工人的態度徹底變了。她想,這才是真正的強大。

以下是李萌的講述:



抽糞是門技術

我們三八女子抽糞班(以下簡稱“三八班”)是1998年3月成立的。那時,加入三八班的姐妹們就一個態度:男人能幹的,女人也能幹。

2011年,我入職時,正是三八班最鼎盛的時候,班上有15個人。當時的班長特別高興我能加入,說三八班已經有十幾年沒來過20歲左右的女孩了。之後我幹了13年,至今還沒有比我年齡更小的新員工加入。

好多人對抽糞有誤解,覺得把抽糞車上的管子放到糞井裏,抽完再把管子拉上來就行了。其實不是。

首先,抱管子就需要技術。

我剛來的時候有師傅帶。每次看師傅操作,我都感覺她很輕鬆,管子像是沒什麽重量一樣。可實際上,管子不加壓時有二三十斤重,伸到井裏加壓後能達到上百斤重。作業時,人如果沒有踩住它,它很容易把人帶到糞井裏。

具體怎麽抱管子,是“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因為大家的高矮胖瘦、力量大小都不同,有的人可能抱前麵更輕鬆,有的人可能抱後麵更輕鬆,隻能自己不斷摸索。



·2月27日,李萌在東城區的胡同裏抽糞。侯欣穎 / 攝

抽糞工還得學會“打漂”。

所謂“打漂”,就是通過不斷晃動管子、調整位置,抽出糞井裏漂浮著的穢物。如果僅僅把管子扔到糞井裏,抽起來的是汙水。等水抽完了,穢物會沉到井底,那就白幹了。

而且糞井是方的還是圓的、天氣是炎熱還是寒冷,都會影響“打漂”的手法。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都要慢慢靠經驗積累。

剛開始跟著師傅學習時,我身上的衣服沒有一天是幹淨的。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用巧勁,胳膊、肚子、大腿都得一起發力,才能把管子放到車上。這導致我的衣服總是蹭到糞便,身上也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

每次我幹活,都有很多居民圍觀。起初,我隻顧盯著師傅的操作手法,並沒有太注意到他們的眼光。但後來有人直接來問我:你這樣是不是為了擺拍?你是不是來體驗生活的?我回答“不是”的時候,他們都特別詫異。

苦練了1個多月,我的衣服終於不髒了。師傅跟我說:你出師了。



曾被人罵是“屎殼郎”

萬萬沒想到的是,剛出師不久,我就被一個賣菜的給打了。

他在胡同裏擺攤賣菜,攤位正好擋住了糞井。和如今的“活井”不一樣,以前的糞井像杯子一樣,有固定容量,裏麵的糞水多了就會淤出來,流到大街上。

我讓賣菜的攤主挪個位置,他不願意,嫌我耽誤他賺錢。我心想,我到這裏來幹活是天經地義的,你在這裏擺攤才是不對的。見我不肯讓步,他說話就難聽了起來,說:“你這工作在我們老家就叫‘屎殼郎’,白給我1000塊錢,我都不會去幹你這工作。”

“誰會白給你1000塊錢啊,我這工作沒偷沒搶,怎麽丟人了?”我當時又氣又怒地說,話趕話就發生了衝突。

我覺得特別委屈。

那個時候,我才退伍不久,遇到這事,感覺落差太大了。穿軍裝的時候,大家都說你很棒;但穿上環衛的衣服,做抽糞的工作,那些人就覺得你“低人一等”。

這和我在部隊培養出來的價值觀完全不一樣。當兵時,我和戰友們用自己的臉盆去裝牛糞,大家一起幹,誰也不覺得髒。

剛來三八班的時候,老班長帶我去了一趟時傳祥紀念館。深入了解時老爺子的事跡後,我特別受觸動。

在舊社會,掏糞工不被當人看。新中國成立後,他其實可以改行,卻最終仍然選擇堅守在掏糞工這個崗位上。隻因為這個工作也需要後繼有人,他便“寧願一人髒,換來萬家淨”。

這位老爺子生前的工作單位,我感覺就像部隊裏的英雄連、老虎團,是個很光榮的集體。按我的理解,應該是比較優秀的人才能進這個單位。



·2月27日,李萌在時傳祥所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侯欣穎 / 攝

突然遭遇菜販的打罵,我整個認知被顛覆了。那一刻,我意識到在有些人的眼裏,我的工作一文不值。



心裏有股勁兒

其實被打事件發生之前,我媽就不支持我幹抽糞工作。

作為母親,她肯定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覺得我幹這工作“跌麵兒”,也擔心外界的看法會影響我的婚戀。

我當時年輕,並不懂一位母親的想法。我說我媽:“你講的這些,都是為了活給別人看。我覺得這工作挺好的,雖然學技術的時候得較較勁,但駕輕就熟之後就好了,天天開開心心的,有什麽不好?”

當年因為《士兵突擊》這部電視劇,我18歲就去當了兵。年紀小,我對“兩年”其實沒什麽概念,登上綠皮火車的時候,甚至還感覺像是去春遊,總覺得過一會兒就能回家了。但部隊的生活,會讓人感覺時間被拉長了。

我在陝西西安當的兵,新兵連時期去的是河北宣化。河北宣化讓我記憶特別深刻,這裏一年刮兩次風,一次刮半年,冬天潑水成冰。

更苦的是背號碼。我是一名通訊兵,“迅速、準確、保密、暢通”是我們最基本的工作要求。所以在新兵連,我每天得想方設法背熟那幾千個電話號碼。得保證一說到某個人,我在三秒之內答出這個人的辦公室電話號碼、家庭電話號碼、手機號碼(有的人還不止一個手機號)……太難了。

為了達標,我把衛生間裏都貼滿了要背的號碼,時刻複習。

退伍之後,我就想,我一定要找一個自己既能幹得了又能幹得好的工作。看來看去,我發現環衛工作挺符合這要求的,而且還沒什麽人應聘,沒人跟我競爭。

麵試的時候,麵試官就問了我三個問題:一、你知道時傳祥嗎?二、你怎麽看待環衛工作?三、你來環衛最想幹什麽?

我記得我當時的回答是:我知道時傳祥,但隻是以前在課本上讀到過;對於環衛工作,我沒什麽特殊的看法,就是憑自己的勞動掙錢;我服從組織分配,組織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這樣答完,第二天就通知我入職了。

彼時,我對環衛工作的理解可能和很多年輕人一樣,一說起環衛就想到掃大街。沒想到環衛分為4個工種,除了道路清掃,還有公廁保潔、清理小廣告、糞便抽運。我成了一名抽糞工人。

我父親很支持我,覺得隻要我自己想清楚了,不後悔就行。我媽跟我賭氣,跟我說:“你看著吧,你幹不了多長時間,很快會後悔,會放棄這個工作。”

可我這個人比較“擰”,越是別人不看好我的時候,越是要做成那件事。就像在部隊時,站軍姿,我能站6個小時。隻要我身邊的人不倒下,我絕不允許自己倒下。心裏總有一股勁兒,支撐著我站到最後。



把工作幹“熱鬧”了

我以前總以為幹環衛不用動腦,也不用和人打交道。這想法完全錯了。

人家不理解你,一定是因為人家不了解你。怎麽辦?你就得和人多交流、多溝通,花費在這上麵的時間甚至要比本職工作多得多。

比如,這條胡同有人說自己明天中午要曬被子,那咱們就躲開那個時間段去抽糞。再比如那條胡同有人說自己平時要上夜班,咱們就跟人家多問一句,抽糞車什麽時候去比較不打擾他休息。隻要大家協商好了,沒什麽問題解決不了。

回頭想想,當年我和賣菜攤主各退一步不就好了嗎?他也就賣一上午,我等他收攤再來,其實可以互不幹擾的。人不能把工作幹“死”了,得幹“熱鬧”了。

現在,我每次去胡同裏查井的時候,都會和大爺大媽聊好久。聊多了,我發現很多大學問就藏在胡同裏。有時候,我的工作遇到困難,他們還會給我出謀劃策。

就像之前,有輛車總停在糞井邊,我又不知道是誰家的,一位大爺就把這事記心裏了。等我下次再來,他就幫我打聽到了。



·李萌奔走在北京的胡同裏。侯欣穎 / 攝

這些年來,我獲得了很多榮譽,但最難忘、最珍貴的還是2012年獲得的“北京榜樣”。

當時,電視台給我打電話,通知我去領獎。我以為是詐騙電話,因為我沒報過名,單位也沒替我報過名。電視台說,是老百姓給我報的名,經曆了幾輪評選,把我送上了領獎台。我開始確信,自己選擇的路沒錯。

這個獎也讓我媽轉變了態度。她突然意識到,原來有那麽多人認可閨女的工作!

我愛人是我的戰友,對我的工作一向很支持。理解媽媽當年的顧慮,是在我成為一名媽媽之後。我無法決定女兒的朋友圈,擔心她會因外界影響對我的職業有看法。

女兒3歲時,我給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帶著她去小區裏撿垃圾,教她愛護環境。我一步步帶著她了解我的工作,讓她懂得“工作無貴賤,行業無尊卑”。

如今女兒8歲了,總是很驕傲地說自己是“環衛小天使”,在大街上隻要看見穿環衛工作服的人,就會說這是我媽媽的同事。



·李萌(中)和丈夫、女兒。(受訪者供圖)

這幾年,胡同深處的公廁都翻新了。有的胡同老人多一點,我們就給公廁多安坐便器。有的胡同年輕人多一點,我們就給公廁加上Wi-Fi。有大爺跟我開玩笑說:“萌萌,Wi-Fi能不能設置一個關閉時間?要不我孫子老跑裏麵玩手機。”這都是甜蜜的吐槽。

小廁所改善大民生。我敢說,北京的公廁現在都能做到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社會上對我們抽糞工人的理解、支持和幫助也更多了。比如愛心驛站的建設,還有不少小門臉兒會給我們提供免費的水或者借我們電磁爐來加熱飯,等等。

你讓我用一個詞來總結我這一路,我想用“奮鬥”二字。把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把簡單的事做好,就是不簡單。我希望自己永遠奮鬥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