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幸福生活》

16《幸福生活》

回到家裏，宗和見我的頭疼好了，既驚訝又高興。今天電影院剛換新片，上演蘇聯的《幸福生活》，宗和在工會登記了兩張電影票，惟恐因為我的頭疼耽誤了這場電影。

學校附近隻有一家電影院，一個多星期才換一次新片，看電影是我們業餘唯一的文化娛樂生活，所以總是盼著換新片子。剛換片子很難買票，校工會為了免除老師們去排隊挨號之苦，每次換片後，找適當的時間派人去買集體票，還可以買到較好的座位，因此我們都不願意失掉這樣的機會。

晚飯後，宗和抱著小瀅，我們走出學校到馬路上去散步。小瀅奶聲奶氣地說：“媽媽累了，我下去走。”宗和高興得親吻著她說：“真乖，會心疼媽媽了！”把她放下地來，我倆一邊一個牽著她的手，她甩開我們，一個人走在前邊，蹦蹦跳跳，給我們表演她自編的舞蹈。那是她經常被保姆帶到禮堂裏去看舞蹈隊的學生們排練，模仿來一些動作，還真的有點兒翩翩起舞的意味。童趣盎然，令人忍俊不禁！

臨近開演的時間，我們才走進電影院。小瀅很喜歡看電影，不鬧，靜靜地瞪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緊盯著銀幕，凝神貫注，好像惟恐漏掉一個細節似的。

《幸福生活》描寫的是蘇聯集體農莊的生活。展示在觀眾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浮動著金色麥浪的海洋。一部部張開巨大雙翼的收割機，“呀呀”地由遠及近卷了過來，麥田上出現了一條條的壕溝，露出黑土地帶來。脫粒機像一隻隻大青蛙，張開巨口，噴出壯麗的金色長虹，堆起了一座座的金山。沒有見過農業機械的我們這些中國觀眾，在這樣的鏡頭前已經為蘇聯老大哥的農業機械化所傾倒了！

鏡頭裏出現了一群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樣的姑娘，她們服裝的豔麗，引起了女觀眾們的羨慕的讚歎，在我們這一片革命灰色的世界裏是不可想象的！姑娘們邊調笑，邊打鬧地在勞動，她們的勞動多麽輕鬆啊！這哪裏是勞動，分明在做遊戲。一輛輛的載重汽車被她們裝滿了麥草，姑娘們輕捷地爬到草車的頂上去，汽車開動了，像是一隊活動的草垛，載著姑娘們的一路歡歌笑語奔向農莊去……

農莊裏一處處的農舍，外觀很像那些外國闊佬們建在青島風景區裏的別墅，內部的裝潢是我這樣的中國普通老百姓不曾見過的：明淨的走廊，鋪著紅地毯的寬敞客廳，垂著絲絨窗簾的臥室，一塵不染的廚房，閃亮耀眼的衛生間……我想像茅盾的《子夜》裏描寫的上海的大資本家吳蓀甫的公館可能是這個樣子。

一位胖大嫂正在廚房裏為她的拖拉機手丈夫和兩個裝運麥草的姑娘準備午餐，搬出一大盤鮮肉，一大盤火腿，一大盤香腸……我不禁饞涎欲滴地想：要擺酒席呀？4口之家的一頓午餐的肉食，超過了我們全年的定量了！

“畫外音”介紹這個農莊莊員的生活供應標準是每人每年享用100公斤肉，200公斤奶，150公斤雞蛋……乖乖，在我們聽來，這都是天文數字！

電影散場了，我抱著睡著了的女兒走出電影院，走在幽暗的馬路上，心裏卻是一片光明。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這樣的幸福生活就在前邊等著我們呢！

宗和懷疑地問：“蘇聯人的生活莫非真是這個樣子？”我肯定地說：“當然，這還有疑問？共產黨人是不會撒謊騙人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藝以寫實為主，即使是虛構的故事，也都是從實際生活中提煉出來的。我們應該有信心。”我像是在課堂上講政治課似的誇誇其談，得意洋洋地說：“這就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可惜那些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和台灣同胞看不到這樣的電影，否則世界革命還不容易發動嗎？誰不願意追求幸福的生活！”

 宗和歎氣說：“咱們現在每人每月隻供應半斤肉，一年不過6斤，合3公斤，人家是100公斤。什麽時候才能趕上蘇聯呢？”我很有把握地說：“很快就會趕上的。蘇聯建國到現在是36年，建設過程中遇到的困難比我們大，而且走過一些彎路。我們有蘇聯作榜樣，有蘇聯建設的成熟經驗，有蘇聯的無私援助，不再走彎路，不會犯錯誤，坐的是“直達車”，當然就不需要36年了。我想有4個5年計劃就差不多了。現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已經開始了。”宗和笑了起來，不無諷刺地說：“好像是你給學校做工作計劃，張口就來。”我振振有詞地辯解道：“邏輯推理嘛，何況我給學校做計劃也不是張口就來呀！你呀，什麽事都缺乏信心！”

我倆的性格是相反的，我樂觀，她悲觀，我自信，她缺乏信心，我遇事容易往好處想，她恰恰是隻往壞處想。這樣的夫妻大概就是相反相成、矛盾的統一吧！好像夫妻多是性格相悖的。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想必“冤家”就是性格相左吧！

 

於漸海被調往唐山鐵道學院，調來另一位副校長劉肖山。鐵中不曾有過正校長，於漸海直至調離也不曾轉正職，李一民依然是副校長，又來了一位副校長，鐵中仍無正校長。

劉肖山40多歲，據說是留日學生，黨員，經曆不詳，有口吃的缺陷。他給學生講過一次話，引起會場一片嘩然，從此不再登台講話，也不肯兼課。劉肖山謙和，善良，與人無爭，業餘愛好是雕煙鬥和炮製煙葉。他選擇雕煙鬥的木料很有講究，除選樹種之外，還要選樹的部位，從紋理上判斷合用與否。他雕出的煙鬥光潔、美觀，大方且不會燒裂。他用上好的白酒和紅糖漚製煙葉。隻要遇到吸煙的朋友，他都殷勤地讓對方品嚐他特製的煙絲。如果受到讚揚，他就毫無保留地向對方介紹如何選擇煙葉以及漚製過程的細節。並叮囑對方千萬不要抽紙煙，也不要買商店的煙絲。

開行政幹部會議商討學校工作的時候，他保持沉默。每次征求他的意見，他總是表示“沒意見”或“同意大家的意見”，偶而簡單地說幾句，也隻是重複別人的意見而已。我心想：真難為他了，顯然是他不熟悉學校工作，對學校的實際情況又一無所知，他無從提出意見來。他目前的情況並不比我在技校的處境好，不過他比我有涵養，他不像我那樣惶惶然不可終日，而是心安理得地坐在校長室裏叼著煙鬥雕煙鬥。自然是由於他比我具有政治資本的緣故，他無論調到什麽單位，坐在什麽位置上，都可以這樣處之泰然，他不會失掉一個屬於他的位置。

我和劉肖山分手若幹年後，聽說他的書法很有功底，他不曾顯露過，真是“真人不露像”，使我失之交臂，未能向他領教，深感遺憾！

 

    

©郭錦文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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