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們說你們先去,我有點事,回頭就來,然後快步跑到酒吧,推門進去,走到鋼琴台前,那女孩恰巧隨著音樂曲調抬起頭,看見我有些詫異,然後莞爾一笑。我認出是左薇。
我掩飾住內心的失望,禮節性地笑了笑。侍應生過來問先生你有位置了嗎?我本想立即離去,但既然照了麵,左薇還邊彈邊含笑望著我,大家終歸是校友,這樣走了似乎有些失禮。我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要了一杯最便宜的紅酒。
左薇一曲彈完,掌聲中優雅地點了下頭,長裙飄飄走了過來在我對麵坐下,笑道流氓,沒想到你會到這裏來。我說我也沒想到你在這裏彈琴。左薇說這隻是她的業餘工作,她喜歡彈琴,同時又能賺點外快,何樂而不為?你今天怎麽想到到酒吧喝酒?
我說街上路過看見你彈琴,看著背影有些熟,就進來看看。左薇高興道是嗎?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呢?我說她回四川了。左薇說她很好看啊,而且還有一般女孩少見的英武之氣。我說你看走眼了。她是我的師兄,不是女朋友。我師兄千裏挑一,我怎麽配當她的男朋友?沒那個福氣。對了,我機場送她走的時候碰見一個人,背影上看蠻象你。左薇道是嗎?我最近沒去過機場。我們就見過兩次你就記住我的背影了?
她唇角含著一絲調侃的味道。也許是飯局裏酒喝多了,我的頭腦變得遲鈍恍惚。我不知該怎麽回答,茫然地望向杯中的紅酒。機場那個背影此刻完全占據了我的腦海,有個聲音在耳邊一遍遍回響。她就是小灣,她就是小灣。為什麽我當初沒讓燕子追過去看看?我感覺有點眩暈。
左薇默默地看著我坐了會兒說她得去彈琴了,如果我喜歡聽什麽可以彈給我聽。我依舊想著那個背影,隨口說我一個大老粗沒什麽音樂細胞,彈什麽都行。左薇抿嘴一笑說大老粗也會講音樂細胞四個字?說完飄然上台。她坐在琴前微一沉思,修長白皙的十指按上了琴鍵,指尖流淌出一首我曾經熟悉卻記不清名字的曲調,撩動著我的心弦讓我迷失。恍惚間我的眼前模糊了,夜色裏小灣羞澀的麵孔浮現在眼前,淚水浸入我眼眶,我仿佛依稀聽見小灣在夜色輕柔地說I, 灣灣, take you 林躍 to be my husband,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from this day forward until death do us part.
我低下頭,肺腑如同被撕裂般陣陣疼痛。我雙手支額不敢再前視,任由淚水長流。等我留意到鋼琴聲已經消失,擦了眼淚抬起頭,不知何時左薇已經坐在了我的對麵,靜靜地凝視著我。我想我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經盡落她眼中,沒有什麽好再掩飾,便直接問你剛才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左薇低聲道保羅·塞內維爾的夢中的婚禮,法語原名Mariage D amour。
我再次顫動了,淚水不可抑製地再度流出。好久,才漸漸平靜下來,我抹了把淚說你不用再彈琴了嗎?左薇道你還想聽?我說下次吧,我得走了。我把最後一點酒一飲而盡,起身走到前台說買單。前台說有人已經替你買了。我說誰?前台微笑道就是彈琴的那女孩。我側過身,左薇依然靜靜地注視著我。我們靜靜地注視了三四秒,我轉身離開了酒吧。
我沒有去卡拉OK廳。我已經沒有任何心情去唱歌。我一個人躑躅在街頭,街頭的喧嘩全然與我隔絕。行走的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那靈魂唯有無盡的寂寞和蒼涼籠罩。那曲夢中的婚禮反複在我腦海縈繞,陪伴著小灣夜色裏羞澀的笑顏。
在我的記憶裏,自從因為拒絕和燕子練器械被師傅趕回家使我覺得羞辱而流淚,我再也沒在人前淚水長流。想不到十年之後,僅僅因為一曲鋼琴讓我全無預兆地突然間精神崩潰,任由痛楚象渲泄不止的洪水,破堤而出,在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年輕女人麵前淚流滿麵。這簡直是一種恥辱,同時讓我震驚。我在鋒利的刀尖下清醒冷靜,卻無法在音樂的魔力中自控,喪失了所有意誌力,軟弱如一灘爛泥。左薇的琴聲浸透我整個心靈,象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誘惑寂寞的我跳入,讓我沉浸迷失。我告誡自己,遠離那個清秀的女孩和她的琴聲才能遠離傷痛。然而那種忘我盡情的渲泄卻無時無刻地誘惑著我,即便渲泄隻是一種淚水長流的傷痛和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