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紀元 大村漫記

大村漫記

胡紀元

偕妻來加拿大,住在蒙特利爾女兒家,已五個月了,加東地區幾乎都已遊遍,所見所聞值得回味。寫了些隨筆，文章的標題成了問題。

想起在旅遊中導遊講的一個故事：公元1535年法國探險家傑克卡迪亞第一次來到北美大陸的聖勞倫斯河流域，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就問當地的土著印第安人，回答說Canada,印第安語是村莊的意思,從此就誕生了Canada—加拿大這個國家的名字。導遊說,加拿大是世界上最大的村莊。

我想,在交通和信息現代化的今天，人的活動範圍日趨擴大，地球顯得越來越小，全世界已成了一個地球村。而在這地球村中，加拿大無論從人均土地麵積和優美的自然生態方麵，都名列前茅，因此從這意義上講，加拿大無疑應是地球村中的一個大村莊，那麽，我的文章就取名為《大村漫記》吧。

聖勞倫斯河畔

五月中旬剛到這裏時，下了幾天雨，我急著要看看著名的聖勞倫斯河。我們家門前就是此河，來到河岸邊，隻見煙雨茫茫，水天一色，看不到對岸，不知河有多寬。幾天後太陽從雲層中出現了，湛藍的天上，漂浮著變幻莫測的雲彩，終於在接近地平線的視野中看到了河對岸的景色。有樹萌，有房屋，似乎見不到凸顯的高樓大廈。清澈的河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上遊約兩公裏處，白浪滾滾，有一處激流島公園。

偕妻前往探遊，河畔蒲公英的黃花散落在伸展無際的綠草茵中，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供遊人休息的長椅，樹叢和草坪中散立著高支在立杆上的鳥屋。各種不知名的鳥，有停立在樹枝上的，有藏身在草叢中的，有高空盤旋的，有低處撲騰的，自由自在，對人毫不畏懼，與人近在咫尺，到了伸手可及的距離，仍我行我素。常能遇到鬆鼠帶著波浪似運動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跳到我們腳旁，蹲立起來，前爪呈拱手作揖狀，瞪著好奇的大眼睛，歡迎我們到來。有時還能看見形似小貓，毛色黑白相間，大尾巴的浣熊。可以想見這裏生態的和諧不是短期內就能養成的，而是有著悠久的傳統。

我們在河邊看到野鴨，也毫不懼人。有一對野鴨在水邊悠然地遊動，一看就知，稍小的麻褐色羽毛的是母鴨，稍大的，頭上有藍色光澤羽毛的是公鴨。似乎低等的動物，特別是鳥類，都是公的比母的色澤鮮豔漂亮。但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禽類亦如此也。牠們間的距離時近時遠，但始終是一對形影不離的伴侶。靈活的頸脖，扁寬的喙在水中各處探啄，好象有豐盛的美味讓他們吃得心滿意足。我和妻看得入了神。公鴨先上岸了，離我們約有兩米遠，用喙梳理了一下翅膀的羽毛，定定地看著母鴨。這時出現了一幕美妙絕倫的動漫似的情景。隻見母鴨在水中，將兩翅不斷地上下搖晃擺動，速度之快，使水珠在背上飛滾跳躍，猶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描寫的那樣，大珠小珠落玉盤。我想，這一定是母鴨自己發明的潔身運動，公鴨呆呆地看著她，卻學不會這樣的絕招。母鴨玩得更起勁了，在誇耀著她的得意，水珠在背上飛滾翻跳得更起勁了。這時，她又亮出了絕招，增加了新的高難動作，將頸脖和喙緊貼在背上，左轉數圈，又右轉數圈，反複循環地轉圈，翅膀仍在不斷地擺動，水珠仍在不斷地跳躍。大自然中竟有這樣奇妙的舞蹈動作，在這樣優美的環境裏出現這樣神奇的運動，使我想起，此時此刻，隻有李斯特的鋼琴曲—匈牙利狂想曲中的豐富美妙的旋律和節奏，才能表達這樣舞蹈般的動作和環境賦於的詩情畫意。母鴨終於認為身上清洗幹淨了，踏上岸來，在公鴨身邊又是好一陣用頸脖和嘴疏理全身的羽毛，而公鴨仍呆呆地看著她。母鴨終於完成了梳理羽毛的工作，得意洋洋地看著公鴨。這時她看見了我們就在她的身邊，她搖搖擺擺地走到我的腳旁，嘎嘎地叫著，圍繞我轉了兩圈後又回到公鴨旁，帶領著公鴨又下了水。牠倆時近時遠，時而徘徊，形影不離地終於遊遠了。我和妻看了這動人心弦的一幕，驚呆了，久久不能平靜。

我對妻說，這對野鴨太像我倆了，我像那公鴨一樣木訥，你像母鴨那樣會梳理打扮，活潑好動，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有滋有味。沒有帶攝像機把這一幕拍攝下來太遺憾了，就讓我這支拙筆來記下這一幕，以彌補這一遺憾吧。

聖勞倫斯河有一個老港，就在蒙特利爾繁華的市中心，市政廳和唐人街也在附近，港中停有一些船隻，河水仍很清澈透明，水鳥和野鴨也在船旁悠閑地漫遊。
剛來時感到特別新鮮，寫了首詩：

            聖勞倫斯河畔
煙雨茫茫水連天，藍天白雲碧波興。
黃花綠茵展無際，樹蔭小樓自然親。
野禽戲水百鳥鳴，鬆鼠見人拱手迎。
蹊徑遊人喜徒步，踏車滑輪皆自行。

沿著聖勞倫斯河邊的小道，在樹蔭叢中可見到明淨的小樓。不遠處有一座稍高的尖頂塔樓，這是教堂，頂上有十字架，旁有一個鍾樓，定時敲出教堂的鍾聲。這裏教堂很多，我們在住房周圍朝任何方向步行，幾乎不出半小時就能見到教堂。市區內的教堂比周圍建築都高。

我們六月前是住在Verdun區，後來搬到Chateauguay區，兩區之間汽車約要開十多分鍾，離聖勞倫斯河都很近。附近居民的住房一般是二至三層的獨立帶花園的樓房，並帶有地下室，汽車庫和前後花園，有的花園內還有遊泳池。郊區與市區也沒明顯的分界。路旁和房屋周圍都有高大的樹木，門前都有草坪和花壇，住宅間還有不少成片的樹林。離市區較遠處有較簡陋的教堂，與周圍住房一般高，但有較大的廳堂，與一般住房明顯的不同是屋頂上有十字架和鍾樓，可以想見，這裏的人到教堂去是很方便的。因為這裏的人居住得都很分散，平時鄰裏間很少來往，教堂是他們能定時會麵交流的好地方。這裏運動場也很多，步行十多分鍾的範圍內總能見到運動場，能玩棒球，橄欖球等等各種活動。

一次，在河邊的大草坪上我看到來了一群中學生，男生女生黑人白人都有，但沒見到亞洲人，是乘坐學校的巴士來的。學生專用的巴士都是鮮豔的橙色，特別引人注目。他們在練習傳接橄欖球。一個球拋落在我身旁，我撿起來擲給他們。這一擲就看出了不同。他們擲出的橄欖球，是旋轉不翻跟鬥的，像從來複膛線中射出的炮彈，因而空氣阻力小，能擲得遠。而我擲出的球在空中亂翻，球是橄欖形的，不是園形的，翻與不翻特別明顯，學生一看我這外行都笑了。有個黑人男生主動熱情地教我，給我示範，我天生的笨手笨腳，還是學不好。一幫學生圍著我，幾個學生拿出手機和數碼相機與我合影，活潑好動的中學生真是天真爛漫。有幾個女生還表演了從胯下向後擲球的特技，擲出的球仍像炮彈似地旋轉前進，我真佩服。

沿河的蹊徑小道上沒有機動車，時有步行或跑步的人經過，有騎自行車和踏滑輪（旱冰鞋）的人經過。在市區的道路上也常能見到踏滑輪的男女青年，滑行的速度比起自行車毫不遜色，甚至更快，而且瀟灑自如,飄飄似仙，動作優美。在河邊見到一對青年情侶並肩滑行，我攝下了他們的背影，真有梁祝化蝶中的浪漫意境。我想，旱冰鞋體積比自行車小多了，便攜帶便存放，在道路平坦的地方真不失為很好的代步用具。我幼年時見哥哥滑旱冰就幻想過將來滑著旱冰鞋周遊世界，現在終於在地球的對麵看見了這幼年時的夢境。我對妻說，要用女婿的旱冰鞋來練習練習，被母女倆好一頓訓斥，古稀之人不要這把老骨頭了。罷了，罷了，好東西隻要存在於世界上，能看到想到它就好，就會讓人高興，屬於誰並不重要。

這裏兒童遊樂園比體育場更多，每家住房周圍不出十分鍾步行的範圍內就能見到有秋千架，滑梯等童話世界般的場地。晚飯後偕妻出外散步，總能經過兒童遊樂園，但玩的兒童不多。一次看到兩個女孩在沙坑玩沙，我用英語與她們交談，知道一個八歲，一個七歲，問她們在做什麽？大的說在做一座像她家住的房子，還帶有花園，有遊泳池。小的幫她一起做，兩雙小手挖沙，堆沙，很認真。她問我會講法語嗎？我說不會，她說，她們家裏都講法語的。我問她會講中國話嗎？她們說不會。

蒙特利爾屬魁北克省，是法語區，法語是這裏的主要語言，學校裏也學英語，因此一般人都會英語和法語。但一些超市主要是用法語標牌，售貨員也先用法語講，其次才用英語。有不少中國移民，先來魁北克省，是因為這裏的生活保障較好，學法語或職業培訓政府都有補貼，非但不需學費，生活還有保障。據說是該省搞了幾次獨立運動，雖然沒有成功，但爭得了些特殊待遇。但也有
不少華人在這裏度過初期的適應階段後離開了，去英語區了，因為再要學好一門法語畢竟也是困難不少的。

在兩個孩子正玩得十分投入高興時，他們的父親在園外叫孩子的名字，說再玩十分鍾就該回家了。孩子走了，隻有晚霞陪伴著我倆散步。眼前的一切猶如夢幻，又是這樣的真實。

這裏空氣純淨透明，晚上星星和月亮顯得特別明亮清晰，使人心曠神怡。想起幼年時曾在上海和南京生活過，晚上最高興的時刻是在屋外的花園裏，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聽父親講天上和人間的神話故事，童話故事，唱浙江老家的民歌和童謠。母親喜歡月光下在窗前吹簫，蘇武牧羊，孟江女，春光花月夜，滿江紅，梅花三弄等古典曲調從小就植根在我記憶裏。簫聲渾厚而清和，傳遍天涯海角，給人深穩安祥的感覺。月色簫聲交融，天地萬古如新,中國民樂“春江花月夜”以簫聲結尾,真是餘韻縈繞不絕。那時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是這樣的明亮清晰，空氣也是這樣的純淨透明。

六十多年過去了，讀父親寫的《今生今世》中“韶華勝極”這一章，讓我對故鄉感到無比親切和眷戀。
中秋時又想起了自己寫過的一首詩：

                   望月
歲月無情似有情，與君有緣得同行。
天下筵席無不散，明月依舊傳摯情。

詩中的君是泛指古往今來的知音。

物質形態的世界千變萬化，但人的感情世界會有輪回，因此唐詩宋詞能永葆青春。

打開電腦上網，溫家寶的詩《仰望星空》已譜曲成歌,吳頌今作曲，深情優美的歌聲：“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寥廓而深邃；那無窮的真理，讓我苦苦地求索、追隨。/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莊嚴而聖潔；那凜然的正義，讓我充滿熱愛、感到敬畏。／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自由而寧靜；那博大的胸懷，讓我的心靈棲息、依偎。／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壯麗而光輝；那永恒的熾熱，讓我心中燃起希望的烈焰、響起春雷。”真讓我感動,應編入教科書。

讀過父親寫的《文明的傳統》一文，印象深刻，文中有言，“可說明的究竟是有限的，隻有可感動的才是無限的，有它的永恒。”

導遊

七月下旬我和妻子女兒去加東六日遊，開闊了我們的視野，玩得很愉快。我們參加的是華景旅行社,導遊呂布先生,祖籍杭州，娃娃臉，說他二十多歲也絕對可信，實際快四十歲了，很有學問，一口流利的國語，粵語，英語，法語，因為一車遊客中四種人都有，因此導遊每次講解都要用四種語言。他對途中各地的自然風貌、名勝古跡、人文風俗、曆史典故、道路交通都了如指掌，因為這條旅遊路線就是十年前他參與開發的。他口才好，又風趣幽默，為人很有親和力，能背誦《徐霞客遊記》中的名篇和許多古文，使我感到導遊真是一門修行高深的學問。

在旅遊的第四天上午,當我們乘船渡過海峽來到愛德華王子島時，真有來到了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感覺。導遊詳細介紹了此島的曆史、麵積、人口和物產後說，現在我們的旅遊車行進在最美的景色中，就讓美妙的音樂陪伴大家欣賞這美景吧。在法國鋼琴王子理查德·克萊德曼那流暢浪漫晶瑩剔透深情的鋼琴旋律聲中，遊客欣賞到了在蔥鬱林萌間鮮花叢中千姿百態的民居，讓我們從擁擠喧囂的大城市中來的遊客驚歎於人與自然竟是可以如此美好地和諧相處。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導遊此時選擇的音樂真是太美了，可見旅遊的品質與導遊的審美情趣和全麵的藝術修養密切相關。

晚上住上旅館後，導遊在客廳裏講他的從業經曆，幾位年輕的遊客很喜歡與他聊天，我也很喜歡聽他們聊天。講起旅遊業使我想起，這是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後才開始興盛起來的行業，在十年浩劫的文革時期，旅遊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的遊山玩水，好逸惡勞，是貶義詞。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無法理解那時候人們的想法，就象老外無法理解梁山泊與祝英台為什麽不私奔一樣。


我很欣賞餘秋雨在《閑話旅遊》一文中的一段文字：“世上有很多美景人跡罕至，原因之一，便是缺少一個安全舒適的嗬護係統，缺少一條宜人的旅行路線，於是一門專業訓練也就接通了一種崇高的人文理想。……由旅遊而伸發出的人文理想：讓人和自然更親密地貼近，讓個體在遼闊的天地中更愉悅地舒展，讓更多的年輕人在遭遇人生坎坷前先把世界探詢一過，讓更多的老年人能以無疆無界的巡遊來與世界作一次壯闊的揮別，讓不同的文化群落在腳步間交融，讓曆史的怨恨在互訪間和解，讓我們的路口天天出現陌生的笑臉，讓我們的眼睛獲得實證地理課和曆史課的機會，讓深山美景不再獨自遲暮，讓書齋玄思能與荒草斷碑對應起來……”。

讀這段文字讓我感到好象是站在高山之巔，俯視著世界上不同年齡，不同民族，不同心態的人們在名勝古跡中得到身心的陶冶。

但我對老年人的一句提出自己的看法，如把“揮別”改成“升華”應該更好,即改成“讓更多的老年人能以無疆無界的巡遊來把自己對世界的認識作一次壯闊的升華”,就有了喬羽作的一首歌詞《夕陽紅》中的意境了,歌詞是：“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夕陽是晚開的花,夕陽是陳年的酒，夕陽是遲到的愛,夕陽是未了的情,多少情愛化作一片夕陽紅。”

我把這段文字和我的意思告訴導遊,希望他將來能把他導遊的經曆體會寫書出版,讓更多的人分享他的精神財富。導遊說,餘秋雨的確把旅遊的各個方麵總結得很全麵,隻是老年人這一句色彩有點灰暗了,我改得很好。我告訴他“閑話旅遊”這篇文章在《行者無疆》這本書裏,他說,有機會一定要買來拜讀，他也有了寫書的想法了。

回到房間,我把與導遊的這次談話告訴妻子,妻子笑著說,餘秋雨寫這篇文章時還年輕,不懂得老年人的心態。我把她的看法藏在心裏,有時會冒出來想想。後來我看了一闋辛稼軒寫的詞“少年不知愁滋味，欲上層樓，欲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不禁會心地笑了起來。

在旅遊的第六天，最後一天回來的路上，導遊把六天來的經曆作了總結，使大家能有更清晰的回憶。導遊說，這六天我們的行程是3200公裏，平均每天行程533公裏，幾乎每天有6小時是在車上度過的。沿路見到的景色都很美，有一望無際的遼闊原野，有鬱鬱蔥蔥的森林，有正在牧場上漫遊的牛群，種有莊稼的農場一直伸展到遙遠的地平線，藍天上白雲悠悠，卻很少見到有人在地裏勞動，河流，小溪，湖泊，瀑布，海洋，濕地等自然景觀都見到了。幸虧帶了幾個大容量的存貯卡，拍攝了很多數碼照片，待有空時慢幔整理和欣賞回味。我拍攝的照片仍都設定在中國時間，(與這裏加拿大東部有十二小時的時差)以便隨時知道祖國的此時此刻。

導遊還用他渾厚的歌喉唱了一首很有情調的法語民歌，引起喜愛唱歌的遊客，特別是小朋友也唱起了來自世界不同地區和民族風格的歌曲。

途中下車休息時，我問導遊是否也常組織遊客到中國來旅遊，他說是的。我說，中國有句俗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有首家喻戶曉的詩“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是寫杭州西湖六月時的風景。他說，知道，這是南宋詩人楊萬裏寫的《曉出淨慈寺送林之方》。我說，我也寫過一首詠荷的詩，是妻子過生日時送給她的禮物：“贈震荷

驚雷一震豔荷開，風暴雨驟仍自在。待到彩虹天邊掛，蓮藕清香隨風來。”，並且還自己譜上了曲，成了一首歌。在妻子生日的那天，我們在南京通過互聯網與在蒙特利爾的女兒視頻對話時，把楊萬裏寫的和我自已寫的作為兩段歌詞，一家人唱得真高興，我還用小提琴作了伴奏。他要我唱給他聽，我就唱了一遍。

想不到在大家上車繼續前進時，導遊把這故事用四種語言講給大家聽，並朗誦了這兩首詩，說，詩寫得好，曲也配得很有中國的古典情調，有的遊客還因此與我互相留下了通信地址，希望以後有機會來中國旅遊時再見麵。

導遊在旅途中講了許多有趣的故事,這些故事在書上是找不到的,因為有許多是他的親曆的見聞。他還問遊客一些很有意思的問題。例如在遊愛德華王子島時，他說，此島在5000年前氣溫升高，兩極冰雪融化，海麵升高時出現。原始居民是阿卡迪亞人。18世紀法國人和英國人來時，這裏的居民說，窮得隻能吃龍蝦與土豆，龍蝦吃不完就埋在地裏當肥料。歐洲人來了就做起了龍蝦的生意，使該島居民富裕了起來。我們品嚐了新鮮美味的龍蝦，最好吃的是重一磅左右的龍蝦。導遊問，我們在這裏吃的龍蝦是野生的還是人工飼養的。我記得在國內電視新聞上曾看到廣東沿海地區有人工飼養龍蝦的報導，心想這裏的龍蝦大概也是人工飼養的。導遊又問，龍蝦的壽命多長，長成一磅重需多長時間。大家就隻能猜。導遊說出正確的答案是，這裏的龍蝦都是野生的，長成一磅重的龍蝦要八年時間，這裏活龍蝦約10加元1磅（約70多元人民幣1磅），如果人工飼養是不合算的，龍蝦的壽命約100年。

我們從愛德華王子島返回大陸是通過跨越諾森伯蘭海峽的聯邦大橋，這是世界上最長的跨海大橋，65座橋墩支撐著有雙線公路的橋麵，橋麵離水麵200英尺，使船隻得以通過，橋長12.9公裏，我們的車經過此橋用了14分鍾時間。當我們的車接近橋頭時，導遊要我們注意觀看橋是以一圓弧的形狀聯接兩岸的。通過橋後，導遊問，聯接兩點，直線最短，為什麽橋要建成圓弧形，而不是直線形？大家議論紛紛，有的說是因為海底地質或深淺的原因，有的說是因為抗洋流衝擊的原因，隻有一位南京大學畢業的年輕先生說，是為了防止長距離的直線行車，司機注意力易鬆懈而出事故，因此設計成弧形的。此說一出，真是出人意外，大家都不敢相信，但導遊說這是正確的，是經過科學論證的，確實是因為弧線能使司機集中精神防止出事故才故意不采用能省錢的直線方案，而用費錢的弧形方案，因為人命比金錢更珍貴。

導遊還喜歡下圍棋。一天晚上，他安排好大家入住旅館後，在大廳一旁的電腦上與網友下起了圍棋，幾位年輕遊客在旁觀戰，出主意，我也看了一會，沒看完就回房休息了。

上床熄燈後,還很興奮,浮想聯翩。書法和圍棋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瑰寶。想起父親寫的書中說，“字寫得好的，輕快而能謹嚴，繁複而能明淨，雄偉而能平易，險折而能安詳，這乃是大至金字塔，小至微塵的結晶體，凡足以引起美的欣賞的所同具的條件；而在寫字中所表現的力的波動，與健康的人在工作當中所感受的生之喜悅，有其共鳴。即此，書法具備了藝術的創造味。

書法有形態，有風韻，有氣度。形態佳不如風韻佳，風韻佳不如氣度佳。”；“禪語、一切經典，皆宛轉歸於自己，佛法與山河大地歸於如來身的“相好妙嚴，色相第一”。文明果然是一切所為與器物的美皆是自人而始，歸於人的。


我所見武藝、圍棋、舞伎的名人，其技蓋皆通於道，其人皆容止言辭安祥。若是粗亂邪惡之人，決不能到得那樣的技。即以圍棋為譬，棋有九品，自能品至於妙品神品，皆是棋如其人。下棋有諸忌，貪欲，小氣，執著而不一貫，緩滯而輕率，驕矜而有怒意，蠻勇而忽又怯意，不知進退，不知要全麵調和。犯此諸忌者必敗。圍棋五段以上的人即個個都是好相貌，湛若止水，而熱情柔和，禮儀自然。若其人是隻顧自己，不顧別人，他下棋先就不能下子彼此相呼應。但是像吳清源這樣溫和而諒直的君子，下棋豈不是缺少殺氣嗎？那卻又不然。他下棋是棋理行於天理，天道有生殺之機，非人力所為。他說棋理是易理。吳清源對局，盤上的形勢，都是對局者的人的眉目清揚。”

想著想著,進入了夢鄉。睡不著就想想讀過的好書，這已成了我克服失眠的靈丹妙藥。

第二天，我問導遊，最後誰贏了，他說，有人幫忙，險勝了。我說，中國人發明了圍棋和象棋，圍棋比象棋發明得更早。圍棋的棋盤與棋子是最簡單的，但其棋理與棋藝是最深奧的，深奧寓於至簡，與易經同源,有著最深刻的哲理。象棋的每個子其存在和作用的價值都是為了將帥，類似曆史上的皇權統治；而圍棋的每個子都有其自身存在的價值，個體與全局是網絡形的關係，類似於民主社會的人際關係。導遊聽了我的說法驚訝地看著我，說，有道理，以前雖然喜歡下棋，但沒有這樣想過。在車上，導遊把我這樣的想法也告訴了大家，說，移民來這裏的每個人，都可以象圍棋中的一個子，經營好自己的生活，希望大家喜歡圍棋，從圍棋中學到智慧。

六天的旅遊，有五天是住在途中的旅館裏。我是和妻子女兒一起旅遊的。第一天晚上住進房間時，有一位女士要與我們三人合住一間，她是一人出來旅遊的,很喜歡照相,很講究打扮，每天都要換幾次服裝，因此帶了一個大箱子，在把大箱子拖進房門時，不小心把門邊的一麵穿衣鏡打碎了。當時我正在洗手間，隻聽到咣啷一聲響,伴著女士們的驚叫聲,出來一看,地上攤著一麵碎成漁網狀的大玻璃鏡，忙問傷了人沒有,妻子說鏡子倒下時頭頂碰了一下還好沒傷著。我細心查看,見鏡子是很薄的玻璃粘貼在一張塑料膜上,是鋼化玻璃，碎裂成許多小塊，但沒有鋒利邊緣，隻有很少幾片碎片脫開了塑料薄膜,可見旅館是考慮到安全性的。
不小心碰壞鏡子的女士很懊喪,說這麵鏡子一定很貴，恐怕要賠錢了。

想起導遊在下車前告訴大家.入住後有什麽問題可去找他,把他的房間號告訴了大家,女兒就陪那女士一起去找導遊,導遊立即來了,說他已告訴旅館服務員了,服務員很快就會來。導遊說,旅館已表示鏡子沒裝好,跌壞了,讓我們受驚了,向我們道歉。我們問,要賠多少錢,導遊說,設傷到人就不用賠錢了。原來我們誤會了,以為我們要賠鏡子的錢,而旅館是怕我們傷到了要旅館賠我們錢。

一場虛驚後,很快一位禿頂的約四十多歲的男服務員提著幾件打掃房間的工具來了。他隻會講法語和英語,把碎鏡子卷成一包裝入垃圾袋,撿走碎片,用吸塵器把地麵來回吸了幾趟,有地毯的地方更是仔細檢查,是否遺留有碎片,最後用一塊濕毛巾把地板仔細擦淨，看他認真敬業的工作態度,真使我們感動。

這使我想起不久前我和妻子兩人去參觀蒙特利爾生態博物館,門票定價是65歲以上12元,65歲以下16元,購票時不需任何證件,遊客自報年齡就可以了。售票員是一位漂亮的洋女士,買票時我用英語對她說,我已超過65歲,我妻子不到65歲,我們一人買一張。她看著我和身旁的妻子,問,你們是日本人嗎？我說我們是中國人,她微笑地看著我們,給我們一張16元的票,一張12元的票,我們拿了票離開時,沒有別人來買票,看見她還在對著我們微笑。

這裏的住房窗戶和大門都很單薄,沒見有鐵欄杆和防盜門的。來這裏已有五個月了,還沒見到交通事故和吵架打罵的現象。也遇到過修路堵車，但仍秩序井然，讓我感到這裏的民風很純樸。

夜幕降臨,深藍的天空,星星閃爍著神秘的眼晴，大西洋吹來清新的海風，純淨的空氣，能透視到宇宙的深處，時有特別明亮的星星在天上流動，這是民航飛機的燈光，五個月前，我和妻子就是這樣自天而降來到這異國他鄉的。

常聽人說，小孩和年輕人很容易融入新的環境，老年人就難了。按中國傳統的觀念，我已步入古稀之年，但我怎麽沒有這樣的感覺呢？也許是因為我已真的把地球看成是一個村莊，並有著永遠充滿好奇和渴望的童心吧。
我寫過一首自勉的詩：

                 竹枝詞
鶴發童顏腳步健，笑看世間滄桑情。
日落西山東又起，道是年老卻年輕。
這就是祖國在我心中的形象。

鋼琴教授

前時我們一家去拜訪離我們家不遠的一位鋼琴教授。他生在東北,祖籍重慶，曾在哈爾濱工業大學任藝術學院鋼琴係主任。他說那時名校追求大而全,哈工大藝術學院是很有人才的。後來他移民到美國,又轉輾來到蒙特利爾,現在蒙特利爾教青少年鋼琴。這裏的華人少年很多學鋼琴的,憑他的才藝和教學經驗,已培養出了多名獲獎少年,已很有名氣。現在他的學生也有教鋼琴的了,如果學生教不了的高材生,他才接收為自己的學生。

教授把一盤光碟放給我們看,是一次學生演奏會,觀眾都是學生家長,多是華人。教授在主持中講解每位學生演奏的曲目和學生的特點。最後一曲是一位中學女生彈奏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教授說貝多芬創作此曲時還年輕,還沒有經曆後期最悲愴的命運,因此是他年輕時想象中的悲愴,悲愴中更有壯美,是經典名曲。我聽了學生的演奏後對他說,與我在著名鋼琴家演奏的光碟中聽到的幾乎沒有差別,教授說她在青少年組的鋼琴比賽中得過最高獎。

後來有一次他開車帶我去很遠的地方釣魚。他釣魚經驗豐富,知道那裏有什麽魚,有一大套釣魚的學問,常常滿載而歸的。有一次還送了一條他釣的大魚給我們，我們一家四口吃了三天才吃完。

到了釣魚的地點,在一座橋上垂鉤,在兩個橋洞的急流間,橋墩下有一片回流區,有不少石縫,教授說,這裏有魚，流水清澈透底,能清楚看見魚在遊動。在這裏,釣魚都要憑證的,要交費,雖然幾乎碰不到來檢查釣魚證的人,但大家都自覺,已成風氣,因為這裏的人很講誠實,基督教的信仰好象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我沒辦釣魚證,隻能在旁邊看他釣魚。

想起了那次看錄象時他對貝多芬創作悲愴鋼琴奏鳴曲時的講解,我說,貝多芬到了晚年真正識盡愁滋味時,他卻創作了第九合唱交響曲,主題是席勒的詩,《歡樂頌》“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裏，你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輝照耀下麵人們團結成兄弟”,在他指揮演出落下最後一聲音響後,台下掌聲如潮他卻聽不見了,真象辛稼軒寫的一首詞,“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教授聽了也會心地笑了,我想,藝術家的感知是能超越時空的吧。

魚上鉤了，提起來一看卻是條約一兩重的小魚,教授說,今天帶來的魚餌沒有對頭,把小魚又放回了河裏,就開車回家了。

回家路上,他開車,我們海闊天空什麽都談,真是童言無忌。談到藝術，哲學，宗教,他問我是否相信神,我說人是大自然創造出來的,先有大自然後有人,應該說大自然比人更偉大，人的所有靈性和意誌願望也是大自然賦於的。古人在悟識到冥冥之中有這大自然的意誌在主宰著人類的命運,而這大自然又不能歸入任何具體事物的名目之中,就把它名之謂神,神也可以看作是對大自然擬人化的稱呼,就像小孩把太陽叫作太陽公公,把月亮叫做月亮婆婆一樣,是對大自然親切的稱呼,可見我們的祖先對大自然是親近的。現在又認識到要保護環境和生態,從這意義上講我是相信有神的,老子也說,“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高的哲學思想是能活在一切時代中的,而不是隻活在一個時代中。

教授說,現在的科學技術已能用電腦造出人工智能的機器人,也許將來這些機器人會把我們人類看成是神。我想,藝術與科學應該是統一的,有科學幻想的藝術家和有藝術浪漫精神的科學家可以是同一人,是更有魅力的人,如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達芬奇。中國也有過許多這樣的偉人。

講到祖國的未來,有說不完的話,我想起了在國內電視教唱歌的一個節目中聽到的一首歌,是北京音樂學院聲樂係教授著名歌唱家袁晨野教唱的。那天我和妻子被電視中深情優美的歌聲吸引住了,看到一位學生在唱,唱完後袁教授提出點評,在點評中他作了示範演唱,頓覺耳目一新,我和妻子就跟著學會了。在快到家時我唱了這首歌給教授聽：“誰說失去的永遠失去,誰說不再有真誠的愛。人生本來就是這樣,有冬去就有春來。人生本來就是這樣,有冬去就有春來。失去的一切,失去的一切,還存在於未來。未來的一切,未來的一切,正起步於現在。……”我想,對於有人的意誌和情感參於的曆史進程,純客觀的科學分析預測還不如詩歌更真吧。

第一次去鋼琴教授的家是應他父母親的邀請去玩的。那天吃了晚飯八點左右，我們一家，我和妻子，女兒，女婿一起去。走路不用十分鍾就到他家了，他家住的也是與我們家相似的帶花園的獨立房。在他家的客廳裏，他父母親見到我們很高興，互相作了介紹。

教授的父親年輕時參軍在部隊文工團當過歌唱演員，後轉業到東北，在黑龍江軍墾農場，負責過文藝宣傳部門的領導工作，親自到大興安嶺去采訪過赫哲族等少數民族的民俗民歌，編寫過反映他們生活的歌舞劇，與唱《烏蘇裏船歌》的歌唱家郭頌曾經合作過。

鋼琴家是六十年代初在東北生的，今年也有四十多歲了。他說這兒子從小就對音樂特別敏感，五歲就開始讓他學鋼琴。我感到很奇怪，說，那時正好是在文革時期，怎麽會有條件學鋼琴，我妻子也說，她那時在南京讀高中，親眼看到紅衛兵把被抄人家和教堂裏，學校裏的鋼琴砸爛，琴弦在破琴殼外亂成一團。他說，他那時正好是在管理被封存的樂器，而當時有不少從上海北京被下放到他們那裏接受思想改造的文學家藝術家，其中有鋼琴家，就成了他兒子的啟蒙老師。這樣看來，他兒子應該是文革後最早出現的新一代鋼琴人才，而現在的李雲迪，朗朗都是他的晚幾輩了。

八十年代後他和妻回到老家重慶，他在一所學院當院長，退休後在成都買了房，住到了成都。

他能賦詞作曲，在社區老年合唱團當指揮，很活躍，參加演出比賽得過獎，電視台也有過關於他的報導。他拿出一本他的作品給我看，歌本中有幾十首他寫的歌曲，他選了幾首他的得意之作，撫著鋼琴，自彈自唱。是傳統老歌的風格，他說對現在年輕人的超級女聲等流行歌曲不感興趣。我很欣賞他的一首有四川民歌情調的歌曲,和一首有古典傳統風格的歌曲,歌詞是一首唐詩，送元二使安西
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唱出了憂思徘徊,深切感人的送別之情。

這時他兒子下班回來了，我們在客廳裏彈琴唱歌，他兒子在餐廳吃飯，和兒媳及我女兒女婿一起有說有笑。聽到傳來爽朗的說笑聲，就知道這位鋼琴家是外向，開朗，豁達的人。

飯後大家在客廳裏，我用隨身帶的MP4放了一段吳子彪演奏的吉他曲《黎明的歌聲》。我說，這首樂曲很美，但沒有歌詞，我用此曲配我寫的詩《亞龍灣觀日出》，是否能用鋼琴伴唱。教授看著我草擬的歌譜，沉思片刻，琴聲響起，我妻深情地唱起來，我錄下了這首歌：

            亞龍灣觀日出
水天朦朧浪聲碎，曉星漸隱霞雲醉。
嬌妻沙灘翩翩舞，鮮紅一輪來相會。

教授完全是即興伴奏，沒有任何排練，我真佩服他的鋼琴造詣。我妻退休前是幼兒教師，教授說她至少受過2年聲樂訓練，音準，換氣，情感表達都很好，“霞”字的半音唱得很美，聲音很年輕，一點不象六十多歲的人唱的。錄音留下了現場歡樂的氣氛,在掌聲和叫好聲中,妻子激動得隻說：“我簡直是……”，在我心目中,她永遠是學生時代的她。

2007年10月18日 於蒙特利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