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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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秀才的末班車

(2009-01-06 17:39:48) 下一個

3 秀才的末班車

 

如果說我也有幸福的童年,那僅僅是短短的五年,就是在那偏僻的沙漠邊緣的橫山縣的五年。從爹爹去世的那天起,我的童年就失去了光澤,過早地嚐到了人世的辛酸和苦澀。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懂得了許多事。我開始關注我的身世。

從媽媽的嘴裏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關於爹爹的過去的事,我逐漸對於這位繼父的一生有了一個輪廓的了解:

繼父名璋,字子璞,原是榆林城內一個農家子弟。郭家祖上不曾出過一個讀書人,他是唯一的例外。他自幼聰敏好學,寒窗苦讀,博覽強記,竟然在十五歲考中秀才第一名,使許多書香門第的子弟黯然失色,於是名噪一時。他少年得誌,豪情滿懷,把功名富貴視為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前程似錦,立誌要整飭門庭,為郭氏祖先的墳頭添彩。但是他搭的是秀才的末班車,第二年朝廷就廢除了科舉製度。功名無望,仕途阻絕,他在失意中別無選擇,隻能招收蒙童當起塾師來。不久被推薦到榆陽書院任教席多年。

二十一歲時遵父母之命娶妻。因夫妻感情不睦,他離開家鄉,遠走關中,當一名幕僚。憑他的才思敏捷,文筆流暢,起草公文、信函,製作的楹聯、婚聯、壽聯、挽聯,擬定的碑文、墓誌,撰寫的賀詞、悼詞,祭文無不文采燁然,卓而不凡。而且為人忠厚謹慎,辦事認真,誠信可靠,贏得一般主官的青睞,成為一名走紅的師爺,被爭相羅致。

然而師爺畢竟是僚屬,有寄人籬下之憾。他曾想花點兒銀兩捐副頂戴花翎,做個堂堂正正的官兒,以遂夙願。但是久經官場,洞悉其弊病。即使捐得一個官銜,若無後台門路,也隻是個候補虛位。要想謀到實缺,還需大把銀子上下打點才行。但凡捐官者不外兩種人,一種是大富豪,不安於平民百姓的卑下地位,總想找捷徑光大門庭,死後在墓誌銘中也好添上個官銜,於是不惜重金捐個候補道員,過把癮罷了。另一種則是投資做買賣,買到官後以便大肆搜刮民財,做一本萬利的昧心生意。他畢竟是農家子弟,良心未泯,深知老百姓的疾苦,讓他在善良的百姓身上敲骨榨髓,於心不忍,於是打消了捐官發跡的念頭。

後來清廷退位,民國初建,軍隊易幟,衙門改公署,官員剪掉辮子脫掉馬蹄袖,換上長袍馬褂,旗鑼傘蓋執事牌匾變成洋鼓洋號,八抬大轎換成汽車、洋車,今天宣布“獨立”,明天通電“擁護,經過這一番熱熱鬧鬧的革命洗禮,民國新貴多是滿清舊臣.官依然是官,民依然是民。既有官就要用師爺。繼父看著這些變化不免眼花繚亂,但歸結到自身卻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文章中要多用一些新詞而已。這是他三十五歲時中國大地上的曆史巨變。

次年,父母相繼去世,他回家安葬雙親。事畢,兩個胞弟要求分家。郭家大院北房五間,南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他把正房五間讓給霸道的二弟郭黑,把東西廂房六間分給老實巴交的三弟郭黃,把五間南房留給自己。俗話說:“活著不住陰南房,死了不見五閻王。據說陰曹地府的十殿君中以第五殿的閻王最為殘酷。人們將住陰南房等同於見可怕的“五閻王”。由此可見他善待兄弟的寬厚為人了。土地是三家平分。分家後,他把房契地契一並交給兩個兄弟經管(實際上是落入郭黑手中)他仍然離開榆林到西安去了。

他四十九歲時妻子病故,他返回榆林料理喪事。離家二十八載,親戚鄰居多已不相識,朋友更是寥寥,故鄉似乎已成他鄉。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連親兄弟也疏遠了。三弟郭黃是老實莊稼人,還未改他熟悉的“舊家風”,二弟郭黑已完全是陌路人了!郭黑開了一個騾馬店,結交地方上一些無賴、痞子,打架鬥毆,欺行霸市,敲榨勒索,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被請上法院的被告席達二十多次。他是班房的常客,臨時拘押不算,僅短期徒刑就有過三次,是地方上有名的一害。繼父深感臉上無光。看在弟兄的情分上,他把兩兄弟叫到一塊兒吃頓團圓飯。餐桌上對郭黑苦口婆心地勸告了一番,希望他能改邪歸正。不料郭黑聽了冷笑一聲,反唇相譏:“大哥在外邊做官,銀錢必定沒少掙,可回來還是兩手空空,沒見你買一間房半畝地,可見大哥在外邊浪蕩得夠可以了!我是不好,給你這當官的哥哥丟了臉,可我不光是守著分家時那點祖產,總還開了一個生意紅火的客棧。常言道:‘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我在咱哥兒三個裏不算是孬種吧?”

還有什麽話好說,規勸不成,反遭一頓臭罵!繼父隻好長歎一聲喝起悶酒來,想想也是,對這種人講仁義道德能不是“對牛彈琴”?當年父母不曾把他管好,一個分了家、久別的哥哥的話能起什麽作用?

郭黑的幾句冷嘲熱諷也深深地刺痛了繼父,使他對於二十八年的飄泊生涯作了一番痛切的回顧和反省。青春年少,孤身一人,生活確實有過不夠檢點之處。官場應酬頻繁,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之事並不稀罕,銀錢過手像流水一樣。四十剛過就發現自己已經漸漸失去男子的陽剛之氣,至今膝下空空無嗣,實在愧對祖宗!為了調理身體,購置了一些醫藥書籍,潛心研讀,漸成喜好,遇到醫生診病,或從旁觀察學習,或與之探討,檢驗方劑,對照典籍,常有所頓悟。後來也發現一些專業醫生的醫術也不過平平而已,於是信心倍增,在朋友熟人生病時,小試身手屢屢見效。

對於大半生不曾積蓄財富他倒並不後悔,惟子嗣無望,確是一樁心事。垂垂老矣,仍是孑然一身,不免常有淒涼落寞之感。本想落葉歸根,隻在榆林找點事做,安度晚年,但二弟的斑斑劣跡使他無顏在榆林立足。何去何從一時難以決斷,因此心情煩亂,常以悶酒澆愁。

經朋友撮合與母親成婚,母親賢良溫順,通情達理,對這種名義上的夫妻關係無怨無悔,使繼父既喜又愧,深感內疚,對母親的品格尤其敬重。因此夫妻感情融洽,相敬如賓。而且相信一雙兒女都是可教之材,也就彌補了他無子嗣的遺憾了。

恰在這時,史仲濂接任橫山縣縣長,他久慕繼父的人品學識,親身登門禮聘,繼父欣然接受。到達橫山後,他看到橫山的蠻荒與貧瘠,倒覺得是一個長住久安的地方。他估計到橫山來做官的都不會打長譜,隻把橫山作為跳板圖謀高就的機會。這樣的官員不願多帶隨員,橫山有現成的人員可用就必定續聘。隻要繼父肯留在橫山,師爺的位子鐵定是他的,沒有哪個同行願意到這樣窮苦的地方來和他爭飯碗。橫山離榆林不過二百裏,屬榆林管轄,完全可以把橫山作為家鄉,這樣就避開了二弟,眼不見,心不煩,也可算是落葉歸根吧!

不出繼父所料,他在橫山五年時間,縣長像走馬燈一樣換了四任,隻有史仲濂不幸得了癍疹傷寒死在任上,其餘三任都是多則兩年,少則半載就匆匆離去。每位新縣長到任之前,都來信慰留繼父連任。所以橫山這五年隻換縣長,不換師爺。老百姓有人不知道縣長,卻沒人不知道郭師爺。

繼父生前對我的人生道路作過指點:他認為政界汙濁腐敗,軍界粗野橫暴,均不應涉足。隻有教育界清高幹淨,是萬古長青的事業。我畢生從事教育,遵從了繼父的遺訓。

繼父去世後,靈柩啟運回榆林,橫山各界人士和眾多百姓沿途哭奠者絡繹不絕。有的鄉親直送出五裏之遙才依依不舍地返回。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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