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華天的殿閣嵯峨雄偉,兀立於雲霧之上。長長的宮牆將殿閣圍在中間,其外是廣漠的雲霧。紫衣仙子默默穿行於殿宇間的雲路上,忽而鑽進殿堂間的陰影裏,忽而穿過牌坊,拐上寬闊的大路。簇簇芳草自遍地彌漫的雲霧中鑽出,在風中微微頦首,零零星星地開出紅黃相間的花朵。沿著宮牆長滿翠竹,群群鳥雀在嫩綠的枝葉間跳躍喧鬧,仙子路過,鳥兒鑽出竹林,發出陣陣啼鳴。
轉過一個回廊就來到披香殿。千蕈仙子正皺著眉頭站在殿門外,沒有看見百花仙子。她倆雖然常年在一起,仍然整天嘰嘰喳喳,有說不完的話,像一對關在籠子裏的小鳥。神仙們但凡路過披香殿,也喜歡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中,帶來和帶走各種消息,於是這裏成了天宮小道消息的中轉站。
千蕈為什麽站在門外?百花哪兒去了?紫衣仙子心中納悶,飄到千蕈麵前。千蕈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聲。她指指大殿裏頭,然後又用雙手捂住耳朵,低下頭。
殿裏頭傳來玉帝責問的聲音:“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裏麵傳出另一個聲音,低低的,像從水底泛起的泡沫,咕嘟一下就沒聲了。
“是誰呀?”
“卷簾。”千蕈壓低聲音回答,“為前幾天的事情。”
王母娘娘剛剛辦過一場蟠桃宴,盡管準備得很精心,還是出了意外。酒宴正酣時,王母心血來潮,向玉帝借來玻璃盞給神仙們觀賞,不料卷簾把盞打碎了。卷簾作為玉帝的近侍,兼職看護玉帝身邊的寶貝器皿,這次終於弄碎了一件。當時神仙們都很緊張,王母為了緩和現場氣氛,讓卷簾喝酒。這會卷簾已徹底清醒了,玉帝正在跟他算帳。
“你平時很小心的,那天喝多了嗎?”玉帝大聲斥問。
“那東西早就裂了,這次剛好碎掉。”卷簾嘟噥著說,十分委屈。
蟠桃宴上的氣氛非常熱烈,神仙們都有了醉意。王母提出要傳看天宮的寶貝,玉帝就命卷簾取出玻璃盞給大夥看。神仙們對傳到手上的寶貝很不仔細,往桌上放的時候蹾得有點重,偏偏卷簾去捧的時候就碎了,所以卷簾不認為是他的責任。
“強詞奪理,所有人都看見是你弄碎的!”
“那寶貝是怎麽做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很容易碎掉,原本就不應該搬出來。”
玉帝本想讓卷簾認個錯,然後進入正題,卷簾今天卻特別倔強,讓玉帝不知怎麽說下去。
天宮裏寶物甚多,這是神仙們驕傲的一項重要資本。靈霄殿外的花花草草,空中飛的彩羽珍禽,每一個初次上靈霄殿的無不為之驚歎。殿中的各色珍寶更多,每一樣拿出來都大放異彩,可用“霞光萬道,瑞彩千條”來形容。更讓神仙們自豪的是寶物還在增加,隻要他們用用功,就能造出更精美的來。玻璃盞雖然隻是其中一樣,但是作為天宮的寶物,說碎就碎了,讓神仙們臉上多少有點掛不住。大家雖然口頭不說,心裏卻十分別扭。
玉帝不依不饒,又訓他:“玻璃盞是在你手上碎的,難道能怪到別人頭上去?為此你必須接受懲罰。”
“在我接手以前已經好多人碰過,恰巧碎在我手上,不能隻罰我一個啊。”
玉帝惱怒地看著他,似乎要生吃了他。
卷簾的話不能算錯,但如果凡事都這樣計較責任,最終沒有人可以對任何事負責。卷簾現在居然會狡辯了,玉帝更加生氣。
神仙們也曾悄悄地討論過該不該責罰卷簾大將,各種說法都有,好在事情出在卷簾身上,討論起來比較容易。卷簾是玉帝的近侍,玉帝經常和他談話,估計不會為這事罰得太重。
其實關於玻璃盞碎裂的事,神仙們有很多種說法,有的說玻璃盞本身是易碎品,不應該拿出來傳看;有的和卷簾說的一樣,認為玻璃盞早先就有裂紋,這次沒有經得起折騰;還有更奇怪的,好些神仙因為沒有聽到那麽一聲脆響,就斷定玻璃盞沒有碎;即便親眼見到碎片的多半也不認為是大不了的事,甚至建議把碎片湊湊攏,吹口氣,使之變回原樣。這些都是神仙們的閑談,而現在卷簾正獨自承受玉帝的責問。
玻璃盞到底碎了還是沒碎,該如何處理,玉帝當然知道,以往怎麽辦,這次照舊。但是現在他有別的考慮,隻是還在猶豫。
“你必須接受懲罰!”玉帝重複了一遍,聲音不大,卻不容更改。
“那就讓我去參加取經。”卷簾主動提出懲罰自己的意見。
玉帝忽然沉默了,憤怒地盯著卷簾,良久才聲嘶力竭地喝問:“什麽,你想去投奔如來?!”
卷簾以為這個建議對大家都合適,玉帝卻如此態度,又使他惶然無措。
“說,如來能給你什麽好處?……哦,你在天宮待厭了,見到我就煩,是吧?”
“既然要懲罰我,下凡去跟著取經人在路上跑,不是很重的懲罰嗎?”卷簾大聲爭辯。
“一要懲罰你,你就往靈山跑,把我對你的信賴扔到一邊。你心裏一定另有所圖,不說個明白我就不放你走……噢,你是不是喜歡孫悟空?那猴子鬧得我很狼狽,你卻很開心,是不是?”
“我不認識孫悟空,也不讚同他的做法,怎麽會喜歡他?”
“那麽你是什麽時候跟如來搭上線的,他給了你什麽承諾?”
“沒有,沒有!我不去取經了還不行嗎?”
“不行,你必須去!我本來就是要你去參加取經,但是你主動說出來,說明你心裏有鬼,在走之間必須先說清楚。”
紫衣仙子搖頭歎了口氣,轉身就走。千蕈仙子追上去問:“有事嗎?”
“王母叫我給玉帝捎個話,不要為玻璃盞那事太為難卷簾大將。看來沒必要傳這話了。”紫衣遺憾地看了千蕈一眼,飄飄而去。
殿內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到底叫我怎麽辦嘛?”卷簾委屈地說。
“讓你去取經是沒有辦法,因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一定幫取經人取到經書。”
玉帝臉又掛下來。“誰叫你積極的?”
“我又錯了嗎?那麽我就給他們拖後腿……”
“你有那能耐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還能怎麽辦?”
“你把自己的心思拾掇好就夠了,不要跟著瞎起哄。所以我要你把內心真實想法說清楚,對你將來有幫助。”
“我沒想法。”
“胡說!沒想法你就想到去取經?有人給了你建議?”
“沒有。”
“那麽你就再好好想想。”
卷簾苦著臉不吭聲。
“其實我非常舍不得你走,”玉帝沉重地說,“但是一看到你這副樣子就巴不得你快點走,離我遠遠的……寶貝礙著你了嗎,幹嗎要打碎它?你以為懲罰了你我就好受嗎?”
卷簾傻看著玉帝,說不出話來。
“無論如何,你是自願接受懲罰的,不能怨我。你這一去,不知道將來變成什麽樣子,所以我不會輕易放你走。我要求你把心裏話說清楚,哪怕把心挖出來也行,這既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你的挽留。不要抱有僥幸心理,以為隻要熬過這幾天就行,即使下到凡間我也不會放過你,我不會輕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