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曉舟

如果不能重生,就讓我回憶過去;如果迷失了方向,就讓我重新審視曾經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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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埃德往事》第七章

(2024-11-26 06:39:50) 下一個

接下來是服裝淡季,工作不多,日子平淡的讓人心煩。

一天下午,百無聊賴的馮山突然鬼使神差地找來一塊黑布蒙在楊騫的照片上,他提議給楊騫開個追悼會。

楊騫不僅不惱,還找來一塊白布披在身上,並親自帶大家向自己的照片默哀。

我找小紅去省服,正好碰見這一幕。

“你們搞什麽鬼?!”我詫異地問。

楊騫開玩笑道:“林經理,我大限已到,請大家預先給我開個追悼會。

我皺起眉頭,“楊騫,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的!”

馮山笑道:“林經理,娛樂娛樂,別當真。”

我沒搭理他,衝小紅招招手,“小紅,跟我去省服。”

坐進車裏,小紅神秘兮兮地說:“林經理,你知道麽,人是有靈魂的,健康的人感覺不到,因為健康的人靈魂和肉體是一體的;但不健康的人,特別是要死的人,身體和靈魂就經常分離,就會使人產生預感……”

“小紅,你的意思是……”

小紅神秘地點點頭。

 

一天,吳先生從北京打來電話。

“少華,你通知楊騫,讓他來北京倉庫幫忙。”

“吳先生,楊騫家事兒挺多,還是另找一個人吧。”

“我知道他現在沒什麽事做,整天在辦公室說笑,沒炒他就算客氣了。少華,你就按照我說的通知他,他要是有意見,就讓他給我打電話!”說完吳先生掛上了電話。

勞埃德D市辦事處現在歸北京辦事處管,也就是說吳先生是我的領導,他的話我必須照辦。

我把楊騫叫到辦公室。

“什麽事,林經理?”楊騫似乎預感到什麽。

我指指房門。

他轉身把門關上。

“林經理,什麽事?!”他越發緊張了,呼吸都有些急促。

 “吳先生說北京缺人手,讓你去幫忙。”

他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楊騫,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困難?告訴我,我去跟吳先生說。”

“沒什麽,”楊騫搖搖頭,“我什麽時候走?”

“吳先生說越早越好。”

“好,我明天就走。”

 

楊騫去了北京。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過去了。不知怎麽搞得,今年特別熱,都到秋天了,還像一個大火爐。

這天下午,楊騫突然給我打來電話,他聲音很弱,似乎很吃力。

“林經理,有件事求你。”

“老楊,你說,別客氣!”

“我想回家。”

“家裏有事?”

“我病了。”

“嚴重嗎?!”我感覺事情不妙。

“非常不好……可能……”

“老楊,到底哪兒不好,說呀?”

“老毛病,回去再細講。林經理,麻煩你跟吳先生說一聲,我今天就回D市。”

“老楊,吳先生就在北京,你可以直接跟他說呀。”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林經理,吳經理不喜歡我,還是麻煩你跟他說一聲吧。”

“行,沒問題,我跟他說,你趕快回來吧。”

放下楊騫的電話,我立刻給吳先生打電話。

吳先生非常不滿意:“在D市他什麽病也沒有,來北京一個月就病了,我看他是不想幹了。” 

“吳先生,他可能真的有病,你看他,頭發、眉毛、胡子都掉光了,我覺得他可能得了什麽怪病。”

“行吧。他回去後你讓他去醫院做一次全麵體檢,然後把體檢報告發給我。”

 

第二天下班前,忽然聽到跟單員辦公室傳來歡呼聲,我跑過去一看,是楊騫回來了。

我高興地走過去,雙手握著他的胳膊說:“楊騫,你怎麽樣,還好吧?都快下班了,還來公司幹什麽……”說到這兒我愣住了,他胳膊上出現了兩個清晰的紫手印。

“楊騫,你胳膊怎麽紫了?!”我叫了起來。

大家都驚呆了。

楊騫自己也驚呆了,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胳膊。

我大喊一聲:“林娜!快叫李師傅!”

很快李師傅跑了進來,“林經理,什麽事?”

“李師傅,你馬上送楊騫去醫院,看完病再把他送回家,有什麽情況及時通知我!”

林娜說:“林經理,我也去吧,我和楊騫是鄰居,那一帶我熟。”

我點點頭,“行,你也去吧。

 

一小時後林娜打來電話,說楊騫快不行了,正在醫院搶救。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即帶辦事處的所有同事登上麵包車往醫院趕去。

林娜等在醫院大門口,帶大家往二樓走去。

林娜邊走邊說:“林經理,我和李師傅本想直接送楊騫來醫院,可他堅持要先回家。到他家門口,我剛打開車門,他就一頭栽倒在地。我見不好,馬上讓李師傅把他送到醫院。”

說話間我們來到急診觀察室。

李師傅站門口,“林經理,醫生說一次隻能進去一個人。”

我讓其他同事等在外麵,自己走了進去。

病房很小,僅容得下一張床。

楊騫躺在病床上,鼻子裏插著氧氣管,眼睛像死魚一樣無神地半睜著,嘴巴也歪了。

我俯下身子輕聲呼喊:“楊騫,楊騫。”

楊騫似乎知道我來了,他嘴巴動了幾下,但說不出話,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非常怪異的表情,這表情的意思很豐富,一下子又說不清楚。接著他的身體開始扭動,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顯得非常激動。

我怕出事,趕忙把護士叫進來。

護士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楊騫昏睡過去。趁這個機會護士把大家放進病房,讓大家看他一眼。

從病房裏出來,同事們的表情異常難過。

回辦事處的路上,楊騫剛才的表情一直在我眼前晃動,他的表情裏不僅有悲傷,也有釋然,甚至有幾分快樂。悲傷不難理解,釋然和快樂又是什麽原因呢?我忽然想起佛家有三悟,放下、看破、自在,也許楊騫此刻就處在這樣一個大境界的歡樂中。

第二天剛上班就傳來不幸的消息,楊騫昨天晚上去世了。

同事們悲痛不已,幾個女同事哭作一團。過了一會兒,大家不約而同問了同一個問題,他才三十七歲,到底得了什麽怪病?

馮山開口了,“大家不要過於悲痛,其實楊騫能活到今天實屬不易。”

大家望著馮山,焦急地等他揭開謎底。

“楊騫一直讓我保密,不過他現在已經走了,已經沒有保密的必要了。他患有嚴重的腎炎,已經出現了尿毒症,他脫發就是尿毒症引起的。”

小紅叫了起來:“什麽,楊騫有尿毒症?!尿毒症還來上班?!他應該住院呀!”

 馮山瞥了小紅一眼:“唉,楊騫負擔太重啦,他老婆下崗,孩子念中學,全家都靠他在外企這份高工資,他是他家的頂梁柱。別看他整天蹦蹦跳跳,那都是裝的,其實他心裏很苦。”

我問馮山:“你怎麽知道的?”

“我和楊騫原來是服裝廠的老同事,在服裝廠時,我負責麵料,他負責輔料。我們廠一直為勞埃德生產訂單,勞埃德發現我是個人才就把我招到辦事處管麵料。後來楊騫下崗了,他生活困難找我幫忙,我就把他介紹到咱們辦事處。”

小紅說:“聽說楊騫父親是老幹部,他怎麽不幫幫兒子?”

“他父親早就離休了,就幾百塊退休金,楊騫還有一個患小兒麻痹症的弟弟靠他父親養活,楊騫每月還要支援一點,所以說楊騫負擔重啊!”

第三天,楊騫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辦事處的全體同事都去了。吳先生也特地從北京趕回來,他非常後悔,楊騫的死跟他有關,他是信佛的,知道因果報應的厲害,希望通過懺悔得到楊騫的寬恕。

楊騫一家都來了。他老父親老淚縱橫,用輪椅推著癱瘓的兒子;楊騫媳婦和女兒摟在一起,哭作一團。此情此景讓人不忍直視。

我盯著躺在紙棺材裏楊騫,他臉上塗了顏色,嘴唇血紅,看起來像個木偶。我仿佛看見他的靈魂從軀殼裏升到空中,在追悼會現場飄來飄去;靈魂臉上掛著笑容,就是那天在病房裏看到的那種神秘的笑容。這好像印證了那句哲言,重要的事件會出現兩次,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喜劇。

與家屬握手致哀的時間到了,我跟在吳先生後麵慢慢地往前走。

吳先生向楊騫媳婦伸出手。

我湊上前輕聲說:“大嫂,這位是我們吳經理。”

楊騫媳婦愣了片刻,突然哭嚎著撲向吳先生,“姓吳的,還我丈夫,你還我丈夫!”

現場大亂。

吳先生被嚇傻了。

我拉著吳先生衝出告別廳,鑽進等在門口的皇冠牌轎車。

我大喊:“李師傅快走!”

李師傅反應敏捷,腳踩油門,風一樣駛出殯儀館。

開到市中心,吳先生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他長籲一口粗氣,“唉,楊騫媳婦怎麽這麽不懂道理,怎麽把楊騫的死賴到我頭上了!”他搖搖頭。

李師傅安慰道:“吳經理,她媳婦現在魔怔了,別跟她一般見識。吳經理,我跟你講,這種人……”

我打斷了李師傅,“吳先生,去辦事處還是回你嶽父家?”

吳先生想了一下說:“回我嶽父家吧。”

 

中午阿姨特地做了幾個好菜,同事們心情不好,沒吃什麽就回辦公室了。

大家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楊騫放在辦公桌上的照片上,楊騫麵帶微笑望著大家,似乎有許多話要講。

沉默許久,馮山走過去把楊騫的照片放到抽屜裏,然後開始幫楊騫收拾辦公桌裏麵的東西。他自言自語地說:“本來應該讓楊騫媳婦來收拾,不過看她今天在殯儀館的表現,還是不來的好。”

小紅突然說:“哎,你們說,楊騫的死跟咱們那天在辦公室給他開追悼會有沒有關係呀?”

馮山大驚,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他是那天的始作俑者,此刻內心十分恐慌。

小紅沒注意馮山的反應,繼續說:“我聽說人死後靈魂會去看望他生前的親朋好友,你們說他會不會來看咱們啊?”說到這裏小紅抬頭四處張望。

大家非常緊張,隨著小紅的目光東張西望,好像楊騫的靈魂真在辦公室裏。

馮山皺著眉頭說:“小紅,不是大哥批評你,說話要過腦子,不是什麽話都可以隨便講的,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小紅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低下了頭。

楊騫的離去讓我陷入抑鬱,生命的無常和無情讓我感到心灰意冷。我忽然非常想家,想念遠方的妻子女兒。我突然意識到,與生命和家人相比,其他都不那麽重要。

我向公司提出申請,回家與親人團聚,公司批準了我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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