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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活(下之上,NR17)

(2007-09-21 14:33:28) 下一個
吃午飯的時候,大李碰上了段紅鋼。段紅鋼顯然已經忘了那天摔車的事情。一見大李,馬上一副同命相憐的樣子發起了牢騷,“操,愣讓咱哥們幹一個鐵匠,真沒勁”。大李趕緊勸他,幹什麽不是幹啊,要不你插隊去? 你會唱那蘇聯歌《山茶樹》吧,那裏麵不是有這麽一句詞嗎?吹動了青年鏇工和鐵匠的頭發。那鏇工就是車工,鐵匠就是咱們鍛工。起碼說明兩個問題,第一,咱們鍛工最起碼和車工是一個檔次的,第二,女孩們找對象,優先考慮的是車工和鍛工。一席話,說得段紅鋼哈哈大笑。

大李在工廠呆了幾個星期,許多事情經由不同的渠道陸陸續續的傳到了耳朵裏。先說這分工種的事,原來那些分到好工種的,都是家裏有路子的人,什麽技術科,繪圖室,再往下是鉗工銑工磨工車工刨工鍛工。難怪有些人在開會時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大李沒路子,隻好認了。

而那個段紅鋼,又有路子,還是學校的團支部書記,卻沒分到什麽好工種。原因是他的師傅鄭玉生,是個複原軍人,又是車間黨支部委員,還是個五級工,一定要帶個出色的徒弟,就硬把段紅鋼撥給了自己。看著段紅鋼不安心的樣子,一陣思想工作,加上許願一定毫無保留的教他,讓他兩年就能出徒,才把段紅鋼給安撫下來了。

至於大李自己的師傅,傳聞可就太多了。師傅叫趙國華,可人家背地裏都教他趙老八,或者八級鉗工。剛開始大李還以為他真的是八級鉗工呢,後來才知道,他師傅是個孤兒,年幼時流浪街頭,當過扒手,偷過錢包,八級鉗工是人們對小偷的另一種稱呼,意思是說小偷的手就象鉗子一樣,可以把錢包從別人的口袋裏夾出來。多年以後,大李和師傅成了莫逆之交,有一次趁他高興時問過他,師傅告訴他確有此事,當小偷時被他的小偷師傅逼著練過用食指和中指從水裏夾肥皂,作案時用拇指將口袋撐開,食指中指伸進去,夾住錢包往外一縮,屢屢得手,要是沒練過,錢包往往在半路就掉了下來。不過這種絕活還是不會的好,千萬別練。

大李心說以前隻在印度電影《流浪者》裏看到過,那個拉茲把別人的首飾盒撞到地上,撿起來又還給別人,就這麽一撞一撿,首飾盒裏的首飾就給偷了出來,大李至今也不明白,那首飾究竟是在盒子掉到地上那一刹那,還是在被檢起來的一刹那被偷出來的。大李總覺得那是電影瞎編的,聽師傅這麽一說,才相信各行真的都有絕活。

(以下內容涉及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以及吃佛,拍婆,溜門,撬鎖,故刪去886字,並向首創者文化走廊的赤腳大仙致謝)

師傅勞教釋放後,被分到這個工廠。劉主任和一些老工人把他當成親兒子,從生活到技術,手把手的教他,讓他改邪歸了正。按技術說,絕對有五級工不止,不光是鍛工的話幹得好,廠裏其他的工種也都能拿得起來,可就是因為有那麽一段曆史,加上同行鄭玉生一直用階級鬥爭的眼光看著他,所以倆人雖然工齡差不多,可鄭玉生早早就是五級了,趙國華還是個三級工。還有,趙師傅的右手手指短了一節,有人說他是為了以後再也不偷了和切指明誓,而他自己說是幹活不小心壓斷了。

工廠裏的老師傅,差不多人人都有幾手絕活。那個管調度的姓尹的女師傅,就是個牛人。一個工件的圖紙下到車間,從毛料做成合格的工件,要經過多道工序。比如說這麽個東西,一個圓柱體,像個罐頭似的,上麵再加個方塊,方塊上麵再有個燕尾槽,最後光潔度是9。不算複雜吧。可做起來,你要先在車床上把圓柱體車成規定的直徑,再到銑床上銑出那個方塊,再拿到刨床上刨出燕尾槽來,再到磨床上磨出需要的光潔度來。一個零件作下來,就在車間的各個機床上都跑了一圈(那時沒有數控銑床,沒有CNC)。尹師傅就是負責規定每道工序要花多少時間。說來邪了,隻要你不出錯,按照規矩來,最後一定是比她給你的時間早十五分鍾左右完成。誰要是嫌她給的工時少,想多要點,她回你一句,怎麽樣,要不要我來替你做,那人保證就不敢吱聲了。因為十有八九,尹師傅會提前很大一段時間做完。

可尹師傅也有看走了眼的時候,這要看碰上誰了。大李正式學徒的第二個星期就趕上了。

大廠房要裝十個大排風扇,排風扇向外的出口處要包一個圓桶形的護圈。可巧那天電焊工生病,劉主任知道趙師傅也會電焊,就讓尹師傅把這活派給了趙師傅。尹師傅估計了一子,一個風扇裝一個圓桶,差不多一個小時,再加上領料準備,差不多一共10個小時。

趙師傅接到加工單後,就對大李說,跟我去看看。站在大排風扇前他問大李,你看這活怎麽幹?大李想了想說,先焊個比風扇大一點的圓筒,把風扇套進去,然後打幾個洞,用螺絲擰上。趙師傅說,我看尹師傅也是這麽算工時的,那多麻煩,咱今天給她換個法子幹這活。你先拿卷尺量一下風扇外圓的周長。

大李問,要不要留出點餘量。趙師傅說了句,一點餘量也甭留,寧小勿大。等大李量好,就拿著尺寸去扳金工那裏下料,然後拉著十塊切好的大鐵皮來到電焊機旁。兩個人戴上手套和防護麵具,師傅讓大李把鐵皮兩頭對起來,差不多就是個圓桶。他往電焊槍裏夾了根焊條,和大李說,你扶著點,不讓你摘麵具不要摘。然後衝著鐵皮的結合部一點,刺啦一個火花,再往下一點,又是一個火花,連著點了三下,鐵皮兩頭就被這三點焊在了一起。接著,他拿著電焊槍順著接縫,從上到下,慢慢的滑下來,火花刺啦刺啦的跳動,透過麵具上的墨鏡,可以看到暗紅色的焊紋像波一樣浪在延伸。等到火花停了,師傅讓大李摘下麵具看,一條平滑均勻,寬窄適度的焊紋,把鐵皮兩端結結實實的焊在了一起。不到十分鍾,一個圓護圈已經做好了。

趙師傅接著一口氣焊了七個,看看表,還不到十點,就對大李說,剩下的三個你來練練吧,我去抽支煙。不過千萬不要被電弧打著眼睛,否則我可沒地兒給你找人奶去。

大李問找人奶幹什麽。趙師傅告訴他,電焊工裏流傳著一個偏方。如果電焊時不小心被電弧刺傷了眼睛,會又紅又腫又疼,晚上都睡不了覺,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隔一會兒滴上幾滴人奶,可以幫助消腫止痛。當初,他的眼睛就被刺傷過,還是大李的媽媽連夜幫他找的人奶。大李這時心裏才明白,師傅嘴上不說,心裏全知道,連自己是誰的兒子,怎麽來的都清楚。

大李拿起焊槍,學著師傅的樣子,往鐵皮上點過去,誰知電弧一閃,整根焊條焊在鐵皮上,動彈不得,費了好大勁才給撅下來。再焊,還是那樣,等師傅抽完煙回來,鐵皮上疙疙瘩瘩,連一半都沒焊上,地上倒是扔著七八根焊條頭了。

趙師傅告訴他,這焊條不能緊貼著鐵皮,要輕輕的搭著,留著一點點距離,穩穩的往後拖。大李照著試了一下,果然大有長進。等到焊最後一個時,已經有模有樣的了。大李心說,劉主任說的真不錯,師傅隨便教個竅門,就夠徒弟自己琢磨半年的。

等到要把風扇往焊好的護圈裏放時,大李發現由於沒留餘量,風扇和護圈的直徑一樣大,怎麽放都放不進去。隻見師傅似乎早就知道要發生這事似的,不慌不忙,拿來一盞噴燈,點燃之後,用噴出的烈焰照著護圈燒了一圈,等到護圈邊上燒的紅裏透白了,對大李說,你現在放吧。大李抬起風扇往裏一放,不費吹灰之力,風扇就順順溜溜的進了護圈。過了一會兒,護圈冷卻下來,緊緊的箍住了風扇,任憑你怎麽拽,怎麽敲打,都不會下來。不到吃午飯的時間,原定一天多的活,就已經幹完了。大李打心眼裏服了,心說跟著這樣的師傅學手藝,還怕學不到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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