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齋誌異---茶女紅（5正文完）

第三天晚上，阿麗正在準備英文時，葉紫果然捧著那十個小荷包來到阿麗的竹屋。他一進屋，阿麗就覺得一股幽香，撲麵而來，打開荷包，隻見原先的纖纖細芽，經過炒製，已變成扁平光滑，如同翡翠般的薄片，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晶瑩的亮光，阿麗在茶鄉呆了十年，從來沒見到這樣的茶葉。

葉紫告訴阿麗，傳說當年乾隆爺下江南時，從龍井摘了幾片茶葉，隨手夾在書裏帶回了京城，等有一天看書，看見已經被夾扁了的茶葉，想起龍井茶的清香味，就讓人拿著去杭州要求進貢同樣的茶葉。茶農們頭一次見到扁平的茶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靈機一動，炒時在鍋裏邊炒邊壓，終於炒出了這種獨具一格的龍井茶。

葉紫對阿麗說，燒點水衝一杯，品嚐一下我的手藝吧，我從昨晚一直幹到現在。阿麗趕緊燒水，待到水壺剛剛作響，從壺嘴冒出一些水汽時，葉紫說道，不要等水滾沸了再衝茶，那樣會把茶葉燙熟的，七八十度的水泡茶最好。

阿麗把水衝進放了幾片茶女紅的杯子裏，但見茶葉上下翻滾，直是春染杯底，綠透杯中，一片片茶葉漸漸舒展開來，猶如窈窕淑女，翩翩起舞。看著杯中水氣冉冉升起，一股茶香隨之飄然而出，彌漫在竹屋裏。

阿麗對葉紫說，真是辛苦你了，你先喝一口吧。葉紫笑道，我當炒茶工的什麽樣的茶沒喝過呀，再說這是你採了十年的茶，當然應該你先喝了。

阿麗慢慢的小啜了兩口，一股異香直衝腦門，腦子頓時覺得清爽無比。想起煮茶耽誤了不少時光，便將剛才放下的英文書，拿起來繼續讀下去，竟然是奇跡般的過目不忘。一頁頁的翻下去，原先看著晦澀枯燥的英文課本，居然能像讀小說一般。阿麗不覺又喝了兩口茶，直覺得這英文課本是如此淺顯易懂，那些主謂賓狀語，形副介代詞，一目了然。不知不覺，一下子就讀過了十幾頁，簡直欲罷不能。

阿麗猛然想起自己太沉緬於書裏，竟然忘了身邊的葉紫，趕緊放下書，對葉紫說，真太謝謝你了，你這茶葉真是太神奇了，怎麽喝下去就能記得這麽快這麽牢呢？

葉紫笑著說，這是我們家的祖傳秘方。當年三國演義裏，張鬆獻地圖，曹操向張鬆顯示他寫的《孟德新書》，張鬆看了一遍就背下來了，說是偽作，連蜀中三歲小兒都會，氣得曹操一怒之下，把書給燒了。張鬆臨出四川時，就是喝了我家先人給他炒製的茶，方能過目不忘。當然這是秘密，羅貫中自然是不知道的。

聽得阿麗大笑，差點連氣都喘不上來，直說，你就吹吧。葉紫說，這下你大概沒問題了，文革這麽多年下來，能堅持自學英語的人不是很多，你一定會考得很好的。至於政治，你那裏不是有複習提綱嗎，突擊背它半天就可以了。現在離考試還有一個星期，你隻要堅持每天喝一杯我給你炒製的茶就行了。該走了，我已經是一天一夜沒有睡覺了。等你考試的前一天我來給驗收。

阿麗還想挽留他，可又怕耽誤他休息，隻好從廚房裏拿出兩個米團，塞在葉紫手裏，叮囑他一路小心，看著葉紫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的幾天裏，阿麗複習的進度突飛猛進。她從父親書箱裏翻出來全套四本大學英語教材，一邊喝茶，一邊讀書，幾乎是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幾口茶喝進口中，幾十頁書就讀了過去，一天下來就能讀完一本。

臨考試的前一天晚上，葉紫來看她，帶來了幾本英文版的《中國建設》和《北京周報》。阿麗翻開雜誌，居然毫不打磕絆的和讀中文一樣，一頁一頁的讀了下來。

阿麗簡直是難以置信，激動的拉著葉紫的手，不知說什麽好了。葉紫說，怎麽樣，有沒有狐狸吃書的感覺？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的任務完成了，我也要走了，你明天還要早起去考試，祝你好運。說完，拉開屋門就往外走。

阿麗沒想到葉紫這麽快就要走，趕緊從後麵撲過去，緊緊抱住葉紫。她把臉靠在葉紫那寬闊的後背上，眼淚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嘴裏喃喃的說道，葉紫，我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我明天去考試，這竹屋的門我不會鎖的，考試這兩天我住到父親在浙大的朋友家，三天之後我考完試，哪裏也不去，我會直接回來。我希望我一進屋就能看到你。

葉紫掙開阿麗，轉過身，一使勁，襯衣上的兩個扣子掙開了，露出了胸前一片紫色的胸毛。他輕輕拍了拍阿麗的肩膀：“好了，不要想那麽多了，誰沒幫過誰呀？先把試考好了再說，你一定能考好的。” 說完，像每次一樣，飛快地消失在夜色裏。

阿麗呆呆地看著葉紫的背影，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麽，趕緊追了出去，屋外，一片漆黑，隻有風吹竹林的呼嘯聲。。。。

阿麗研究生的考試，進行得非常順利。那些公式，那些英文，那些政治，如同印在她腦子裏一般。複雜的數學方程，到了手裏，如庖丁解牛，遊刃有餘。當她提前交卷時，監考老師還以為她不會做，放棄了，直勸她，還有時間，再試試嘛！

考完最後一門，阿麗飛奔到出校門汽車站，回雲棲要從浙大門口乘兩站路換另一輛車，她等不及了，一口氣跑了兩站路，乘上到雲棲的車子，回到了她的竹屋。她真希望能看見葉紫坐在屋裏，她要告訴葉紫她所做過的每一道題，她覺得她有許多問題要問，有許多話要說。

屋子裏空無一人，像往常一樣靜悄悄的。阿麗走到桌前，看見桌上有一支毛筆和一封信。那筆杆上麵刻著一個”紫“字，紫字下麵隱約還有兩個字，卻是被刮掉了。阿麗小時學畫是學過認筆，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支湖州吳興縣善璉村筆廠製作的湖筆，她馬上想到了那被刮掉的兩個字。這是一隻精致的中楷長鋒，湘妃竹的筆杆，挺拔俊秀，那筆頭是清一色的紫毫，渾圓有力，筆鋒健挺，藏而不露，實在是一支可書可畫的精品。

阿麗無心多看，抓起信來，她認得那是葉紫的字跡：

阿麗：

我相信你一定考得很好。祝賀你，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的一些事情？ 你還記得十年前你在雲棲救下的那隻狼嗎？ 我就是被你救下的那隻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其實不隻是人，動物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你不要再找我了，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就讓我們沿著各自的軌跡好好的生活下去吧。

我把這隻筆送給你做紀念吧，即使你當不了畫家，也一樣可以用它來畫西湖的美景，也可以傳給你的後代，讓他們去學畫，讓他們知道你的這一段經曆。

你在西湖邊長大，一定知道孤山旁邊有個亭子，那上麵有一副楹聯：

我很喜歡它，我們的生活，不就像這幅楹聯上寫的一樣嗎？。。。。。。

阿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隻覺得心在止不住的顫抖，她衝出屋外，站在那顆竹子前，那天晚上若不是葉紫拉她一把，差點把她絆倒的那棵竹子，幾天的功夫，已有碗口粗，幾丈高了。阿麗無望地靠在竹子上，任憑淚水順著臉頰，嘩嘩的留下來。。。



九月初的一天，阿麗拿著浙大數學係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來到浙大報到。一切辦好後，她漫步來到了西湖邊。

湖邊的一條長椅上，一個母親正在一字一句的教她的女兒讀唐詩，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麵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她從她們身邊慢慢走過，來到那座寫有“西湖天下景”匾額的亭子前，看著那幅用不同字體寫出的楹聯，默默無語，佇立良久。

又過了一會兒，剛才念唐詩的那對母女也走了過來，站在亭前，隻聽那女孩用滿帶稚氣的聲音，一字一字的念著那幅楹聯，

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


完

王立發寫於北美文學城

[浪跡天涯2006]

精彩！：）

[安靜]

請問前麵的幾回呢? 故事很吸引人,謝謝分享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