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綱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好,有則加勉,無則改之。
正文

本性綱目: 第八章 長河-3

(2009-11-03 15:04:16) 下一個
天明娘說要去商鋪裏買點日用品回來,出去的時候順手把校門虛掩上,王茉就端著大麵盆在天井裏洗衣服,心裏還在想,雲帆是不是這段時間就要回廣州了,又暗自嘲笑自己空擔心。忽聽得門開了,瞧見是雲帆,站起身來,覺得一陣頭暈,腳發軟,險些站立不住。雲帆站在她的麵前,她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雲帆那懶散的斜斜的微笑,那微笑似乎還渲染上了勝利的色彩,聽雲帆說道:“好幾天沒見麵了,你卻正在辛苦,那水也不凍嗎?”話還是那麽軟綿綿的,難道他就忘記了那天在岩洞裏說的火熱的話,做的火熱的事。王茉的手上滿是肥皂泡沫,不知道安放到哪裏。眼睛裏收藏的許多淚水不爭氣地要流出來歡迎它的主人,轉過身子去,不敢看雲帆,隻是低聲道:“稀客來了。”心裏直喊糟糕,擔心雲帆看破自己的心事,會憑添他勝利的驕傲。雲帆扶住她的肩頭,想親熱一下,王茉想推開她,卻生不出力氣來,反而覺得身子更軟。還是低聲說:“不怕有人看到麽。你也應該回廣州了,不用來這裏磨蹭。”雲帆咬著她的脖子說:“我剛剛在路上碰到你娘出去,不用擔心的。這幾天家裏會有喜事,要過了十五才回去。”王茉本想說一些尖酸刻薄地話來刺激他,這些話卻全部躲在一邊看熱鬧去了。也不想追問他是怎麽好起來的,也不想追問到底是什麽喜事,奮力推開雲帆環住自己腰的手,肥皂泡沫也蹭了好些在他身上,連聲道:“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見你。”自顧端著洗衣盆進屋去,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靠在門背上,招呼著那些在眼眶裏伺機而動的淚水全部出來,隻覺得先前那種思念、那種幽怨全部隻是戀愛的一種附加情感,好比漂浮在湯上麵的一些蔥花。愛情擊敗了她的驕傲,她不得不承認,愛上了張雲帆。張雲帆並沒有如她期待地在外麵懇求她開門,懇求她的愛,隻是說了一句:“後天是誌強和青青訂婚的日子,我要去幫家裏忙活,過幾天再來看你吧。”誌強見到雲帆回去,央求他快點寫幾幅對聯,雲帆說,新春的對聯還沒有脫顏色,沒有必要重新寫吧。誌強不依,說道:“我們家這麽多的筆杆子,寫幾幅對聯算不了什麽,還讓老田覺得我們特別重視這回事,不會委屈他的寶貝幹女兒。”雲帆看一向老實的誌強這幾天象是變了一個人地高興,不便掃他的興,笑道:“看你急的樣子,人家才十六歲呢,後天隻是訂婚,你比結婚還來得高興。”誌強道:“我們兄弟倆也公平一點,你女朋友。。。。。”看到紫薇也在旁邊,忍住“你女朋友都換了好幾個,我卻還沒有談過戀愛。”的話不說,吐一下舌頭,說要去老田家商量一些事情。誌強的小貨車隻能開到半山腰,不能到河邊,如果是在以前,立在半山腰的石頭上就會喊老田,老田如果聽出了他的聲音,就會大著嗓門回答:“二哥來了啊,我上來還是你下來?”他隨著紫薇稱呼誌強兄弟倆。現在不同了,再不好意思直接稱呼“老田。”悄悄地下去吧,也好給青青一個驚喜,她一定會很高興自己突然出現麵前,雖然她還是很靦腆,但是她的眼睛會說話。河邊比山上要暖和多了,隻是風稍微的大一點。老田的家是一間有著尖帽子的瓦房,前麵有一個大平壩,周圍種滿了果樹,碰到夏天的時候,山上要過渡的人,早早地下來,說吹著河風比山上還涼快得多,一定在平壩上坐一陣子,和老田有完沒完地聊天,說說山上哪些人的兒子又要結婚了,哪個婆娘的男人從外麵寄了多少錢回來,還勸老田也出去闖一闖,靠他一身好力氣,出去搞建築最是來錢,老田總是吧噠著煙鬥,不時用衣袖擦一下嘴角流下來的口水,連連搖手,說是鄉裏沒錢重新修這座橋,自己就走不開,何況每天迎來送往的,也還自在。有人說他守著這個渡口就像狗守著一個家一樣,這裏又不拿政府的錢。他也不生氣,說自己還沒有一條狗那樣忠實,總是抽空跑到山上去,害得過渡的人辦不了事情。有人就說,這裏買一包鹽都困難,還是山上好,鄉裏確實應該再來修一座橋。馬上有人駁斥修橋的建議,上麵撥下來修橋的錢,肯定有一半會落到鄉領導的腰包,保證修一次垮一次,還不如不修,免得浪費老百姓的血汗錢,上次修的那橋費了多少周折,結果被一場不能稱為洪水的洪水衝垮了。話鋒一轉,就說重新修橋不如老田重新找一個伴,還說幫忙留意哪裏有寡婦,介紹一個來給老田暖腳,保證介紹身上皮膚沒有鬆的寡婦,順便取笑老田還行不行,有人幫忙回答說不行,看,那條母狗都還沒有生過崽子。老田聽他們說得高興,隻是嘿嘿地笑,將嘴朝房子旁的一個土堆一撇,我老婆就在那裏聽你們說這些話呢,說不定她不高興喲。見眾人說得口渴了,他會伸手去摘樹上的梨子,如果夠不著,就用從來沒有脫身的帽子包了一個石頭扔上去,那是他擔心石頭的棱角會砸壞水果。人們說不要,讓他可以拿去賣幾分錢,至少也可以換幾包鹽回來。他說,我這裏什麽都夠了,有鄉親幫襯我,吃得好,穿得好,就足夠了,這些都是天生的東西,就是大家的。他還要將剩餘的水果揣到人們的懷裏,說是帶回去給小孩子的。碰到看上去斯文的大姑娘,擔心她們會嫌從地上撿起來的梨子髒,就會樂嗬嗬地跑到河裏去幫她們洗幹淨後拿上來。認了青青這樣一個幹女兒,青青不但長得水靈靈的,手腳勤快,說話也是水靈靈,讓老田多年沒有親情的幹涸的心裏滋潤了不少,老田也比往常更是開心,人也仿佛年輕了不少。青青本來姓柳,父親兄弟三個,唯獨他家沒有一個男孩子,母親自覺在妯娌之間抬不起頭來,雖然年近四十,卻還在為作柳家的媳婦盡職責,算是她慈悲為懷,沒有將生的女孩子送完,隻因為生的第三個女孩子在剛出生的第四天,被送到路口上,後麵聽鄉親說那女孩子被狗拖走了,母親也因此大病一場,後麵生下的兩個女孩子好歹留了下來,如果有錢的話,他們還可以應付計劃生育,偏偏家境貧寒,在家裏呆上一天鄉裏的計生員就會來兩次,有一次還在嚷著要拆她們僅有的兩間土房子抵罰款,父母隻好帶了最小的妹妹漂泊在外,不敢回家,任憑青青的大姐帶著兩個妹妹在家裏飽一頓餓一頓,去年八月份,父母帶信給老田,說是青青小學畢業了,要過繼給他,帶信的人還給老田分析到,白得一個女兒也好,反正青青已經十六歲了,在家裏吃不了幾年閑飯,以她的聰明和容貌將來找個不錯的姑爺也是可能的,老田還有個養老的所在。老田卻不是那樣想的,雖然自己的老婆一直沒生,但二人在一起的時候卻也是恩愛有加,如今幫助舅子養一個女兒也是應該的,過去接了青青回來,心中就有了主意,想起張老師家的老二為人最是誠懇老實,由他照顧青青一輩子是再好不過,年前去張老師那裏閑聊時,有意無意提起這事,沒想到張老師一口應承了下來,還說成為親家後,更好幫助青青,讓她去學一門手藝也好,誌強嘴裏雖然不說什麽,從他笑容裏卻也看得出來是百分之一百的高興。誌強下來的時候,隻看到老田正在用竹子編東西,不見到青青的身影。問了一聲表叔好,卻不好意思問青青去哪裏了。老田的煙鬥已經熄滅了,還是含在嘴裏,嘴角還是流著口水。聽到誌強來了,放下手中的竹條,忙招呼著:“二哥來了。”他本來想喊“姑爺來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雙手交互搓著,直把眼光去尋姑娘在哪裏,指望她來解這一份窘迫。老田扯著嗓子喊:“青青,山上的二哥來了。”又指著河對岸的青青對誌強嗬嗬笑:“二哥,你看看,我這姑娘生來水靈,才來兩三個月,將這條船玩得比我還轉。”青青在河的對岸,老早就看見誌強下來的影子,卻不將船劃回去,長篙朝水裏一插,定住船身,跳到岸上去,選了一個大青石頭坐下,下巴擱在膝蓋上,怔怔地望著水裏出神,揚溪河的水很清,看得清靜穆的卵石,看得清搖曳的水草。聽到爹在對麵喊自己,也不回答,還雙手蒙住耳朵,一個人抿著小嘴笑。想到後天就要上山訂婚,臉有些發燒,不知道到時候有些什麽人,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先前不知道大人之間商量訂婚,在二哥家裏還可以玩得開開心心,和紫薇也有說有笑,直到那天回來的時候,二哥執意要送她,出門看到紫薇給自己扮鬼臉,看到二哥看自己的眼神與平時有些不同,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也是隻知道臉紅,二哥在路上問了一些什麽,也記得不清楚,隻知道一路看著腳尖,聽著二哥在後麵沉重的腳步聲,小跑著回到了家。心裏有些埋怨爹,這麽大的事兒就不和自己通通氣,自己可不是小孩子了,又有些埋怨自己,為什麽爹問自己的意見時,自己要逃到船上來,隻是拋下了一句:“你看怎麽好就怎麽辦。”也許第一次帶自己到張家的時候,爹心裏就有了主意,還隨時講:“這山上的小輩兒,我就看二哥最好,最是老實,又樂意幫人,就不知道誰家的姑娘有這份福氣了。”青青心裏也有些喜歡,她自己都找不出原因的喜歡,隻知道抿著小嘴笑。過了一會兒,爹又在那邊喊:“青青,二哥要走了喲。”青青還是不理,跳下大青石,尋了一些圓而薄的石片,斜著向水麵扔去,看那石片青蜓點水似的在水麵上幾個起落,直至跌入水裏。瞥見二哥的身影朝山上遠去,才將船擺了回去。老田手裏又開始編製筐子,看到青青蹦跳著上來,手一抖,竹片將虎口丫子劃了一道血跡,笑罵道:“人家二哥說是來商量事情,還不是為看你才來。”青青輕輕地“呸。”了一聲,去房子裏找了一個蜘蛛網出來,敷在老田的傷口上,蹲下身去,將頭放在爹的腿上,說:“你就不知道歇會兒,編了那麽多筐子還不夠。”老田嘿嘿笑著,伸出手摸著青青的頭發說:“我以前隻知道喝酒,要不就在河裏吼兩句,好在沒人聽到,也就不會嫌我唱得難聽了。現在,不同了,我有了寶貝女兒,馬上就有寶貝女婿,將來還有寶貝孫子,也得編一些東西,去換一些現錢,好為你添一些陪嫁。”青青聽他說到“寶貝孫子。”羞得別過臉去,小拳頭還在老田身上擂了一下,跳起來要去做晚飯。老田說還早,讓青青去給他裹一個旱煙卷來。青青搶過爹的煙鬥,嘟著嘴說:“罰你剛才亂說,今天不許抽煙。”老田奈何不了寶貝女兒,還是嘿嘿笑著說:“想不想知道二哥剛才說了一些什麽?”青青心裏發燒嘴裏冰冷,說:“當爹的再說這些話,我可真的要生氣了。”就跑到壩子邊上的石頭上坐下,去招呼那條老黑狗。老田不懂女兒的心事,忙獻著笑臉說:“你也別生氣,爹也不說了,就唱一支曲兒給你聽吧。”青青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拿眼睛去眺望河裏的風景,耳朵卻沒有放過老田唱的每一個字:三百裏長的是揚溪河,兩千米高的是老鷹山,比這還長的是什麽?比這還高的是哪路神仙?阿妹聽了樂嗬嗬讓我來說,讓我來說長不過老鷹山壓的大蟒蛇高不過父母十八年的恩澤老漢聽了樂嗬嗬那算什麽,那算什麽長不過青青成天想二哥高不過……青青聽到爹的嘴裏不正經,小臉兒彎眉毛湊在一起,踢了老黑狗一腳,溜到屋裏去做飯,也不理會老田在外麵央求她把煙鬥還回去。房子隻有一間,就在裏麵架了一個小閣樓供青青住在上麵。青青躺在床上還琢磨著一些事情,聽外麵的河風吹得嗚嗚響,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默默地歎一口氣,翻一個身,聽見爹在閣樓下也在翻身,便問:“爹,莫不是晚上沒有了酒喝,喉嚨作癢,睡不著?”老田在下麵答話:“酒是不用愁的,過了今晚就可以說明天有酒喝了。”青青又有些臉紅,仗著夜色,自己和爹都看不見,也大膽一些,說道:“誰稀罕那酒?我以後打酒給你喝。”“青青,我剛才迷迷糊糊作了一個夢,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什麽。”“做夢都流了一身冷汗,明天就去你娘墳前燒點紙,讓她也曉得我的心事,就是…..”老田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喊過河,要說出來的夢又乖巧地縮回去了。“這麽晚了還有人過河,若不是圖鄉親們有個方便,也不會為了這五毛錢爬起來。”老田邊穿衣服邊發牢騷,顯然不滿過河的人打斷他和女兒的談話。“我沒有聽見有人喊呀,那麽我去得了。”青青搶著要下來。“你睡吧,這麽冷。”老田推門出去。不一會兒,老田又推門進來,嚷道:“老了,耳朵聽錯了,外麵的風真大。”又合身躺下,衣服也沒有脫。青青想起聽過的一些故事,采石場會憑空響起大錘的聲音,墳場會憑空響起嗩呐聲,渡口會憑空響起喊過河的聲音,這樣一聯想,有些害怕,感覺外麵的風吹得更大,將被子裹得更緊一些,小聲說:“我也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吧,爹。”老田被剛才的空跑一趟掃了興致,也不繼續講他那駭人的夢,心裏有些莫名的傷感,說道:“你和二哥訂婚的事,也沒有告訴你親生的爹媽,還擔心他們以後怪罪我呢。”“我現在隻是你的女兒,告訴他們也沒有用,何況他們一直在外邊躲避超生的罰款,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磨蹭。”“嘿嘿,我這一輩子最高興的就是添了你這麽好一個女兒。”“那人,那人今天來究竟說了些什麽?”“什麽那人啊?”老田裝作不懂。“爹…..”聽到青青拳頭擂床的聲音。老田嘿嘿笑道:“二哥悄悄送了一套衣服下來,說是後天,哦,應該是明天了,讓你穿套新衣服上山。”笑聲中有些尷尬。“悄悄?”“嗯。”“我不稀罕什麽新衣服,如果嫌我們窮,也沒有誰稀罕這門子親戚。”“哎,青青,你聽我說,二哥是一個老實人,你是知道的。”“不知道。”“哎,二哥還說,如果你想留在渡口上,他都願意舍了小貨車,來這裏守著。”“我想出去打工,爹,你也出去,我能夠養活你。”“這裏不好麽?”老田吃驚於女兒突然的想法,有些失落。“好,當然好,但是我想讓你生活得更好一些,也別讓張家瞧輕了我們。”老田一陣咳嗽,沉默著。“爹,你認為出去不好麽?當然我會聽你的安排。”“也是,我在這裏守了一輩子的船,不應該連累你再受一輩子的苦,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不能誤了你的前途。”“我隻是說說而已。”“這事你也要和張家商量一下,聽聽張老師的意見,最主要是二哥的意見。”“我就不出去了,我就一輩子在這裏,幫你裹煙卷,幫你撐船。”青青的話裏透露出青澀的笑容。“不能誤了你,不能誤了你。”青青也不再答話,蒙住頭就假裝打呼嚕,第二天一大早溜到山上,給老田沽了一斤燒酒回來。在人的心理上,訂婚比結婚更重要,好比一個女人知道懷上了孩子的那一刻,一定比生孩子的時候快樂,因為懷的是一個希望,訂婚也是預定的一個希望。懷孩子是懷的別人的孩子,訂婚也是訂給別人看的。從誌強家裏回來,青青象一頭美麗的小野鹿在美麗的田園上奔跑,今天的天氣特別好,她穿過綠油油的麥田,穿過金燦燦的陽光,穿過路邊看熱鬧的鄉親的笑語,她隻想快點回到家,或者回到船上,或者回到對岸的大青石上,誌強兄弟倆將她和爹送了很遠出來,爹還在後麵拉住誌強說話,偶爾大聲地喊:“青青,等等我就來。”還能夠聽見他在後麵大聲的笑,夾雜一些咳嗽的笑,顯然他今天很開心,從來沒有那麽多人敬他的酒,他會來者不拒,碰到比較熟悉的人,還連聲說著:“以前沒有和哥子好好喝酒,今天借酒獻佛,來,幹上三杯,喂,誌強,誌強,你今天當姑爺,也來喝個痛快。”顯然他有些醉了,臉色酡紅,看到誌強不能喝酒,還毫不客氣地說要幫他喝,梁支書敬他的酒,稱讚他方便了鄉親這麽多年,實在是功臣一個,他打了個酒嗝,馬上拍著胸脯承諾要讓女兒女婿將這一方便發揚光大。青青心裏埋怨他不該喝那麽多酒,不該逼誌強也去喝酒,不該說那麽多話,卻不好意思去勸他一言半句,隻好去注意今天來的女客人,梁支書的兒媳很漂亮,就是笑聲大了一點,象她那一對大耳環一樣大的有些不合適,麵對誌強眾多的堂姐堂妹,也沒有記住幾個名字,感覺沒有一個比紫薇漂亮,倒是最後來的那個女老師,好像在哪裏見過一麵,聽見人家招呼她為王老師,人不但生得標致,修養也好,自始至終沒聽她說過幾句話,看來也不象這地方的土人兒。心裏不得不承認,賀曉梅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來的女客中很多去親近她,無形之中顯得自己有些受冷落,她的穿著時髦而不妖豔,容貌清麗而不落俗,談吐大方而不矯情,她的妹妹賀小菊明顯要差一些,青青對賀小梅是羨慕之餘有一絲絲妒忌,在渡口上就聽山上的人說過她,還說是她救了雲帆一命,有人估計張家和賀家要搭成親戚,後來紫薇悄悄給她說不是那麽一回事,說雲帆在廣州有女朋友,叫趙香蘭,還是警察,這個解釋也曾讓青青感到有些自卑。未來的嫂子是警察,青青想到這層關係,就想抿住嘴唇笑,又想到娘和伯娘的關係,伯娘生的兩個都是堂哥,那時候媽還沒有生出弟弟來,伯娘和媽媽吵架的時候,隨時說:“兩個茶壺嘴的尿都可以將你淹死。”害得媽媽成天在灶前抹眼淚,這一個聯想讓她笑不出來,反倒加深了想出去打工的念頭,自己也要長一些見識,才不會平白地被人家看不起。回過頭去看,爹還沒有跟上來,隻有大黑狗一會兒去麥田裏跑,一會兒又回到身邊蹭一下,青青感覺剛才出門時的臉紅消褪了一些。自從訂婚以後,老田的心情和天氣一樣,越來越暖和,青青再也不提起要出去打工的念頭,終日裏幫老田擺渡,偶爾有空,練習一些針線活兒,老田建議她給誌強納一雙鞋墊,青青說不知道他腳的大小,老田說,不用著急,保管他隔三岔五地下來一趟。過了兩日,果然誌強和一幫鄉親們下來,鄉親們取笑了誌強一陣,要過河去,老田搶著跳上了船。自從確定要訂婚的那天起,誌強一直沒有單獨和青青相處的機會,如今得了這一個機會,還不知道如何說起,心裏更是詫異她為何今天穿上了前幾天自己送下來的那套衣服,訂婚的那天反而沒有穿,卻不便直接詢問原因,隻是囁嚅道:“今天用不著出車,順路下來看一下,順路。”將包袱裏的一瓶酒放到屋裏去,出來時手上拿著一條紫色的圍巾,圍巾的兩個角綴著一些小花,遞到青青麵前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東西。”從聽到誌強和鄉親們下來的聲音,青青就沒有抬起過頭來,手裏縫補著爹的一件衣服,心裏敲著邊鼓,幾次都差點刺到手指,更是後悔今天不應該穿了誌強之前送下來的衣服,讓他看出了自己的心跡。看到誌強的腳尖走到麵前,更是臉紅,屏住呼吸不說話,更不伸手去接誌強手裏的東西。誌強見青青含羞帶怨,那小眉毛小嘴巴有著說不出的俊俏,心跳的速度不由得減緩,不敢張狂地將圍巾圍在她的脖子上,讓她抬起頭來說幾句話就是最大的心願,又說道:“本來想弄一箱柑子下來的,出門得快了,隻想著早點下來,竟是忘了事。”青青隱隱聽到爹已經將鄉親擺到對岸,並在那裏嘮叨一些什麽時候回來的閑話,膽子壯了一些,嘟著小嘴兒說:“你以為我還是小孩子,拿那些東西來幹嘛,也不怕你家裏閑話。”“是他們讓我帶下來的。”青青咬住嘴唇,還是不抬起頭來。“你想出去打工?”誌強小心翼翼地問道,就象光著腳在山林裏行走那樣小心。“誰說的?”青青停下手中的針線,抬起頭來。“我們訂婚那天,你走在前麵,你爹就在後麵同我商量這件事情。”“我都忘了我說過那話。”“你真的想出去打工嗎?”誌強坐在老田剛剛坐過的板凳上。“你是為這事下來的?”“嗯,來看看你的意思。”青青看著誌強滿臉的誠懇,他的手裏拿著圍巾好生不自在,心裏好笑,斜著眼望他,心裏想:“老黑去了哪裏呢。”邊想邊去張望。“看什麽?”誌強也隨著她四處張望。看見老黑從河下跑上來,青青才說:“狗子。”說這話的時候,剛好和誌強的眼神相對,覺得這一句話怕是引起了誤會,怕誌強會以為自己在稱呼他為狗子,忙又低下頭去,耳朵連同脖子都紅了。誌強嘿嘿地笑著,見青青又在害羞,心頭一動,將圍巾搭在她的脖子上,讚道:“你長得真好看。”自己的臉也紅得厲害,心也跳得厲害。“沒個正經。”青青眼裏滿是笑意,一把扯下圍巾,又有點小小的生氣:“也不怕人家笑話。”誌強還是嘿嘿笑著,注意到青青的手上生了一些凍瘡,很是心疼,便說:“出去也好,聽說廣東的天氣暖和得很,至少手上不會生凍瘡。”青青知道他注意著自己的手,側過身去,發現補的衣服線路不整齊,又用牙咬斷線頭,開始拆開剛才補的部分,聽誌強又在說:“不過,我看你爹的氣色不好,一個人還是需要照顧的,何況,我還希望跑兩年貨車,也好建一幢房子,山上也好,這裏也可以。”青青撕布的聲音更大些。誌強不知道這話中不中聽,不敢繼續說下去。青青朝著對岸喊:“爹,爹,擺回來,你陪二哥說話,我來替你。”老田坐在對麵的石頭上抽煙,也不答話。青青頓腳對剛剛跑過來的老黑狗說:“去,去,別這裏來煩我。”老黑狗不知趣地望著青青,又跑到誌強身邊打圈兒,還一口叼住他的褲腳,回頭去望青青。誌強從來沒有讓這狗近身,嚇得要跳離開板凳,這一用力,還在老黑嘴裏的褲腳吱地一聲破了,青青見誌強這份窘迫,噗嗤一聲笑出來,又馬上頓腳對老黑嚷道:“死畜生,沒長眼睛,一家人都不認得了。”話一出口,方省起這一句話錯大了,恨恨地踢了老黑一腳。誌強聽青青說了“一家人。”的話,比罪犯蒙赦還來得感激,感激老黑這一撕,直到老黑汪汪地跑下了地壩,才鼓起勇氣說:“以後住在這裏了,它就會聽我的話。”“誰要你住這裏了?”青青鼓起大眼睛說道,又說:“你這褲子怎麽辦?”“小事情,回去讓媽補一下就可以。”“哼。”青青皺著眉頭道:“你媽還以為我們不歡迎你,唆使老黑咬的你呢。”“我不說是這裏撕破的。”青青抿著小嘴笑,又道:“你不也小看了我麽?隻是爹的褲子太小,你穿著不合適。”誌強再一次表示沒必要。青青不理,自顧去尋了一條老田的褲子,立在門口喊誌強進去換一下。誌強換完後,從裏麵提著自己的褲子出來,很是尷尬地站在那裏,青青也瞅到老田的褲子隻遮蓋到他的小腿,襪子和腿之間還有一大段空白露出秋褲。青青彎著腰笑,笑定後又問他冷不冷。經老黑這麽一攪和,訂婚後的尷尬消散了許多,說話也自然起來。房子後麵是滿山的大南竹,經風一吹,聲音竟是嗚嗚的,頗有點嚇人,青青說:“隻怕你以後真是住下來,還不會習慣。”“有你就習慣了。”誌強自己都有點佩服居然能夠說出這種甜蜜的話來。青青又是臉紅,低聲道:“出去不好麽?”“外麵有外麵的好處,家裏有家裏的好處。”“你這話等於沒說,哪裏學著耍嘴皮子,和你哥一個樣。”“不,不,我要是真會耍嘴皮子也好,出去也膽壯一些。我除了開車還會幹什麽,外麵的車都是高檔車,稍微碰一下,一輩子都賠不起的。”“也不要這樣看不起自己,我都有膽子想出去闖一下,何況你,一個----男人。”“聽說外麵很亂,我不擔心自己,也要擔心你呀。”青青沉默。“其實,最主要的,我是考慮雲帆長期在外麵,紫薇也在外麵,她雖然偶爾回來,但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一點不知事,回來隻知道吃、睡、看電視,做作業都還得盯著她。如果我這一走,擔心爸媽兩個人在家無趣,說個不吉利的話,萬一有個三病兩痛,都沒有人照顧,加上表叔----你爹,都是需要有個年輕人在家照顧的。”“嘿,你還真夠孝心的,我的爹我能夠照顧。”“再說,我這幾年的錢都在供雲帆讀書,我和你出去路費都沒有。”“訂婚不是給我們拿了兩千嗎?可以墊著。”“那,那也要用?你怎麽就想著出去呢?”青青停下手中幫誌強補褲子的活兒,說:“你想想看,難道要我爹一輩子就在這裏苦下去?我和你在這裏繼續苦下去沒有關係,難道你就願意有的人也在這裏受苦?”她說道“有的人。”時臉在發燙。誌強有些愚,偏偏不懂她話的意思,就問:“還有哪些人?”青青有點惱火,不理他的問題,按住性子又說:“想想你以後的嫂子,讀那麽多書,還是警察,在你家裏一定最受寵,我本來沒有人家書讀得多,隻有自己再努力些,才不至於給你丟臉。”話說到這裏,有種莫名的傷感,眼圈竟然紅了。誌強看得出來青青的傷心,忙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還是回去想想,回去想想,還沒有同爹商量呢,隻是和雲帆通了個氣兒,他是不讚成我們出去的。”“弟兄之間……..”青青不把話說完,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形容詞可以填那個空。“當然,主要是我自己想想。”誌強覺得不能在媳婦麵前丟臉,又說:“即使要出去,最好也是等我們結婚後出去。”“就當我沒有說過這話,你以後拉我出去我都不會出去。”青青覺得誌強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苦心。誌強聽青青說這氣話,正不知道怎麽回答,聽老田在下麵嚷:“攔住那人,攔住那人。”。青青不明就裏,忙隨同誌強堵住上來的路口,見上來的是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人和一個斯文的年輕人,青青對著上來的人說:“等等,我爹不讓你走呢。”。中年人也不惱火,隻是笑著對趕上來的老田說:“老田啊,這個小姑娘是你的女兒?什麽時候的事情呀?”老田氣喘不已,指著上來的那人說:“這是汪叔叔,青青,快叫汪叔叔。”青青為剛才不禮貌的語氣有些臉紅,咬著嘴唇喊不出口。老田將手裏攢著的五十元錢塞進中年人的大衣口袋裏,連聲說:“這麽遠的稀客,不應該收錢才對,收也沒有收這麽多的。”中年人握住老田的手腕,不讓老田塞進去,老田臉上掛著不高興:“這不行,不行,無功不受祿。”中年人說:“就算是慶祝你收了女兒的一個意思吧。”老田說:“要意思的話,可以去上麵坐坐,這個萬萬擔當不起。”中年人無奈,歎口氣說:“你還是當年那倔脾氣,一點沒有改,那就上去坐坐吧。”青青和誌強忙著從屋裏端了兩條長板凳出來,那年輕人先用嘴吹一下,又用手摸一下板凳,後麵還拿出小包的紙巾擦了一便才坐下,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老田和中年人的客套話,偶爾會從眼鏡旁邊斜過來看青青,還將誌強從頭打量到腳。青青看著那年輕人的做作就惡心,和誌強會心地相視而笑。老田送走那兩人後,回頭往地下吐了一口濃痰,“呸,這姓汪當年就不是一個人。”青青和誌強問怎麽回事,老田就說這姓汪的叫做汪繼賢,那個年輕的是他兒子,名字記不清了,以前就是河那邊汪家坳的人,文革中發家,整了不少老百姓,後來不知道怎樣混到城裏去了,他剛才說今天是帶兒子回來祭拜祖先,山上還有一座他們的墳,晚上都還要從這裏過。青青說:“看見那年輕的就討厭,臉上的痘痘象雞屎。”還扯過一把稻草抹過剛才他們坐過的地方,說:“他們嫌這板凳髒,我們還嫌他們髒呢。”邊說邊向誌強和老田擠眉弄眼扮鬼臉,二人一陣大笑。笑罷,老田才注意到誌強穿了自己的褲子,忙問怎麽回事,二人把原委說了,老田取笑了一番,不久,誌強就告辭回去了。正月十五的那天,有過河的人從山上捎話下來,說誌強晚上下來吃飯,青青背後對爹鼓嘴巴道:“還沒有結婚,吩咐倒大起來了。”三人吃過晚飯後,誌強說下來主要是商量要不要出去的問題,青青怪他不要再拿這些話來扯淡。誌強說他這兩晚上沒有睡好,仔細想想青青說的也有道理,趁著雲帆明天才走,自己把話是說出去了的,父母也同意自己出去長長見識,還叮囑我如果出去,就要帶青青一起出去,今天主要是來征求一些爹的意見。老田說什麽都照著青青的意思得了。青青忙說,隨便,可出去可不出去,全憑爹做主。老田在板凳上磕著煙鬥的煙灰,低著頭說:“年輕人還是出去闖一闖好,張老師他們是讀書多的人,見識是不會錯的,青青,你就放心地去吧,一定回來過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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