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白天鵝賓館的包間裏,陳占豪正興高采烈地講述著萊絲集團在A城上市的盛況。
“我們萊絲的股價一上市就長了十幾倍,這在A城證券交易所是空前的……我今年五十四歲,終於實現了人生的第一個夢想。接下來,我要開始實現我人生的第二個夢想。”
林少中笑著問:“陳先生,你人生第二個夢想是什麽?”
“我要開一家世界上最大、最豪華的百貨公司。”
林少中笑著問:“你是說我們即將在申城開業的百貨公司?”
“對。”
陸姑娘問:“陳先生,為什麽不開在A城?申城還很落後,檔次太高了估計他們消費不起。”
陳占豪不屑地說:“我這個人和別人不同,別人看好A城、巴黎、紐約,我偏偏看好申城。當年我到內地開廠,所有的人都反對,我偏不聽,怎麽樣?我對了吧!今天我成了服裝大王,當年有幾個人相信我陳占豪會有今天?!”
林少中頗有感觸地對眾人說:“我們陳先生確實與眾不同,他站得高,看得遠,事事先他人一步,這就是我們萊絲集團能領先同行的根本原因。”
陳占豪點點頭,林少中的話讓他非常舒服。
過了一會兒陳占豪又說:“我這一生,最看不起我的就是我的父親,他一直把我當成浪蕩公子,當成我們陳家的敗家子。我上大學期間,M國流行嬉皮士運動,我受嬉皮士運動影響也穿上奇裝異服,留長發,蓄長須,並染上了種種惡習。後來我接觸到尼采哲學,尼采的思想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觀,我認識到那些所謂的嬉皮士不過是尼采所說的“群畜”,他們沒有權力意誌,他們是一群終將被奴役被宰殺的羔羊。我特別欣賞尼采的這個觀點:人的本質就是權力意誌,這是一種最高級的生命意誌,他不是單純地追求生存,而是渴望統治,渴望權力,人的本質就在於不斷地表現自己,創造自己,擴張自己,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發揮自己的權力。我頓悟了,我產生了一個夢想,那就是成為一名偉大的企業家。我父親是M國服裝大亨,他打算讓我接管家族企業。我拒絕了父親的好意,我不想靠父母,我要靠自己的努力來創造神話。我向父親借了一筆錢,先在M國建了一家四五十人的小型服裝加工廠,掙了一點錢後就回到A城創業,在菲律賓、泰國、濱海開廠,很快我就成了A城的服裝大王。”
講到這裏陳占豪停了下來,他撚著鬢角陷入沉思,他想起了他的父親;此刻,他好像聽到父親對他說:“占豪,我的好兒子,你是父親的驕傲。”陳占豪笑了,他笑得非常幸福,這是一個兒子發自內心的笑容。
陳占豪的目光突然落在林少華的臉上,他盯著林少華看了很久,眾人有些緊張,生怕他又發神經。
陳占豪嚴肅地說:“小林,你的眼睛這麽紅,臉色也不對,你去醫院檢查了麽?”
林少華笑著說:“拍了加強CT,沒問題。”
陳占豪說:“你把CT片子給我,我回A城讓我的醫生看一下,我信不過這裏的醫生。還有,你眼睛這麽紅,不要喝酒。”
陳占豪的話讓林少華非常感動,他心裏一酸,淚水差點兒流下來。
林少中趁機插言:“陳先生,醫生說他沒什麽問題,就是過於疲勞了。”
陳占豪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後他說:“小林,我知道你為河東廠付出了很多,特別是這幾個月,我知道你每天早上七點去工廠,下半夜三點才回酒店休息,我委屈你了。我宣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河東廠的代理廠長,直接向你大哥匯報。另外,我還要送給你一套房子,作為對你的獎勵。”
聽到這裏,林少華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從眼裏劈裏啪啦地落下來。他太高興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好事一個接著一個,不僅獲得新生,還得到這麽多獎勵,活著真的是太好了,因為人生充滿了各種可能。
第二天上午,保安隊馬隊長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林先生,工廠西南牆角發現了一頭死豬。”
“走,去看看。”
林少華起身跟著馬隊長走了出去。
來到工廠的南端,上漲的渾河水已經沒過工廠的牆基,西南牆角處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東西。
馬隊長指著那黑乎乎的東西說:“林先生,是隻死豬。”
一股腥臭撲麵而來,林少華差點吐了。他想起周大夫問過他周圍有沒有死貓死狗,看來周大夫猜的沒錯,也許自己的病就是這隻死豬引起的。
馬隊長說:“林先生,前幾天下大雨,河裏漂下來好多死豬,車間裏的工人都聞到了臭味。”
林少華用手絹捂住鼻子,靠近了一些。死豬的身體已經被河水泡得腫脹起來,身上爬滿了白花花的蛆,成群的綠頭蒼蠅圍著死豬飛舞,空氣中泛著惡臭。
林少華退了回來,對馬隊長說:“這事不要聲張,你到村裏找村長,讓他們趕快派人把死豬撈走。”
過了幾天,陸姑娘病了。她的症狀和林少華差不多,眼睛發紅,流鼻血,發低燒,渾身無力。她懷疑自己染了瘟疫,回A城去了。接著,又有幾個萊絲姑娘病倒了。
河東廠的技術和質量管理幾乎癱瘓了,林少華隻好打電話向林少中求援。
很快,陳占豪把薛姑娘派來,由她代替陸姑娘。
林少華原來對這個嬌小漂亮的女人印象不錯,本以為薛姑娘來了自己可以輕鬆一些;沒想到自從薛姑娘來到河東廠,工廠剛剛恢複正常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薛姑娘像瘋子一樣整天在車間裏叫罵,到處都可以聽見她沙啞的叫罵聲。班長們受不了薛姑娘的瘋狂,紛紛找林少華抱怨,說要是繼續這麽下去,她們就準備辭職。
林少華想了想,決定找薛姑娘好好談談。
那天晚上,林少華和薛姑娘來到位於晨輝大酒店八樓的酒吧,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酒吧光線昏暗,小圓桌中間放著一個白色的燭盤,盤上燃著一截蠟燭。
薛姑娘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眉毛黑而細長,顯然是剛描過的;眼影使眉骨、眼窩、眼角光滑發亮,那雙大眼睛在眼影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有神;口紅過於鮮豔,讓她顯得有些放蕩;頭發蓬鬆而絲滑,散發著迷人的芳香;兩個漂亮的鑽石耳墜在燭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雪白的真絲襯衫,領子下麵紮了一條紅藍相間的真絲圍巾,並在胸前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林少華打量著薛姑娘,此刻薛姑娘像一個精致的貴婦人,與幾個小時前瘋狂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林少華腦海裏交替出現兩個薛姑娘:一個凶神惡煞似母老虎;一個是嬌小嫵媚似貴婦人。這讓他聯想起西遊記裏的白骨精,一會兒是妖怪,一會兒又變成美女。
見林少華盯著自己看,薛姑娘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小林,你看我漂亮麽?”說完她對林少華打了一個飛眼。
林少華還是第一次見女人打飛眼,那勾魂的目光讓他有一種過電的感覺,以前聽說過眼睛勾魂,今天他算真的見識了。
似乎為了加強效果,薛姑娘又對林少華打了個飛眼。
林少華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心裏不免有些慌張,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服務員走了過來。
“先生,小姐,請問你們要點什麽?”
林少華問薛姑娘:“你喜歡喝什麽?”
薛姑娘說:“一杯白蘭地。”
林少華說:“給我也來一杯。”
“好的,兩杯白蘭地。”
很快,服務員端著托盤回來了,托盤上放著兩杯白蘭地;服務員把白蘭地放在桌上就轉身走開了。
薛姑娘端起酒杯,麵帶迷人的笑容深情地望著林少華說:“小林,來,我們喝一杯,祝你健康!”
“也祝你健康!”林少華端起酒杯跟薛姑娘輕輕地碰了一下。
薛姑娘喝了一大口,她白皙的臉上立刻泛起了紅暈。她放下酒杯,從身邊的手提包裏拿出一件帶包裝的襯衫。
“小林,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她把襯衫遞給林少華。
林少華接過來一看,是一件夢特嬌襯衫,是他喜歡的牌子,要一千多塊。
林少華把襯衫還給薛姑娘,“薛姑娘,這麽貴的襯衫你還是留著送給你老公吧。”
薛姑娘笑道:“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這是180的,我老公穿170,他穿不了。”
“你怎麽知道我穿180?”
“我幹了一輩子服裝,一眼就知道你穿多大碼,不會錯的。”
“薛姑娘,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收這麽貴重的禮物,你還是拿回去給別人吧。”
林少華伸手把襯衫放到薛姑娘的酒杯旁邊。
沒等林少華把手收回來,薛姑娘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林少華手。
林少華呆住了。
薛姑娘用她嬌嫩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林少華的手背,輕聲說:“收下吧,小林。你知道麽,我從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上你了。你比你大哥還要年輕,還要靚仔,我真的好喜歡你呀!我早就想約你出來喝酒,又怕你不好意思,今天你主動約我,真的讓我好開心啊!”說著,她把林少華的手捧到嘴邊,那溫柔的嘴唇輕輕地吻著林少華的手背。
林少華明白了,薛姑娘誤解了他今天請她出來喝酒的用意,他迅速抽回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薛姑娘誤解了林少華的慌亂,她接著說:“小林,你別緊張,我理解,你還年輕,也許第一次約女人;沒關係,我比你大,理解一個年輕男人的孤獨。其實,我們兩個都一樣,都是獨身在外,你需要女人,我也需要男人啊!”
薛姑娘越說越露骨,林少華越聽越慌張,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小半杯酒已經被他喝光了。
薛姑娘抬手打了個響指。
女服務員應聲走過來。
“小姐,請問您要點什麽?”
“給這位先生再來一杯白蘭地。”
林少華連忙說:“不要了。”
女服務員站住了,她望著薛姑娘。
薛姑娘瞪了她一眼,“聽我的,快去拿酒。”
“薛姑娘,我有點頭暈,不能再喝了。”
薛姑娘對林少華打了個飛眼,“小林,沒關係,等會兒去我房間,我那裏有上好的龍井茶,喝幾杯就好了。”
林少華覺得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跟薛姑娘講清今晚請他喝酒的原因。他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說:“薛姑娘,今天晚上我請你來,是想跟你談談如何改善河東廠的管理方式。現在有許多班長向我抱怨,說受不了你的態度,還說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們就要集體辭職。我覺得這件事情很嚴重,有必要約你出來好好談談。”
“原來是為了這個。”薛姑娘的臉色變了。她冷笑道:“哼!小林,你說的她們應該就是那個叫阿芳的班長吧?我早就聽說你和她的關係很密切。”
林少華嚴肅地說:“薛姑娘,我有老婆,我和阿芳隻是普通朋友,這件事跟阿芳無關。”
薛姑娘冷冷地說:“既然是這樣,那就恕不奉陪了!現在是下班時間,我不想談工作!”說完她起身就往外走。
“請留步。”
薛姑娘停住腳步,她回過頭,目光中又燃起一絲希望。
林少華把放在桌上的襯衫拿起來遞給薛姑娘。
“薛姑娘,這個你拿回去吧。”
薛姑娘接過襯衫,狠狠地瞪了林少華一眼,然後轉身快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