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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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百醜圖》

(2009-01-30 17:09:47) 下一個

19《百醜圖》

集訓結束,回到了學校,群力中學大大改觀了。原來的校舍隻是簡陋,現在被破壞得慘不忍睹了!除鐵工廠和總務處之外,所有的辦公室、教室都已麵目全非。門窗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玻璃,天花板被捅開,頂棚被撕破,電線被拆除。辦公室裏原來排列得井然有序的辦公桌,有的被打翻,有的被砸爛,拉扯得東倒西歪,橫七豎八。滿地拋撒著撕碎的筆記本和打碎的墨水瓶。所有上鎖的抽屜都被撬開了,抽屜裏的無論是公物、私物均被洗劫一空。我鎖在抽屜裏的詞典、課本、參考書、備課筆記和文具全部不翼而飛。據工廠裏的工人們說:是一批批的本校學生來“造反“的結果。工人們保護了工廠和總務處才得以幸免。老師們麵對著這一片狼藉,隻能麵麵相覷,誰也不敢置一詞。“造反有理”,“革命小將的革命大方向永遠是正確的”嘛!

我被指令到鐵工廠去“監督勞動”。另有兩位教師則是“下放勞動”。其中一位姓劉的老師有先見之明,在運動一開始便算計到知識分子又要受一茬罪,於是當機立斷,寫了申請書,請求到工廠去當一個真正的工人,徹底剝掉知識分子這張皮。當即受到校長的表揚。另一位則是運動中被揭露有作風問題的。

學校開學,正式上課。但是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來勢猛烈,上課不過兩天,紅衛兵小將和教師中的“左派”就高舉起革命的大旗來橫掃教師中的“牛鬼蛇神”了。凡家庭成分沾地主、富農、資本家的邊兒的,和親屬中有政治曆史問題的,一概當作“垃圾”掃了出來。這類人在群力的教師中為數不少,除轉業軍人和上級分配來的人員之外,凡從社會上招考來的,當初都是因為“階級路線”使他們不能升學和正式就業的社會青年。其中女性較多。

有一天,我正奉命擦洗學校的鐵柵欄大門,聽得校內亂哄哄的一片喧囂,有呼喊聲、斥罵聲、有雜遝的腳步聲,也隱隱有嚶嚶的涕泣聲淹沒在淩亂刺耳的鑼鼓聲中,我不知發生了什麽怪事,卻又不敢探頭去張望,支著耳朵諦聽也聽不出什麽名堂來。

不一會兒,高舉著彩旗敲鑼打鼓的遊行隊伍擁出校門來。我連忙閃在旁邊觀看,被押解出去遊街示眾的是一大幫女教師,為首的一位竟然是教導主任劉振華,她已經被人作踐得不成樣子了,頭發被剪得參差不齊,長的有寸許,短的貼著頭皮,好像栽了滿頭高矮不一的毛刷子。身上的一件白綢衫用紅藍墨水塗得一榻胡塗,脖子上掛著的黑牌子上寫著:“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牟二黑的孫子媳婦”,腰裏拴了一條粗大的草繩。臨出校門的時候,一個學生追上來,把多半瓶墨汁潑在她的左臉上,墨汁順著脖子流下來,染黑了她半邊身子。她後邊的女教師無一例外都被剪了頭發,有的剪成陰陽頭,有的剃成了葫蘆瓢,大部分人的衣服都被塗抹汙染了,有的褲腿被剪掉了一截兒。形形色色,離奇古怪,極盡侮辱醜化之能事,暴露了人性中的最原始、最野蠻、最殘忍、最瘋狂的一麵!

劉振華的罪名來自“牟二黑”。牟二黑何許人也?據說是膠東最有名的大地主,有人說是乾隆年間人,有人說是同治年間人。我始終沒有聽到一個準確的說法。劉振華即使與牟二黑有關係,不知已經隔了多少代了,而且聽說劉振華的丈夫是商業局的幹部,一直安然無恙,卻讓劉振華這個不知該是第幾代的孫媳來當替罪羊。

那些年輕的女教師,多是共青團員,都曾響應校長的號召,寫過晚婚保證書的未婚青年,她們長在紅旗下,從少先隊員到共青團員,接受的都是革命接班人的教育,她們必然都無緣見到她們的地主或資本家的祖先們,也必然不曾嚐到過“剝削飯”的滋味,她們何罪之有?

“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的會打洞。”這種“遺傳決定論”,在一些傳單上,快報上,爭相傳抄、轉載,成為風行一時的革命與反革命的界限,於是“紅五類”與“黑五類”就涇渭分明了。

 

我在工廠裏勞動了一個多星期,其間也被揪去在各種類型的鬥爭會上“陪綁”。不久,我被送往平安路街道辦事處。即是說群力中學解雇我了,交由街道辦事處管理。在我們這個組織嚴密的社會裏沒有“遊離”的人,人人都有歸屬,都被納入一定的管理係統。可以不給工作,但不可以不加管束。

回到家裏,一家人團圓了,但沒有團圓的喜悅,整個社會正在經曆著持續的政治大地震,每個人的神經都抻得太緊,不敢有片刻的放鬆。宗和仍在托兒所當保育員,卻有著朝不保夕的危險。大女兒初中畢業後響應政府號召,到青海建設兵團“支邊”去了。二女兒在鐵中上初三,男孩在十八中學上初一,他們在學校跟著紅衛兵“鬧革命”,革命自然輪不到他們這些被稱作“狗崽子”的“鬧”,但他們又不能也不敢不參加,個中滋味即使是成年人也很難承受,對於十四五歲的孩子來說,就是一種摧殘了!我深知他們的痛苦,憐惜他們不幸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但我不像有些和我處境相同的人們那樣,有一種負罪感,感到對不起孩子們。不,我沒有。我不認為我對他們的不幸負有任何責任,因為我沒有做錯事,我對得起社會,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我的工作,也對得起我的良心。我自身的不幸,我家庭的不幸,孩子們的不幸,都不是我造成的,因此我沒有對不起誰的內疚。我不像有的人對孩子說:“和我劃清界限吧,不要受我的影響,你們應該爭取進步’,走自己的康莊大路。”我不能這樣違心地欺騙孩子。我理直氣壯地對他們說:“我鄭重地告訴你們,你們的爸爸沒有錯,一切罪名都是強加給我的,也許你們現在不肯相信或不敢相信,將來總有一天事實會證明,我沒有欺騙你們。我相信曆史的公正,相信未來。”我認為“唯成分論”和“遺傳決定論”猖獗的時代,我的子女們即使拚命扭曲良知去順應潮流,他們也逃不脫注定了的命運。我隻希望我的子女們能明辨是非,知善惡,識美醜,做一個正直的人,在任何一個理性社會中,他們都會獲得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近來似乎“喜事”太多了,不是“報喜”,就是“慶祝”。於是工廠停產,學校停課,機關停止辦公。萬人空巷地擁上街頭。馬路上打著彩旗,敲著鑼鼓的“報喜”隊伍一隊接一隊,口號聲山呼海嘯般地響遏行雲,各個單位幾乎都有“喜”可報,百川歸海,浩浩蕩蕩,從不同的方向奔來,向市政府大樓擁去。“慶祝”則是又獲得了一條“最新最高指示”。也許是半夜,也許是黎明,不論是什麽時刻,不論其信息由什麽渠道傳來,立刻普天同慶,寅不待卯,整座城市就在鑼鼓喧天中沸騰起來。

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小字報、快訊、傳單充斥了大街小巷。在我的房前屋後也隨處可見。一張快報上刊登著題為《百醜圖》的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張北京文化界“牛鬼蛇神”示眾的照片。在紛繁的頭像中,我看到了一位,竟是田漢。其他的人影就辯認不清了。可以斷定,所有的都是文化界的名流。我在心裏歎息:幾次政治運動像割韭菜一樣,知識分子中的精英被一茬一茬地割掉了!韭菜可以隨割隨長,知識分子卻不是短期可以造就成材的。所謂“十年樹樹,百年樹人。”如此割法,中國文化要“斷層”的啊!

我久久地凝視著田漢,那被人揪著頭發,捺著頭皮,低垂著頭的,就是我們的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詞作者!我情不自禁地在心裏唱起這首在抗日戰爭中曾千百次高唱過的激動人心的歌曲: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

我唱著,唱著,不禁潸然淚下,有多少沉睡的靈魂是被這首歌喚醒的?有多少人在這首歌的感召下奔赴挽救民族危亡的戰場的?有多少烈士是唱著這首歌倒下去的……田漢,不必問他有多大的成就,僅就他能寫出這樣一首不朽的愛國主義絕唱來,他就應該享譽九州,受到全國人民以至後代的子子孫孫的尊重與愛戴。世世代代的法國人都在感謝魯日·德·李爾(《馬賽曲》的作者),他們把《馬賽曲》與提出“自由、平等、博愛”口號的《人權宣言》並提,認為是法國的驕傲。難道我們不應當以田漢而自豪嗎?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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