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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活(中)

(2007-09-21 14:33:28) 下一個
新來的學徒工剛到工廠的頭一個星期是介紹情況,互相認識,政治學習,表決心。一天吃完中飯,一幫人坐在院子裏閑得無聊,一個叫王平的學徒推著自行車過來,走到大家麵前,不想平常那樣,一隻腳踩著腳蹬子,滑行兩下,然後蹁腿上車,而是推著車子疾走兩步,耍了個張飛蹁馬的姿勢,兩腿同時躍起,往車座上一躥,就騎在了座上。

這下可炸了窩了,青工們裏馬上就竄出好幾個不服氣的,跑到車棚裏,推出自己的自行車,來到眾人麵前,表演開來自己的車技了。有個叫黃大慶的騎著車,猛的把車把向前一推,人從車後跳下來,然後站在原地,摘下帽子,扔到別人手裏,又向前猛跑幾步,追上搖搖晃晃就要倒下的自行車,順著車子跑了幾步,也來個張飛蹁馬,跳到車上,然後得意洋洋的騎了回來,到了眾人麵前,還特意撒手不服把,把車騎得搖搖晃晃,嘴裏還說著,怎麽樣,絕活吧?

接著又竄出一個不服氣的,說你這算什麽絕活,看我的。也是飛身上車,轉了一圈加快速度騎了回來,突然向左側過身子,右手扶把,右腿跨在大梁上,整個身子彎下來,懸在車子一側,一伸左手,把路邊的一個飯盒撿了到了手裏,那架勢,就和內蒙古那達慕賽馬比賽的選手差不多。

好幾個不服氣的想試試,結果都劈哩啪啦的摔了下來。這時人群裏又蹦出一位,到車棚裏推出自己的車,騎到王平跟前,說了聲把你的車借我使使,一伸右手,把王平的車把拽到手裏,然後騎著一輛,帶著一輛繞了一圈,回到王平麵前,說聲,接著,把車穩穩當當地還給了王平,然後在王平麵前下了車。就聽人群裏叫著,段紅鋼,你夠牛的啊。

大李看著,心裏說,這幾招算什麽,我全會。不由得腦子發熱,一股年輕人的好強心驅使著他站了起來,走到王平和那個叫段紅鋼的麵前,說這不算什麽難的,借車使使。然後從兩人手中接過車,一手抓住一輛車的車把,推著兩輛車慢慢向前走,然後又慢慢轉了回來,把車還給他們。那剛才騎車帶車的段紅鋼馬上就不服了,說這算什麽,騎都騎了,推還不能推嗎?大李也不和他爭論,就說你試試再說。段紅鋼滿不在乎的一手推著一輛車往前走,誰知兩輛車這時居然不聽使喚,沒走幾步,就往一塊靠,越靠越近,段紅鋼還沒來得及再調整,兩輛車的前輪已經靠在一起,讓他身體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一輛車上,另一輛又砸在他身上。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大李和王平趕緊過去把車子和那人扶了起來。段紅鋼悻悻的瞪了大李一眼,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土。大李暗笑,心說就知道你得上當。沒練過的人,就是推車比騎車難,而且是越慢越不穩。

由於是剛吃完午飯,還沒上班,學徒工的這一通表演,吸引了廠裏的許多人來圍觀。人群裏不時爆發出叫好聲和笑聲。這時學徒工好像沒什麽可繼續下去了,忽然從車棚了又騎出一輛車子,不過這輛車沒直接停在學徒工麵前,而是停在稍遠的地方。隻見車上那人並沒下車,而是站在兩個腳蹬子上,車把偶爾微微地扭動一下,以保持身子的平衡,車子就這樣,靠兩隻立在那裏。一分鍾過去了,三分鍾過去了,五分鍾過去了,那車子就好像落地生根一樣,定在那裏不動,車上的人隻是偶爾扭動一下車把,大家明白了,隻要那個人不想走,他可以一直這樣停在那裏。學徒們圍了過去想看個明白。 大李看清了,那是一輛進口的鳳頭牌車子,加快軸,漲閘,車子不很新,卻擦得鋥明瓦亮。車上那人三十來歲,工作服很舊,已經洗得發了白,人卻透著一股精明利索的樣子。

這時。下午上班的鈴響了,那人腳下一使勁,騎著車進了車棚。學徒工們也都進了禮堂會議室繼續下午的學習。

大李進工廠後,一直盼著能分個車鉗銑刨之類的工種,誰想領導不知是覺得他沒那幫子高中生有文化,還是什麽原因沒讓他學任何一種床子,也沒讓他當電工和鉗工,而是讓他去當了鍛工。大李心說,這不就是鐵匠嗎。

宣布新來的學徒工分配工種那天,車間主任,支部書記都來了。先是支部書記講了一通老生常談的政治話語,之後,輪到車間劉主任講話。劉主任是個六級工。他先把車間裏三級以上的師傅挨著個的向大家介紹了一下,其中有幾個讓大李印象深刻。一個是八級鉗工杜師傅,一個是調度,尹師傅,是個女的。

劉主任接著對大家講,現在雖然是新社會,可有些事情還要說一說。我有三條建議,當然不能說是死規矩,但我建議你們這些年輕人能聽得進去。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待會兒我宣布了你們各自的師傅是誰之後,你們就要好好跟你們師傅學。你要問我有竅門嗎?我告訴你,有。第一就是師傅去哪你去哪,除了上廁所以外。師傅磨刀你跟著,師傅領料你跟著,師傅去技術科你也跟著。這樣你保證學的比別人快。第二,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學得快慢,就看你自己勤快還是懶了,就看你自己鑽不鑽了。第三,你把師傅伺候好了。師傅喝茶,你給倒水,師傅上班前,你把暖壺灌滿了,師傅下班,你把床子擦幹淨了再走。師傅一高興,教你個小竅門,夠你自己琢磨半年的。我說這話不怕你們說我是師道尊嚴,要擱解放前你可以這麽說,現在,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工人階級領導一切,這是毛主席說的。記住,咱們廠是市裏有名的大廠,不是一般的街道工廠。咱們接的活,都是人家幹不了的,有的是國防項目,有的是科研項目。有人說過,咱們廠裏的人,在廠裏是條蟲,出去就是條龍。你們在這裏幹個三五年,出去起碼都能當個車間主任。還有,每隔一年考核一次,第二年年底,成績特別優秀的,提前出徒,三年後不合格的,推遲出師。

接著就宣布誰是誰的徒弟,誰是誰的師傅,宣布完了,就跟領養孩子一樣,徒弟就跟著師傅走了。

大李先是聽到自己被分到鍛工組,接著又聽到師傅姓趙,站起來四下一看,有個師傅站了起來,走過去一看,就是那天那個騎鳳頭車定車的人。接著,他又聽到另一個人被分到鍛工組,名字就是段紅鋼,師傅叫鄭玉生。

大李滿心的不樂意,心說打鐵我不是沒幹過,在農村就打過鐮刀,鋤頭,鐵鏈子。轉念一想,幹什麽不是幹,錢都一樣拿,再說,怎麽也比插隊時麵朝黃土背朝田強上百倍。等到再看完鍛工車間,覺著還有不少新鮮東西可學,心裏也就平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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