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綱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好,有則加勉,無則改之。
正文

玉蓮心經:那一斧的風情- 三十九

(2010-03-13 08:25:32) 下一個
【39】 玉蓮是來自紅旗村嗎?
  
  半夜,鬧鍾的指針正刺向明天。
  除了小孩,隻有一種人能在這個夜晚入睡,那就是又聾又瞎的傻子。鳳鳴村並不存在這樣的人,每個人在下午都感受到了腳下那片熟悉的沉靜的土地在不安分地抖動,每個人都看到了三哥湖裏的水如同大海一樣驟起波瀾,每個人都聽說了老趙家的屋子垮了,他臥病在床的老伴被塌下來的磚頭砸死了,他家裏那條老母豬和剛生下不久的八隻豬仔悉數罹難。於是,全村人在驚恐中知道了一個更為驚恐的消息,在川西發生了建國以來震級最高的地震。
  七六年的時候嵇鐵匠正在唐山當兵,他當然見識過那種災難的悲慘,第一個向全村鄉親預測這次地震的傷亡人數——少說也有幾十萬人。梁支書讓他不要信口胡說,動搖民心。梁支書的指示沒有完畢,上麵就來了電話,要梁支書通報受災情況,我親耳聽梁支書說的:“曲鄉長,你放心,我們在地震一發生,就立馬組織村民檢查了受災情況,現在統計的是有十一間房屋在地震中裂縫,成了危房,老趙家的房子倒了,壓死一頭母豬——沒有,我們村沒有人員傷亡,村委在前幾天發現了一些地理異常,就向大家宣傳過這幾日裏要注意防震防災,人盡量不要呆在屋子裏——之所以沒有向上級通報,是因為擔心我們的判斷也不一定有科學依據,否則被冠上妖言惑眾的罪名可承受不起——啊?光明村死了三個?建設村死了兩個?英雄村的村小還塌了?——他們這些村領導也太那個吧!”梁支書回頭對瞪大眼睛瞧著他的村民解釋,說誰能擔保趙老太不是死了之後才被磚頭壓上的,她早已臥床兩年了,你們看,我們剛剛有些起色的旅遊公司怎麽辦啊,地震死人了還有人敢來嗎?
  其實旅遊公司在嵇鐵匠的英明領導下,前後倒還接待了十來批遊客。他們的開發的旅遊資源頗為獨特,譬如摘半熟的桃子吃,城裏人吃的都是熟得爛了的桃子,當然對這玩意兒感到新鮮,但他們更為新鮮的是在三哥湖裏撒網捕魚,少不了有三兩個旅客跌落湖中,自然有水性不錯的搖著船櫓的小夥子縱身躍下把他們撈起來,但有遊客說,他們最新鮮的不是吃桃花魚,不是上七姑娘山看奇花異草,而是那個美麗的嬌媚的羞澀的導遊姑娘嵇桃花,村裏的姑娘見桃花一天一套裙子,一天換一副耳環——據說都是客人贈與的,個個羨慕得緊,有的跑到縣城去當導遊了,有的跑到廣東去當導購了,隻是沒人有份當導演。
  唯一有資格當導演的是玉蓮,地震發生後她顯得比誰都焦躁,當即問我要不要去地震災區做誌願者。看到我拍拍還不靈便的腿,她才搖了搖頭,對著聚在一起的鄉親說:“重災區那邊我沒有親人,但我現在認為受難的同胞都是我的親人,可惜程先生傷勢沒有完全好起來,否則我們恨不能插了翅膀,飛到災區去出一分力,這樣吧,希望從鄉親們中選幾個青壯勞力,我們付工資,你們就趕到紅旗縣紅旗鎮紅旗村去,為救災工作出一分力——秋哥,你沒意見吧?”這是她第一次事後才征詢我意見的決定,我何嚐不會想象到瓦礫中還有多少痛苦的聲音在呻吟還有多少痛苦的眼神在黑暗中期待一絲光明,對玉蓮的決定表示了讚同,還拍板說我們會把自己的悉數家產捐給災區。錢老四是第一個站出來響應的人,還說可以開他的三輪汽車去,依次有四五個人站了出來。這些人簡單收拾下後就在天黑之際出發了,玉蓮親自前往為他們壯行,回來時也沒有心思弄飯,隻是一味怨聲歎氣,坐立不安,抱怨家裏沒有一台電視,無法了解最新災情,也不知震中的紅旗鎮傷亡如何。
  縱然是剛才,玉蓮依舊癡癡地坐在床頭,時而拿起毛線勾幾針,時而站起身來推門出去看看,外麵皓月當空——即使地球爆炸了,宇宙也不會變樣。
  我勸慰玉蓮這種事情不能幹著急,隻有心中默默祈禱,為他們祝願。玉蓮說:“秋哥,我怎能不急呢?多少孩子將失去母親,多少母親將失去孩子——而我現在也是一個準媽媽,難以設身處地去想象這種痛苦的摧毀性。秋哥,是不是住在山裏對於這種災難的免疫能力更弱呢,如果真的這樣,為了孩子,我都不想呆在這裏了,你看今天房子就這麽搖幾下,我們這還是木房子,牆壁的板縫就拉寬了好些。”
  說到孩子,我沒有理由不去到她身邊,像鳳美懷著冬瓜時一樣,我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傻傻地期望能聽到點什麽,同時告訴玉蓮,木房子是最原始的最安全的房子,我們住這裏肯定沒事的。但心裏倒是有件事兒納悶開了,疑惑於玉蓮態度的反常,猶如是她娘家受災了一樣——我腦子裏馬上冒出一個念頭,玉蓮不是住在虛無山下縹緲河畔的,而是紅旗縣紅旗鎮紅旗村的人。
  無論她是哪裏的人,對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麽顧傾城和她都要隱瞞真實住處。
  但玉蓮的話打消了我的懷疑:“秋哥,你看我今天這麽反常,說不定還在揣測我是不是那裏的人,老實告訴你吧,我當初和顧傾城四處為家的時候,在那地方小住了一陣子,自然對那地方有些感情——你不要以為我對顧傾城還有什麽感情,我說過的,他是同性戀,他不愛女人,我更不會愛同性戀,我和他那時候不像夫妻,更多的是像姐妹。”
  “玉蓮,你不需要解釋的,我隻認為你住在一個地方,那就是天堂!那裏的草木皆有福氣,能每日與你為伴!”
  “秋哥,你嘴巴越來越甜了,是不是寫東西的緣故?其實這場災難可以讓我們明白很多道理——我讀書少,說不出來什麽道理,隻知道名啊利啊,都是扯淡,你每日裏熬夜寫這些東西,難道還想像鄧勉之那樣做不切實際的夢,要寫出個明堂來?”
  “不,我不是寫小說,你一直見我寫,又一直沒有問——其實我也知道你想問的,明白地說,這不是小說,是悼詞——悼詞你知道嗎,就是人死了之後有好事之人念的那些奉承話,我人沒有死,但我的曆史死了,我要悼念我的曆史,不是有人說什麽以史為鑒嗎?至於寫小說,那是天才和天仙才應該幹的事兒,天才可以賣乖,天仙可以賣身。你說的那個鄧勉之,倒是常常賣乖弄巧,可惜他不是天才,也不知道他後來是不是還在賣武大郎燒餅,好幾年沒有見著了。”
  “我倒在去年見過一次。那個叫胡同的律師你還記得嗎——嗯,對,就是幫你打過官司的那個胡同,我曾見過他和鄧勉之在街邊聊天——為什麽記得那個姓鄧的呢,倒不是因為他真是什麽自吹的大作家,而是我當時和他們打了招呼轉身走時,聽到那個鄧勉之的聲音在說話,讓胡同猜猜我是不是你的二奶——這多麽惡心的一個詞,最惡心的是那人說話時似乎故意放大了音調,一點都不避忌我能聽到,也不知胡同小聲說了什麽,那個鄧勉之又大聲說:‘我就瞧這女人不順眼,顧傾城一死就和姓程的勾搭上了’——秋哥,你說這話多難聽,好在我當時很快聽到有路人在罵那個家夥,喝斥他說話怎麽口水橫飛,濺到人家衣服上了。——秋哥,我想,我們在一起之後,沒有上山之前,其實還有很多非議的,我隻不過一直不願向你抱怨罷了,我知道你會用行動來告訴我,我沒有跟錯人。既然我能聽到這些非議,鳳美也一定能聽到,你說你寫的是悼詞,那麽你所知道的曆史是不完整的,永遠不可能完整的,寫出來又有什麽意義?更何況你如果真寫了你的曆史,那同時也是春秋集團的曆史,無商不奸是古話,相信春秋集團一樣存在很多小辮子,一旦你這東西不慎外流,誰都知道南都城裏那些官商勾結、黑道白道雜交的事兒,南都城還能有個安寧嗎?”
  “外流了的後果確實很嚴重,會導致南都城傾覆,官員沒幾個保得住位置,恐怕春秋集團也會土崩瓦解,那些買了春秋集團股票的市民,估計也得從春秋集團建的那些大廈跳下來,這樣一個案件,會是傾城之案。”
  “那萬一外泄了呢?”
  “隻有兩個可能,或者是我故意讓它外泄,或者是我死了管不著。”
  “為什麽會故意外泄?”
  “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我想死了!”
  “我和孩子都不會允許你想死的!”
  “哎呀,你這家夥,每次都讓我欲仙欲死,還假裝慈悲了呢!哼哼!”
  “我沒心情說笑話!”
  “嗯,早些休息吧,災區的事兒就別愁了,什麽事情都有老天爺在冥冥之中安排的。”
  “嗯,我要你抱著我睡!”
  “我愛你,玉蓮!”
  “我愛你,秋哥,程立秋同誌,程立秋同學!”
  玉蓮是在我懷裏睡著的,但我還是輕輕地抽出了手臂,爬起來忠實地記錄了今天。
  當年馬蓋之死,何嚐不像在南都城發生了一場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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