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召集的會議在寶光殿舉行,寶光殿位於天庭宮殿密集的端靖天。從兜率宮所在的離恨天到端靖天要經過清淨、玉完、平育、和陽諸天,一路所見除了雲山、霧海、竹林、花叢,就是所在皆有的建築。玉完天是道院各研究所集中的地方,建築大多方方正正、中規中矩。天宮的倉庫建在平育天與和陽天交界處,長長的庫房像兵營似的整齊排列在雲海邊緣。和陽天像棋子一樣散列著些不大不小的府院,裏麵住著天庭的一些中級神仙。無論院內的亭台樓閣樣式如何不同,外圍的圍牆都是一樣的,灰白的粉牆,上覆青瓦,牆壁順著山勢曲曲折折。
如果是走在凡間的道上,路旁的景致與環境有莫大關係,山間的路旁多的是樹林和灌木叢,城鄉間則是灰撲撲的路麵和高矮不一的房舍,戈壁灘上多的是石子,沙漠裏就沒有別的想頭,腳踩的和滿眼所望見的全是沙子。在天宮行走,無論在哪一重天,也無論周邊的樓閣房舍如何不同,道旁所見和腳下所踩的全都一個樣,就是散漫湧蕩的雲霧。濃的是雲,淡的是霧,如果嚴嚴地遮蔽了望眼,是雲還是霧就沒什麽分別了。一路飄過去,雲霧時而靜靜堆積如山,時而湧流飄飛若河,凝滯於竹林間時儼然是若有所思的隱士,流卷在斜坡上時仿佛往來奔忙的地鬆鼠。有心的話,觀察各種各樣的雲霧能感受到言之不盡的樂趣,如果無意,盡管匆匆來去,再多的雲霧都擋不住道路,也不為行人留下丁點蹤跡。
老君好動心思,趕路時如果心裏沒有特別的事要想,就時不時地舉目,觀望雲霧。和在人間一樣,好學深思時常給他帶來新奇的發現,同樣麵對那些四處流轉的雲,神仙們熟視無睹,他卻看出內中大有門道。在他看來,天宮的雲不像是自然而然的存在,而是與神仙內心深處的基本觀念深相契合。他成仙比較晚,來時天宮已經頗具規模,對於天宮建立之前天上的樣貌不甚了了,不過他很有好奇心,通過閱讀,以及與神仙們交談,還是獲得了一些了解。那時候天上常年覆蓋著沉沉陰霾,到處都充斥著漠漠冷霧,好容易盼到太陽露頭,迎來的是一張淡漠焦黃的臉,猶如一枚古舊的銅幣。夜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假如偶爾望見一眼月亮,一定會倍感絕望,那是怎樣的一輪月亮呀,薄薄的,像打磨不淨的玉,散發著蒼涼的光,將世界映照得分外淒慘。在月亮身旁,一兩顆星星忽隱忽現,好似幽靈的眼睛。見過那種景象才深切體會何謂蠻荒之野。
然而神仙們還是來了。他們不滿足於這裏的神秘與蠻荒,因為他們有的是智慧和願望,還有揮灑不盡的追求超脫的熱情。凡間的雲霧由微細的水滴構成,經不住太陽一曬,這裏的雲霧卻沒有具體成分,隻要望眼穿不透的地方,必定為迷霧所籠罩,因而為驅散雲霧,陽光的熱力不起作用,隻能靠神仙們的勤奮思索,他們的每一個發現就是穿破雲霧的一道光,他們運用智慧所做出的成就在天上開辟出了晴朗空間,然後在這裏建造起莊嚴的宮殿。
天宮的建立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老君傾向於從神仙們如何驅散雲霧的角度來認識。到一定程度,驅散雲霧的工作停止了,一方麵神仙們不願意又像在凡間那樣整日麵對枯燥的景觀,適度的雲霧恰可點綴環境,製造若真若幻的仙境效果;另一方麵,驅散最後的雲霧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神仙們既沒有意願,也感到後繼乏力。對付雲霧並不像在凡間對付石塊或者木材。石塊和木材都是外在物體,對付起來需要了解其特性,動用扡、鑿或者斧、鋸。天上的雲霧就像人心中的模糊意念,對付雲霧就是對付自己。人的內心裏始終湧動著各種各樣的念頭,歸結起來,就是人為什麽會有煩惱,如何尋求平靜與快樂。每一個解答驅逐一層霧霾,認識清楚了,霧霾也就散了。尋求解答的過程就是看透雲霧的過程,然而最終看透雲霧是不可能的,每一次所看見的仍是雲霧後麵的樓台花草,總還有些迷霧驅不散,趕不盡。
就在神仙們為如何驅散最後的雲霧大費腦筋時,老君帶來了新穎觀點,一句“道可道,非常道”,使神仙們豁然開朗,有神仙順勢念出“雲可雲,非常雲”,於是神仙們從與雲霧的對立關係中解脫出來,轉而舒心地與雲霧共處,他們的身姿這才變得飄逸。神仙們用自己的努力試圖看透世界,獲得解脫,看不看得透是外在行為,願不願意看透則是自主選擇,既然麵對的是異於凡間的“非常雲”,就不用再費心費力地去琢磨,隻要安心於天宮的勝境就可以了。
通過觀雲望霧,老君深刻了解了天宮的實質,而且認為這方麵還有很多可研究的,隻是他一直忙於煉製有形的丹,沒空去關注無形的雲,隻好在漫長旅途中偶爾做一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