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雄哥領我到了一個工地,找到一個包工頭說老蔡,你不是要找水泥工嗎?我給你帶了個,是我兄弟,現在暫時在你這兒幹段日子混口飯吃。你可對他好點,別把他當騾子一樣使喚。老蔡笑道你雄哥的兄弟,借我一個膽也不敢把他當騾子一樣使喚。雄哥走後,老蔡給了我一個安全帽,帶我到高樓上,叫過一個四十多歲模樣的幹癟漢子說,老馬,這個是新來的,就交給你了,你教教他。
這棟大樓上層還在澆築階段,分配給我的工作就是將攪拌好的水泥澆築在鋼筋模板上。一推車攪拌好的水泥有兩三百斤。我雖然前一段時間自暴自棄身體有些虛了,但自忖有十幾年練武和運動的底子,應該不乏力氣,想不到這個比我老上一截幹癟的老馬竟然比我還有勁,幹到中午吃飯時我幾乎累趴下而老馬還遊刃有餘。老馬吃飯的時候問聽你口音象是四川人,哪兒地的?我胡亂說了個廣安。老馬一拍大腿說巧了,我是湖北荊州的,但我媳婦就是四川廣安的,你們還是老鄉。什麽時候帶你去見見我媳婦。
傍晚我全身酸痛地回到家裏,癱到在沙發上幾乎不能動彈。我望著天花板,忽然忍不住感到好笑。恐怕沒有哪個認識我的人想得到我林躍今天淪落到這個地步,脫胎換骨成了水泥工。我泡了包方便麵,隨便衝了個澡就倒在床上。夜裏左薇打了個電話,說她從酒吧下班了。我有氣無力嗯了聲。靜了好一會,左薇說過下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你到我家來,一起吃個飯。
我咬著牙堅持去工地上班。四十幾歲老馬能幹的,不相信二十幾歲的我林躍就幹不了。一個星期過去,身體從前一段時間的頹廢中逐漸恢複過來,開始適應這種體力勞動。雖然每天下班後仍然疲憊,但已沒有初始兩天那樣的酸疼。累了回家倒頭就睡,不用思想,這種簡單而繁重體力勞動正適合我目前狀態。去左薇家那一天,不知什麽心理驅使,我有意沒有先回家換洗,直接從工地過去。碰巧看守大門是新來的保安,我在小區門口被盤問了好一陣才放我進去。我敲開門,左薇眼睜圓了,驚訝得嘴都合不攏。我默默地注視著她。好久,左薇道你怎麽成了這樣?她畫了淡妝,一張臉象是精心修飾過。我忽然想倘若此刻有旁人見我們在一起,或許當我們是美女與野獸。雖然在我內心左薇清秀卻算不上美女,但有我這個野獸陪襯,她是。
我說我當不了流氓,就隻好當水泥工人。左薇讓我進了屋,餐桌上已經擺放了兩個涼菜一個砂鍋,餐桌兩端還放著兩個燭台。我忽然對我這一身泥塵感到慚愧,這算什麽?自暴自棄還是故意挑釁讓她知難而退?左薇說還有兩個熱菜,等你來了再炒。我去給你拎個臉帕,你先洗個臉,說完就向衛生間走。我一把拉住她手臂,左薇回過頭望著我,目光是那樣的柔和。
我自卑的孤傲在她柔和的目光中一點一點消融。我說我還是先回去洗個澡。左薇微微一笑說你就在這洗吧,小區外就有家百貨店,我去給你買換洗的衣褲。你別鎖上浴室的門。
我站在浴室鏡之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從頭到腳全是水泥塵土,頭發縷縷直立,髒亂得象剛從水泥堆裏鑽出的刺蝟。左薇居然絲毫沒有在意。我有什麽值得她的喜歡?我一點也看不出。如果小灣在大街上看見我現在這副模樣,她還能認得出我嗎?認出了會是什麽反應?以前的我她都可以拋棄,何況現在。燕子呢?多半恨鐵不成鋼地罵我,沒準還踢我一腳。
我還沒洗完便聽見敲門聲,左薇在門外說了一聲,衣服我給你掛在門上。我撥開簾子探頭向門口望去,門開了,伸進一隻手,把裝著衣物的塑料袋掛在門把手上。我洗完後打開塑料袋,裏麵不僅有內衣褲襪子,還有西褲襯衣和咖啡色的薄毛衣。
左薇買的衣褲尺寸大小正合適,令我頗為詫異。我走出浴室到了客廳,聽見廚房的炒菜聲。我走過去,左薇聽見響動回過頭,微微一笑說洗完了?你衣領沒翻出來,翻出來好看些,抬手把我的襯衣領子從薄毛衣裏翻出。我默默望著她沒有作聲。她手指插在我頭發裏撥動了一下說這樣看上去就更帥了,我炒完菜去拿吹風給你吹吹頭。我說不用,天也不涼,就讓它自然幹吧。左薇一笑說隨你,轉過身接著炒菜。
我斜靠著門框看著她炒菜,好一會說你為什麽不嫌棄我?左薇頭也不回說我為什麽要嫌棄你?我說我自己都嫌棄自己。左薇道,我也嫌棄過自己。但後來我知道,我為什麽要嫌棄自己。世界上比我倒黴的人多的是,我那點算得了什麽?而且將來我能得到的,可能比失去的好得多。她轉過頭來嫣然一笑,然後把鍋裏菜鏟到盤裏遞給我說這是最後一個菜,你幫我端出去。
桌上擺了四個菜一個湯。左薇拿出一瓶酒和兩個杯子說我們喝點紅酒,你幫我把蠟燭點上。左薇倒上紅酒,我點蠟燭時左薇去關上了燈。我們麵對麵坐著,燭光搖曳的朦朧中,左薇比平時顯得秀麗動人。我們輕輕碰了杯,左薇輕柔道流氓,聖誕快樂。我說聖誕快樂。
吃完晚飯,左薇讓我歇著,她收拾碗筷。我拉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簾。通往陽台的是玻璃門,拉開門夜色清涼。我在燭光朦朧中已有了點醉意,微風吹來,新鮮空氣讓我清醒了許多。我問我自己,接下來又會如何?難道就這樣和她一起了?她的溫情猶如一張綿密的網,讓無望中的我不知如何抗拒。我想掙紮,內心裏煩躁卻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