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婷兒。”她聽見何致遠在背後輕聲叫她,便轉過身來。
何致遠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她,指了指旁邊。施婷婷扭頭看,是一樹開得正好的山茶花,心裏不覺一暖,卻又一緊。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何致遠的時候,他也是站在陽光裏,對她輕輕微笑。那個幹淨的少年的笑容曾是她整個學生時代的全部快樂 ,每一年他送她的白色山茶花是她最珍視的寶貝。可懵懂的她並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
錯過那一瞬,可能就是一輩子。很多年後她才明白這個道理。
“恩,很漂亮。”施婷婷望著在微風中搖曳的花瓣,淺淺一笑。
“菲菲上次和我說,每年她都把殘敗的山茶花瓣埋在土裏,好像黛玉葬花,很是好笑。”何致遠走進山茶花樹,手伸出去摸著花骨朵。
“她很是有心。每年我都不知如何保存,花敗了就隻有扔掉。”施婷婷故意撒了個謊,她看著何致遠的眼睛。當少年眼神裏透露出一絲失望的時候,她的心還是揪了一下。
“扔了也好。本來就不是能長久保留的東西。”何致遠低下頭,走近幾步。他並不知道是什麽讓施婷婷如此疏遠他,他心裏難受的發慌,卻不知道怎麽表達,他隻想問一句她心中是否有他,這麽簡單,卻又沒法開口。
兩人沉默許久,施婷婷說她要回去了,下午還要做一個金融課的大作業,便轉身走開。何致遠不知道如何挽留,隻得默默看著她逐漸走遠的身影,心裏冰涼一片。
施婷婷狠心離開,心裏也並不好受,可她害怕這樣和何致遠單獨的相處,又想到那個晚上安淩菲的歇斯底裏,更加不知所措。走進宿舍的時候,手機來了一條何致遠的短信“如果我隻為你摘山茶花,你願意嗎?”
她看著短信思量很久,她想到了很多。他在寒夜裏為她披上的溫暖大衣,他為她擋掉的無數杯酒,他為她摘的那一朵朵潔白無瑕的山茶花,他注視著她時候的溫暖視線,還有那天握住她的那隻溫存的手,她默默地在手機上按回複,打上兩個字“願意”,過了許久又輕輕將兩個字刪除。關掉手機,她眼睛裏起了霧。
晚上7點半,舒碧琪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扔掉包便倒在床上,她剛和她的導師、師母吃過飯,又聊了很久的天,這會兒腦子裏滿是想法。
範正宇這會兒也回來了,回到家就又是一頓對上級領導無限要求加班的數落和對同事不給力的埋怨。“老婆,餓死了!”他也栽倒床上對著舒碧琪撒嬌。舒碧琪忙起身去廚房烤pizza餅,邊烤邊對站在旁邊已經迅速換上睡衣的範正宇說“如果我現在從公司跳回學術界,繼續做博士後,以後當professor,你覺得怎麽樣。”
範正宇被這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問話搞得不知所措,忙問為什麽有這樣的想法。舒碧琪便把下午見到師傅師母一起吃飯聊天的事情說給他聽。“師傅說了,我的talent,不去搞有創造性的research,而是每天做千篇一律的重複工作,是一種浪費。他說最近他有一個職位可以招一個博士後,問我願不願意回去。”
“你導師這是幫你還是害你啊,放著6位數工資輕輕鬆鬆的工作不要,非跑回學校拿一個要工作十幾個小時工資才三分之一的博士後,你是瘋了吧?!”範正宇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舒碧琪。
“你不要那麽短視嗎。從長遠來看,做學術工作會更加穩定,而且研究成果都是你自己的,從個人成就感、社會給與的肯定上來說,比在工業界當碼工要強。”
“真不知道你導師怎麽給你洗腦的!你知道你這工作有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進來嗎?你又剛拿到H1B,現在跑回去做postdoc,工作簽證也沒了。”範正宇懊惱地說。
“老師並沒有給我洗腦,他是真正懂我,能看出來我當年沒選學術這條路心有不甘,才問我願不願意回去的。再說,我回到學術界,多發點高質量的paper,直接EB1a把綠卡申下來,不是比在公司排綠卡快多了嗎!”舒碧琪見範正宇不但不支持她,連聽她訴說心裏所想都不願多聽,也有點惱了。“再說,人在這世界上,又不是隻為了拿點鈔票活著,還有一種東西叫做‘自我價值的實現’,你懂嗎?”
範正宇心裏似又一團怒火,今天在公司被阿三老板訓斥,本來心裏就不痛快,又想到自己那到現在還在擺擺攤兒掙點辛苦錢的母親,和省吃儉用幾年都不買一件新衣服的念大學的弟弟,徹底淡定不了了,“別他媽和我說什麽自我價值,沒有鈔票的人就隻配看人臉色給人做牛做馬!自我價值這種東西,他媽的下輩子再跟我說吧!”
舒碧琪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一哆嗦,範正宇重重把房門門摔上,躺倒在床上。想到這幾年的艱辛和委屈,因為當年他要出國把房子和全部積蓄都壓上,至今母親和弟弟都過得低三下四的,自己也因為沒錢而在嶽父嶽母麵前抬不起頭來,他越想越難過,居然就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舒碧琪一聽這哭聲整個人就傻了,愣了幾分鍾,忙走進臥室,看見範正宇這個一米八五的魁梧男兒,橫躺在床上像孩子一樣兩手捂著腦袋,臉上兩行熱淚,她便也心疼地哭了起來。範正宇見舒碧琪也哭了起來,忙坐起來擦幹眼淚,用手也給舒碧琪抹抹眼淚,“媳婦兒別哭,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行,但你別哭。”。
兩個人摟在一起,又哭了十幾分鍾。待冷靜下來後,範正宇便向舒碧琪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家的情況全盤托出。舒碧琪隻知道範正宇家庭情況一般,但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麽些個辛酸,一想到他受的委屈和肩上的重擔,不禁心疼,又啜泣起來,“宇寶寶,你怎麽早不和我說呢。咱們買了房子就把咱媽接過來享福,還要供咱弟上大學,讓他有出息!”範正宇頓覺窩心,緊緊抱住舒碧琪,兩人又痛哭起來。
那天晚上下了小雨,涼森森的,雨水濺起了路上的灰塵,混著一點潮濕的煙味兒,但並不特別難聞。舒碧琪和範正宇兩個人在被窩裏緊緊地摟著對方,覺得格外溫暖,他們早早睡去,感覺心從來沒有這麽近過。
何致遠那個晚上卻失眠了,他不知道站在施婷婷宿舍樓下站了多久,直到頭發被雨水打濕,水順著頸子流進衣領裏,他才瑟瑟發抖地意識到已經十點多了,他手裏攥著手機,看著樓上熟悉的那間屋子透過燈光映在窗簾上的倩影,沒有回複的短信,心已經涼了。
他拿起手機打給安淩菲,電話很快接通,“睡不著,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對方沉默幾秒,“好。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