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續六

我凝視著她淒迷的淚眼，好久，說我不相信你會害我，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傷害我你也不會傷害我。

小灣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知道也晚了。我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就算知道了原因，除了叫人再傷心一次，什麽也不能改變。

她說得沒錯，而且理智。然而就算什麽也不能改變，我也想知道答案。但我不忍，不忍她再次傷心。我憐惜地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她眼望著我，更多的淚水卻流了下來。我們攜手默默地走在街上，空曠的街道隻剩我們倆個人，和著寂靜孤單的腳步聲。就這麽走著，到了江邊。雖然早已過了半夜，江岸的燈火依然璀璨，在江水的倒影下絢麗閃爍。我們在石椅上並肩坐下。我問她你冷嗎？小灣說還好。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攬住她的肩緊了緊。小灣略一遲疑，將頭靠在我的肩頭。

我們依偎著。我想如果有人看見，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對熱戀的戀人。不錯，內心深處其實我們依舊是戀人，未必遜於世間任何戀人的戀人，隻是命中注定不能永相廝守。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睡著。醒來之時，天已經微明。小灣依舊頭枕著我的肩沉睡。我一手攬著她的肩。另一手，不知何時也握在一起。我輕輕地摩挲著她柔潤的手背，想起我大一到重慶看小灣的那夜。那夜我們也一樣依偎著在江邊度過，但那時我們滿懷希望，充滿著甜蜜和對未來的憧憬。而今，卻隻剩下苦澀和沉重。她有了她的家庭，有了她的孩子。我同樣有了我的。再過一兩個小時，一切就將結束。她回新疆，我回美國，永無機會再如此相依。

我想起昨晚小灣在歌廳裏唱那首美麗心情的歌詞。“也隻有被辜負而長夜流過淚的心，才能明白這也是種運氣。讓他永遠記得曾經有一個人，給過完完整整的愛情。”我不知道我們過去的那段愛情是否能算得上完整，但我確信我們有過一段美麗心情，也無悔那些長夜流過淚。

我側過頭，在她的發上輕柔一吻，身體不由微微一動。小灣，這個我一生至愛的女人醒了。她直起身體，略帶羞澀一笑，歉意道我把你肩膀壓痛了吧。我心裏說我寧願一生被你這樣壓著，但我清楚，那隻是一種奢望。我微笑道不痛，扳過她的頭，讓她重新依靠著我的肩頭。我望向靜靜流動的江水。這江水千百年來就這樣恒古不變地流著，過去，今天，明天，永遠。也許有生之年我們的感情也似這江流，但相依卻隻有這短暫的一夜，且這夜已經過去。

我們依偎著一動不動，靜享著這最後的時刻。不知過了多久，小灣低低道你幾點的飛機？我說十點一刻。小灣看了看表說我們一起去吃個早餐，然後我送你到機場。我說劉叔的米粉攤還在嗎？好久沒吃了，還真想再來一碗。小灣惋惜道去年春生哥出事後劉叔很難過，沒多久就收攤回江津老家了。

我們隨意在附近一家小麵店吃了早餐。小灣說她必須先回一趟家，然後到機場送我。我望著她美麗而憔悴的臉說你一夜沒睡好，回去好好休息不用送了。小灣搖搖頭說我一定要送你。本來我內心深處原本舍不得就這樣分離，就像垂死的人，對生命最後的留戀，能多一分鍾也好。我同意了，攔了出租車先送走她。回到旅店，簡單洗漱後靠著床頭略微休息了十分鍾。我閉上眼，滿腦都是小灣的身影。

我趕到機場時小灣還沒到。換好登機牌，等了一會兒，小灣按著小挎包小跑過來，歉意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我說不晚。小灣說謝謝你的照片，你們一家看起來很溫馨和諧。兒子很像你，尤其象你小時候生氣的樣子。我微笑道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生氣的樣子？小灣唇角彎彎笑道那當然，我以前最怕你生我的氣。

現在你不用怕了，對不起。我歉意道，心裏默想我永遠不可能再有機會生你的氣。

小灣道不要說對不起，你從來就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而且被生氣也是一種福氣，隻是當初體會不到。

小灣送我到安檢門，從挎包裏摸出一張CD碟說這是我剛才回家後錄了一首歌。錄得匆忙，唱得不好，就當是一個紀念。我說是那首美麗心情？小灣搖搖頭道你回去聽吧，聽了就知道。我把碟片小心翼翼收在包的最裏層，抬頭小灣手裏多了一個小小的紅綢香袋。小灣說結婚的時候你托楊怡給我們送了禮金。我原來想你結婚的時候把這個送給你，就權當是我送你結婚的賀禮，但一直沒有機會。現在送雖然晚了些，總算了一樁心願。

我接過香袋，有些沉甸，打開香袋，裏麵是一根小小的金條，一麵是刀幣的壓痕，一麵是幾個繁體字壓痕：市兩一點零零六。我驀然想起在新疆時小灣偷偷告訴我她外婆許願給她一根金條做嫁妝的舊事。那本應是她嫁給我時的嫁妝，而今卻成為我結婚的賀禮。

我怔怔望著她。小灣咬咬唇說我回新疆後恐怕不會常來四川，你可能不常回國，即便回來也不太可能去新疆。我想。。。她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這輩子我們再沒有機會見麵。

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回美國前我們還可以再見一麵。

小灣搖搖頭說能見你一麵我已經很滿足。我向上帝祈禱，希望活著時候再見你一麵，即使一句話吧說，隻要能遠遠地偷偷地看著你我就滿足了。我以為我的願望不可能實現，沒想到上帝不僅實現了我的願望，而且給了我更多，我已經別無他求。再見麵，我怕我們會成為上帝眼裏不可寬恕的罪人。

Adultery？我腦海裏突然冒出這個單詞。到美國後我第一次讀聖經英文版時不認識這個單詞，專門查了字典。明明一開始就是我們相愛最後卻成Adultery？上帝眼裏不可寬恕的罪人？我們的感情真的有罪？我望著她，黯然地說不出話來。

小灣凝視著我好久說林躍，你信主好嗎？

我臉上展露出一個笑，說好，我回去就信。

小灣的一雙黑眸剔透入心，而唇角浮現微笑，柔懦道，我們現在約好，以後天堂裏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