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幾日,家裏比之前清靜了許多,大概因為異己已被清除,沒什麽可鬧的了。
媽媽隻是旁敲側擊地教我回去德國之後如何一步步和Hans拉開距離,劃清界限。我想,你說就說吧,回去以後的事順其自然,懶得想那麽遠,自己都說不準兩個人會往哪個方向發展。所以她說什麽,我都若聲答應。
媽媽最懂自己的女兒,她明白我沒有死心,隻是在做簡單的應付,於是挖空心思想讓我回心轉意。我每天不是在家裏會見媽媽請過來的一個個陪審員,就是和她一起跑出去看望德高望重且年紀一大把的法官。
還好法官和陪審員的意見基本一致,被告林大彬雖係農村出生,但此人如今已經從農村走出來了,讀了書有文化,將來也肯定不會帶麗麗回到鄉下,麗麗跟他在一起會幸福的,原告的擔心純屬多餘。
至於原告的秉性,隻要麗麗覺得沒問題,原告你是做父母的,就不要計較太多,又不是你嫁人。
關於被告的父母,更用不著原告操心,你們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法官一外公曰:“曆來主張,親家之間最好少來往”。再說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麗麗到時候嫁的是林大彬,不是嫁到他家,他們在國外又不跟他父母住在一起。
最後關於鄉下親人的經濟負擔問題,他們兩個不是傻子,自己手上沒錢了過不下去還不知道不能往外拿了。他們都有謀生的本領,不會混到沒飯吃的地步,原告這樣考慮是杞人憂天。
既然還是勉強做在一起的打算,那就還得嚴格考察準女婿的各項條件。盡管先前那咕嚕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媽媽還是能找到新的Thema(主題)來挑剔Hans。
一個月的假期很快就滑到了低,爸爸媽媽為我準備了一大箱行李。稱一稱有三十多公斤,我沒買國航從家裏飛北京的國內聯票,得先坐火車然後在北京轉乘飛機。 Hans有說過他會在北京火車站等我,然後我們一起打車去飛機場。我覺得這樣安排也沒什麽不合理的,媽媽心裏當然不會這樣認為。
“這要回德國了,同一天的飛機,他也不過來跟你一起走啊?這麽多的行李沒考慮過你一個人提不動嗎?”
“哦,我不知道啊,他沒說走之前來不來。”我打個馬虎眼先。
“沒良心嘞,要你拎這麽重的東西一個人上火車,哪有點憐惜之心囉。”
“爸爸倒沒想過這些,媽媽現在講出來,我覺得她講的也是對的,你一個女孩子提著一個大箱子還背一個旅行包上火車確實很艱難,林大彬通人情的話應該考慮到這一點的。”
爸爸也加進來起哄,真是不嫌亂。這兩個人聯手起來整我倒是心連著心,口徑出奇的一致。你們成天整得我日子不好過幹嘛,我是你們的親身女兒,搞得我悶悶不樂你們就找著樂子啦?為什麽一定要把我當作你們的生活目標似的,世上還有那麽多有意思的事情,放我一馬,大家都海闊天空。
真恨政府的獨生子女政策,搞得每家隻有一個孩子,父母除掉工作的時候就是圍著這個孩子轉。大人抱怨壓力大,這做孩子壓力不大嗎,哪隻是簡簡單單做個小皇帝,皇帝也不可能隻享福。做什麽都被家裏那兩個人死死地盯在眼皮底下,想躲都躲不掉。要是多生一個就能分散一下這當爹當媽的注意力了。
這打球不還有替補隊員的,我們這些only child每場都得上,早就累趴下了。所以誰家裏有一個以上姊妹的就不應該抱怨父母怎麽怎麽地,至少你們輪流上還能歇口氣。
老友記裏麵有一級看得我鼻子差點出血,有個女的跟我是差不多的情況,父母也是嚴格監視她的生活。不過她至少有個兄弟嘍,煩倒受不了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當擋箭牌。
(以上當然是我氣頭上說的,各位還要抱怨都隨你們便。)
我心裏對爸爸媽媽雖然恨恨地,嘴巴上還不敢說,隻好背過身去給Hans施壓。
“你不過來接我一起去北京嗎?”
“我到北京火車站去接你不也一樣嗎?”
“那怎麽會一樣,我一個人抬那麽重怎麽上車?”我把爸媽給的理由搬出來降他。
“你們隻要把東西抬上車了,火車開到北京,行李路上你又不用管,下了車我就來接了,有什麽區別,非得我去。”
Hans一句話就把我抵到懸崖上了,Lili啊Lili,現在你還有什麽可說的,人家理由擺得充分著哪,你又沒有三頭六臂的,能馬上給出來一個更有力的論據,把話說圓了再給他踢回去。
我最後還是把父母牌給亮了出來。
“你在我家呆的時間本來也是太--短了。第一次回來也沒跟我爸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這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就不再過來一下啦?”
“我來回跑那麽多地方,你看我在自己家呆了幾天,這才從你們家過來又叫著過去。這次回來光路上跑的時間都有一個星期了,這不是折騰人嗎!”
“反正是他們想你過來一趟,要你接了我一起去北京。”
“我不去。真搞不懂,我回國到哪兒人家不是對我客客氣氣的,一到你家就不知道怎麽的了,被你媽挑盡了理。”
Hans說的都是實話,他去北京,一下飛機就有中學同學等在機場恭迎聖駕,好車接送,他姐姐更是坐了兩個鍾頭的公車專程跑過來接機。在北京工作的所有同學得知他回來的消息後就開始計劃安排給他接風。我跟他在北京那兩天也算狐假虎威了一把,享受的簡直是師太級待遇。
要不是時差沒倒過來,我們肯定會積極響應參加所有節目。
最掃興的是我那兩天不巧得了重感冒,沒能去KTV狠K一把歌,Hans也可想讓我在他同學麵前一展才藝了。
就是在德國那樣沒條件的地方,中國人裏麵誰都知道我是個麥霸。那黃林見我喜歡唱歌,就慫恿我說:“姐,你這麽能唱,不應該浪費了啊,走吧,我開車帶你們找好地方唱去。”於是連夜把我們一堆人拉到附近一個大城市唱了一宿的歌。當時我率領我們這個青年組和坐在我們對麵的一個中年組比上了。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中年組被我們殺得片甲不留,他們一唱就被喝倒彩。最後人家發輸氣就來賴皮的,暗地裏指使老板不再讓我們點歌。
一想到回國,我嗓子早就就癢癢的,德國的KTV音響哪能跟國內的比,並且歌又少又老。
結果回來這趟沒唱成,Hans問我有沒有興趣等到回德國之前提早兩天去北京,到時候抓緊時間再好好玩玩補回來。我沒敢答應,因為我媽跟我提過想和我們一起去北京,我沒應允又怎麽好這邊再答應Hans提前出發去玩,我媽要知道指定又鬧到天上去。少貪玩一點,省了解釋不清的煩心。
Hans回北邊看弟弟,還順便去了趟母校。學校老師看到當年的狀元郎出了國還回來看望,喜得不行,這可是鼓動學生積極備戰的大好機會啊。他們立馬組織全體應屆畢業生,讓Hans給他們做了場即興演講。聽Hans說,他的母校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他做那場演講肯定在學生當中引起了不小反響。
到鄉下就更不用說了,鄉裏鄉親看到有人從國外留學回來,望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來,沒見過的新鮮啊。
唯獨到了我家讓他吃了一鼻子灰,他能心甘麽。我媽年輕的時候讀書那也是風頭勁得很啊,要不是趕上文化革命,她老人家絕對不照Hans差一分一哩。我想,這兩個厲害角色幹上了,想分勝負確實難,誰都不甘願服誰唄。我媽覺得她給我的是最好的,別人那都歇菜去,Hans一小年輕算個啥。Hans氣盛,女朋友老為了這個娘啥事兒都不幹不脆的,說不定他這邊都吃上醋了。
媽媽見我給Hans做工作無功而返,幹脆自己出手,隻是她一出手又是驚天動地那一招。Hans父母估計沒見過這樣兒的,隻交手過兩次沒有經驗想不出對策。Hans最終還是背負著“討了媳婦忘了娘”的惡名來了。
看得出他有些不甘心,但又拿我們一家沒辦法。我心裏倒是有些暗喜,驗證了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你未來嶽母娘也是想用激將法試試你的心。
臨走前一起去了趟外公外婆家,外婆頭一眼見到Hans便說:“這伢子長得蠻好的啦!”
因為這句話在我媽心裏至少刮起了二級台風。她一直不太滿意的就是Hans的形象,其實我覺得,主要也就怨Hans的穿著太隨便了。爸爸這個被大家一致公認英俊男人,多少次不還是因為衣著不得體挨了媽媽的臭罵。
那天去外公外婆家,為了體麵,我爸讓Hans穿他最值錢的那身西裝。Hans穿上身那真叫英氣逼人啊,走在街上,我都有點怕他被人家給看跑了,這在國內咋守得住啊。連外婆那麽愛美愛挑剔的人都說出口了這樣的話,媽媽能不服服帖帖的。
心病已除,時機正好,我們要回德國嘍。
上了火車,和車窗外的老父老母揮手告別,淚如泉湧,幸好隔著車窗看不太清楚。我曾經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啊,那根連著根的情感,是Hans無法替代的。保重,不久我就會回來看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