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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呼吸(二十二)

(2009-09-09 03:25:06) 下一個

 


從我們那個城市去Hans家隻能坐火車,中間還要倒一趟。第二趟火車得臨時在火車站買票,所以別想買到坐票,到了車上能不能落個座位坐下休息一會兒就隻能看運氣了。

我們在中轉城市買好下一趟火車的車票之後,離出發還有兩三個小時,於是我們打算出去吃點東西,至少墊吧墊吧,免得上了車肚子餓,待會兒去餐車的路不一定好走。

出了火車站,照理說,應該馬上會是一番繁華的景象,起碼在我們家那個地方是這樣的,其他我去過的大城市,火車站附近也是很熱鬧的。然而這個城市比我想象中荒涼,感覺好像下錯了站,沒在市中心下車,而是靠近市郊的小站。

一眼掃出去,地方還是很寬闊的,四下裏少的就是大城市的熙攘人群和浮華氣氛。我有些失望,如同有那麽一點毒癮的人突然弄不著毒品了,搞得吃飯的興致也減了不少。

轉了一圈兒,我和Hans在一家餃子店坐下了,我不是很餓,吃不下東西。Hans向來胃口好,在德國就是做什麽吃什麽,一碗肉片薑湯都能把他美得不行,說什麽“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湯”。好話誰都愛聽,有人誇我就有了動力,琢磨著再給他開發點新品種。

這會兒他見我不吃,就強製性地給我分配任務,把他吃的和我應該吃的那部分分開,逼著我一個一個餃子下肚。其實韭菜餃子是我很喜歡的食物,但是這樣活灌死撐,吃得我直想反胃,韭菜在喉嚨裏咯得難受。為了不辜負Hans大人一番苦心,我才一口一口往下咽。

吃完飯,我們在附近又逛了逛。其實也沒什麽可逛的,沒有打著大燈籠開門的商店,唯一讓人眼前能亮一下的是一家家具城,不過我們又不可能買什麽家具回去,看了也白看。

瞅瞅時間約摸也可以慢悠悠地去候車室等著檢票了,我們就往回走。

地理上學過這個城市是個很大的交通樞紐,從這裏出發去哪個方向的車都有。候車室裏人山人海,等我們那趟車的候車區隻不過一條過道。為了等這麽一趟破綠皮車大家都堆在這個很狹窄的區域裏。能坐的地方都坐滿了人,地上除了行李還有蹲著躺著人。

我們倆也就剛剛能夠站住腳,Hans把行李放下,要我坐在上麵。

在等車的人群當中我們倆算是稀有種類,幾乎沒有人穿得像我們這樣整潔光鮮的。他們的衣裳和行包說明了他們的身份,我們像兩個瓷娃娃挨不得碰不得,別人很知趣似的不往我們身上靠,我們當然也不會往人家那邊擠,各占各的地兒。

在這裏除非你長兩米以上高,海拔兩米以下你就不得不撚著鼻子。空氣裏混雜著亂七亂八的氣味,除了是從人身上發出來的,還有從動物那裏來的,比如腳下網袋子裏裝的活母雞。

大概等這趟車的基本上是從一個地方來的,講的方言大同小異。這方言北不北南不南,調高音粗,像普通話一樣有很明顯的卷舌音,隻是調兒已經飛出去了。如果聽一位翩翩少女好聲好氣的講出來或許並不刺耳,但是像現在這樣有人對著手機裏大聲喊話,有人呼朋喚友,有人嘴裏罵罵咧咧,這方言便比沒有意義的噪音還讓人上火。

他們都是出來打工的返鄉,你沒坐過這種車吧。我以前在國內讀大學放寒暑假回家隻能坐這樣的火車,老擠老擠的了,路上還得轉幾趟火車,坐上兩天兩夜才到家,夠折騰的。”

嗯,我知道,我也坐過的。讀大學的時候我們全年級出去旅遊實習,坐的就是綠皮車。我記得當時上車的時候我是被同學橫著抬進去的,那場麵真是壯觀,”我想這下Hans不會覺得我沒見過世麵了吧,“上了車我們站了好多個小時都沒有位子,座位下麵躺的都是人。後來火車在一個大站停了下來,為我們這群學生專門加了一節車廂,才全都坐了下來,要不一路站過去二十幾個鍾頭呢。”

是嘛,我還擔心讓你出來受這個罪,怕你受不了。”

話剛落音,身後一陣猛烈的叫罵聲,緊接著一股很大的衝力朝我們這個方向壓過來。Hans那一刻已經緊緊把我的頭用手臂包住,自己擋住了那股力量。我探出頭來想看個究竟,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喝斥一個抱孩子的婦女,罵得十分難聽。雖然講得都是方言,我都聽明白了。中國幅員遼闊,罵人的話卻無外乎是那幾句,幾乎句句都跟媽媽有關。

事情起因大概是那個帶孩子的女人在喂孩子吃點什麽,這裏人來人往的,估計她被人撞了一下,沒站穩呢,東西就濺到剛才那個男人的衣服上了。為這事兒這男的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居然還動手推推搡搡的,要動真格兒似的。

這女的看來也不示弱,當媽的人啥都能豁出去了。兩人吵得難分難解,分貝一增再增,本來就亂得一塌糊塗的候車廳,現在更是氣氛緊張。Hans幹脆把我的耳朵也捂了起來,不讓我聽他們在吵什麽。

這場麵恐怕對每個中國人來說都不陌生。我在家從小長到大,什麽潑婦罵街,夫妻幹架,小市民因為一點芝麻丁點兒的小事大動幹戈等等,別說一個月碰到一次,一個星期一次都不誇張。隻是在德國這半年,有些習慣了沒有人大呼小叫的,走到哪裏都那麽平靜,白天晚上從來聽不到叫罵。我就納悶了人家家裏不鬧點什麽小矛盾嗎,怎麽車撞了車兩個人還像好朋友一樣打商量,這氣都憋到哪兒去了。

回來才半月,每日吃香的喝辣的,生活起居都有家人照顧。可是不知何故,人不見長胖,光長脾氣了,那火兒隻要給點引子就能燃起來。

到現在為止坐了半天車,離家越來越遠,離繁華也越來越遠,落到跟一群這樣的人擠在一起。我本來就有些疲倦了,加上他們吵吵嚷嚷的,心裏不免有些煩躁,真不知道我將要去的還會是什麽一個鬼地方。還是不要往好處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心裏想的也別露在臉上,Hans見了肯定更不安心。於是我強裝著鎮定,一臉看慣了這種場麵的樣子。

上了火車,車廂倒是沒有我預想的擁擠,沒多久就坐上了座位,然而沒多久我們也要下車了。

下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Hans的爸爸媽媽和表姐一起來接的我們。他們租了輛麵包車,大家擠擠合理排列一下就全塞了進去。現在雖然身邊都是第一次見麵的人,比起剛才來已經好多了,畢竟他們是Hans的親人。

夜黑黑的,人都看不太清楚臉麵兒,大家都很熱呼地問這問那。我這會兒也忘了困,除了回回話,就想看看車窗外的風景,車現在到底在什麽樣兒的路上行駛著。可是夜太黑,我鼓大了眼珠子也看不到啥,能看清楚的隻有路兩旁嘩嘩過去的白楊樹。公路很平坦,車也不怎麽顛簸,也許這裏並不是我想象中破落的農村吧。

估摸一個鍾頭,Hans的爸爸說:“好嘍,我們到家了。”

夜色下那是一棟白色的樓房,有三層,樓下就跟Hans來前兒說的一樣是個家電門市,裏麵置得滿滿的電視機洗衣機音響。我們沒在下麵逗留,一行人嘩啦啦上了樓,留下一個人在下麵鎖上大門。

上了樓開了燈,終於可以看清楚這幾個人了。Hans的媽媽圓滾滾的,穿著算是農村婦女裏麵很體麵的了,很有鄉下富貴人家女人的派頭,一點窮酸樣兒沒有。他媽媽人長得不好看但也還顯年輕,整個相貌應該說很符合她的身家。

他們家一直做生意,回到南方也還是幹老本行,除了養雞賣蛋還賣家電。做生意雖然有賺有賠,但是比起一年到頭幹種田的還是要富庶多了。

Hans說他家外麵的活兒都是他爸爸出麵做主,什麽蓋雞房,買飼料,掏雞糞啦,統統由他來執掌。兩夫妻平日裏一日三餐要麽隨便在家裏對付,要麽在門口買到吃,再要麽就上館子裏吃。他媽絕對用不著像我媽那樣一天到晚忙活著那三頓飯,菜市場裏挑挑揀揀還來還去好不容易買了回來,然後就洗,洗了就切,切了就炒,炒了就吃,吃了還得洗。從早到晚就為了混這張嘴巴,閑不到一刻。

Hans
的媽媽睡覺是一絕,鄉裏鄉親都知道她有這愛好。沒活幹的時候她就幹脆躺在床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睡著了就怎麽都睡不醒,估計這身肉就是這麽長出來的。他媽媽有時睡到他爸爸回來要吃飯了都不知道,家裏於是有一餐沒一餐的,他爸爸為家裏沒飯吃的事情也生過氣。怪不得Hans吃飯那麽不挑,有吃就不錯了,肯定沒見過餐餐都有好飯好菜伺候的。

他家房子據說是幾年前新蓋的,他父母回老家之前把剩下的錢都投到了這房子上麵。農村人興給兒子蓋房子,兒子大了討了媳婦,父母都必須給房兒的。不過他們這兩個兒子多半是不會回去的了,這房子要是為他們蓋的,那可真是白蓋了。

房子又大又空,裏麵沒怎麽裝修,隻粗粗地刷了刷牆,連地板磚都沒鋪。家裏不算亂,因為總共也沒有多少東西,幾個大櫃,幾張大床,再亂也亂不到哪兒去。

他的爸爸看起來是個老實勤快人,話不多,就見他走來走去忙活著。Hans應該長得更像他爸爸,但又仿佛和他媽媽有點神似,可我心裏更願意說他完完全全像他爸,說不出來什麽緣故。

讓我覺得有點不適應的是,這家人並沒有因為Hans的回來而有多興奮,你說他們一點不興奮吧也不是,但就是不夠興奮。大家從回來這一路到現在已經很平淡地看待這件事情了,大少爺和準大少奶奶到家了,一切恢複往日正常。這當媽的不是哭著想兒子回來嗎,怎麽見麵的時候也沒激動成啥樣兒啊。要是我媽早忙開了,圍著我總有做不完的事,而他媽這會兒早就躺回床上去了。

Hans
告訴我,他出國的時候家人沒有趕過來,走的那天隻有寢室裏幾個同學到機場送行。比起我半年前出國,可是冷清多了。

也許人家就是這人吧,一個地方一個風俗,為人處事跟我們家那邊相差很大,還好不用像過去嫁到哪裏就得在哪兒過一輩子。他們的生活方式讓我感覺不是在過日子,好像該激動的時候不激動,該忙乎的時候不忙乎就過得不來勁兒。

Hans
的爸爸媽媽給我們安排了兩個房間,這兩個房間是連在一起的,隻隔了一張門。意思很明顯,一間給我一間給他,至於你們倆個私下裏怎麽安排那就隨便。

Hans
這些天都沒有機會碰我,在我家我媽時刻不離身,我們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有一天我們三人一起出門,在外麵轉了大半天了,Hans小聲跟我說,能不能讓媽媽先回去,我們倆單獨在城裏逛逛。我轉頭馬上向媽媽傳達了這個意思,當著麵媽媽答應得好好的,誰知道一到家,她老人家在床上哭成了個淚人,邊哭還邊念叨:“你們心裏根本就沒有媽媽,這麽遠回來了,隻考慮自己單獨行動,沒想過要多陪陪媽媽,你們真是太不應該了嘞。”

說得我一下心就塌了,這可如何是好,不該不該,是我們不好。隻是單獨在外麵多呆了兩個鍾頭,我哪想到會這樣呢。

晚上我們也各睡各的屋。他有好幾次都有那意思,我也不敢理會,我們已經住到一起的事在爸爸媽媽跟前那可還是個不能告人的秘密啊。

這時夜深了,他跟父母聊了會兒,就上這邊來了。

Hans
將外麵的門關上,把我牽到裏屋,將中間的門也帶上,一手拉上窗簾閉了燈。

回過頭他把我摟到懷裏:“想我了吧?”

嗯。”

想要老公為你做什麽?”

你明知故問。”

他埋頭將我身上所有的衣物退去,那夜我們水火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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