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綱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好,有則加勉,無則改之。
正文

本性綱目: 第九章 變形記-1

(2009-12-31 16:43:50) 下一個

雲帆一行三人從正月十六出發,路上好生擁擠,船票緊張,隻買到了三張散席,雲帆仗著自己跑了多年廣州,也算得半個老江湖,決不能在誌強麵前墜了作兄長的威風,更何況麵對青青無限信任的眼神,到船上費了好一番口舌,補了一些錢,方換取了兩個四等艙位,雲帆要誌強他們一對一個床位,青青不願,直是含笑搖頭。無奈,隻得和誌強擠了上鋪,也順便對誌強作了好些教育,教他識別哪一種人看上去是小偷,哪一種人看上去是妓女,還吩咐如何提防街上行騙的賭博,講述之中,隱去自己受騙的經曆不表,興致濃處,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的渲染。誌強象是聽評書一樣,一時瞠目,一時憨笑,也一一保證以後如何地小心。四等艙的床位頗為髒亂,基本就是外出打工的人們,有的四五個人擠一個位置,房子裏充滿了各種味道,有小孩子的尿騷味,有粘粘的腳臭味,還有民工的尼龍口袋裏裝著的臘肉味道, 青青試圖用被子蒙住鼻子睡覺,發覺被子更臭,三人多數時間就溜到船尾去透風。

如果說“不到長城非好漢”或者“不到長江非好漢”是給人留了一些麵子的話,那麽“不到三峽就不是人”雖然說得有些刻薄,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一定要去那裏走走,因為它是長城和長江的一個綜合體,四川多年來少受戰火的荼毒,三峽的崇山峻嶺就是一道天然的長城。

他們這時候看到的正是秀麗的巫峽,放眼望去,有山皆奇,有泉皆飛,有木皆翠,還有一些殘缺的棧道隱約壁上,江麵上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向高處纏繞去,向船上繚繞來,雲帆把誌強推向青青那邊,獨自一人胡思亂想,好想在此時有一紙一墨,把這份美景紀錄下來,把這份心情沉澱下來:如果用大青綠加燙金,色彩上再以苦墨重勾,當然來得富貴豔麗,卻要用絹素相襯方顯顏色,又想起“李氏父子三月之功,不及吳道子一日之役”的典故來,覺得如此畫法實在是拘謹;如果象荊浩那樣,山體剛毅處皴如斧劈,柔緩處絲如披麻,卻又鮮能表現大山突兀的崇高感;如果用近代黃賓虹的“貴在似於不似之間”來寫意,又覺得自己筆力不逮,有些自欺欺人。那廂的誌強和青青覺著什麽都新鮮,看到的奇山異水,必引起青青的拊掌雀躍,和誌強漸漸地熟悉了許多,偶爾也半推半就地讓他牽一牽小手,碰到雲帆望過來,又趕緊縮回去,眼光無目的地去山上逡巡,見船尾還有情侶在那邊親熱的象是腳陷進了黃泥巴,臉有些發紅,心裏有些好奇,還不時有意無意地注意他們,看不過意的時候,就和誌強嘀咕一陣。偶爾想起爹在渡口上孤零零的,又會心酸,紅著眼眶問誌強,自己是不是有點狠心,拋下爹一個人不顧,誌強性格木訥,找不到好的言語來安慰,隻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小手,說一些讓她要放心的話,青青又咬咬牙說,我們一定要在外麵節約,如果能夠在河上建一座橋,爹這段時間的孤苦也是值得的,誌強明白建一座橋不是兒戲,口裏還是唯唯諾諾。

經過了三峽電站和葛洲壩電站的閘門後,三人的新鮮勁也隨著江水的平緩而下沉,隻是偶爾聚首船尾,看著兩邊無垠的田地,妄自去揣測九八年大洪水的情景。第二日中午,才在嶽陽下船轉乘火車。火車駛過花都,進入了雲帆傳呼機的接受範圍,接連收到阿香的幾條留言,說是她已經到了廣州兩天。雲帆將阿香到了廣州的事說與誌強他們聽,二人好一陣高興。在正月十九的上午十點多才到廣州,出了擁擠的火車站門口,他們才感覺世界上最沉重的不是金剛石之類的東西,而是一雙腿。

青青對那些巨幅廣告畫甚是驚奇,隻覺得此物隻應電視有,人間哪得幾回見。誌強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怕青青走丟,攢住她的手不放,抬頭見到候車樓頂的巨鍾,忙喊青青看稀奇。雲帆見二人對廣州都新鮮得緊,唯有含笑搖頭,傳呼了阿香後,過得不久就候了她來,青青眼見阿香生得標致,穿著入時,念及這就是未來的嫂子,不免有些自慚形穢,開口就臉紅。倒是阿香見了青青就分外熱情,極口稱讚她漂亮,向誌強二人道了喜,才問雲帆如何打算。

雲帆先帶著三人先張羅著租房子,幸運的是,他們當天就找到了一套兩房一廳的出租屋,家具用品安排停當,誌強帶的兩千元錢已經耗去一半,心裏開始焦慮和青青兩人的工作著落。雲帆急著回學校報道,吩咐阿香先陪他們去找。

及至晚上,阿香本來答應誌強二人,要帶他們去雲帆學校轉轉,偏偏同行的郭林來了傳呼,說是打聽到今晚有一場黑市拳賽,兩人得去看看能否打聽到疤子的消息。

見到郭林的時候,他身邊多了一個男子,年及三旬,雙頰深陷,頭戴一頂鴨舌帽,從鬢角看去可知是滿頭黃發,他見了如此漂亮的阿香,一雙小眼睛更是恨不得貼在她身上。郭林介紹稱那人叫水哥,開出租車的,剛認識的朋友。阿香眼見水哥形如街頭小混混,隻是出於禮貌地拉拉手,卻險些抽不出手來,對水哥陡生厭惡之情。阿香問郭林拳賽地點在哪裏,倒是水哥笑著接口道:“那種血腥場麵,小姑娘也敢去?”

阿香哼道:“跟著表哥,我什麽都不怕。”

水哥側身對郭林笑道:“有你這樣的表妹,誰的本事都會憑空長三成的。”

郭林說水哥取笑了,自己也是玩膩了,要尋求一下刺激,要仰仗水哥多多關照。

水哥斜眼看著阿香,對著郭林拍胸口道:“我一看你就是夠哥們兒的人,從下午你幫我償還賭債,雖然才兩百塊錢,但那份情意怎麽是用錢能衡量的?當時我是落了單,否則也不怕他們準備圍攻我,我一哥們兒就是參加拳賽的,還怕那幾個小混混不成。”

郭林就是在路邊看他把出租車停在路邊賭錢時,在出口稱有打拳賽的朋友嚇唬那夥討要賭資的人,才有意結交的,一天聽了這話三四遍,心裏倒是犯了嘀咕,擔心這水哥是水貨。

好在水哥並沒有食言,總算把他們帶到了目的地,那是個市郊的廢棄廠房,長逾百米,鐵架子撐著鐵皮棚,頗為寬闊。水哥一路點頭哈腰,對著守在門口的人奉上香煙,才帶領阿香二人進到裏麵,原來中間堆著好些廢舊油桶,儼然圍成一個自在天地,在入口處,有人攔著不讓進,水哥對那人說,今天介紹來的是自己最鐵的朋友,票價能不能低點。那人不耐煩地說,你最鐵的朋友真多,每次來的都是最鐵的朋友,今天是中級拳賽,你們坐後麵的位置也得一千塊一個人。水哥有些尷尬地朝郭林笑笑,自己伸手在口袋裏一陣摸索,郭林早掏出錢來塞在他手上,說自己有錢出。

裏麵的位置並不多,用長木桌圍成一個四方舞台,強烈的燈光直射場中,木桌旁差不多坐滿了人,四周散坐五十人左右。阿香三人就坐後,就能看到正對麵的場中木牌上寫著拳師名字,其中一個叫入雲龍,另一個叫張三瘋。水哥壓低聲音道:“今天的一號拳師入雲龍就是我朋友,他的連勝紀錄已經有十九場了,再勝一場,就能參加高級賽事。”郭林問道:“二號拳師呢?”水哥說:“應該是個新手,那名字自己沒有見過,你們就等著瞧,看我朋友三分鍾之類把他打倒在地。”他說這話時,坐在第一排的男子回頭看了看,阿香見了那男子,不由得心頭一震,隻覺得那他麵如豐玉,俊朗非凡,竟然是平生也沒見過生得那般精致的男人。但那男子很快回轉頭,在和身旁女伴低語。

水哥吐了吐舌頭,將聲音壓得更低:“在這裏,我們還是少說為妙。”

郭林卻偏偏多嘴:“水哥知道舉辦拳賽的老板是誰麽?”

水哥的小眼睛努力想睜大,也隻仿佛眼皮有被彈簧拉住。他搖搖頭說:“恐怕誰也不知道老板是誰。”

郭林道:“我卻聽人說是本市江湖第一號人在操控,如果能見到本市江湖第一號人物出場,那才是有稀奇好看。”

水哥想了想,反問道:“你說是疤子?”

郭林點了點頭,也問道:“你見過這人麽?”

水哥笑道:“傳說中的人物,按道理,我在江湖也算是一個人物,卻從來沒有見過,恐怕是人們武俠小說看多了,虛構出來的吧。”

郭林表示水哥說得有道理,阿香探頭過來問:“什麽樣的人可以參加拳賽?”

水哥嘿嘿笑道:“你也可以的,隻要進來了的人,不怕死的話,可以臨時跳進去比劃比劃。那樣下注的人不知戰績,更刺激。你要不要去嘛,中級拳賽,贏一場就有兩萬。”

阿香抿嘴笑道:“你還真說得我動心了,可惜我怕死。”

郭林哈哈笑出聲來,餘人都望過來,水哥連忙扯了扯郭林的衣袖。阿香情知今天二人來就是要引起注意,最好能激出疤子來,也大聲道:“水哥,你不是說入雲龍是你朋友嗎,我們今天就押他吧。”水哥見眾人再次望過來,隻好起身向大家拱拱手,形如老江湖。其中有認識他的人,用手遙指他笑道:“水哥又在吹水了。”

好在水哥的尷尬沒有持續的時間,就有主持人站到了台中,將兩位拳師做了簡單介紹,眾人掌聲一片,隨著兩位拳師站到場中,更有投注的人為自己心儀的拳師鼓勁。

阿香知道黑市拳賽的最大特點是比賽無規則吸引金主觀戰,再則獎金高才能吸引高手參戰,眼見二人都是身著短褲,分別腰係紅黑布帶,再無一物,燈光之下,身上都泛著一層油光。阿香知道彼此都是性命相搏,暗付自己上場的話,能有幾分勝算。

隨著一聲鑼響,場中二人拉開架勢,入雲龍塊頭要大過張三瘋,腳動身子不動,一看就是久經戰事,張三瘋倒真有幾分瘋樣,身動腳不動,雙拳護麵,頭在左右搖晃。觀眾全都站了起來,有人嚷著上去打啊,有人在分析說什麽靜如處子動若狡兔,倒是阿香他們前麵那對男女並未出聲,隻有女的握著拳頭顯得激動,那男的似乎見慣了這類場麵,隻是伸手攬住女人的腰,從側麵看去,臉帶微笑,冷靜萬分。

入雲龍瞅見張三瘋的腳微微動了動,忙變為側身,一拳擊出,未待拳頭收回,左腿已經橫掃過去,繞是他體型甚壯,手腳卻並極為敏捷。張三瘋也不馬虎,身子後仰,避過迎麵而來的拳頭,也料到對手有掃腿跟上,同時將雙腿直伸,整個身子幾乎貼近地麵,僅餘一手撐地,目的是要要腳去踹對方支重的右腳踝。入雲龍心中大驚,沒想到對手不退反攻,連忙一個連環腿,才避開那致命一踹,在空中踢腿時,對方在地麵一個烏龍繞柱,雙腿朝上伸來,險些踢中小腿,再立定身形時,深吸了一口冷氣,不敢輕敵。張三瘋起來時,也是遺憾自己的這一奇招沒有湊效,倘若對手摸清自己的打法,取勝決不是易事。圍觀眾人眼見這兔起鶻落的一招對攻,都是張大了嘴,直至二人停下來,才爆出掌聲和尖叫聲,又有人開始催他們上前廝殺。

水哥有些納悶,自言自語道:“這麽呆著,不是入雲龍的風格啊,他那股狠勁怎麽不爆發出來呢?”

郭林道:“你看他的眼神,入雲龍已經快沉不住氣了,必然會搶攻。”

阿香也能感受到入雲龍目光中的殺意,果不其然,他並不急著出拳,而是整個人朝張三瘋直衝過去。張三瘋這次卻完全不迎戰,以百米的速度逃避著入雲龍的追打。觀眾那曾見過如此懦弱的比賽,俱都起哄。看來入雲龍想一鼓作氣把對手滅了,開始揮舞著拳頭,要讓對手感到上天無門,入地無路,可惜他根本沒有機會碰到對手。

阿香歎道:“這入雲龍快輸了。”

水哥表示不同意,說:“逃跑的是張三瘋。”

阿香笑道:“入雲龍的優點是進攻太強大,弱點也是這個,因為他的體力有限,對付一般的對手,在他體力還沒有消耗完前就結果了對方,對於眼前這個對手,恐怕沒有這麽容易。”

話才說完,入雲龍已經立定身形,口喘粗氣,那張三瘋也站定了,眼中殺意漸濃,入雲龍哪經得起這等挑釁,衝過去就一個掃腿,卻被張三瘋橫身攔住,將頭一蹭,頂在入雲龍鼻子上,讓入雲龍感覺眼冒金花,醒不過身來,張三瘋一個膝撞,聽得哢嚓兩聲,想來入雲龍的肋骨已然斷了數根,轟然倒地,還被張三瘋在腰上補了一腳,再沒聲息,不知死活。

觀眾素未料及張三瘋出手如此狠辣,下注對了的自是轟然叫好,下注錯了的也覺輸得值,總算又見到一次死人的搏擊了。入雲龍很快被拖了下去,留下一路血跡,張三瘋更是蹲下身子,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地上的血跡,將全場氣氛掀向最高潮。

水哥怔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郭林搖搖他的身子,安慰他為朋友節哀。水哥捋捋亂發,笑道:“朋友也需要優勝劣汰,改天去結交那張三瘋不就成了。”

前麵那對男女似乎憶起阿香之前的分析,雙雙回過頭來看,阿香見那女子也是個標致人兒,和男子算是天生絕配,暗自讚歎,便衝他們友好地一笑。男子也頷首示意,女子伸出手來,阿香一握之下,覺得柔弱無骨,甚是滑嫩,笑著介紹自己叫趙香君,女子略感錯愕,說自己叫賀小梅,問阿香是不是常來觀看,阿香說這是第一次,女子笑著說自己也是第一次,還算有緣,出去一起吃夜宵。阿香未及答應,主持人已經來到場中,張三瘋也披了袍子重新入到場內,眾人盡皆安靜下來。

主持人宣布了戰果後,當場將兩萬獎金頒發到張三瘋手裏,環顧四周,說按照規矩,有拳師身亡的話,不舉行既定的剩餘比賽,但場中如果有人出來挑戰,照樣可以繼續比賽,讓大家繼續下注。眾人從主持人口中證實了入雲龍身亡的消息,唏噓一片。阿香在郭林耳邊附語一番,郭林略為遲疑後,便也應了。

原來阿香說,既然我們找不到疤子,何不讓疤子來找我們,現在下去比試一番,定然能敲山震虎。郭林雖知阿香曾拿過搏擊冠軍,拳腳功夫在隊裏也算首屈一指,但見了剛才的場麵,對她取勝的把握並不大。阿香卻淡然一笑,說自有取勝之道,讓郭林不必擔心。

倘若是入雲龍在場上,阿香倒並沒有十足把握取勝,見留在場上的是張三瘋,心中早有了對策,正是一物克一物。她自幼習武,父親訓練她時,知道男女有別,總是教她最簡潔和有效的招數,還常說一天隻有二十四小時,不應花時間去練那些軟綿綿的東西。更兼阿香天資聰穎,較常人的領悟能力高了幾分,到如今,恐怕早已超出父親不少。

當主持人準備宣布散場時,被阿香的一句“我來試試”驚得咂舌不已,觀眾也沒想到會出來如此一個妙齡女子,隻見她緩步走到場中,衣衫也是平時的裝束,T恤衫配休閑褲,腳蹬一雙網球鞋,宛如閑庭信步。阿香掏出皮筋將長發一束,朝四周微微拱手,且聽主持人意見如何。眾人見這女子美貌萬分,嘴角更是笑意嫣然,仿佛把這種生死之鬥視若兒戲,有的人表示惋惜,有的人揣摩這女子定然有來頭,不過都覺得這恐怕是平生見到的最有趣的比賽,或是好戰之徒要看張三瘋是否忍心對這女子下辣手,或是好色之徒要看這女子衣衫被撕扯幹淨,齊相呼喝,要求主持人同意他們比賽。

水哥早嚇得變了臉色,扯住郭林問:“你表妹是不是瘋了?”

郭林搖搖頭,含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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