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美人

二十一世紀中國人寫的《罪與罰》。
正文

《暴風雨中的沙鷗》

(2004-06-30 07:27:26) 下一個
黑夜沉沉。天使湖上,烏雲聚集,暴風雨即將來臨。 孤島上,大衛家房屋四周,漆黑一片,沉寂無聲。 二樓臥室,黑暗中,夢蒂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一步步走到房門口,頭貼 上去,側耳聆聽著:樓下沒有一點聲響,傳來的隻有寂靜,整棟房子已沉入夢境。 夢蒂悄然打開燈,再躡手躡腳回到床邊,輕輕將枕頭、被褥鋪鋪平整。完了,她直 起身子,環顧室內:一切已經收拾整齊,小提琴、琴架、樂譜、錄音機和花瓶擺設 等物品,置放得和她第一天在這房中醒轉時看到的一樣。 夢蒂緩緩挪到書桌前,一點點半拉開抽屜,伸手從裏麵取出一張紙來,默默讀了一 遍,將之疊成三折,過去壓在小提琴下麵。 “喵 ---”肖邦被驚醒了,跳下沙發椅,向夢蒂扭來。 “噓 ---”夢蒂蹲下身來,雙手將貓咪抱起,依依不舍地撫摸著:“再見了,親愛 的,我會想你的。”最後,吻了它鼻頭一下,輕放回沙發椅上。 夢蒂踮著腳走到衣櫥前,輕手慢慢拉開櫥門,彎腰從裏麵取出一件東西 --- 一條自 製的長繩子,用剪成條的床單結紮而成,看上去足夠結實。夢蒂半跪下身子,動作 盡量放輕,將繩的一端,牢牢地係在大木床的一隻腳上。做完這一切,她在椅子上坐 下來,作個深呼吸,努力鎮靜著自己,同時急切地等待著什麽。 終於,窗外傳來了陣陣雷聲,很快的,雷聲自遠而近,越來越響,愈來愈密,嘩嘩 如注的雨滴開始擊打著窗戶。行動的時候到了,夢蒂緊張地站起身來,最後環視一 眼這她生活了三個多月的囚室,咬咬下嘴唇,決然走到窗前,拉起百頁窗簾,推開了 窗戶。頓時,疾風夾裹著急雨,迎麵撲進窗來,將她一下子衝了個趔趄,還沒等反 應過來,遽然眼前奪目的強光一閃,緊接著一聲穿雲裂石的霹靂,在正前方湖麵上 低空炸開。 夢蒂容顏霎時失色,驚懼地接連後退好幾步,手一鬆,長繩掉落到地上。抬手抹去 臉上的雨水,她睜開眼睛,焦急而膽怯地望著窗外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一時陷 入了深深的進退兩難之境...... 又是一道長長的閃電,劃破如漆的夜空,將水天映照得如同白晝;借著閃電光照的 瞬間,夢蒂赫然清晰地看見,湖麵上有一隻孤單的沙鷗,正鼓著矯健的羽翼,穿越 如幕的暴風雨,朝彼岸迅疾地飛去。 勇敢堅毅的神情,當即浮現在夢蒂的臉上。她舉起雙手向後紮起長發,彎腰重新拾 起繩索,頂著沒頭沒腦撲來的風雨,蹬蹬蹬向前緊走幾步,來到了窗前,將長繩一 段段放出窗外,緊接著踏上窗下的一張椅子,雙手緊緊抓握住繩索,顫顫抖抖地,艱 險萬分地爬出窗外...... 底樓,大衛臥室。燈黑著,大衛已入夢,不時輾轉翻身,似乎睡的不十分沉。 屋門前,牧羊犬李斯特縮伏在狗舍裏,好夢正酣。 屋側,夢蒂身體高懸在空中,兩手抓牢,雙腿夾緊繩索,眼睛不朝下看,所有力氣 灌注於四肢;不顧粗礫的牆壁將衣褲處處蹭破,浸出了一道道血跡,強忍著疼痛和 恐懼,戰戰兢兢地從二樓慢慢滑下;一寸...兩寸...三寸...下了一尺...又下了一尺 ...最後終於,夢蒂滑落到地麵。鬆開繩子,她神色緊張地傾聽四周,除去嘩嘩的雨 聲,沒有其它動靜;再沒有絲毫遲疑,夢蒂衝入密密雨幕,朝屋後黑沉沉的樹林奔 去...... 屋門前犬舍,李斯特被驚醒了,它探出頭,機警地豎起長耳朵,象是感覺到了什麽 異常動靜,咧開嘴巴還沒叫出聲來,刹時,一陣驚雷滾滾而來,震天憾地,李斯特 驚慌地縮回了腦袋。 屋後林中小道,夢蒂飛跑著向山下奔去...... 大衛臥室。床上睡夢中的大衛又重重翻了個身...... 山下,湖邊小碼頭,兩條電動小木船,並排泊著,被風雨吹打得相互碰撞不已。 疾風驟雨中,夢蒂直奔上碼頭,馬不停蹄解開一條小船的纜繩,抓在手裏,再鼓起 勇氣,戰兢地跳上旁邊另一條小船。小船受到震動,劇烈地左右搖晃起來,她趕緊 蹲伏下身體,張開雙臂竭力維持著平衡,小船逐漸穩住,夢蒂臉已嚇得煞白。 待小船稍趨穩定,夢蒂迅速抓起一件救生衣套上,接著半站起身,一步步,顫顫地 走到船尾,學那天所見大衛做的那樣,將另條空船的纜繩係在自己的船尾,再抖抖 地彎著腰折回船頭,伸手解開纜繩,小船失去了憑係,一下子被狂風吹離岸邊。 夢蒂強壓住萬狀驚恐,趴伏下身子,手腳並用,向船尾匍匐爬過去,到了船尾,她 抓起蓄電池馬達拉線,向下拉扯,試著起動馬達,一下,二下,三下,馬達毫無反 應,夢蒂焦急萬分;停住了手,她喘息一下,再攥緊拉線,用足氣力使勁向下一拽, 隻聽“啪”地一聲,拉線被扯斷了。 “哦不,我的上帝!”她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很快,勇敢堅毅的神情,重新浮現在夢蒂的臉上,她丟下手中小半載拉線,一下子 站了起來,身體左右搖擺著,噌噌向前緊走幾步,來到小船中央坐下,她扯起了雙 漿。 風急雨驟,湖波聳湧,小船不聽使喚,一個勁地原位打著轉轉。夢蒂緊咬著下唇, 用盡全力催動雙漿,努力嚐試著掌握平衡,失敗了再重頭來,幾番折騰往複,小船 總算停止了打轉,搖搖晃晃著向前行去...... 大衛臥室。大衛於床上輾轉不已,似乎被什麽噩夢所纏。 湖心,夢蒂頂著狂風暴雨,奮力搖動著雙漿;電閃雷劈於周遭此起彼伏,驚濤駭浪 間歇打進船裏,傾盆雨水遮住了視線,眼前一片茫茫迷蒙。 “主啊,請你與我同在吧!”夢蒂的聲聲禱告帶著顫抖的哭音。 隨著波濤上下起伏,小船艱難地前進...... 又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緊隨著震耳欲聾的霹靂。 大衛呼地自床上坐起,氣喘噓噓。窗外雷電交加,暴雨如注。大衛伸手擰亮台燈, 隻覺得頭腦脹痛,昏沉沉抓起床頭鬧鍾,已是深夜2點多鍾。他拿過床頭櫃上茶杯, 喝幾大口涼水,甩甩腦袋,感覺似乎稍好些。關了燈,大衛睜著眼睛在床上,直直望 著天花板發呆。 “啪”的一記聲響 --- 什麽聲音?大衛渾身上下一震,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啪”的又是一聲,象是什麽東西被狠狠抽打,夜裏聽來甚為恐怖,大衛全身都繃緊。 “啪”的再一聲,這回聽得真切,聲響是從餐廳方向傳來。 大衛輕手輕腳下床,不敢開燈,從牆角摸到一根棒球棒,緊緊握在手裏,慢慢向門 口蹭去,輕輕拉開房門,他來到過廳,周期性聲響再次傳來,黑暗中,他摸索著向 前,最後來到餐廳門口,側耳傾聽一下動靜,他猛地撳下吊燈開關,餐廳裏刷地大亮, 眼前的景象使大衛驚呆了:窗外,一條白色長練,好似自天而降,於風雨中前後左 右大幅度飄擺,一記記重重拍打在玻璃窗上...... 天使湖上,烏雲如牆,密布低空;天水間電閃雷鳴,湖麵上波濤洶湧。 夢蒂搏擊著暴風雨,陷入最險惡的時刻。風雨飄搖中,兩條小船在浪濤裏上下顛簸, 相互牽掣,無論她怎樣用足力氣,小船不進反退,轉眼間功夫,半天的艱辛前功盡 棄。 夢蒂停下雙漿,掉轉頭趴伏下身體,一寸寸地向船尾爬去,好不容易爬到了,她努 力支撐起身子,一隻手抓緊船舵把手,另隻手伸出去,解開係著空船的纜繩,空船 轉眼隨波飄去。夢蒂轉身爬回原位,再次搖起雙漿,頓覺輕快了許多。這時正巧又吹 來一陣強勁的順風,小船於風頭浪尖上飄蕩著向前疾行。 “哈裏路亞!”夢蒂不覺歡呼出聲。 “夢蒂!夢蒂!”大衛高聲叫喊著,飛奔過前廳,一步三階樓梯,直衝上二樓。 夢蒂臥室的房門緊閉,拍門,無人應,推門,門鎖著;大衛後退幾步,衝向前去, 用肩膀破門而入,即刻,他呆立在門口,望著燈火通明的房間,和大開的窗戶,一 切都明白了。 那是什麽?大衛快步走向小提琴,抽出壓在下邊的一張紙,雙手一把扯開,急急讀 了起來: “大衛,原諒我不辭而別了,自由是我的生命 --- 相信也是你的,這裏不是我應該 呆的地方。和你深談後,我實在是願意相信,你是好人迷入歧途。希望你能早日自 那詛咒中醒來,從而獲得你心靈的自由。人生是這樣美好,對於我們向往的人和事物, 我們應該以愛心,去光明正大地追求。最後想說的是:我不恨你。願上帝祝福你! 再見了!--- 夢蒂。” “哦,夢蒂啊!”大衛哀愴欲絕。 天使湖上,亂雲橫飛,天低水高;轟轟驚雷聲中,條條閃電映照下,夢蒂的小船載 沉載浮,如暴風雨中的沙鷗,向前,向前,再向前...... 大衛飛滑下樓梯,快速披上一件風雨衣,抓起一把手電筒,衝出屋門,向山下奔去, 李斯特汪汪著跟上。 大衛趕到小碼頭,不見一條小船;借著湖上的閃電,他遙望見夢蒂的一葉偏舟,在 洶湧的波濤中上下顛簸起伏,象是隨時都有翻覆的可能,大衛心焦如焚。 這時小船上的夢蒂,已嬌喘噓噓,不勝體力;眼見暴風雨剛剛有所減弱,正想停下 來歇息片刻,遙遙傳來了狗叫聲,回頭望,孤島上亮起了燈光,大衛已被驚動。轉 回頭,她鼓起勇氣,再次竭盡全力,使勁搖動雙漿。 順著起伏的波濤,小船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行進...... 孤島上,大衛急步來到碼頭邊一個工具小木屋,用手電筒砸碎門上玻璃,探手進去 打開門鎖。 大衛從工具屋內橫拖出一件沉重的東西 --- 一隻電動橡皮艇。他一邊用力踩起腳踏 打氣筒,往橡皮艇裏充氣,一邊心焦火燎地朝湖麵上眺望...... 湖上,雷電初歇,風雨漸弱;曆經艱難險阻,夢蒂的小船已愈來愈接近彼岸...... 岸邊,大衛將充足氣的橡皮艇推進水中,縱身躍入,李斯特跟著跳上;大衛起動馬 達,橡皮艇呼地彈射出去...... 夢蒂的小船,距岸邊僅餘百尺,忽然背後隱隱傳來馬達聲,急忙回頭看,頓時花容 失色,她拚命地鼓起餘力,盡最大可能加快劃漿速度...... 湖上,橡皮艇高速行駛似箭,轉眼已到了湖心...... 夢蒂的小船,擱上岸邊淺灘;夢蒂跳下小船,步履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趟水撲 向陸岸...... 湖中,橡皮艇上,大衛手把尾舵,麵色如夜般陰沉...... 終於,夢蒂踏上陸岸,嬌喘噓噓,氣力不繼;“感謝主!”回頭向湖上望去,“哦 不!”接踵而來的驚恐吞沒了瞬間的歡欣,她急急脫甩下救生衣,轉身向森然的樹 林奔去...... 橡皮艇直衝上淺灘,在小船邊煞住,大衛跳下橡皮艇,率李斯特追入叢林...... 森林中,夢蒂邊跑邊撥開遮擋在麵前的樹枝;雨仍淅淅瀝瀝下著,她的體力已經開 始透支,急促而嬌弱的喘息聲,讓人不忍卒聽...... “夢蒂,停一下,我有話跟你說。”大衛邊跑邊喊,。 追趕者與被追趕者間的距離,逐漸快速縮短著...... 夢蒂隱隱聽到背後的喊叫聲,更不敢停下腳步;漸漸地,她實在跑不動了,腳步越 來越沉重,絕望的淚水湧出,和著雨水在她臉上流淌...... 後又追兵,一條寬闊的河流又橫亙在麵前,阻擋住去路。夢蒂收住腳步,抬頭向河 對岸望去,立即不由得一陣驚喜:河對岸不遠處就是公路,往來的車輛已可見,車 燈閃爍著光芒,自由在向她招手。這時,身後驟然傳來兩聲似近在咫尺的吠聲,夢蒂 猛地回轉過身,一眼望見樹林邊沿手電筒的光束。追趕者已越來越迫近,自由隻隔 著一條小河;夢蒂扭身向下遊方向跑去,焦急萬分地尋找著船支或橋梁...... 大衛趕到河邊,停住腳步左右尋望,判斷著夢蒂的去向;李斯特嗅出味道,呼地向 左邊竄去,大衛縱步跟上...... 一座廢棄木橋,橫跨河上兩岸;橋下水流湍急,木橋搖搖欲傾。 夢蒂氣喘籲籲奔向木橋,心懷絕處逢生的狂喜。 夢蒂跑到橋邊,一下子愣在那裏:一塊大木牌橫豎在眼前,白底黑字,雨夜中也清 晰可辨 ---“危橋禁用!”向下看,小橋支撐木樁在暴漲的河水衝擊下,已開始微 微搖晃,發出吱吱可怕的聲響;回頭望,手電光更近了;時間已容不得她多想,另找 出路更絕無可能,夢蒂毅然踏上了木橋...... 追距數十尺外的大衛,一眼望見夢蒂踏上了危橋,急得高聲大叫:“停下!夢蒂, 橋上危險!我放你去,快停下!” 停下不是一樣危險,夢蒂頭也不回,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急急加快了腳步;滿懷對 自由的渴望,勇氣戰勝了恐懼,她一步步向光明的彼岸走去...... 大衛意識到不好,火急火燎向木橋奔去...... 這時,夢蒂已急步走到橋當中,見沒有發生什麽問題,不由開始小跑起來,可就在 這當口 --- 一排浩大的洪峰,自上遊疾衝而下,激流奔騰如千萬匹野馬,正愁原始能量無處傾 泄,老朽木橋頓時成了泄憤的靶子,轉眼間功夫,十數根腐爛橋樁嘩啦啦被衝垮, 隨之大麵積橋板發生塌方 --- 夢蒂一個收腳不及,忽地隻覺得足下失空,完全沒有時間做出任何反應,人一下子 跌落水裏,情急中,她雙手拚命地抓住一根搖搖欲傾的樁木...... 剛剛跑上橋頭的大衛見狀大驚,他騰身而上,步履矯捷地跳過幾塊塌陷的橋板,向 前緊跑幾步,接著撲身一個魚躍,人已整個的趴伏在橋麵上,再快速向前匍匐幾米, 身體自缺口處探出橋外,雙臂張開似雄鷹展翅,左手抓緊橋欄,右手伸向夢蒂 --- “抓住我的手!”他大叫。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會遊泳!”夢蒂在水中掙紮著哭叫。 “我知道。向上一點,給我你的手!”他盡可能,盡可能地探身向她,人已達到了 維持平衡的極限。 “噢,我在下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才十九歲呀!......”她的哭喊裂碎 了他的心,霎時熱淚湧上他眼眶。 “堅持住!夢蒂,有我在,你不會有事!伸出你的手!”他的聲音壓過了激流的轟鳴。 竭盡全力地,夢蒂一隻手抱住木樁,另一隻手向大衛的手夠去,近了一點兒...再近 了一點兒...就在她的手剛剛觸及他的手的瞬間,說時遲,那時快,又一股凶猛的洪 峰呼嘯而下,在一連串朽木刺耳的開裂聲中,托持著夢蒂的木樁終於宣告不支,刹那 間,夢蒂象隻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被激流卷去...... “夢蒂!!”大衛聲若裂帛,一骨碌自橋麵爬起,噌噌噌將身上的風雨衣扒下甩到 地上,緊接著奮起神勇,手拽腳踢,三下二下劈下橋欄上一塊木板;他單臂夾著木 板,翻越過橋欄,縱身飛躍入河中...... 河中,水勢浩大,激流滾滾,一浪高過一浪;夢蒂猶如一片落葉漂流河心,隨著波 濤下衝,時沉時浮,若隱若現,情勢危急萬分...... 左臂夾著木板,右臂大力擊水,雙腿矯健上下翻滾,大衛以一個衝浪者的身姿,奮 力向夢蒂遊去...... 又一波洪流蜂擁而至,殘橋遭到再次無情的蹂躪,斷木裂塊崩塌散落如雨,激流咆 哮著席卷起它的戰利品,馬不停蹄向下橫掃而去...... 擊流勇進,奮不顧身向前;幾次接近了目標又被強行分開,自然的殘酷與人的抗爭 在此分秒必爭,終於,自助者神助,大衛撲到了夢蒂身後 --- “接住!”大衛雙臂猛然發力,於一發千鈞之際,推出木板托住正在下沉的夢蒂; 夢蒂的頭露出水麵,掙紮著仰起臉來呼吸,昏昏然的神誌開始恢複。 大衛一隻手推著木板,木板上趴伏著夢蒂,另隻手劃水向岸邊泅去;一絲慶幸的神 色剛剛從臉上掠過,猛地身後傳來了一陣悶雷般的聲音,直覺告訴他不妙,本能地 立即回頭,隻見一排如陣的洪峰,裹挾著橫七豎八的木頭,正在向他們身後掩襲而來。 大衛大叫一聲不好,拚盡全力劃水,劃水,劃水......,生命在時間的天平上顫抖, 人間地獄係於毫厘一發,大衛再一次搶在了時間的前頭,當他最後奮起全力,將木 板連同伏在上麵的夢蒂,猛地推向岸邊一凸處,再立刻回轉過身來,排浪擁著亂木迎 麵殺至...... 大衛逆流麵向洪峰,擺出一副決戰的姿勢,先敏捷地低頭閃開一塊木板,再奮力撲 向另根衝向夢蒂的滾木,將它一把抓住推往河心,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大衛以他的血肉之軀,在惡浪亂木與夢蒂之間,築起了一道凜然不可逾越的堤壩...... 這時,夢蒂掙紮著爬上河岸 --- 她脫險得救了! 與驚濤駭浪博擊著的大衛,抽間隙回頭望去,眼見夢蒂已置身於堅實的陸地,他臉 上頓時露出笑容,忘卻了自己仍身處險境,幾乎要歡呼出聲;隨著精神上的鬆弛, 他一下子感到精疲力盡,這時腦後又傳來一波沉悶的聲音,大衛剛剛扭轉過頭來,一 根滾木迎麵砸來...... 夢蒂柔弱不堪自河岸支撐著站起,回轉過身來,但見眼前河水滔滔,已不似先前那 般洶湧,雨也慢慢地住了,但卻不見大衛的身影。 方才驚險的生死一幕,仿佛發生在遙遠的夢中。 “大衛!...大衛!......”夢蒂孤淒的呼喚,回蕩在沉寂的夜空;沒有回音,淚水 順著她的麵頰淌下。 冷不丁背後有人在蹭她的衣服,不禁嚇了一大跳,“大衛!”呼地回轉過身,定睛 看,原來是李斯特,不知什麽時候悄然來到,口裏叼著大衛仍下的手電筒。夢蒂接 下手電筒,抬手抹去眼淚,示意李斯特在前麵領路,沿河去尋找大衛。 “大衛!...大衛!......”夢蒂的呼喚,一聲焦急似一聲;走著,喊著,不知道過 去了多少時間。 突地她停下了腳步,不遠處的地方,有汽車燈光閃過 --- 那裏就是公路。 “救命!”夢蒂向車燈方向奔去。 夢蒂跑上公路,朝左右兩邊望去,路燈靜悄悄延伸向遠方,卻再不見有往來車輛, 長夜正步入黎明前的黑暗。 收回祈望的目光,夢蒂一時陷入嚴重猶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秀眉微顰思索片刻, 她毅然又折回樹林。 “大衛!...大衛!......”夢蒂的聲聲呼喚,重又回蕩在靜靜的河畔;走著,喊著, 不知道又經過了多長的路。 雨過天澄,雲開霧散;月光透過高高的樹梢,淡淡斜照在小河兩岸。 突然,李斯特呼地竄上去,它好像發現了什麽,夢蒂隨之跟著跑起來;轉過一個叉 灣,隻見幾十步開外的河邊,李斯特正一邊繞著地上的一團黑影打著轉轉,一邊發 出哀哀的叫聲。 “大衛!”夢蒂急急奔上去,跑近了,眼前的景象使她又驚又喜又痛:那裏有一個 泥人趴伏在河灘上,雙目緊閉不省人事,渾身上下衣衫破爛、血跡斑斑;他的一隻 手臂,還緊緊抱著一小塊木板,另一隻手深深摳陷進淤泥,整個下半身仍浸泡在河 水裏。 “大衛!”夢蒂撲上去,彎腰伏下身子,雙手吃力地將泥人拖離河水,再托抱起他 的頭來,不住地叫著他的名字。 終於,大衛的眼皮微微動了幾下,慢慢地,眼睛隨之虛弱地半睜半開。 “哦,大衛,你醒了!你還活著!”夢蒂熱淚盈眶了。 這是她第一次當麵叫他的名字,猶如平地裏響起一聲春雷;接著就又發現,自己的 頭竟枕在她溫暖的懷裏,登時,他的眼睛好似盲人重見光明。 “夢...夢蒂...真的是你嗎...我...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不,這不是夢,你再好好醒醒,大衛。” “哦,不是夢就...太好了...可是...夢蒂...我們這是在哪裏...怎麽會......”他 的眼睛還沒有徹底張開,神誌看上去不大清醒。 “河的下遊某處。你剛才為了救我,被大水衝走,一直到這裏,想起來了?” “哦,是的...好像...我...想起來了。你好嗎?...夢蒂,有沒有傷著哪兒?” 她使勁搖著頭:“我很好,隻是喝了幾口水,吐出來就沒事了。” 他竭力支撐起上身,慢慢睜開的眼睛盯住她的身體:“可是...你渾身都濕透了,我 真怕你著涼,我的雨衣拉在了那橋上。” “我真的沒事的,天氣一點都不冷,好在是七月。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他逐漸醒透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努力的微笑:“我也很好。剛才是被震暈 了,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請別為我擔心。” “啊,你在流血!”借著月光,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額頭上,失聲叫道。 “是嗎?沒事的,可能劃破了點表皮,距大腦還很遙遠。” “又是劃破了點表皮。”她嗔道。 他沒話了,隻是虛弱地微笑,她的焦慮使他倍感親切溫暖。 “我來給你包紮,一定得先把血止住。”她的神情和語氣毫不猶豫。 借著他的配合,夢蒂扶著大衛靠在一棵樹旁,“坐著別動!”她騰出雙手,眼睛不 看他,低頭含羞解開一顆顆鈕扣,靜靜地脫去了外衣,於是上半身隻剩下一件小小 胸罩;將襯衣鋪攤在膝上,撕下那兩截衣袖,蘸上一點點雨水,輕輕拭去他頭上的汙 泥和血跡,再精心包裹起創口,她動作嫻熟地做著這一切。 “啊,夢蒂,我才知道,原來你是一名專業急救大夫。”乖乖承受著她溫柔的擺布, 細細體味著隻曾夢中經曆過的貼近,他的精神不由的大為好轉。 “你倒還有心思說笑。我爸爸是外科醫生,這是我小時候愛玩的遊戲,不想今天會 派上用場。” “感覺馬上好多了,應該說好得不能再好,真要感謝你的急救!” “這隻是臨時措施,我馬上去想辦法叫救護車。” “請千萬不要。”他的神情即刻起了變化:“我回去休息幾個小時就會完全恢複, 不用興師動眾。”說完,他轉過身去,雙手用力扶著樹幹,強迫性地站了起來,左 右搖晃幾下後,硬挺住了。 “那創口看上去很深,你傷得可不輕呀,大衛。” “真的不要緊的,回去吃兩片消炎藥,過不了幾天它自己就會好的。小時候頑皮好 動,類似的頭破血流是家常便飯。”說著,他舉手掰下一根樹枝,柱著當作拐杖, 向前走出幾步:“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話音未落,身體又晃了兩晃。 “你......”她隱約猜到他為什麽不肯叫救護車,不好再說什麽了。 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碰撞到了一起,劫後餘生的感覺,象是恍如隔世,又象是脫 胎換骨;兩顆原本相隔千裏的心,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她的第一次向他的靠近,她 的目光傳達給了他這珍貴無比的信息。 幾秒鍾的默默凝視如金。 “為了挽救我的生命,你幾乎失去了你的,我不知道該......” “一個人冒死拯救自我,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這卻是我生平第一次親眼所見,親身經曆的舍己救人行為。” “坦白自私地講,這一直是我夢想證明的事情,但卻從沒指望能真的有這種機會。” “我很難過,讓你為我冒這麽大的風險,流了血,負了傷;是我不好,我不應該......” “快不要再說下去,夢蒂。哦,你怎麽能這樣說,你這樣說真教我心痛欲裂、無地 自容!應該受到譴責的除了我還是我,是我讓你別無選擇。不自由,毋寧死;你今 晚所做的才是真正的英雄壯舉。我萬萬沒有想到,在你美麗溫柔的外表下,有這樣一 顆剛烈、勇敢的心。如果你今天...我真的...好後怕!”他微微發顫的聲音,透著 內心的深深恐懼。 “我也是。” 再一次片刻沉默。 終於,他轉過身去:“再見了,親愛的夢蒂!”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說什麽?大衛。” “我讀了你留給我的信...那邊就是公路......”他的聲音如悲愴交響樂的終曲: “天,很快就要亮了...沿公路向東不遠,有個加油站...到了家,可能的話...給我 來個電話,報個...平安......”聲調驀地轉為顫音不已:“對不起,我...我...不 能送你了,保...保重吧,夢蒂!” 言畢,他柱起拐杖,開始向前一步步走去,不回頭...... 她緩緩別轉過頭去,向東方眺望:沿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天邊,地平線正吐露 第一道金色的晨曦;望著望著,明亮絢麗的憧憬,在她眼中隨著朝霞冉冉升起...... 慢慢地,她又回過頭來,默默地注視著他那越來越小的背影,一步一踉蹌著向前走 去,走去...... 她張了張口,象是想要叫住他,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望著望著,漸漸地,慈悲的 哀矜波湧上她的臉麵,最後升華成一種聖潔的精神。 終於,她發出了於無聲處的聲音:“等一下,大衛!” 他站住,沒有回頭,感覺她正從後麵跑上來,他的心跳急速加劇,努力站立著一動 不動。 “你這樣回去,我真不放心。”她近近的聲音溫柔得象母親。 “哦,夢蒂,請你不要......”他仍背對著她。 “你的傷,還有,那更主要的,你尚未解決的心理問題。” “我自己釀的苦杯,讓我自己來嚐,這和你已經沒有關係。”--- 他的聲音象是來 自深淵。 “或許...或許我能提供一點幫助,我希望...我們能夠一道獲得自由。”--- 她的 聲音象是來自天外。 他仰麵向天,一下子閉上了眼睛,一種深重痛苦的感動,自他麵上悲愴地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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