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苦難的輝煌(節選)by 金一南

(2010-10-04 10:30:42) 下一個
  摘自《苦難輝煌》作者:金一南出版社:華藝出版社
  有人翻遍曆史,得出在中國欲成大事者,實踐上必須具備三個條件:
  其一,愛才如命;
  其二,揮金如土;
  其三,殺人如麻。
  近代中國恐怕沒有哪一個比蔣介石更加具備了。就江山改姓、王朝更迭來說,普天之下,也隻有姓蔣。
  蔣介石早年赴日本留學,在給表兄的照片背後提詩一首:
  騰騰殺氣滿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 光我神州完我責,東來誌豈在封侯!
  從1926年“三?二○”中山艦事件,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事變;從1941年1 月皖南事變,到1946年6月26日大舉進攻中原解放區, 蔣介石每每突然間向中國共產黨人舉起屠刀。僅1927年4月到1928年上半年,死難的共產黨員、共青團員、 工農群眾和其他革命人士,就達337000人;至1932年以前,達100萬人以上。羅亦農、趙世炎、陳延年、李啟漢、肖楚女、鄧培、向警予、熊雄、彭湃、張太雷、瞿秋白、惲代英、方誌敏等大批中共的優秀領導者皆被殺害。
  周恩來曾經萬分痛心地說過: “敵人可以在幾分鍾內毀滅了我們革命的領袖,我們卻不能在幾分鍾內鍛煉出我們的領袖。”大批領導人的被害,曾使中國共產黨處境艱難。
  國民黨愛國將領陳銘樞在《“九?一八”第四周年紀念感言》中寫道:“嗚呼!不知多少萬熱血青年,就在這‘清黨’明文的‘停止活動’四字之下,斷送了最寶貴的生命!國民黨為‘救黨’而屠殺了中國數百萬有誌有識的青年。 這個損失是中國空前的損失,即秦始皇之焚書坑儒亦必不至於此。”
  蔣介石用屠刀在中國造成的白色恐怖,可謂是全世界頂尖的白色恐怖。
  相較之下,俄國布爾什維克革命黨人是有幸的。
  列寧被捕流放過兩次。
  托洛茨基被捕流放過兩次。
  布哈林被捕流放過三次。
  加米涅夫被判處終身流放。
  加裏寧多次被捕流放。捷爾任斯基多次被捕流放。奧爾忠尼啟則多次被捕流放。古比雪夫多次被捕流放。斯維爾德洛夫先後被關押和監禁達12年之久。
  斯大林被捕流放竟然達到7次之多。
  若沙皇尼古拉二世也成為蔣介石,布爾什維克黨中央能存幾人?誰又將去領導改變了整個20世紀的十月革命?
  在中國,共產黨人隻要一次被捕,便很難生還。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被捕後本已叛變,蔣介石也隻讓他活了三天。蔣記政治詞匯中充滿了“槍決”,“斬決”,“立決”,“立斬決”,“見電立決”;根本沒有“流放”這個字眼。隻有極少人能夠幸免──例如陳賡,黃埔軍東征時救過蔣的性命,殺掉名聲不好,捕了以後也隻有勉強放走。那是1925年10月第二次東征期間,第三師在華陽附近被圍,情況危急。蔣命第四團連長陳賡去傳令:不許撤退。幾個月前蔣介石與廖仲愷曾共同簽署連坐法令,規定“如一班同退,隻殺班長。一排同退,隻殺排長。一連同退,隻殺連長。一營同退,隻殺營長。一團同退,隻殺團長。一師同退,隻殺師長。”但第三師在敵人壓迫下已處全線動搖之中,連想殺的人都找不著。兵敗如山倒之間蔣還站在那裏大聲叫喊,陳賡見狀上去背起蔣就跑,一直跑至河邊上船擺渡過去,方才脫險。蔣後來感慨道:“幸仗總理在天之靈,出奇製勝,轉危為安”。話雖這麽說,卻也知道是陳賡實實在在救了他一命。1933年3月陳賡在上海被捕,蔣聞訊,立即命令將陳賡帶到南昌,他要親自勸降。據說那天陳賡聞蔣進屋,隨手舉報紙遮臉,不見。蔣見陳賡正在看報,便繞到左側,陳賡複舉報紙轉到左側;蔣轉到右側,陳賡又舉報紙隨著轉到右側。蔣無奈,隻有苦笑離去。一個月後,蔣讓人“陪伴”陳賡外出自由活動,同意隨他走脫。這算惟一的特例。
  其餘便沒有那麽客氣了。連與蔣長期共事、先後任黃埔軍校教育長、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的鄧演達,本不是共產黨人,隻是什麽“第三黨”,且還有陳誠在一邊說情也不能幸免,堅決殺掉。如此騰騰殺氣,為何共產黨人終剿不滅?是什麽力量使中國的紅色政權能夠存在、中國共產黨人能夠一次又一次揩幹淨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屍體,又繼續戰鬥?
  人人想破解這道近代中國之謎。
  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主席汪精衛認為,原因在於中國農業破產。
  1934年1月20日,國民黨四屆四中全會在南京舉行,汪精衛在開幕詞中說:
  “至於共匪之發生,則為中國曆史上農民失業之結果,加以最近數十年來,經濟落後,農村崩潰,失業人數遂以激增,而野心家因以施其操縱,謀為李自成、張獻忠之所為。即以江西一省而論,人口減少至六百萬,此等災禍,真較洪水猛獸為重。本黨除了努力治標清除共匪之外,還須努力治本,以解決農民失業問題。”
  汪精衛風度翩翩,是國民黨內口若懸河的雄辯家、“總理遺囑”起草人、孫中山臨終最後呼喚的人物,也是中國現代史中一位頗富戲劇性的人物。
  1909年11月,他與黃複生、喻培倫從香港潛入北京,行刺攝政王載灃。此前有朝鮮誌士安重根在哈爾濱車站刺殺日本重臣伊藤博文,舉世震驚。汪一方麵正對革命黨人多次起義失敗痛心疾首,見清庭又宣布“預備立憲”欺騙輿論,遂決心效法安重根,刺清庭一重臣,以醒革命。另一方麵則是對保皇黨人冷嘲熱諷的回應,他們說孫中山等“叫人家去革了命,而自已可以安安穩穩,到處受人歡迎,那有做偉人這麽便宜”?在此剌激之下,汪精衛決心以鮮血證實革命黨人的決心意誌。
  決心與行動還不是一回事。汪、黃、喻三人皆有必死之心,卻不是行刺裏手,也無一人有安重根那樣抵近行動的勇毅。炸彈安放地點花了三個多月時間研究,仍然舉棋不定。
  攝政王府在地安門外後海鴉兒胡同附近。炸藥埋設點先選在鼓樓大街,後改煙袋斜街,最後皆作罷,定在銀錠橋。選定一深夜三人到橋下掘土,吠聲四起,便不敢幹下去,約定次日晚上再來。第二天晚上,喻、黃兩人剛埋好炸藥,就被橋上行人發現。事情敗露,三人全部被捕。
  汪自料必死,行刺的慌亂便豁出去為臨刑的慷慨。他在獄中供詞長達數千言,痛斥清庭,吟詩言誌: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這首詩引出多少憂國憂民之士的滾滾熱淚。
  作為最具激情、最富浪漫色彩、最有個人魅力的激進黨人,汪精衛幾乎把革命者形像塑造到了完美無缺的地步。但事物的發展,往往又在不經意中悄悄走向自己的反麵。
  布爾什維克黨人、共產國際主席季諾維也夫曾自稱為“一切都預先看到的”政治家,卻不能預見自己最後以“投靠法西斯”罪名,被斯大林處死。汪精衛這位辛亥革命前的著名刺客,也不能預料到自己在抗日戰爭前終於被刺。
  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中央在南京召開四屆六中全會。大會剛剛開幕、 全體中央委員攝影完畢之際,身穿西裝、外罩大衣的南京晨光通訊社記者孫鳳鳴突然跨出人群,掏出手槍,向站在第一排正中的汪精衛連開三槍。
  孫鳳鳴刺殺汪精衛的快速敏捷,決不像汪精衛刺殺載灃那樣拖泥帶水。
  警衛拔槍反擊之中會場大亂。代表們湧向門口逃生,腿腳不便的張靜江被擁倒在地。
  留在汪精衛背肋骨的那顆子彈最後成為他致命的創傷。1944年11月10日,其因槍傷複發死於日本。他在中國現代史中以刺客開始,以被刺告終。以殺身成仁的著名義士開始,以搖尾乞憐的頭號漢奸告終。
  汪精衛本身就是一個謎。他卻以為用農業破產理論,便可解開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麽能夠產生和存在之謎。
  汪精衛的死對頭蔣介石則有另一種理論。
  1931年5月12日,在國民黨政府國民會議第四次會議上,何應欽代蔣作“剿匪”報告。在回答“為什麽赤匪能有現在的猖獗”時,列五點理由:“第一,自然是由於曆年軍閥的叛變,散軍潰卒,嘯集成匪,槍枝遺失的既多,於是他們就憑地勢,肆行不軌”;
  “第二,則是由於赤色帝國主義者之毒計,它因為想暗中並吞中國,去供給它的原料,銷售它的產品”;
  “第三,是由於白色帝國主義者之經濟侵略,以至農村瀕於破產,增加了農村裏的失業人數與痛苦,因此也有為生活所迫”;
  “第四,則是由於過去教育製度的不良,青年在學校裏頭,好的隻注意了知的訓練,而缺少了德的修養,所以多數的青年隻有一時熱烈的衝動,很少有沉毅持久的操守”;
  “第五,是由於中國社會組織的鬆懈。中國因為受了幾千年專製的毒害,又遭了軍閥的宰割,所以社會上簡直失去了自動的能力,連保衛自己的願望與勇氣,都不容易實現出來”;
  “由著這些緣故,赤匪的毒害,便如潰瘡一樣的爛起來。”“如果我們自身不努力的話,也就說不定唐代黃巢、明末流寇之禍,又將重現於今日了。”
  五條理由中,第一、四、五條原因在內部,執政的國民黨難脫幹係,不便多講;第三條“白色帝國主義者”既英、美、日等,已多變成國民政府的後援,也輕描淡寫隻限於“經濟侵略”,後果僅為農村破產,且還用了一個臨界詞:“瀕於”。
  惟獨對第二條“赤色帝國主義”用語最狠。
  何應欽說,赤色帝國主義“用種種方法豢養它的走狗以為奸細,同時也想利用它走狗的力量去威脅歐美,得到它外交上的勝利,所以它不惜以中國為犧牲。我們知道我國曆史上的流寇也有許多,但是與現在不同的,就是現在的赤匪是有國際的背景,挾有經濟的後援,有組織的指揮與訓練,所以更形猖獗了。”
  於是共產黨組織所以屢禁不止,紅色政權所以屢撲不滅,根子就全在蘇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便不過是一場“雇傭革命”了。
  這是國民黨人用了幾十年的武器。
  最常用的武器卻缺乏最基本的常識。
  十月革命後的蘇俄和共產國際,不僅給中國共產黨,而且給中國各革命團體都提供了廣泛的援助。頗富諷刺意味的是:其中絕大部分給了國民黨。
  1923年《孫文越飛聯合宣言》簽署後,越飛赴日,從日本熱海致電馬林轉孫中山,宣布向國民黨提供200萬盧布的款項和8000支步槍、15挺機槍、4門火炮、2 輛裝甲車的援助,並派遣教練員幫助建立軍校。
  黃埔軍校教授部主任王柏齡記述,軍校開辦前,孫中山批了300 支粵造毛瑟槍給軍校。但是當時兵工廠一心巴結軍閥,不以軍校為重,結果開學時僅僅發下30支,勉強夠衛兵用;廖仲愷反複交涉也無濟於事。正在此時蘇聯援助槍械的船隻到岸,一下運來8000支步槍,全帶刺刀,每支槍配有500發子彈;還有10支手槍; 全體學員歡呼雀躍。王柏齡回憶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全校自長官以至於學生,無不興高采烈”;“今後我們不愁了,革命有本錢了。”
  蔣介石標榜的黃埔建軍,本錢卻來自蘇俄。正是有了蘇俄資助的200 萬盧布作為開辦經費,加上提供的大批槍械,才使國民黨獲得了建軍的基礎。
  除了經費和武器,蘇俄還派來大批軍事顧問。除擔任國民黨中央政治顧問的鮑羅庭和軍事顧問的加倫將軍外,專門派到軍校工作的有總顧問切列潘諾夫、步兵顧問白裏別列夫、炮兵顧問嘉列裏、工兵顧問瓦林、政治顧問卡夫喬夫等。他們指導軍事、政治訓練工作,編訂了典、範、令和戰術、兵器、築城、地形與交通通訊五大教程,成為黃埔黨軍後來堅強戰鬥力的基礎。
  此後,蘇俄繼續運來槍支彈藥。1925年一次運到廣州的軍火就價值56萬4 千盧布。1926年又將各種軍火分四批運到廣州。
  第一批有日造來福槍4000千支,子彈400萬發,軍刀1000把;
  第二批有蘇造來福槍9000支,子彈300萬發;
  第三批有機關槍40挺,子彈帶4000個,大炮12門,炮彈1000發;第四批有來福槍5000支,子彈500萬發,機關槍50挺,大炮12門;
  第二次東征大捷後,蔣介石在汕頭曾說: “我們軍隊的組織方法是從那裏來的呢?各位恐怕不知道,我們老實說,我們軍隊的製度實在從俄國共產黨紅軍仿照來的”;“蘇俄同誌不來指導我們革命的方法,恐怕國民革命軍至今還不能發生。”蔣介石深知,黃埔黨軍的勝利,很大一部分應歸於蘇俄武器裝備和軍事顧問。
  為此國民黨也曾麵臨“盧布黨”的指責。
  1924年,孫中山、汪精衛在一次答《順天時報》記者問中,有記者問: “為什麽國民黨接受俄國布爾什維克每月五千金盧布資助?”“為什麽廣州軍事學校靠俄羅斯蘇維埃政府的經費維持?”
  孫中山、汪精衛巧妙地回答: 關於國民黨和黃埔軍校接受經費的問題,這要有書麵材料才能成立。記者君請拿出真憑實據來證明關於接受蘇維埃資助的責難吧。如果他做不到以一點,那麽他不僅負有道義上的責任,而且還負有法律上的責任。
  末了孫、汪通過進一步補充,也給自己留了後路:世界上也找不到一個政黨或學校會反對接受別人的資助。因此,即使證明國民黨或上述學校從其他來源獲得財政支持,那在道義上也不是什麽不光彩的事。為什麽記者君一定要對我們的動機提出異議呢?
  後來指中國共產黨“是有國際的背景,挾有經濟的後援,有組織的指揮與訓練”的蔣介石,當初在這方麵也有頗為精彩的論述。
  1926年12月11日第二次東征大捷後,他在汕頭總指揮部宴請蘇俄顧問時講:
  “現在有人說,我們中國革命黨受俄國人的指揮,在他說話人的用意,以為這句話就是可以誣蔑我們革命黨的一個最好的材料。我以為作這樣想的人,就好的一方麵說,充其量,不過是一個19世紀以前知道國家主義的民族英雄而已,他並不明白現在是一個什麽時代。我們要曉得這種褊狹的思想,在數十年以前閉關時代來說,還可算是一個愛國的英雄,但是現在20世紀就不行了。因為現在中國問題,幾乎就是世界問題,若不具備世界眼光,閉了門來革命,不聯合世界革命黨,不以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鬥,那麽,革命成功的路徑,恰同南轅北轍,決無成功的希望。”
  蔣介石也是頗善雄辯之人。
  蘇聯政府除了大力援助南方的孫中山蔣介石外,還大力援助北方的馮玉祥。
  從1925年3月至1926年7月,馮玉祥的國民軍得到了俄式步槍38828支, 日式步槍17029支,德國子彈1200萬發,7.6毫米口徑步槍子彈4620萬發,大炮48門,山炮12門,手榴彈1萬多枚,附帶子彈的機槍230挺,迫擊炮18門,以及大量藥品等。
  1926年10月底,國民軍又從蘇聯得到3500支步槍,1150 萬發子彈, 3 架飛機,4000把馬刀,10支火焰噴射器等。
  還派遣了相當數量的軍事顧問。馮玉祥回憶說,顧問組中“步騎炮工各項專門人才皆備”。蘇聯顧問幫助國民軍新建了一些兵工修理廠,生產彈藥,培養技師;按照蘇俄的圖紙,還製造出第一批裝甲車。
  1926年3月,馮玉祥下野後訪問蘇聯,又簽訂了約1100萬盧布的軍火貸款協議;並派烏斯曼諾夫(桑古爾斯基)為馮玉祥的軍事總顧問,幫助他指揮國民軍作戰。
  所以當蔣、馮先後叛變革命,被解職通緝的國民黨政治顧問鮑羅庭途經鄭州時,曾對馮玉祥感歎曰:“蘇俄用了三千餘萬巨款,我個人費了多少心血精神, 國民革命才有今日成功。”
  可見蘇俄對國民黨和國民革命的援助之巨大。
  相形之下,蘇俄及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的援助就十分有限了。中國共產黨人接受這一援助與國民黨比較起來,也謹慎得多了。
  1920年4月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來華之前,不管是南陳還是北李, 經濟來源皆隻有教書、編輯的薪水及寫文章的稿費。錢稍有富裕,也僅夠用於操辦一兩份刊物。對其他社會活動如開展學運、工運、兵運等,即使意義重大,也無力支持。
  維經斯基等來華後,中國共產黨進入籌建階段,社會工作急劇增加,不僅黨員多數漸漸不能兼職教書、編輯、寫文章以獲取薪金,而且僅創辦各種定期刊物、工人夜校,出版各種革命理論書籍,所需費用也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支付能力。因此,上海黨組織最先接受了維經斯基提供的經費援助。當時這種最初的援助帶有很大的臨時性質。1921年1月維經斯基一離開,立即經費無著,各種宣傳工作, 特別是用於對工人進行啟蒙教育的工作不得不停止。派包惠僧南下廣州向陳獨秀匯報工作,連區區15餘元路費都拿不出來,隻有從私人手裏借錢才算了事。連路費都無著的這些最早的中國共產黨人,對於接受外援仍然十分謹慎。
  陳獨秀就主張一麵工作,一麵搞革命。他對包惠僧說:“革命是我們自己的事,有人幫助固然好,沒有人幫助我們還是要幹,靠別人拿錢來革命是要不得的。”
  他不同意接受共產國際的經濟支援,也不願意向其匯報工作、受其領導。
  後來陳獨秀到廣州任教育委員會委員長,廣州有人在報上罵他崇拜盧布,是盧布主義。在這種壓力下,陳更堅決主張不要別人的錢,他說,拿人家錢就要跟人家走,我們一定要獨立自主地幹,不能受製於人。
  黨人有哪一個不想獨立。但若不能自主解決穩定可靠的經濟來源,理論再好,獨立也是一句空話。
  共產國際代表馬林來華不久,與當時主持上海小組工作的李漢俊、李達會晤時,表示共產國際將給予經濟援助,但必須先交出工作計劃和預算。李漢俊和李達當場表示: 共產國際如果支援我們,我們願意接受,但須由我們支配。否則,我們並不期望依靠共產國際的津貼來開展工作。
  馬林同二李的關係因此蒙上了一層不愉快的陰影。
  張國燾則取另一態度。他是最先認為應該接受國際經濟援助的中共早期領導人,並以很快的速度,向馬林提交了一份成立勞動組合書記部的報告,及每月約需一千餘元的工作計劃和經費預算。
  張國燾沒有獅子大張口。他提出的經費預算十分小心,也十分謹慎。
  但陳獨秀一回上海立即批評張國燾。他說,這麽做等於雇傭革命,中國革命一切要我們自己負責,所有黨員都應該無報酬地為黨服務,這是我們要堅持的立場。
  本著這種立場,陳獨秀與馬林談成僵局。包惠僧回憶:“馬林按照第三國際當時的體製, 認為第三國際是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總部,各國共產黨都是第三國際的支部,中共的工作方針、計劃應在第三國際的統一領導之下進行”。
  陳獨秀不同意馬林的意見,他認為中共“尚在幼年時期,一切工作尚未開展,似無必要戴上第三國際的帽子,中國的革命有中國的國情,特別提出中共目前不必要第三國際的經濟支援,暫時保持中俄兩黨的兄弟關係,俟我們的工作發展起來後,必要時再請第三國際援助,也免得引起中國的無政府黨及其他方麵的流言蜚語,對我們無事生非的攻擊。”
  雙方對此爭論激烈,幾次會談都不成功。在一旁擔任馬林翻譯的張太雷著急了,提示陳獨秀說,全世界的共產主義運動都在第三國際領導之下,中國也不能例外。不料陳怒火中燒,猛一拍桌子,大聲說:“各國革命有各國情況,我們中國是個生產事業落後的國家,我們要保留獨立自主的權力,要有獨立自主的做法,我們有多大的能力幹多大的事,決不讓任何人牽著鼻子走!”
  說完拿起皮包就走,拉都拉不住。
  要不要向共產國際匯報工作並接受其經費受其領導,這是1921年7 月中國共產黨成立後要解決的第一個難題。也是中共中央出現的第一次爭吵。
  但經費問題畢竟是極其現實的問題,很快,連火氣很大的陳獨秀也無法“無報酬地為黨服務”了。他開始以革命為職業,便失去了固定職業和固定收入,經濟上很不寬裕。起初商務印書館聽說他回到上海,聘請他擔任館外名譽編輯,月薪三百元,他馬上接受;但這一固定收入持繼之間很短。他大部分時間已經埋頭於黨務,已經沒有時間再為商務印書館寫稿編稿了。
  窘迫的陳獨秀開始經常出入亞東圖書館。
  亞東圖書館的職員都是安徽人,與陳有同鄉之誼。它出版的《獨秀文存》有他一部分版費。於是他沒錢了就來亞東,但又從不開口主動要錢。好在老板汪孟鄒心中有數,每當他坐的時間長了,便要問一句:“拿一點錢吧? ”陳獨秀便點點頭,拿一點錢,再坐一會,就走了。
  即便如此,陳獨秀也不肯鬆口同意接受共產國際的援助。
  與共產國際的關係出現轉機是因為他的被捕。1921年10月4日下午,陳獨秀正在家中與楊明齋、包惠僧、柯慶施等5人聚會,被法租界當局逮捕。到捕房後他化名王坦甫,想蒙混過去。但不久邵力子和褚輔成也被捕來,褚輔成一見麵就拉著陳的手大聲說:“仲甫,怎麽回事, 一到你家就把我拉到這來了!”
  陳獨秀身份當即暴露。
  陳獨秀被捕的消息各大報紛紛登載,鬧得滿城風雨。李達通報各地的組織派人到上海來,設法營救,並電請孫中山先生幫忙;孫中山立即打電報給上海法租界的領事,要求通融。
  起關鍵作用的還是共產國際代表馬林。他用重金聘請法國律師巴和承辦此案。
  10月26日,法庭宣判陳獨秀釋放,罰100元了事。
  陳獨秀原來估計這回自己要坐上七、八年牢了。出獄後才知道馬林為了營救他們幾人,花了很多錢,費了很多力,打通了會審公堂的各個關節,方才順利結案。
  按照李達的說法: 馬林和中國共產黨共了一次患難。
  這次遭遇對陳獨秀印象極深。他通過切身經曆才真正感悟到: 不光是開展活動、發展組織需要錢,就是從監獄裏和敵人槍口下營救自己同誌的性命,也離不開一定數量的經費。這些現實問題,的確不是憑書生空口的豪言壯語能夠解決的。陳獨秀本人極重感情,一番波折,無形中增進了對馬林的感情和理解。李達回憶說“他們和諧地會談了兩次,一切問題都得到適當的解決”。
  建立一個黨,鞏固一個黨,發展一個黨,需要理想,需要主義,也還需要經費。富於理想的中國共產黨人,爭論了很長時間才承認了這個現實。
  據包惠僧回憶,當時陳獨秀與馬林達成的共識大體是:
  一,全世界的共運總部設在莫斯科,各共產黨都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
  二,赤色職工國際與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是有經濟聯係的組織。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的工作計劃和預算,每年都要赤色職工國際批準施行。
  三,中共中央不受第三國際的經濟援助。如確有必要時開支,由勞動組合書記部調撥。
  雖然隻承認“赤色職工國際與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是有經濟聯係的組織”,用中共中央的下設組織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繞了個彎,緩和了陳獨秀一直堅持“中共中央不受第三國際的經濟援助”的觀點,但從此,中國共產黨還是接受了共產國際的領導和經濟的支援。
  中共二大正式通過了《加入第三國際決議案》。
  那麽共產國際給中國共產黨人提供了多少援助呢?
  與國民黨接受的援助比較起來,相去甚遠。
  據陳獨秀1922年6月30日致共產國際報告,從1921年10月起至1922年6月止,共收入國際協款16655元。因黨員人數不多,全黨還保持人均年支出40至50元的比例;但隨著1925年以後黨員人數大幅度增長,國際所提供的費用遠遠跟不上這一增長速度了。全黨人均支出由最初的平均40元下降到1927年的4元。蘇聯和共產國際的援助,主要都轉到了國民黨方麵。
  盡管經費援助十分有限,但對早期中國共產黨人來說,依然異常重要。
  據陳獨秀統計,建黨初期黨的經費約94%來自共產國際,黨又將其中的60%用於了工人運動。顯然,中國共產黨成立後能夠很快在工人運動中發揮重要領導作用,同共產國際提供經費幫助分不開,也同中共將其絕大多數用於工人運動分不開。
  黨的組織不斷發展,以革命為職業者漸多,各種開銷日漸加大。20世紀20年代脫產的共產黨員,組織上每月給30至40元生活費。盡管“二大”明確規定了征收黨費的條款,但大多數黨員實際生活水平本來就很低,黨費收入便極其有限。陳獨秀在“三大”上的報告稱: 1922年“二大”之後,“黨的經費,幾乎完全是從共產國際領來的”。
  到1927年1月至7月,黨員交納的黨費仍不足3000元,而同期黨務支出已達18萬元;若再將這一年共產國際、赤色職工國際、少共國際、農民國際、濟難國際等提供的黨費、工運費、團費、農運費、兵運費、濟難費、反帝費、特別費等總算起來,有近一百萬元之多。比較起來,黨的經費自籌數額實際不足千分之三。所以盡管這一數量遠遠少於國民黨接受的數量,但必須承認,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人提供了重要支援。
  共產國際的援助對早期毫無經濟來源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巨大幫助。但又正是通過有限的援助形成對共產國際的依賴關係,給中國共產黨人造成了相當的損害。
  中共黨史上,有三位領袖人物皆著力於讓中共獨立於共產國際。
  首先是陳獨秀。陳獨秀個性極強,說一不二,向來不願伏首聽命。他說,拿人家錢就要跟人家走,我們一定要獨立自主地幹,不能受製於人。其所言極是。問題是連從監獄裏解救你的錢都要別人支付,還怎麽獨立於人。尤其是在接受援助、成為共產國際一個支部以後,還想保持與聯共和共產國際的“兄弟關係”,隻能是書生意氣的一廂情願了。1922年春,馬林提出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以實現國共合作的建議,陳獨秀強烈反對。他給維經斯基寫信說:“共產黨與國民黨革命之宗旨及所據之基礎不同”;國民黨“政策和共產主義太不相容”;人民視國民黨“仍是一爭權奪利之政黨,共產黨倘加入該黨,則在社會上信仰全失(尤其是青年社會),永無發展之機會”。應該說馬林的建議頗富創見。在荷屬殖民地求解放鬥爭中積累了豐富統一戰線經驗的馬林,看到當時中共僅是幾十個知識分子組成的小黨,與五?四以後蓬勃發展的革命形勢不相適應,加上孫中山也不同意黨外聯合,因此提出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的建議,用國民黨在全國的組織機構和政治影響,使共產黨迅速走向工農大眾、迅速發展成長壯大起來,可以說是革命黨人戰略與策略的高度溶合。也應該說馬林的建議頗含風險。雖然皆以個人身份加入,但弱小的共產黨進入到龐大國民黨裏去,怎樣保持獨立性而不被吞並?怎樣維護蓬勃的銳氣而不被官僚化貴族化?怎樣堅持自己的主義而不變成別人的尾巴?再好的革命策略弄得不好,也會因喪失原則而變成壞的機會主義戰略。馬林的建議中還隱含著一些錯誤估計。他認為中國革命隻有兩個前途,或者共產黨人加入國民黨,或者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終止。把是否加入國民黨看作是決定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生死存亡問題,在給共產國際執委會關於中國形勢的報告中認為“中國政治生活完全為外國勢力所控製,目前時期沒有一個發展了的階級能夠負擔政治領導”,同樣是一種不正確的判斷。創見、風險、謬誤就這樣奇妙地組合在了一起。
  馬林在強調國共合作的好處,陳獨秀在強調這種黨內合作的壞處,一時間與早先的經費之爭一樣,雙方再次出現僵局。
  但在承認“各共產黨都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之後,僵局不可能持久。
  馬林的建議遭到陳獨秀拒絕後,動用了組織的力量。共產國際從1922年7月至1923年5月做出一係列命令、決議和指示,批準馬林的建議,要求中國共產黨執行,並令中共中央與馬林“密切配合進行黨的一切工作”。就這樣,在1922年8月馬林親自參加的中共中央杭州會議上,盡管多數中央委員思想不通,但組織上還是服從了。接受了共產國際的決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今天回過頭去看20世紀20年代中國的大革命實踐,共產國際關於國共合作的決策基本是正確的。說它正確,因為正是這一決策種下了北伐革命成功的種子。而在正確前要加“基本”二字,因為它僅僅簡單提了一下“不能以取消中國共產黨獨特的政治麵貌為代價”、“毫無疑問,領導權應當歸於工人階級的政黨”卻沒有任何具體的安排和可行的措施,實際上是不相信中國共產黨人的力量與能力,由此也埋下了大革命失敗的種子。目標與風險成正比。這是任何決策都無法規避的兩難。夾在兩難之間的,是陳獨秀。1920年5月,李大釗認為自己和陳獨秀都對於馬克思主義的研究不深刻,對於俄國情況知道的也少,因此主張“此時首先應該談致力於馬克思主義的研究。”陳獨秀的想法則不同。他說“我們不必做中國的馬克思和恩格斯”,“我們隻要做邊學邊幹的馬克思主義的學生”。陳獨秀以為他的建議要容易實行一些。後來自己真的“邊學邊幹”了,才真正體會到“做邊學邊幹的馬克思主義的學生”不知要難上多少倍。長期以來人們說陳獨秀的領導是一言堂、家長製,包惠僧一語中的:“以後(接受經費以後)就不行了,主要是聽第三國際的, 他想當家長也不行了。”曾經叱吒風雲地領導新文化運動、被毛澤東稱為“五?四運動時期總司令”的陳獨秀,在大革命時期固然有他的錯誤,但麵對共產國際做出的一個又一個決議,有時明知不可為,也隻有放棄個人主張而為之,大革命失敗後他還是必須承擔全部責任,這就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之所在了。《真理報》發表社論,指責陳獨秀“這個死不改悔的機會主義者,實際上是汪精衛在共產黨內的代理人”。這種似曾相識的扣帽子習慣和無限上綱的語言風格,竟然20世紀20年代共產國際和聯共(布)就在使用,真使人感到“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不在中國。下台後個人反省期間,陳獨秀經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中國革命應由中國人自己來領導。”
  陳獨秀之後,第二個想獨立自主大幹一番的是李立三。
  1930年蔣馮閆大戰,李立三認為國民黨的統治正在崩潰,中國革命必將發展為全世界最後的階級決戰;於是要求“蘇聯必須積極準備戰爭”;“蒙古在中國暴動勝利時,應在政治上立即發表宣言,與中國蘇維埃政權聯合,承認蒙古是中國蘇維埃聯邦之一,緊接著大批出兵中國北方”;“西伯利亞十萬中國工人迅速武裝起來,加緊政治教育,準備與日本帝國主義的作戰,從蒙古出來,援助中國,向敵人進攻。”在這一暴動藍圖中,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共產國際隻是執行這一計劃的配角。
  李立三犯了大忌。
  共產國際和聯共指導中國革命,出發點和歸宿點從來是以“世界革命的中心”蘇聯的利益為核心,在中國尋找到能夠與蘇聯結盟的力量以分散帝國主義壓力,保護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安全。1920年4月維經斯基來華幫助建立中國共產黨,共產國際和聯共中央政治局給他指示的第一條,即“我們在遠東的總政策是立足於日美中三國利益發生衝突,要采取一切手段來加劇這種衝突”;其次才是支援中國革命。即使是給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提供巨大幫助,推動了北伐革命的有力發展,同樣也是出自蘇聯國家利益的需求。現在突然間跳出個李立三,一口一個“暴動”,指手劃腳地要求“蘇聯必須積極準備戰爭”,“從蒙古出來,援助中國,向敵人進攻”,要求蘇聯置自身安全於不顧全力配合中國革命,真是令共產國際和聯共驚訝得目瞪口呆了。
  拋開李立三的設想完全脫離實際、給中國革命也帶來了嚴重損失不說,單是既從國際支取經費、又不願接受其批評和指示、特別是要求蘇聯放棄五年計劃準備戰爭、要求蒙古加入中華蘇維埃聯邦等等,也的確是太狂妄了。
  國際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根本的手段進行了幹預: 停發中共中央的活動經費。
  這是中共自建黨以來所受到的最嚴厲製裁。
  被停發了經費的李立三,便隻剩下台一途。
  正反兩方麵的經驗都證明:一個政黨,一個社團獨立與否,並不在其領導人的主觀意念如何,而在是否具備客觀條件。中國共產黨人要想改變這種對共產國際的依存關係,不僅有賴於政治上、軍事上鬥爭經驗的日益成熟,更有賴於經濟上找到立足之地。後一條更為關鍵。正是在以個意義上,我們說最終給中國革命開辟獨立發展道路的,是毛澤東。
  一紙《孫文越飛宣言》,孫中山表明他不相信中國能夠產生紅色政權。
  找到五條結論,蔣介石說紅色政權的根源在於“赤色帝國主義者之毒計”。
  總想“擠檸檬”的斯大林,又懷疑脫離了國民黨的共產黨人能否獨立存在。
  托洛茨基則認為大革命失敗後去農村搞蘇維埃運動既不可能,也為時過晚。
  但中國的紅色政權產生了,獨立存在了,迅猛發展了,誰來解釋這一切呢?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列主義。送來了組織指導。甚至送來部分經費。但沒有送來武裝割據,沒有送來農村包圍城市,沒有送來槍杆子裏麵出政權。
  布爾什維克黨人最後占領冬宮之前,沒有建立自己的政權。列寧在十月革命前夜,還不得不躲藏在俄國與芬蘭交界的拉茲裏夫湖邊一個草棚裏。離武裝起義隻剩下不到20天了,才從芬蘭秘密回到彼得格勒。
  後來雨後春筍般出現的東歐社會主義政權,基本都是掃蕩法西斯德軍的蘇聯紅軍幫助建立的。當蘇聯的支持──特別是以武裝幹涉為代表的軍事支持──突然消失,厚厚的柏林牆便像一段廉價的雪糕那樣融化掉了。
  越南,朝鮮,基本上大同小異。
  古巴的卡斯特羅遊擊隊也是在先奪取政權之後,才建立政權的。
  格瓦拉在南美叢林中和玻利維亞政府軍捉迷藏時,也沒有首先建立政權。不是列寧不想。不是胡誌明不想。不是卡斯特羅不想。不是格瓦拉不想。是沒有那種可能。
  為什麽偏偏在中國就有這種可能?
  1931年1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前18年,毛澤東就在中華工農兵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宣布“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誕生。而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誕生之前,星羅棋布的紅色政權已經在白色政權周圍頑強存在,並有效地履行一個政權的全部職能了。
  為什麽在中國能夠如此?
  全世界沒有哪一本百科全書能夠詮釋這個問題。
  1975年蔣介石剛剛去世,美國作家布賴恩?克羅澤就出版了一本書《The man who lost China》。書名就不大客氣,翻譯為“丟失了中國的人”。書中說:
  “對蔣介石的一生進行總結,蔣介石有自己的勇氣、精力和領袖品質,他不僅是一個有很大缺陷的人物,而且從希臘悲劇的意義上講,他也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他的悲劇是他個人造成的”;“蔣介石缺少那些將軍和政治家流芳百世的先決條件──運氣。他的運氣糟糕透頂”。
  蔣介石數十年慘淡經營,竭力奮鬥,被僅僅歸結為“運氣”二字,克羅澤過於輕率。
  蔣介石想消滅共產黨人的願望終生不改。十年內戰時期有“兩個星期”理論,解放戰爭時期發展為“三個月”理論──“三個月消滅關裏關外共軍”;兵敗台灣後又有“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完成”;一輩子生活在撲滅燎原烈火的夢境之中。
  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麽能夠在艱難困苦中頑強存在?
  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麽能夠在白色恐怖中迅猛發展?
  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麽能夠在內外幹擾中取得輝煌的成功?
  蔣介石找過五條原因,但終生也沒有弄明白。克羅澤把所有原因歸結為一個最終的“運氣”,也沒有替蔣弄明白。
  回答者隻有毛澤東。
  毛澤東早在1928年就作出了解答。
  該年10月5日,毛澤東寫了《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麽能夠存在?》, 第二部分專門談“中國紅色政權發生和存在的原因”。
  毛澤東也列出了五條原因。第一條就是“白色政權之間的戰爭”,既軍閥混戰。
  毛澤東說:“一國之內,在四圍白色政權的包圍中, 有一小塊或若幹小塊紅色政權的區域長期地存在,這是世界各國從來沒有的事。這種奇事的發生,有其獨特的原因。而其存在和發展,亦必有相當的條件。”什麽條件呢?第一條就是“它的發生不能在任何帝國主義的國家,也不能在任何帝國主義直接統治的殖民地,必然是在帝國主義間接統治的經濟落後的半殖民地的中國。因為這種奇怪現象必定伴著另外一件奇怪現象,那就是白色政權之間的戰爭。”
  蔣介石在五條原因中,認為“赤色帝國主義者之毒計”是根本一條。
  毛澤東的五條原因中,“白色政權之間的戰爭”即軍閥混戰是根本一條。
  毛澤東的認識之所以深刻,就在於他牢牢地根植於腳下的土地。蔣介石在中國實施最嚴厲的白色恐怖。毛澤東卻在這最嚴厲的白色恐怖下,在各個實行白色恐怖的政權連年混戰中,為中國共產黨人找到了最廣闊的發展天地。
  這塊天地不但擺脫了敵人,也獨立於友人。
  紅色根據地和農村革命政權的廣泛建立,在政治上開辟了中國共產黨人自己獨特的理論領域,軍事上建立了中國共產黨人自己的武裝力量工農紅軍,經濟上也擺脫了對共產國際的依賴。“打土豪、分田地”既是紅色政權政治動員的基礎,也是中國共產黨人經濟獨立的基礎。在中國共產黨人最為困難的土地革命時期,“砍頭不要緊,隻要主義真”人人皆知,人人敬佩;但蘇區根據地派人一趟一趟給上海的黨中央送黃金,不也應該人人皆知人人敬佩麽?
  所以中國革命有了這一獨特現象: 紅色首腦最先在先進發達的上海租界建立。紅色政權卻最終在貧困落後的山區邊區紮根。
  不集中在最現代化大的城市,中國共產黨就不可能獲得先進的思想體係,不會獲得後來眾多的領導精英;不分散到最貧困落後的邊區山區,紅色武裝便沒有充足的給養和堅韌頑強的戰士,中國共產黨也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如果共產黨人沒有自己的軍隊,沒有自己的政權,不創造出鞏固的根據地,不開辟出自己獨立的經費來源,與共產國際和蘇聯的依存關係便無法根本改變。
  不走毛澤東開辟的武裝鬥爭、農村包圍城市之路,中國革命不但不能獨立於敵人,也不能獨立於友人。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毛澤東訪問蘇聯,與斯大林會見。周圍人沒有想到毛澤東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是長期受打擊排擠的人,有話無處說”;獨立自主帶來的艱難曲折溢於言表。斯大林的回答是:“勝利者是不受指責的,這是一般公理”。這位以“鋼鐵”命名並且深刻改變了20世紀世界政治進程的曆史巨人,在勝利的中國革命麵前,十分坦然地承認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正因如此,更可見毛澤東道路的可貴。(王朝網絡 wangchao.net.cn)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