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94)
2009 (179)
2010 (66)
2011 (124)
2012 (97)
2013 (59)
2015 (7)
2022 (1)
2023 (11)
30 第二次遣返
在青島等了一年半的時間,等呀,盼呀,等來盼來的卻是第二次遣返!
1968年8月,四方區指示群力中學和鐵路二小派員遣送我們3口回原遣返地。群力派了一位教師周士良,鐵二小派了一位教師劉朝禮“押送”。這兩位沒有把我們視為寇仇,也不把我們作為囚犯押解。與第一次劉玉明的態度大不相同。在當時越左越革命的形勢下,這種友善的態度,是使我們既震驚又感動的。
我和劉朝禮原來並不認識,和周士良以前也很少接觸。1964年我初到群力中學時,周士良就是該校的政治教師兼教職員團支部書記。我自從有了右派頭銜之後,對於政治幹部總是敬而遠之。周士良當然也沒有理由來接近我。我們之間的關係僅僅是見麵打個招呼而已。不過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謙虛、老誠的人,沒有表現出一般政治幹部那種咄咄逼人的優越感來。在集訓期間,鬥爭我的大小會上,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我們剛上火車,不到開車的時刻,周士良走下車去,在站台的售貨亭買了兩盒香煙從車窗遞給我,用手勢表示叫我不要聲張。我自然明白,這是聲張不得的。他的饋贈表明了他的一片心意,有憐憫與同情,也有信任與尊重。兩盒煙的饋贈,現在看來是“禮輕人意重”,而在社會普遍貧窮、階級鬥爭的弦繃得越來越緊的當時看來,可以說是“禮重人意更重”呢!香煙是緊俏商品,計劃供應,憑票購買,吸煙族人人感到煙荒。周士良要克製自己的煙癮,才能擠出這珍貴的兩盒來;一個民辦教師,在工薪階層中是處在底層的低收入者,他的月工資不會超過40元,兩盒煙在當時的人際交往中也算是不小的人情了!在他經濟並不寬裕的情況下,拿出兩盒煙來送給一個並無深交的難中人,這份情義,又豈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呢?何況在當時的形勢下,這一舉動是要冒政治風險的。給階級敵人送禮,輕則是立場不穩,右傾;若無限上綱,什麽罪名不可以加上呢?兩盒煙所表達的是比黃金更貴重的情義啊!
紅衛兵全國大串聯的浪潮早已過去,火車能正常運行了。車廂裏也不像第一次遣返時那樣逃難似的擁擠,由於兩位遣返人員的善待,我們經曆了一段平和而輕鬆的旅行生活。到達肅寧後,也不像當年劉玉明那樣催命似地把我們趕到駱屯以卸“包袱”,而是把我們安頓到招待所住下,他倆先去駱屯與大隊聯係。
第二天在招待所吃過早餐才動身回駱屯。駱屯一個“五保”老人在不久前去世了,她在十字街留下了兩間土坯屋,大隊就把這兩間屋撥給我們安家。兩位遣返教師看著我們有了落腳之處才告辭。
這是兩間北屋,東邊與東鄰一牆之隔,南邊是南鄰正房的後牆,西邊沒有院牆,正對著十字街。大隊派工替我們壘了西牆,開了一張地道的柴門。
大隊把我們劃歸第五生產隊,生產隊按規定分給我們每人1.5分土地,全家4口共6分地作為我們的自留地。現在我們有了可以安身的家,有了生產隊的歸屬,有了自留地,具備了在農村生活的基本條件,我們的心情就與第一次遣返時有著很大的不同;尤其是這一年多的顛沛,使我們不得不暫時放棄回城的設想,做長期留在農村的打算。
壘院牆剩下了不少土坯,在宗和的設計下,我們利用這些土坯在院子的南頭蓋了一個小屋,全家齊動手,和泥、砌牆山、砌出門和窗,用樹枝當椽子,搭上秫秸箔,抹泥封頂,小屋就建成了。分割成裏外兩間,裏間用紙糊了牆壁,拾掇幹淨還可以住人,熱天小潛就住在這裏,外間堆放柴草。在農村,柴草棚子是生活所必須的,以防柴草著雨,點不著火。
要安一個適應農村生活的家,比在城市安家複雜得多,儲存糧食需要容器,生產勞動需要工具。秋收後隊裏分配的糧食和自留地的收成,這是全年的糧食,同時進家,就需要較大的容器來貯存。買大缸大甕固然好,但是我們沒有那樣雄厚的資金。而且當地人沒有一家能那樣奢侈,家家都是自力更生,親自動手製做“殼拉”和“鬥子”之類的容器。“殼拉”的體積小,用來放置加工後的米麵。“鬥子”體積大,是盛放原糧的工具。殼拉是用紙漿打製的。把廢紙浸泡後搗爛成粘稠的紙漿,用瓷盆作模具,扣在桌上,外邊均勻地敷上一層紙漿,用木條捶拍結實,晾幹後脫離瓷盆即成。殼拉裏外裱糊上白紙,外麵往往要剪貼上彩色圖案和花邊,裝飾得漂漂亮亮,擺在屋裏也是一件美觀的擺設。鬥子的用料以膠泥為主,加入紙漿和麻刀(碎麻)。紙漿為了減輕鬥子的重量,麻刀為了增強粘土的拉力。製法與殼拉相似。
製做這類工具,宗和雖無實踐經驗,但在童年耳濡目染也熟知其製做的全過程。所以她毫不遲疑地動起手來,好幾個大小殼拉,都是她獨力完成的。打鬥子時,三嫂子來幫了不少忙。此外宗和還用莛稈(高梁稈最上部的一段)穿蓋簾,用麥秸草編蒲囤兒(盛熟食的用具),縲蒲墩兒(坐墊),還做調味的豆醬。
我這才驚奇地發現與我共同生活了20年的妻子竟然如此手巧、能幹,有如此多不為我知的技能、技巧和技藝!來到農村才使她發揮出埋沒了多年的潛能。她在農村生活真是遊刃有餘,可以得心應手、左右逢源、舉重若輕地解決生活中的難題。如果這個家裏換一個和我一樣笨拙無能的城市婦女,盲人騎瞎馬,真不知如何打發這艱難的歲月?
添置農具是必須花錢的,我們總算把一些必需的農具置備齊全了。最昂貴的是獨輪小推車。小推車的用途很廣,是生產和生活都離不開的重要工具。隊裏的許多活兒要有小車才能幹,如送糞,運輸莊稼、糧食等;麥收、秋收分配的糧食、柴火都要用小車才能運回家。自留地裏的活兒,和隊裏的一樣要用到小車。所以這是必備的工具。我們還買了一架紡車。紡車在30年前宗和離開老家之前已經淘汰了。那時的農民都買洋布做衣服,比自己紡線織土布合算,紡車就失去了效用,被束之高閣了。然而30年後的人民公社時代,紡車又複活了,而且成為家庭生活中不能缺少的重要工具。社員們無錢買布,隻能用自己種的棉花自家紡線、織布、染色,自家縫製衣服。政府供應的布票本應是無價證券,在社員手裏變成了商品,賣給那些“外援戶”或籌辦婚嫁的家庭,算是社員的一點小小的收入。
同時紡車也是家庭副業的生產工具。有的公社辦起了一種副業,到城市中去收集成衣店、被服廠的下腳料(布邊、布頭、碎布),不分絲、毛、棉、麻以及人造纖維,混合一起用彈棉花的弓子彈成棉絮狀纖維,把這種雜色雜種棉絮分發給願意紡線的人家去紡成線,合並幾股,繞成線桄兒,樣子很像粗毛線,居然在一些小城鎮裏暢銷。於是女社員們趨之若騖,去領取雜種棉絮來紡,掙手工錢,成為當時一項重要的家庭副業。
宗和居然也是紡線能手,她紡出的線又細又勻。紡線既是生活的需要,也是謀生的手段之一,我們全家就要學會、學好。不久,我們就人人掌握了這一技術。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