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影萍夢 （1-2）

雲影萍夢

寫作緣起

多少年了, 一直喜歡看梁羽生的<萍蹤俠影>, 即使看熱熱鬧鬧的金庸看的天昏地暗的時候, 也從來沒有忘記心頭那白衣如雪, 紫衫如夢的一雙儷影. 我不是真正的梁迷, 因為我除了萍蹤和楊雲驄外, 再沒去看他其他的小說, 但我是真正的萍蹤俠影迷, 小時候把父親的盜版書給都翻了不隻多少遍. 後來看見花城出的梁羽生全集, 別的都不要, 隻買了其中的萍蹤上下冊 (可惜裏麵錯字多多, 真是令人扼腕). 國外漂泊, 雖然互聯網上這本小說隨處可見, 但我就是不願意上網看, 因為隻想一人獨處, 一杯茶水, 才好讓自己沉浸. 不知這本書裏承載了我多少青春年少的夢啊!

兩個月前, 家裏寄了箱子來, 這本書是我點名要的. 翻開書, 記憶中的油墨香仍在, 錯字也還在L. 連著又看了四五遍, 那種既熟悉, 又陌生的感覺, 一次次的像潮水一樣用來. 上網找張丹楓和雲蕾的後續, 知道在散花女俠裏雲蕾成了”中年美婦”和而廣陵散裏知道了張丹楓孤老多年而死, 而且似乎沒了後裔. 我心裏狂叫不不不, 他們應該是天上人間的神仙眷侶, 梁先生你為什麽打破我的幻想!

傷心之下, 自然想到狗尾續貂一把. 明知自己筆力不濟, 也狂妄的想寫一下他們的後人. 梁先生已經給他們蓋棺論定了, 我是改不了了. 那麽他們的孩子是什麽樣子呢? 於是打開計算機, 斷續敲了一些字. 我隨想隨寫, 沒有大綱(就是說我還不知道怎麽結局呢), 既不願讓主人公受太多的苦, 又沒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更無生花妙筆. 我知道這個壇子上藏龍臥虎, 文筆好的人很多, 會講故事的人也很多. 說實話我自己再看一遍都覺得太粗糙, 所以我做好心理準備, 接受大家的磚頭. 更歡迎大家不吝賜教, 多多斧正.
1.
時世變遷，人事更替，土木堡的那場慘變已經過去三十七年了。似乎沒有人再記得英宗皇帝被俘的屈辱，於閣老的忠義，臨危受命和後來的被難也隻在坊間偶爾被提起，然後是幾聲長歎。倒是當今皇上對萬貴妃的幾十年的款款深情，反倒成了民間的人人耳熟能詳的傳奇。

又是一年早春，百裏點蒼山，下映在洱海之間，山頂皚皚白雪，明滅在絲絲的浮雲之間，山下卻已是山花燦爛，各色山茶花從晚冬一直開到現在，仍然沒有凋零的跡象，濃灩的綠葉襯得紅紅黃黃白白的花朵尤其嬌媚無匹。洱海更是萬裏碧波如鏡，水光山色之間，點綴著幾個撒網的漁翁。從浩然閣向北走幾裏，漸漸山路崎嶇，人跡罕至。轉過一個山穀，麵前豁然開朗，原來是一個小小盆地，一座莊園依山而建，下攬洱海，遠眺群峰。仔細看去，亭台樓閣鱗次櫛比，開闊處氣象奇雄，細微處又有江南園林的精致，立在這青山碧水之間，當真如人間仙境一般。院內更是廣植花木，許多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望去如霞似錦，觀之忘俗。

忽然似有一陣微風掃過，幾朵粉色的茶花微微搖動。眼前一亮，隻見有一位韶華少女，身著淡黃衣衫，腰間一條湖水碧色絲絛隨風飛舞，手執一把碧水寒潭青色短劍，輕輕走入林中的空地。但見她繞樹慢慢走了幾步，突然身形一縱，躍上花樹，姿態曼妙，恍若廣寒仙子，出劍時快時慢，快時劍光如星光點點，慢時劍氣似泰嶽停峙，一片寒光過處，幾多花瓣隨劍尖飛舞，卻不掉下。

突然，少女凝住身形，輕輕飄落地上，衣袖一卷，將那幾片花瓣籠入袖中，對著一位胡人樣貌的老者嘻嘻笑道：“澹台大伯，侄女隨便練這幾招三腳貓的功夫，叫你老見笑了！”

那人正是澹台滅明，數十年前憑手中雙鉤名震瓦剌和中國，後來老主張宗周飲鴆自盡，全家隨少主張丹楓回到江南，後來為避明朝皇帝朱祁鎮和朱祁玉不斷派大內高手來騷擾，又隨張丹楓和雲蕾遠走雲南，這一住下來就是二十多年。

隻見他捋了捋有點發黃的胡子，哈哈一笑道：“雲兒，你就不要跟大伯打趣了。你是你爹爹一手調教出來的高徒，縱然現在內力火候不夠，劍上的功夫可是比得上別家練幾十年的功力了，伯伯我光憑鉤法，未必能拿得下你這個小丫頭！”

原來這少女名叫張岫雲，她父親正是張丹楓。他當年一匹照夜獅子馬，一把白雲劍，收服雁門關內外豪傑誌士，又不計祖上之仇，將祖上大周皇帝張士誠遺寶和地圖獻給於謙一舉擊退瓦剌來犯之兵，然後更出謀劃策，奔走於長城內外，助明朝使臣雲重將被俘的朱祁鎮迎接回國。此等義舉，綠林中人人服膺。後來他雖然偕妻雲蕾歸隱，足跡已少出雲貴川和廣西，但以他武功卓絕，智謀百出，這幾個省的官員忌憚他的名聲，竟然做官都中規中距，少有魚肉百姓的。在中原武林，豪傑人士隱然均以張丹楓為首，雖然張丹楓數次婉拒武林盟主的稱號，但憑他一呼百應的威信，這二三十年武林也風平浪靜，波瀾不興。
張岫雲聽了誇獎心裏自是高興, 可她也知道那是澹台滅明的玩笑話。 微微一笑，問道：“大伯伯，你看見我爹爹了？”

＂你不知道嗎？今天有客人從福建沿海來，跟你爹爹商量一些事情．你爹叫你練完功，也過去見過客人．再說，知道一些武林中的事情，對你有好處！＂

＂好啊，伯伯您先過去，我隨後就來．＂

澹台滅明走後，張岫雲也無心練劍了，倚靠在一顆樹下，隨手把玩手裏的青冥劍，陷入了沉思．她想著：＂我從五歲上就練功，到現在也有十年了吧。爹爹雖然常帶我出去走走，見識一些江湖上的俠客，卻總說我還小，不讓我自己出去曆練。這樣下去，我怎麽知道自己功夫是好是壞，是高是低？當年母親獨自下小寒山，不也才十六嗎。何況爹爹總說我心眼多多，遇事比母親當年要有主意的多。＂

一邊想著，一邊就往前麵會客廳走去。想到母親，不由又悠悠歎了一口氣。“都說母親風華絕代，與父親雙劍合璧，才十七八歲就名動武林。可是自己福薄，母親快四十歲才懷了我，我一生下來，就見違母親於繈褓之中。自己的這套百變陰陽玄機劍法還是父親教的。父親總說要是母親使出來還不知道有多好看呢。爹爹這些年遵從母親的遺命，潛心創造一套劍法和一套內功心法，內功心法已成，劍法還有幾個關節沒有想通，如果有母親同參，這劍法可能用不著十五年就完成了。要是母親還在，該有多好！爹爹也不用那麽寂寞了。”

轉眼已經漫步走到前麵花廳。遠遠看見客人，不禁一愣：“怎麽連武當派的掌門真濟道長也來了？咦，還有少林寺的空本高僧？”

隻聽見屋裏傳來父親爽朗的大笑“雲兒，還不快進來拜見貴客？”

張岫雲輕輕一笑，足下似乎不沾一絲塵土，飄然而入，襝衽為禮道：“岫雲拜見真濟道長，空本高僧，岫雲這廂有禮了！”

空本僧人笑道：“一別十年，當年的小姑娘已經長成大姑娘了，丹楓，你教的好女兒，武林又多一位英姿勃發的女俠！”

岫雲道：“您謬讚了。我還留著有您那年送給我的小銅人呢。”

原來十年前空本來訪，對岫雲喜歡得什麽似的，把自己製作的一個小銅人送給了岫雲，那小銅人內有機關，能夠演練一套空本自創的明鏡拳，最適合小孩子習練。岫雲練了以後，一連打敗了好幾個當地的頑劣孩子，大顯威風，是以至今不忘。眾人又寒暄了幾句，岫雲見侍女端茶上來，就起身親為父親和眾人奉茶。

隻聽父親道：“兩位久已不問世間俗事，這回風塵撲撲，遠道而來，莫不是為了最近東南沿海的事體？”

2
真濟道長最是心急，人又古道熱腸，大聲道：“丹楓原來你已經聽說了？福建沿海最近出了一些怪事！有些武林世家早滅門，有些卻滿門失蹤。本來我們還以為是一般的武林人尋仇，但是像以保鏢為生的神鞭林家，向來小心謹慎，與別家無爭，竟然也遭滅門；而巨風門上下數十好手，掌門的裴老爺子更是數十年來一雙鐵掌打遍東南無敵手，卻一夜之間不見蹤影，當真是奇怪！要說有人把他們劫持吧，那我們在明，對手在暗，我們連對手是誰都搞不清楚，如何去救人？所以我叫上空本，老哥兒倆來找你商量商量。”

張丹楓想了想，道“這些門派平時為人非正非邪，雖然沒有行俠仗義，卻也沒聽說他們有什麽大奸大惡，再說數家門派幾日之間一掃而空，此事咱們確實不能不管。不過我想，對方如此神秘，必然尚有更大的動作在後麵。貴派門人弟子最多，可否請道長傳下號令，通知兩廣，福建直至山東沿海各省武林門派，讓他們小心為上。我就與二位去福建走這一遭，會一會這個對手？”

空本說道：“我的一個俗家弟子奉我命去調查，發現了這個東西。回來的路上遭人追殺，拚死才上了少室山給我看了這個東西。我們卻不知是什麽”說著，蒲扇般的大手一張，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圓球。

張丹楓接過來，細細看了一遍，冷笑道：“原來他們連這個物事都拿出來了！難怪那些人不敵。這個東西叫霹靂火彈，出自離這裏千裏之外的歐羅巴。我們中土人士造出火藥原是為玩耍之用，傳到那歐羅巴，那裏人專好四處掠殺，竟有那機智之士造出這些東西，聽說大食國的巴格達城被攻破，就有此物的功勞。請隨我來！”說話間眾人走到門外。張丹楓眼光到處，已看到幾十丈外一塊大石，言道：“我正嫌那塊巨石礙眼呢，今天就用它來試試此物吧。”說著隨手一揮，那火彈向大石飛去，半空中就已起火，但直到碰到大石那一刹那，才聽見山崩地裂一聲響，原來大石立著的地方，硝煙彌漫，碎石崩空！空本奔過去一看，蹺舌不下，隻見那大石本乃火山噴發而成，最是堅硬，但此時已成齏粉。

張丹楓道”他們既有此物,大概還有更新奇的火器,須得小心. 我們中土武林與歐羅巴之人向少來往, 也從無過節, 現在他們用此物來對付我們, 看來是勢在比得. 最近百年來, 葡萄牙國航海最為興盛, 已占據東番島(現台灣島) 南部. 明朝也用綏靖政策, 不予理會, 我幾次督促朱見深用兵以絕此患, 但他陽奉陰違,一直沒有動手. 難道現在葡萄牙國不甘心偏居海島, 要盡中原了嗎?”
”

張岫雲一聽, 急道:”那怎麽行?嗯，爹爹，你非去看看不可. 何況他們殺了那麽多人?” 說著眾人簡單吃了點東西. 張丹楓出身世家, 卻性喜隨遇而安, 是以家宴精致雅潔卻不奢靡.

席畢, 月上柳梢. 眾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且說這張岫雲換了件淡紫衣服, 頭發盤了個飛雲髻, 想到父親明日就要遠行,不禁有些不舍. 想想, 去看看父親行裝是否收拾好了?就往張丹楓所住精舍走去. 穿過月門, 眼前豁然開朗, 隻見一個半月形池塘環抱一座青磚壁瓦的房屋, 因是早春, 池塘裏荷葉初綻, 在微風中翩翩翻舞, 一輪明月將銀光灑下, 更顯景致清幽.

隻聽父親漫聲吟道:” 荏苒冬春謝, 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 重壤永幽隔。私懷誰克從, 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 回心反初役。望廬思其人, 入室想所曆。幃屏無髣髴, 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 遺掛猶在壁。悵怳如或存。回遑忡驚惕。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隻。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春風緣隟來。晨溜承簷滴。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 唱到後來, 語聲嗚咽,幾不可聞.

張岫雲想:”原來爹爹又思念媽媽了. 潘嶽這首悼亡詩,長聲吞泣, 哀婉動人, 情詞真切, 最最適合爹爹對媽媽的思念之情不過. 後人褒貶他的悼亡詩” 潘嶽悼亡猶費詞”, 卻那裏知道情深之處, 正該是這樣的銷魂蝕骨啊”. 她年紀小小, 那裏知道什麽男女情思, 不過見多了父親思念亡妻的狂態, 張丹楓又給她細講過這首詩, 因此也能體會詩中深意. 正想著, 隻見父親推開窗戶, 招手道:”雲兒,是你來了?”


岫雲道:”爹爹明日出發, 我來看看您. ” 轉眼一看，隻見白雲劍端端正正的放在書桌上，心想父親自打自己記事以來對敵從不用劍，此次卻帶劍出發，知道對頭不好相與，不禁心中暗暗擔憂。 又想自己武功學成後隻跟著父親去過附近幾個省，倒真想出去小試牛刀呢。於是問道:”爹爹，我也想去看看，成不成？” 張丹楓道：“這回去福建可不是修理幾個小賊，事關海防和中國疆土，你還太小了。。。”話音未落，岫雲小嘴兒一撅道：：“古有霍去病少年英雄，為國靖邊，也沒有人說他年齡小啊。難道隻有男子可以上戰場不成？”張丹楓一笑道：“當年你媽媽也這麽說過。看你眼睛滴溜溜的轉，大概即使爹爹不答應你也要偷跑出來吧？” 見張岫雲不答話隻是眼珠亂轉, 又是一笑”這次不比以前我帶你出門，事情緊急，你就不要去了，好好在家裏聯係媽媽留給你的輕功身法，回來我要考你的” 張岫雲正欲再辯，隻見父親搖搖頭， 就不敢再說。心中卻想：“爹爹不帶我去，可是腿長在我自己身上啊，我不會自己跑嗎” 心想要是爹爹答應自己跟著出去, 以爹爹的能為， 能有什麽禍可闖? 自己一心想出門見識見識傳說中的江湖, 無論如何都要得償所願,心下計議已定，口上卻道”好爹爹,有你在, 女兒再不敢胡來的.”

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 張丹楓慢慢收起笑容, 想起了三十六年前, 太湖邊,也是那荷塘月色下, 一位少女那秀美絕俗的臉蛋, 如夢如幻的眼波, 欲語含羞的神態, 盈盈不堪一握的身姿, 淚眼朦朧中, 似乎她又步若淩波，慢慢向自己走來, 輕輕地喚道：“大哥 …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