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美人

二十一世紀中國人寫的《罪與罰》。
正文

《懸崖之愛(上)》

(2004-07-02 08:43:15) 下一個
這裏,一間高闊寬廣、光照敞亮的大廳。鏡頭慢慢掃描過去:磨光花崗岩地麵、白 色大理石圓柱、仿古壁爐、人體花卉壁雕、家族肖像畫、古典名畫、鏤花曲型樓梯 ...... --- 一派貴族豪宅氣象。鏡頭繼續滑過去:現代派起居室家俱、三角大鋼琴、 高級影視音響電器、摩登裝飾擺設...... --- 完全的現代家居鋪陳。整體印象,大 廳內的環境氛圍,典雅超過富麗,情調寓於豪華;古典與新潮,高雅兼實用,和諧地 渾為一體。 此刻,大廳四壁門窗大敞,空無一人。大廳中央,巨型繁花枝葉水晶吊燈下,一大 塊圖案精美、色彩鮮豔的波斯地毯上,散亂擺放著各式玩具、五顏六色的兒童書籍; 糖果點心,堆滿了沙發前茶幾。立體聲音響正播放著音樂 --- 普羅柯菲耶夫的《彼 得與狼》童話組曲。 一陣清脆的嘰嘰喳喳聲傳來,很快由遠及近。一群小孩子從前門跑進了大廳,一共 有五個,三個小女孩,兩個小男孩,看上去大的不過六、七歲,小的隻有三、四歲 的樣子。他們個個衣著鮮豔,活潑健康,有兩個更是胖胖乎乎。孩子們嘴裏含著糖果, 手裏拿著各自的玩具。 “大灰狼先生,我們開始找你啦!”領頭的大男孩鼓足勁叫道,對著空蕩蕩的大廳。 隱隱回音傳來,沒有人答應。 “抓大灰狼嘍,抓大灰狼嘍!”孩子們歡叫著,蹦跳著,四散開來,開始分頭搜尋。 大男孩奔向壁櫥,那最容易藏人的地方;大女孩跑去沙發、鋼琴;幾個小一點的, 跟在他們後麵,東跑西顛,沒有明確目的。 “克裏斯蒂娜,大灰狼不在壁櫥裏。”大男孩叫道。 “沙發、鋼琴後麵也沒人,傑克。”大女孩應著。 滿屋子又轉了幾圈,仍是不著邊際,孩子們很快失去了耐心: “你藏在哪裏呀?大灰狼先生。” “我們找不到你,不玩啦,你快出來吧。” “我們要你......” “............” “我在這裏!”大廳裏突然響起一個男人清亮的聲音,象是自半空中發出。 “他就在這房間裏。”孩子們重新興奮起來,緊接著又是一陣忙碌,卻仍不見半個 人影,孩子們急得不行了。 最小的男孩已經放棄,自顧自玩起了皮球;最小的女孩很好動,上前去搶東西,小 男孩不依,爭扯中,皮球滾了出去,小女孩更機靈,搶先跑起來去追,球兒一直滾 到窗前才停住,小女孩蹲下身子去抱:咦,落地窗簾下,怎麽露出一雙大球鞋?小女 孩忘記了撿球,站起來揭開窗簾 --- “哇!大灰狼在這裏!”小女孩大叫起來,對著眼前一個正衝她笑的男人。 孩子們聞聲奔過來:“大灰狼抓住嘍!大灰狼抓住嘍!”他們叫著、跳著,和那男 人笑成了一團。 “好啦,孩子們,大灰狼抓住了,你們嬴了。晚飯的時間也到了。” “你輸了,我們要騎大白馬。”還是小女孩搶先道。 “我也要嘛。”小男孩跟著響應。 “愛米麗,凱文,讓我們來玩別的遊戲吧,比如說,臉對臉,眼睛對眼睛,看誰先 笑出來。” “你剛才答應的,不好賴的,不好賴的!”孩子們齊聲提出抗議。 於是,大灰狼披上一塊潔白的桌布,搖身變成了大白馬,在地毯上四肢著地,寬闊 的脊背向上,任憑小女孩、小男孩熟練地爬上去,一前一後,再由大男孩在前麵牽 著,另外兩個女孩子在後麵趕著,向前一步步爬去,孩子們笑得更歡了...... 大廳正後方,曲形樓梯頂端,出現了一個窈窕倩影,一金發少女款款步下樓梯。行 至半途,她目睹大廳裏的這一幕,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得出了神兒。 沿著沙發和鋼琴,男人一口氣爬過幾大圈,孩子們的叫聲、笑聲隨之不絕,愈來愈 歡。又轉回到起點,他正準備繼續作牛作馬下去,不經意一抬頭,遙看到樓梯上亭 亭玉立的少女,於是連忙一個巧妙翻身,背上的兩個小騎手尖叫著笑著,一齊飛了起 來,滾落入旁邊的長條沙發裏。 男人站立起來,卸下身上的桌布,整整被弄皺了的白襯衣:“好啦,孩子們,大白 馬也騎過了,今天就玩到這裏吧。晚飯的時間到了,你們......” “我們不要吃晚飯,我們還要玩。” “我想去遊泳。” “帶我們去喂小鹿。” “............” 孩子們將男人團團圍在當中,七嘴八舌表達著不同意見。 男人雙手投降式舉在空中,一步步向後退去:“孩子們,聽話,明天我們再去遊泳, 去喂小鹿,我向你們保證,好不好?...... 噢,別吵別吵,你們看,你們的家庭教 師來接班啦,米勒小姐 ---” “來啦,先生!”隨著一聲清脆動聽的答應,從側廳小跑進來一位年輕姑娘;她嬌 小玲瓏,白淨俏麗;未語先微笑,洋溢著熱情活力;一副細細銀絲邊眼鏡,又襯托 出秀美中的雅致文氣。 “米勒小姐,時間不早了,請你帶孩子們去用晚餐吧,然後送他們回自己的住處。” “是的,先生!”米勒小姐輕盈轉身,衝孩子們拍一拍手:“女孩們,男孩們,現 在聽我數一二三,然後大家比賽,收拾自己的書本玩具,看誰的動作最快,並且不 落下東西。好,一...二...三 --- 開始!” 米勒小姐很有權威,孩子們乖乖聽命,你擁我擠,七手八腳,紛紛收拾起散亂在地 毯上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時各個忙得不亦樂乎。男人和米勒小姐走去一旁,觀看著 孩子們的行動。 “謝謝你的及時解圍,米歇兒。你若不在,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呢。”男人對 米勒小姐:“另外,非常高興看到孩子們這麽聽你的話,也讓我實在羨慕,我怎麽 就做不到呢?” 米勒小姐嫵媚一笑:“我是軟硬兼施,恩威並用;該輕鬆時就輕鬆,該嚴肅時就嚴 肅;娛樂時同他們嘻嘻哈哈在一起,是他們的大姐姐;教學時恢複老師的尊嚴,一 絲不苟,認認真真;而且不偏不倚,獎罰分明;所以他們對我是又愛又敬,絕對服從。” 男人顯得有些喪氣:“道理我也懂得,在公司管成千上萬大人,用的也基本就是這 胡蘿卜加大棒的辦法,幾乎屢試不爽,但是為什麽一到小孩子身上,卻怎麽也行不 通呢?你幫我分析分析原因。” 米勒小姐以溫婉批評的語氣:“原因很簡單:不是這方法不靈,而是你壓根兒就沒 有認真去執行 --- 我猜。” 男人誠懇地:“還真讓你說中了。每當我看到孩子們一個個可愛有趣的模樣兒,聽 他們稚氣逗人的說話,忍不住就老想笑;玩起來更是不分長幼,和他們瘋在一道。 等玩完了,再想嚴肅也嚴肅不起來,該認真卻無法認真了,實在沒有辦法。” 米勒小姐嬌嗔瞥他一眼:“你自己返璞歸真不要緊,時間一長,他們可就把你當成 和他們一樣大了。” 男人笑道:“誰說不是呢,他們很和我講絕對平等哩,連分巧克力都是六分之一大 小那麽一塊,不能多半點的,否則按他們的話說,就是不公平啦。” 米勒小姐咯咯咯掩口而笑:“你瞧,你瞧你。” “好不好不要笑話失敗者?小姐。”男人被她笑得發窘,繼之滿臉無奈:“也隻有 慢慢試著改變了,為了讓孩子們將來聽從我的教誨,我必須在他們當中樹立起威信 --- 象我在公司裏的威信。但具體又應該怎麽做呢?” 米勒小姐止住笑,仰臉從側麵望著他,柔聲安慰道:“別擔心,這個我可以幫你, 以我的所學和我在孩子們當中的威信 --- 如果你願意。” 男人眼睛仍停留在孩子們身上,目不斜視答道:“我當然願意,在這方麵你是絕對 權威,請先說說你的建議。” 米勒小姐熱情認真地:“你若想重樹威信,就必須狠下心來,首先不再和孩子們摸 爬滾打在一起,接下來要解決對他們笑口常開的問題。這些你都能做到嗎?” 男人認真聽她講完,回轉過頭來,目光銳利地盯住她白裏透紅、光澤鮮豔的嬌俏麵 龐,微笑道:“你這是教唆我在孩子們麵前喜怒不形於色。這對於我來說,困難大 了些。我們的哈佛兒童教育學優秀畢業生,有沒有其它更簡單,並且較少痛苦的方法 呢?” 從水晶眼鏡鏡片後,她忽閃著明亮而機靈的綠寶石眼睛:“哈佛兒童教育學優秀畢 業生遇到了個大難題,她不得不去請教圖書館,或是重返課堂了。” 男人也嚴肅道:“好吧,我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但願這不是一條緩兵之計。”說 罷,兩人麵對麵開懷而笑。 轉瞬間,男人止住笑,朝樓梯那邊匆匆瞥一眼,恢複嚴肅道:“噢,對了,米歇兒, 我昨晚仔細校閱了你草擬的新的教學和文體計劃,大致沒有問題,或者應該說相當 不錯,有些地方我作了修改和補充,作為你的參考,回頭叫秘書傳真給你。” 米勒小姐仔細觀察著他忽變的臉色,小心答道:“謝謝你。我收到後,會根據你的 指示意見進行修改,盡快寫出第二稿送你審閱,以求早日開始施行。” 盯視她一眼,男人麵色又趨溫和,低聲道:“應該是我謝你。自從你接過這重要位 置,工作努力,很快進入了角色,現在已成為我生活上的好幫手,孩子們全靠你了。 從今天起,我授權你有事可以隨時和我直接聯係,見麵不必通過主管電話預約,我 會EMAIL你我的手機和專線號碼。” 米勒小姐聽了笑盈盈,回答輕快如歌:“謝謝你的鼓勵和信任。我會的,少不得要 與你經常聯係,請教商討問題。” “最後一件事:明天下午兩點鍾,請你帶孩子們再來我這裏;我剛才不小心答應他 們一起去遊泳、看小鹿,為了不食言,隻有再給自己放半天假了。” 於是她更笑得眼睛彎彎:“真難為你還記得方才隨口的承諾。孩子們一定很高興每 天來這裏。明天來之前我會給你打電話落實。” “很好,米歇兒。順便說一句,你的音容笑貌特有魅力,難怪孩子們都這麽喜歡你。” 言畢,不等她反應,他轉身向孩子們,見兩個小的又糾纏在一起,於是走過去,耐 心幫他們調和矛盾,再一同清理東西。 終於,孩子們收拾停當,由米勒小姐領著,排著隊過來和男人一一吻別,隨之男人 目送他們離開大廳。 大廳裏安靜下來,金發少女步下樓梯,男人迎上前去,他們相遇在樓梯口。 “下午好,海蒂,你看上去麵色不錯。” “你更是,威廉。” “是嗎?浮華世界之走卒,欲海高蹈的酒徒,難得抽出一日閑,和孩子們玩得好開 心。我很慚愧,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平均每天一個小時都不能保證。” 她微微一笑:“你總是喜歡表演可怕的坦率,和殘酷的真誠。”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前一句話:“我知道,比之赤裸裸的坦蕩直率,世人更喜愛誠懇 的虛偽 --- 一種恰到好處的文明行為。而這種喜好的直接後果是,人們更習慣並且 樂意與各種社會麵具打交道 --- 以自己被異化了的社會麵具。” “又是偏激的觀點,雖然也有幾分道理。無論如何,我卻不屬於你所指的世人,這 你知道。” “這是因為你是心理醫生,未來的性學專家,總在想方設法,探出我深奧內心世界 的更多隱秘,以積累實際臨床經驗,豐富你的個人知識寶庫。” “這隻是一個客觀目的,主要是為了幫助你改過。率真卻是我天性的本色,為人最 不會虛偽。”她一半天然撒嬌一半裝作委屈:“我在你這裏這許多日子了,你還不 基本了解我?” “我逗你玩的,我一直當你挺有幽默感,親愛的。你知道我已經很了解你,你也在 開始了解我。”他邊說邊走向冰櫃:“想要喝點什麽?” “礦泉水吧,多來點冰塊 --- 我現在需要冷靜冷靜。” 他們不約而同笑了。 “謝謝。”她自他手中接過杯子,俏皮道:“讓我們開始今天的療程 --- 作為你說 錯話的懲罰。” “每日和你首次碰頭的那一瞬間,就意味著全天痛苦療程的開始,但我怎麽敢說不。” 他微笑道。 “那好。首先,能不能提一個可能敏感的私人問題?” “病人總得努力與醫生相互配合,你可以提任何問題,我盡量不保留拒絕回答的權力。” “我的問題:你與這些孩子的關係?” “名分上,我是他們的教父兼監護人。” “那麽他們的教母呢?” “分別由我的幾位近親和密友擔任,對啦,有件事情正想和你商量:”說著,他變 得嚴肅起來:“你剛才可能已經看到,那個最小的男孩,名叫凱文,上個月才滿三 歲。他的教母莉莉小姐,最近不幸被診斷出染上絕症,已經不適合再接觸孩子了。所 以,可憐的凱文需要一個新教母,我認真考慮了幾位候選人,反複比較下來,最後 還是決定第一個問你......”說到這他頓住,眼睛盯住她,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 “我明白了。”她柔聲答道:“我可以先和凱文接觸起來,增進相互了解,培養出 一些感情,作為一種過渡。” “我就料到你會爽快答應,海蒂。”他興奮道:“你充滿女性的愛心,又具有純正 的智慧,最讓我放心不過。另外,以凱文為紐帶,我們的關係也由此變為親戚,我 為此感到興奮和榮幸。不過這樣我又欠了你一個很大的情,就更還不清了。” 她溫柔微微一笑:“這也是我的榮幸。至於人情嘛,你現在就可以還我,很容易的。” “趁我現在特別高興,你又有什麽折磨人的難題要出籠?”他笑道。 “這簡單的問題是:他們是誰的孩子?換句話說,誰是他們的親生父母?”她盯著 他的眼睛問道。 “有意思。你終於探問我這個問題。” “那麽,答案呢?” “這裏,我想有意先賣個關子。” “你自己的?--- 與那些女孩子,上次在運動場上見到的。” “......”他止住微笑,麵色轉陰。 “要不,你領養的?”她裝作沒看見他變化的神情。 “嗯......”他仍不置可否。 “再就,你親戚或朋友的?誰是他們的親生父母?我非常好奇。”她步步緊逼: “你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好啦。”他揮揮手,作瀟灑狀道:“我的回答是:都有可能。隨著你我實驗的深 入進行,慢慢我會向你坦白交代一切。其實,誰是他們的親生父母並沒有很大關係, 隻要我愛他們,孩子是真正值得愛的。” “對你的回答,我既失望,又很高興。” “雖然我明明知道,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寧馨兒都將逐漸失去他們的天真和可愛, 我卻仍就不能不愛他們。” “你總是想得這麽多,這麽遠,有必要嗎?” “的確沒有必要,你是對的,我總是喜歡庸人自惱。” 他們相視一笑。 “已是晚餐時分,卻是毫無食欲。讓我陪你去餐廳?” “不用了吧。我也需要節食,你的盛情款待常常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那麽,有精神出去兜兜嗎?距天黑還有好一段時間。”他提議。 “最好。” 時近黃昏,小山頂上,羅傑斯城堡聳立斜陽。 威廉、海蒂佇立於城堡前,放眼望去:山下小平原,大片大片綠地平整如茵,陣陣 微風起處,淺痕浮動漣漪,綠意輕舒搖曳,廣袤的碧波宛若柔軟翡翠的湖泊,滾滾 蕩漾至遙遠的茂密森林;綿長一條小河,泛起蜿蜒波光,婀娜閃爍著流向天地極目處。 小平原盡頭,山崗、丘陵層疊錯落,鋪攤開大地柔逸起伏的曲麵;山巒鬱鬱蔥蔥, 掩於薄霧雲紗繚繞之中。又有三五棟豪宅大屋,七八座平房別墅,遙遙似玩具積木, 散落在或遠或近,色彩形狀大小不一,零星點綴於山丘、平地;人工為河山增色,文 明與大自然交融。傍晚時分,平原和山林,更有的是走獸、飛禽,爬行奔走跳躍, 展翅飛翔歌唱,各自行進在單純生命的軌跡,或匆匆而來,或從容而去,這邊的方才 歸巢,那邊的已經啟程...... “這裏就象個童話世界。”良久,她發出一聲讚歎。 “至少從表麵上看是如此。” “真是一座美麗的家園,你一直住在這裏?” “從我記事時開始。但早先隻是一個小小村落,遠沒有這般鋪張廣闊。公司原子裂 變似地暴發後,家產也隨之膨脹了千萬倍,並購了周圍方圓幾哩的地產,再投入巨 資擴建,才成了今日這規模。” “聽起來仿佛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這既是一方使我遠離塵囂的淨土,又是一座我遊戲人間的伊甸。如果你覺得過分 奢華了,我完全能夠理解,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也是清寒出身。世上的窮人很多, 時常想起來內心感到很不安。我們這世界實在不夠公平。” “這話出自一個億萬富翁之口,卻也不易。這是你八方疏財、廣開慈善的原因?” “這隻能算是部分原因,其它因素交織糾纏,我自己也歸類不清,隻好留給你去慢 慢分析。另外,請不要稱我為富翁,海蒂,你不明白,我實在是窮得隻剩下金錢, 我的貧乏和我的豐富同樣得驚人。” “我理解你的意思,可說到底這是一種高層次的貧窮,是極少數物質精神貴族的專 利;而世界上有多少人掙紮在最基本的生存線上,缺衣少食,嗷嗷待哺,甚至朝不 保夕。” “的確。對此,我們個體總感到力不從心,即使你再富有,再慷慨;一碗水解不了 千百人的焦渴,由少數慈善家支撐起來的慈善事業對人類社會的整體貧困無能為力。 人間需要一種普世的悲憫,而世人缺少的恰恰又正是悲憫。” “哦,威廉,你這話本身就充滿了悲憫。” “世上值得憐憫的人實在太多,太多,遠遠超載我心靈的承受,所以隻有不去多想它。” “我們所能夠做的是盡我們自己的一份綿薄心力。” “我時常在想,究竟什麽是造成人類普遍缺少悲憫的根本原因。” “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正視的問題,卻始終為我們的文明社會所忽視。你思索的結果 呢?威廉。” “深刻思索後得出的結論很悲哀:人是相互製造苦難的生物,生來缺少憐恤的基因, 而缺少憐恤是一切天災人禍的起因。這反過來使得人也許根本就不值得憐恤,為什 麽要給冰塊送去炭火,憐憫本身缺乏憐憫的冷血動物人呢?即使他表麵看上去卑微可 憐,出於貧窮、傷病,或是其它種種可能的原因。” “在一個寒冷的夜晚,你路遇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因饑寒交迫而行將倒斃,他向你 伸出絕望中乞求的雙手;這時有人告訴你:這個乞丐就是因為缺少愛心甚至行惡多 端,才使得自己眾叛親離、走投無路,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你聽了,決定怎麽辦好呢?” “救不救這個可惡的可憐蟲,確實是一個極大的難題。我想,讓我救他很難,可是 讓我不救他,更難。見死不救不是我的風格,這與被救者的身份或人品無關。” “這正是我期望,並且相信會從你口中得到的答案。” “道理上我也明白:憐恤不值得憐恤的,施助不可能回報的,是更高層次上的人道。 越是幹旱的地方越是需要水,不然它終將變成沙漠。但是,我對於人類的總體所作 所為,實在是失望之極。” “人類的表現永遠不盡人意,人類也永遠在進步。與其苛求他人,不如從自己做起。 教我定義,人不是相互製造苦難的動物,人是相互關懷和愛的生靈。” “與忌恨和冷漠相比,人世間的愛和關懷實在少得可憐,就象是沙漠中的綠樹、清泉。” “這使得她們顯得更為珍貴,我想,愛是使人類得以延綿不衰的精神。” “我必須承認,海蒂,你這些是崇高的話語,但卻值得討論。你可以說愛是使人類 得以延綿不衰的精神,我反過來有更多證據說恨是推動人類爭鬥求活的動力。我實 在不能理解,人種與人種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國與國之間,群體與群體之間 --- 簡而言之,人與人之間,人為什麽要相互仇視、憎恨。可悲又可憐的世人隻是不曉 得這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恨不僅僅傷害了他人,也反過來傷害了自己。” “是的。種什麽,收什麽;恨生出恨,愛生出愛。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哪怕少一分 恨意,多一點愛心,整個世界將比現在和平、美麗十倍。” “但是回過頭來,世上缺少悲憫,悲憫也遠非萬能。因為若往深裏解,悲憫並不能 解決生存的根本問題,這和慈善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又有所不同。” “那麽依你看,什麽是生存的根本問題呢?” “我們人活著命中注定是含辛茹苦終身 --- 不是為了物質,就是為著精神。解物質 貧困相對容易,救精神苦難尤其艱巨 --- 甚至絕無可能,猶如拔著自己的頭發以求 脫離大地。” “物質貧困是天生殘障,精神苦難是後天疾病。” “在我看來正正好好相反。精神疾病與生俱來,物質問題是人為災難。” “無論如何,雖然這兩種病症的救治同樣重要,綜合多種因素考慮,你還是比窮人 有福。” “窮人過一日,我活幾天?我過一日,窮人活幾天?” “可這是人世間唯一還算公平的東西。” 他片刻無語。 “你無疑是對的,雖然我們所指的可能不是同一樁事情。” “那麽,什麽是你真正想要表達的?” “簡而言之,物質貧困有藥可醫,精神苦難是不治之症,物質無力救贖精神。” “醫生必須對症下藥,我一直在努力替你把脈,以我有限的學能,但迄今所得到的 仍然都隻是表象。哦,我實在不能真正理解,威廉,究竟什麽是造成你雖富可敵國, 又終日鶯歌燕舞,然而靈魂卻仍舊沉鬱寡歡的,你所謂的精神苦難啊?” “‘你問我:是什麽隱秘的悲辛 / 蛀蝕了我的青春和歡樂?/ 又何必枉費心思來探 詢 / 你根本無力解救的災厄?’讓我們還是漫步吧!” 她輕歎一口氣:“好吧。” 他們手攜手,沿繞著城堡漫步。轉過小山崗,一座廣闊的高爾夫球場迎麵出現在眼 前,越走越近。場地才剛剛修剪過,青草鮮翠欲滴,茸茸得沒有一絲褶皺,鋪蓋著 山丘柔緩的起伏;悠悠綠茵上,鑲嵌有幾麵池塘明鏡,間疏點綴著棵棵青鬆;池塘倒 映著藍天裏的朵朵白雲,青鬆向綠地投射出濃鬱的蔭影。 遠遠望去,高爾夫球場盡頭,那邊有兩個運動員似的男人正在活動,他們好象在訓 練一個什麽動物,說是一條大狗,可是又有點不象;再往前走幾步,海蒂定睛仔細 看,那原來不是什麽大狗,那是一頭色彩斑斕的獵豹,正隨著訓獸師的指令,來來回 回奔跑,執行著各種動作,看上去頗通人意,如警犬般機敏馴服。海蒂第一次見到 這景象,不知不覺呆站在那裏,看的出了神兒。 威廉在一旁見了,舉起雙指含在口中,忽地打了一個清亮的呼哨,長長的哨音傳過 草地,遠遠隻見那獵豹駐足,挺胸昂首虎視後,徑直朝這邊跑來,速度疾若旋風, 轉瞬即將奔襲而至...... 海蒂見了,花容頓時失色,情急中,眼見四下無處藏身,急忙閃躲到威廉魁梧的身 後,雙手也不由地緊抓住他的膀臂。 獵豹直奔到他們近前,飛也似縱身一躍,前爪搭上了威廉橫托起的右臂,整個身子 旋即直立起來,幾乎與人齊高,血盆大口隨之張開,尖齒腥舌曆曆可見,海蒂大驚, 不覺尖叫失聲:“威廉!當心!......” 威廉猛地沉下手臂,手腕隨之往上一翻,已勒住獵豹脖子上的頸圈,獵豹的前爪落 了地。威廉拍撫著它的背脊,嚴聲發出命令:“安靜!雅典娜,坐下!不要亂動。” 再扭頭向海蒂:“不用怕,它不會傷人的。它這是在撒嬌。” “真的不會傷人?......”她仍舊驚魂未定。 “真的不會,我保證。”說著,他從已安靜蹲坐在地上的獵豹身上收回手,直起身 子:“對不起,又讓你因這野獸而受驚。” “是嚇了一大跳,真不好意思。”她緩過氣來,鬆開緊緊抓著他臂膀的雙手。 “上次的遊戲很殘酷,因為那是頭雄性,見到陌生人,而且是個智勇雙全的強勁對 手,原始野性突然被激發了,將平常玩過多少遍的日常遊戲當了真。”他歉意望著 她道。 “瞧你說的,那你為什麽不放頭雌性?還有,究竟是誰激發了它的原始野性?”她 柔中帶剛質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急忙忙解釋:“我怎麽敢再暗指你激發了它的野性,我 指的是...事實上是......”他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事實上是,人的獸性激發了獸的獸性,你說是不是?” “不,更準確地說,”他重新調整過來:“是人的深層人性激發了獸的表層獸性。” “你又自虐,威廉。總之,那是你個體惡性的展現,如果你沒有更好辯詞的話。” “現在你怎麽譴責也不為過,我不能作任何辯解。”他的語氣誠摯:“對這件事, 我每每回想起來就心驚膽寒,後怕不已,當時你要是真的有個意外我該怎麽辦。現 在,願借此機會向你正式表示道歉!” “你要是真心道歉,答應我,那殘酷遊戲永遠不再重演。” “沒有一點問題,總體上說,我絕不喜歡任何暴力的東西。” “不僅僅是對我個人,而是對任何人,更具體說是對任何女人 --- 以任何類似的方式。” “我答應你:那類殘酷的遊戲永遠不再重演,正如沒有第二個海蒂。” “我也原諒你。” 他們眼睛凝視著眼睛,無言如金,良久。 獵豹以低吼宣示自己的存在,打斷了他們眼波的交流。 他牽過那身型矯健的生靈:“來,你也試著和雅典娜親熱一下,你們有共同點,應 該可以成為好朋友。” “共同點?我和它?”她驚訝地。 “不錯,你和它,美人與野獸,都為本類中的稀有;它是稀有的矯捷而迅疾,獨步 非洲平原;你是稀有的美麗而明慧,芳冠美洲大陸。” 她含嗔帶笑白他一眼:“什麽不倫不類的對比,你難道不覺得你自己更加稀有?” 他大笑:“我則是頭號瀕危物種,全世界僅此一頭!” “癡子!”她笑靨如花了。 他們笑過,一同再去觀賞獵豹。 “你看它的曲線、身型。”他向她道,以讚歎的語氣。 “真是很健美,卻給你殺死一隻,好不忍心,雖說是為了救我。對不起我又舊事重提。” “你指阿波羅?”他笑了:“我想它此刻正懶洋洋地,斜躺在新家寬闊後院的草地 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檢閱著如織的遊人,悠閑自在得很。” “那隻獵豹原來沒有被你打死?”她大為驚訝。 “那是速效麻醉槍,威力強大但不致命,雖然也可造成一定出血。隻休養了一兩天, 它就重又活蹦亂跳、生龍活虎了。但肇事者必須得到懲罰,於是我將它贈與了市動 物園。” “原來是這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她驚喜交集:“害得我在過去兩個月裏, 白做了好幾場噩夢。” “又是溫柔一鞭,好痛!” “什麽好痛?對不起我沒聽清。” “沒聽清就算了。阿波羅去了動物園,遊人高興,雅典娜卻異常傷心,接連好幾天 不吃不喝;情緒格外低落,直到最近方才好些。動物亦有情,你還不去安慰安慰它。” 她大著膽子向它伸出手,才一半不到,見它一呲牙,嚇得連忙又縮回去。 “不行,我還是很害怕。”她對他無奈搖搖頭。 “不用怕,有我在,我知道你屬於勇敢的女性。” 受到他鼓勵,她再次發起嚐試,向它伸出手去,慢慢地,愈來愈近,意外的事情這 時發生:還沒等她的手及身,獵豹忽地跳開,垂著頭,繞去威廉的身後,惹得他開 懷不已:“哈哈,你看,它反而怕你呢。” 她的勇氣於是倍增,行為也由試探轉為追求。“別怕,雅典娜,你的名字好美。” 她蹲下身子,慢慢向他背後的它挪去,聲音柔和地:“我不會傷害你,正象你不會 傷害我一樣,對不對?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的,是不是?” 終於,在美人愈發大膽的主動下,野獸克服了矜持,開始不再躲閃,停下來接受她 充滿好奇的撫摸。她的笑靨和它的斑斕,流動定格成一幅幅美人與野獸圖畫。 少傾,威廉收回欣賞的目光,從草地上撿起一根高球杆,對著腳前的一個小白球, 隨意擺個姿式,接著雙臂有力一揮,小白球應聲高高飛起,於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 弧線,墜落到小山崗背後。獵豹見狀,象是接到命令,它掙脫少女的摟抱,噌地竄出 去,似離弦一支箭。 威廉手持球杆,和海蒂向小白球消失的方向漫步而去,還沒走出十幾步,獵豹已旋 風般奔回,口裏叼著小白球。 他取下它的戰利品,隨手摸摸它的腦袋,以示誇獎,接著回轉身,將球杆遞於少女: “這回你來。” 她抿嘴一笑,接過球杆,用心對準小白球,盡可能地努力一擊,不中;重新擺好姿 勢再來,又偏了一寸半寸,小白球象是知道欺生,懶懶躺在那兒紋絲不動,連試了 幾次都不行,她無奈地轉過頭去,衝他作了一個你看的嫵媚微笑。 他上前,從背後把住她持杆的雙手:“這樣,雙臂自然下垂、偏上,目光與球杆成 一直線,先對準球,然後高舉起杆,身體盡量放鬆,全神貫注於雙臂,接下來的揮 杆要快、要猛,現在準備 --- 一、二、三!” 隨著長杆嗖地落下,小白球飛上了半空;獵豹向球奔去;少女扔下球杆,拍手咯咯 笑個不停。 他目光似鷹,盯住她明麗的麵龐繼而高聳的胸部。 她驀地止住笑,臉上同時騰起兩朵紅雲:“怎麽?” “有件事想告訴你。”他凝重的表情奇特。 “什麽?”她泛起的嬌羞醉人。 “你的美麗超凡脫俗,奇妙得不可言喻;我遇見過的美女如雲,你確是一朵黑色的 玫瑰。” “真的嗎?”她的紅雲悄然消隱。 “真的。請相信我對女性至高的審美趣味,這是我唯一的特異才能,此雙眼睛天生 為欣賞女人而生,我不會忽略女人一根頭發絲的魅力,尤其象你這樣萬裏挑一的可 人兒。”他不帶一絲笑。 “好的,我相信。謝謝!”她一笑嫣然,平和似水。 “海蒂,我突然想問你:你怎樣看我,和我們之間這不一般的關係?--- 說真心話。” “嗯...簡而言之,和你在一起,我總的很愉快 --- 除去那頭兩天。”她目光溫柔 看著他,邊想邊說道:“你胸懷博大,感情豐富,特別愛思考,有種詩人思想家的 氣質,一點不象個企業家;不瞞你說,我一向傾慕那種集如火熱情和似海深沉於一身 的男性;你真心憐愛女性,雖然喜歡到處留情,卻不是一個危險的男人;你的欲望 如潮似火,但又充滿柔情蜜意,不至教人難以承受;你的癡情起伏跌宕,偶爾還帶 些孩子氣,這也難教我說不喜歡。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對於我來說,你仍然 是一個迷一樣的男人。” “謝謝你的正麵評價,我真希望我配。拋開我的其他部分不談,可是你有沒有感到 過,我那種特殊生命的東西?” “你在很多方麵都挺特殊,你指的是......” “在和你相處中,我所可能表現出來的,那種隱隱難言的憂傷,愈來愈深的憂傷。” “我自然有所注意,可是仍然不大明白,你這是......” “你這學心理學的傻姑娘,我這是在向你表白。”他頓住。 “表白什麽呢?”她低聲問,眼睛盯著那邊的草地,輕咬著下唇。 “算了,不說也罷。”他的麵色,既柔情又沉鬱。 “第一次見你說話這樣不爽爽氣氣。” “你一定要我說出那個已經被世人玷汙得遍體鱗傷的神聖字眼?” “被世人玷汙得遍體鱗傷的神聖字眼......”她輕聲重複著他的話,抬起頭,向遠 方望去。 “這下輪到你了。”他側麵盯著她的臉龐。 “...... ” “怎麽不說話?” “那又怎麽樣呢?”她幽幽地。 “什麽怎麽樣?你不相信我,還是......”他隱隱的不安流露於沉穩的語氣。 “我完全相信,你眼下是認真的,隻是......”她的語氣溫和而優柔。 “隻是什麽呢?” “隻是我也相信,過不多久,你又會對另一個海蒂說同樣的話語。” 他默然,與她一同遙望著遠方的森林...... “我理解。我不能哄騙你說不。”他的麵容陰鬱:“你是這樣得美麗端莊,既熱情 又嫻靜;氣質高貴,既純真又聰穎,幾乎就是女性完美的化身;你已經達到了我追 求的理想境地,但為什麽專一不是我的美德?” “的確。除去這一種,你具有許多美德,象坦蕩、真誠,有愛心,特別是悲天憫人。” “問題的矛盾是,在我的內心,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美德,尤其對一個 博愛的心靈。” “博愛是至高無上的美德,你是說這終極美德與傳統道德相矛盾?” “傳統道德是一把雙仞劍,從古至今,有一麵專門被用來殺人,殺人的肉體,更多 的是殺人的靈魂。” “那麽另一麵呢,我很難完全讚同你的偏激,威廉,雖然其的確有一定的道理。” “這是我們價值觀念的不同,也是我對你感到深深虧欠的原因。” “價值觀念的不同,並不妨礙我們相互了解,甚至進而產生...感情。” “我對你的感情,已經很深、很深;可是我對愛情專一的態度,對你來講很不公平。” “不隻是對我一個人不公平,對她們也不公平。可是,”她喃喃自語:“為什麽我 還心甘情願,和你這樣的男人待在一起?” “這也正是我想問的,你和她們有著很大的不同。除去純粹精神上的東西,你對我 別無所求。” “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你奇特的魅力,征服了我不夠堅強的理性,於是身不由 己,放棄了女性某些合理的本能。說到這我想起了波伏娃,和她對薩特的感情。” “他們的愛情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愛情。這麽說我改變了你,其實你更改變了我。 我已經愈來愈感到,讓我離不開的隻有你一人。隻希望這種失而複得的美好感情, 於我心中能夠維持得長久甚至永遠。” “對此我並不報奢望,我隻希望你始終象現在這樣待我,直到我們最後分手的那天。 少女的青春隻有短短的一個花季,你應該明白我不可能永遠年輕美麗。” “哦,海蒂,我實在不能想象你將不再年輕美麗,我更不能想象我們將有最後分手 的一天!”他的聲音已浸透戚戚。 “讓我們現在別為將來動感情好嗎?威廉。將來的事情我們現在不知道,至少我們 今天還相處在一起。” “你的話觸到了我內心痛處,況且我本來就是一個生活在將來的人,不由不悲從中來。” “我隻是說出了我想到的,你知道,我並沒有怨你。” “我倒真希望你怨我,這樣我會略微感覺好些,你的善更加重了我的痛!”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的情感雖然起伏多變,卻是異乎常人得豐富而深厚。” “我親愛的少女啊,你知我情,你知我心,但是你不知我靈。” “所以我希望你對我敞開更多,更多。” 片刻沉默。 終於,他抬起迷惘如霧的眼睛:“好吧,我請你來幫助我分析:為什麽我每征服一 個我所喜愛的美麗女人,就如同經曆了又一次洗禮,重獲一輪嶄新的生命?” 她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語氣依舊柔和平靜:“這是一個複雜的課題,可以從不同 層次方麵來分析。” “哦,你似乎對這課題早有研究,那現在就讓我們從最底層開始作解析吧。” “從遺傳學講,這是雄性普遍的原始本能,占有更多配偶意味著更多子孫後代的產 生。很不幸,在這方麵人與動物沒有本質的不同。” “可我對生殖並不很感興趣,我愛女人和我想要子孫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情,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通常所說的異化吧。” “請不要以為這是一種隻有象你這類所謂的上等人才有的富貴病。”她正色道: “實際上,上至王公貴族、富豪闊老,下至黎民百姓、販夫走卒,患有這種痼疾的 男人數不勝數。當然,你可能是那病入膏肓中的一個。” “這我知道,五千年前摩西早已一針見血地指出,男人們終日所思的盡是惡。” “等一下,威廉,摩西在《創世紀》裏用的詞是‘世人’,而不是‘男人’,你是 不是故意偷梁換柱?” “在這裏‘世人’當然絕對是以男人為主,至少在我看是這樣。” “以你身心的雄強剛健和氣質精神的博大深沉,應可稱為男人中的男人,你難道不 以生為男人為榮?” “有誰竟願意與醜類為伍?想起包括我自己在內男人們的種種所作所為,我真以身 為男人為恥。哦,男人中的男人,醜類中的醜類,那真的是我嗎?” “你在說些什麽呀?威廉,男人,等於醜類?!”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們這星球上存在著一種醜類 --- 唯一的一種醜類,這醜類既不是毒蛇猛獸,也 不是蒼蠅蟑螂、老鼠臭蟲,這醜類是男人。” “可是男人是人,而人乃萬物之靈,怎麽可以被稱為醜類?--- 是不是你好作驚人 之舉、好發驚人之語又過了頭?” “自命萬物之靈,實乃萬惡之首。你知道,上帝做了一件大壞事,他造了男人;隨 後,為了彌補自己無可挽回的錯誤,上帝又做了一件大好事,他繼而造了女人。我 們有充分理由認為,男性和女性是兩類截然不同的物種,而女性是比男性優良得多的 物種。女人中和了男人的罪孽和醜惡,但卻不得不忍受男人的欺淩和壓迫 --- 主要 是在性上,性是上帝所犯的第二大錯誤,比第一個錯誤尤甚,錯得幾乎不可饒恕, 因為它牽連進了善良無辜的女人。” “可是上帝不玩骰子,上帝也不犯錯誤。” “也許,那麽更有可能的則是:上帝有意造出男人這種劣質產品。想想看,如果人 人都美麗和善、溫良恭儉讓,這世界豈不是太乏味些?於是添加點胡椒佐料,卻不 管是否加過了量;看戲者要的是樂子,而從來不考慮演戲者的遭遇感受、是死是活。 我很懷疑,古羅馬大鬥獸場中場景,乃是我們這世界的一個縮影:老虎獅子是男人, 綿羊小鹿是女人,觀眾是眾天使和上帝。” “真是一個怪誕的猜想。讓我們改天再談上帝,威廉。我想,好德不如好色、好淫 不知節欲恐怕不是你如此刻意貶損男性的唯一原因?” “男人的萬惡豈隻於奸淫的欲塹難填,男人對財富的貪婪攫取永無厭足的時刻;男 人的殺伐暴戾之氣充斥著整座星球;男人的冷血凶殘千萬倍於獅虎豺狼;男人的陰 險狡詐毒辣使任何蛇蠍黯然失色。作為地球上所有生物中的頭號嗜血成性者,男人的 滔天罪行源源不斷地豐富著我們人類幾千年的所謂文明史,屍骨成山,血淚成河, 罄竹難書男人的罪孽深重。” “這不公平,男人中有你所摯愛的貝多芬、莫紮特、雪萊、海涅和拜倫,男人中更 有蘇格拉底、林肯、甘地、馬丁路德金,和耶穌 --- 即使你不認為他就是神本身; 男人中包括千千萬萬正直、善良的人們,比如你自己就是一個。” “區區數顆碩果難以改變整個物種的品質,部分好男人也難以替多數壞男人贖罪; 你所列舉的古往今來這屈指可數的人格偉人我也無比崇仰,但千萬不要忘記蘇格拉 底、林肯、甘地、馬丁路德金和耶穌全都是死於男人的毒手,無情的事實是男人中更 多的是殺人如麻的尼祿、鐵木真、希特勒、東條英機、斯大林和毛澤東等等。我們 這裏談的是整體的普遍存在,海蒂。尋求公正、活出良善從來既不是男人的生存狀 態,也不是他們的主流意誌,更不是他們人生的追求目的。” “男性作為整體怎麽可能一無是處呢?隨便舉一個例子:男人比女人更具有創造性 和進取心 --- 總體客觀地講。勤勞勇敢結合著聰明才智,男人推動著社會的發展, 人類的前進。” “如果社會發展建築於罪惡之上,我們要這社會發展何用?一個和平安寧、刀耕火 種的原始社會,比一個科技發達、高度機械化,但人欲橫流、凶殺遍地且坐在核毀 滅火山口上的現代世界,更令人悠悠神往。更何況,一個人殺了人同時又做了一千件 好事,孰重孰輕?” “我覺得這個比喻並不是十分恰當,威廉。男性個體雖然具有暴力傾向 --- 這是男 人最大的缺陷,但向善仍然是其主體精神。” “個體暴力傾向演化成必然集體犯罪。提到暴力,我最不能理解和原諒的是人類的 自相殘殺 --- 這連最殘忍暴虐的禽獸都不忍及不恥的行為。從古至今,自個體到集 體,男人百分之兩百地運用他們的高度智慧,絞盡腦汁想盡無數狠毒方法,挖空心思 發明製造種種邪門武器,行使動用一切可能的凶殘手段,慘殺了多少兒童、婦女、 老人和包括男人自己在內的無辜的人啊!這種血腥殺戮於社會高度發展的今天仍普 遍大量在進行,並且將永世不斷地繼續下去 --- 隻要這世界上一天還有男人。說男 人都是潛在的殺人犯、強奸犯,並不冤枉我們。” “你先冷靜一下,那麽你又是怎麽給女人定位的呢?” “女人天生是偉大、慈愛的母親,和平、善良的象征,和愛與美的化身。雖然不好 說是全部,但絕大多數女人生來就象天使一樣。哦,幸虧黑夜裏有月亮,世界上有 女人,不然我還活著幹什麽!” “女人如果真的都有這麽美好,那你又該怎麽解釋...嗯...某些很壞女人的作為?” “哪些很壞女人?你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一個著名壞女人的名字,這說明,世界上壞 女人雖然也有,但遠遠比不上壞男人的數量,就象好男人遠遠比不上好女人的數量, 世界各國監獄裏在押殺人犯男女九十九比一的比例已充分說明了一切。女人殺人大多 是被迫,是無奈;而男人殺人是主動,是本能,甚至是享樂。更何況,教唆天真女 人學壞,逼迫或引誘純潔女人使壞的又是我們這些好話說盡壞事做絕的劣種男人。” “感謝你想要替我們全體有問題的姊妹討還清白,但這個恐怕沒有事實依據。” “我一直在懷疑,於伊甸園誘使天然淳樸夏娃偷嚐智慧果的正是亞當本人,闖下大 禍後,又逼使那可憐的女人與他一道編造出一個什麽蛇的故事來欺騙他們的主子, 故事中女人被推在了壞人壞事的前頭,這一切象極了一個典型男人的把戲。造出和信 奉女人是禍水論調的男人真是卑劣、怯懦和可恥到了極點。” 她不覺笑了:“真難為你為我們的太太祖母翻案。女人在你的眼裏幾乎是白壁無瑕 了,可是問題是女人天生也無法缺少男人。” “蓮花不得不依傍汙泥而存,好女人卻離不開壞男人,這真是女人的悲劇所在。我 們離題千裏了,海蒂,回到方才的討論,什麽是你的第二層分析?” “我臨時的重大發現:第二層就是我們剛剛無意談及的,你對男人總體的失望、厭 惡,和對女人普遍的熱愛與同情。我們並沒有離題。” “你好敏慧,這一點我無法否認,但這仍然不是那致命病根。” “再往上一層:生活嚴酷,對任何人;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人都需要某種形式的 精神麻醉,現代人用酒、毒品、怪誕音樂、好萊塢電影、狂歡胡鬧,或男女情事, 在虛幻的麻醉中,逃避自己不願麵對可是又無力改變的現實世界。” “我已坐擁一切,現實世界看上去挺不錯,我又需要以麻醉來逃避什麽?” “你的客觀現實看上去是很不錯,可是主觀現實呢?你需要逃避的是你自己,逃避 你自己的思考,一種因為尋找不到終極答案而陷於絕望的人生思考。” “你所學的普遍理論適用於普通人,而我不幸不是普通人。事實上,女人帶給我的 思考遠遠多於女人給我造成的麻醉 --- 我在做愛時都在思索生命本體的問題。思索 使我痛苦,但不思索我更痛苦 --- 這是一種加速衰亡的過程,於是我別無選擇。” “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不要以為我是在尋求什麽享樂,我不過是在竭力減輕痛苦’? --- 記得是在首次見麵時你對我說的。” “不錯。對我而言,做愛如賣火柴小女孩手中的火苗,是使個體在人生這漫漫冬夜 裏不至被凍僵的自我防護行為,是於永恒痛苦中尋求短暫歡樂,和跋涉在那不歸路 上片刻的停留小憩,因此,性愛已構成了我思想的壯麗廢墟中不可或缺的一堆。” “哦,你終於闡明了你那口頭語‘讓我們來共同點燃一根火柴’的寓意,可這又是 什麽樣的做愛理論呀,威廉!賣火柴小女孩手中的火苗,等於愛情至高的靈肉交融 境界,聽了你這話,我真的直想哭。” “當人生與生命的重重鐵幕一層層被揭開,我們的眼淚總是不夠。愛情的最高境界 同時又是最原始本能的宣泄;火帶來光明,火終將熄滅;相對光明的背後永遠是絕 對的黑暗,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就是這般得殘酷。我很抱歉,用這些真實的謊言,汙 染了你少女純潔的心靈。但為什麽你選擇作人的心理醫生,使冷漠成了你的必修課?” “我承認,你的悲觀深刻了我對人生的認識,與對生命的態度,這是你對我影響積 極的一麵;但另一方麵,我心中有神的靈命,和我對生活樂觀向上的態度,卻不是 你能夠輕易動搖。” “其實反過來,我多麽希望你的燦爛陽光可以融化我的千年堅冰。即使這希望轉化 為現實的可能性很渺茫,至少我可以感到寬慰,你不為我的寒冷所動;哀莫大於以 陰暗摧殘一個光明的心靈,當自己的這心靈永遠失去之後。” “我不相信黑暗會蓋過光明。我沒事,好啦,讓我們繼續吧。最後一層:這是一種 自欺行為,人們需要麻醉,人們也需要自欺。為了確信自己活得有意義,並且生命 不朽,人們無時不刻不在自欺,或尋求自欺,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事物,象追求金錢 財富、名聲地位、事業學問,和女人或男人。對於你來說,女人已成為唯一僅存的 自欺,因為上述其它事物你已登峰造極,進而被徹底看破,於是全然失去了自欺的 功效。” “有道理,海蒂,但仍然隻是蜻蜓點水式的道理,剛剛接觸到問題本質的皮毛,遠 不及骨髓和血液,因為隨之而來還有一大堆未解的問題,比如:為什麽我明知自欺 卻依然自欺不已?為什麽自欺前是虛空而自欺後是更深的失落?自欺的起因是為了證 明生命的意義,生命如果有意義,這意義究竟是什麽?為什麽到處尋找不到意義? 生命如果沒有意義,為什麽我靈魂深處渴望意義勝過渴望任何東西,就象那生長在 深山裏的年輕修道士渴望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的女人?為什麽我的天然直覺告訴我生命 應該有意義?為什麽我不肯並且無法接受無意義,和偽意義?諸如此類問題。” “那麽依你自己看,什麽是你致命問題的骨髓和血液呢?我的分析嚐試告一段落, 現在到了你自我解剖的時候。” “我已自我解剖過無數次,忍著巨痛將胸腔、顱骨一一打開後,除了一堆堆血淋淋、 白呲呲,啥都分辨不清,最後更是弄得連手術刀都丟了。”他的聲音低迷。 “具體怎麽講?威廉,請繼續。” “我對自己靈肉的探索和我對上帝的尋求一樣,永遠是以混沌難辨、莫衷一是、似 解非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告終。長年累月絞盡腦汁之後,我隻能仰天長歎: 我們再怎樣的深刻也隻能是淺薄可笑,人類再博大精深的智慧和學問,不過是猴子計 算香蕉式的一加一等於幾 --- 在這場遊戲的總設計師眼裏。” “哦,威廉啊,你追求真理的執著很是寶貴,我可以理解你的焦灼和困惑。人的盡 頭是神的開始,與其歎息我們思維的短淺,智力的有限,不如虛心接受人類原本渺 小的事實,然後嚐試從其它新的角度,去探索和發現那神賜予人的道路、真理和生命。” 她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美好的建議,隻可惜虛無飄渺似天邊的彩虹。在實驗中,我的精神倦怠了 --- 人 生是一場實驗,一場既不科學,又不人道的實驗。”他的眼睛依然迷惘如霧。 “人生是一次旅行,一次饒有情趣的異鄉探險旅行,我們永恒的家園在天國。” “我們是天國的棄兒,地球是我們的流放地,或實驗場,人類是比小白鼠遠為可悲 的生物,因為他有著可憐的思維 --- 一種心胸比頭腦發達得多的思維。” “我們不是實驗品,我們是傑出的創造品 --- 縱然她還不十分完美,追求完美是我 們存在的目的。” “好吧,既然傑出,那就讓我繼續思索,也即繼續故作深沉下去吧;除了故作深沉, 我還能再做些什麽,人還能再做些什麽呢?” “我們可以做的很多很多......” “你看,那邊夕陽的金光正在流失,對不起,我想叫暫停了。” “我同意。” 他們都長呼出一口氣。 威廉、海蒂繼續漫步,在綠草如茵的小山坡上;他們默默半低著頭,似想著各自的 重重心事,又似回味著方才的交談。好在與時空天地一同沉靜,總是難得美好的生 命瞬間,無論身處什麽心境。 又轉過一個山崗,他們重新抬起頭來,向西眺望,落日正輝煌,他們不約而同,停 住了腳步。 他向亭亭玉立的她望去,她金色的飄飄如雲秀發給金色的夕陽塗抹上又一層金光, 迎著陣陣和煦的微風輕揚、輕揚;她眯起的眼睛彎彎向上,從那裏源源流溢出燦燦 藍寶石的光芒,一道道光波浮射著悠悠不盡的遐想、遐想,她沐浴在美的光影裏...... 感覺到他近旁的盯視,她沒有轉過頭去,隻低聲道:“記得你曾告訴我,你常常獨 自一人欣賞落日的美景。” 他發出愴然的聲音:“是的。落日使我沉醉,黃昏讓我顫栗;在這種非常的時辰, 若沒有美人你在我身旁,我將多麽憂傷,我將多麽旁徨,我將多麽惆悵!” “哦,你這小孩子一樣的大男人,美人願陪伴在你身旁,共同度過人生這一段美好 時光。” “我的感動不是用語言可以表達,我的情懷不是用文字能夠描述。” “這不要緊,我願意側耳傾聽,你能夠發出的點滴聲音。” 他欲言又止,接下來不置一詞,漸漸地,玩世的微笑重歸他嘴角,他盯著她的眼睛 開始燃起熠熠火樣的東西:“和一個象你這樣美妙絕倫的女孩子一天到晚總是生命 呀、上帝呀這類話題,即使不算荒唐,也很有些滑稽,我不知不覺差點又中了你的小 小圈套。” 迎著他眼中的烈烈火焰,她溫靜地:“你這樣說,是於無意中貶低我們全體女性的 智力。” “坦白說女性的智力確實不及男性的,但這樣講非但沒有絲毫貶義,而是恰恰相反, 是一種讚美和稱頌,因為在我看來,聰明才智從來不是什麽優良品質 --- 對於個體 或是人類總體而言。” “又是驚世駭俗的奇談怪論,聰明才智怎麽會不是優良品質?” “智慧果是世上一切苦難的起源,使人類就此告別了天真無邪的嬰孩時代;我熱愛 女人因為女人的純真未泯,我厭惡男人因為男人的智慧等同於貪欲,人種愈是聰明 也就愈發貪婪,而欲塹難填引發了罪惡滔天。” “聽上去又是一個獨特有趣的主題,讓我們開始深入討論。你的奇思異念還真不少, 稱你為半個思想家並不過分。” “半個思想家的思想忽然煙消雲散了,在你越燒越旺美麗和性感的火焰麵前;眼下, 我的心雖然冷寂似月球,周身熱血卻正在洶湧沸騰。” “此時此刻,你眼中的女人難道隻剩下身體?” “隻剩下身體的人是最為幸福的,我們多餘的大腦是我們精神痛苦的源泉。”他眼 中的火焰暗淡下去。 “答非所問。” “我熱愛女人如同我熱愛生命,我熱愛女人因為我熱愛生命,我熱愛女人因為我隻 有生命!” “部分對題。” “我眼中的女人有時是身體,有時是靈魂,有時是這兩者的完美統一。這取決於我 身心的境況,與所處的外部環境。” “剛剛還在為靈魂沉思,一轉眼又開始替肉體忙碌;你身心起伏波動得也太快,好 象一條變色蜥蜴。” “隨你怎麽嘲諷。你知道,我們不能總是在玩靈魂親吻靈魂的遊戲。” “我看不出為什麽不能。當我們靈魂親吻靈魂的時候,我感到我們貼靠得很近,很近。” “靈肉必須和諧統一。當身體感到能源分配不公時,她會提出強烈抗議,這時候, 孤芳自賞的靈魂難以抵禦,隻有低垂下高傲的頭顱,屈從身體那頑強無比,不達目 的誓不罷休的意誌。” “原來是這樣。可是,從靈魂一下子蹦跳到身體,你不覺得這才叫滑稽?”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很滑稽,但你學心理學的難道不知道,掌控我們身體的原本不 是我們的靈魂,而是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那麽這個他人又是誰呢,或是什麽神秘存在?” “你又來了,海蒂,沒完沒了刨根問底,我倦了,宣布放棄。” “確實好累,那好,讓我們談些別的吧,輕鬆點的。” “與其繼續高談闊論,不如開始身體力行。”他眼中的火焰重又燃起。 “開始身體力行什麽呢?”她毫不掩飾她的明知故問。 “你可知道此刻我想的是什麽?” “這一點都不難猜出。” “什麽呢?” “還能什麽,不外又是你那共同點燃一根火柴,和一道成就一輪生命。”她的表情 似諷非諷。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他強笑。 “你不是說過:鷹隻有在饑渴時才飛得更高,而你總是渴望飛得最高。” “你是珍稀的解語花,邂逅我這浪跡花溪的采花人。”他歎道。 “你不怕我進一步解你的心?”她俏皮地。 “請吧 --- 在成就生命之際, 我赤裸無遺!”他冷峻的聲音內涵一種絕望的溫情。 “那...那就赤裸無遺吧......”她喃喃地。 “那麽,來吧,親愛的。” “怎麽,你想就在這裏?!” “不,我們的火苗需要新鮮空氣 --- 縱然稀薄也在所不惜,讓我們去一個更高級的 地方。” “更高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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