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什麽是童話?什麽是好的童話?
1.
“現代社會有專門為小孩子寫的故事,小孩故事書的出版是圖書業的大宗,吸引不少出版社踏足。在中國傳統社會,小孩看的故事書卻是成人書。章回小說是其中的主流,《三國》、《說唐》等又是其中的暢銷書,《聊齋》及筆記小說次之。。。中國沒有安徒生為孩子創作童話故事,卻有不少有心人為孩子寫蒙學書。。。這似乎是中國傳統社會中文化心理上的一個未解之謎。”
張倩儀在《另一種童年的告別》裏邊說,古代的中國,是一個沒有童話的國度。這結論下得未免武斷,值得商榷。
誠然,過去我們並沒有像安徒生那種專門寫童話的作家,甚至連童話這個詞兒都不存在,但是我們有民間故事,有寓言,有神話,小孩子們愛聽著呢,如何不是童話。
沒有白雪公主,並不代表沒有正義總在戰勝邪惡的童話故事。
中國古代的灰姑娘,是個壯族女孩,名字叫作葉限。她的後媽也虐待她,她也參加舞會,她也丟了一隻水晶鞋,她最後也得到了幸福美滿的生活。這個故事,被唐朝的段成式編纂在《酉陽雜俎》裏麵了。[見注(1)]
還有清朝時候的《廣虞初新誌》,相當於我小時候愛看的《故事會》吧。裏邊有段兒虎媼傳,就是中國版的小紅帽,不過更血腥一些。老虎裝成的老太太,把肥胖的弟弟給吃了。當姐姐問老太太她在幹什麽,她說在吃棗脯,並且給了姐姐一根弟弟的手指頭,讓她用來充饑。[見注(2)]
類似這樣的故事,在很多書籍中都有記載,比如《山海經》、《西陽雜俎》、《廣虞初新誌》、《聊齋誌異》、《西遊記》、《搜神記》、《搜神後記》、《述異記》、《列子》、《莊子》、《淮南子》、《列異傳》,等等。當然了,其中很多內容,其實就是對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加以編輯整理。不過,總不能因為並非原創,就說它們不是童話嘛。
還有人說,這樣的故事,根本不適合在睡前講給小孩子聽,會做惡夢,會生心理疾病。好在過去的人,沒現代人活得那麽講究。晚上一沒電視二沒撲克,黑燈瞎火的,除了做孩子,就是給做出來的孩子講講故事。一代代傳下來的那堆故事,不知道已經離原始版本差了多遠,反正記得多少講多少唄,記不清了就順嘴瞎編一個,哄孩子麽不就是,他們愛聽就行,其它哪兒管得了恁多哈。小孩子呢,也沒今天的這樣金貴和脆弱。我小時候,就經常帶著對白骨精的想象進入夢鄉,心理也沒落下什麽殘疾。倒是長大之後,越來越懂得害怕了,動不動就被嚇得放聲尖叫。
2.
《辭海》說,“童話是兒童文學的一種。通過豐富的想象、幻想和誇張來塑造形象、反映生活,對兒童進行思想教育。一般故事情節神奇曲折,生動淺顯,對自然物往往作擬人化的描寫,能適應兒童的接受能力。”
在我看來,這樣的定義狹隘得可以。很多童話故事,都不是要對兒童進行什麽思想教育,就是簡簡單單講個好聽的故事。
兒時的字母同學,是她們院兒裏的孩子王。據她說,大家崇敬她,愛聽她講故事。我問她什麽故事,她說屁塞兒的故事,講的是個小孩兒,特別愛放屁。為了對付他這個毛病,大人給他配了個屁塞兒,堵著屁眼兒讓屁放不出來。可是有一天,他把自己的屁塞兒跟體育老師的哨子搞混了,結果他。。。還有老師。。。
當然了,大人在給小孩兒講童話的時候,可能會忍不住提煉一些教育意義出來。比如有孩子受人欺負了,就講醜小鴨,好讓TA對未來充滿童話般的憧憬;再比如孩子不愛學習了,就給TA他講神筆馬良,告訴TA認真勤奮的人將來必定會發達,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孩子不是按照大人的心願來聽故事的。我就不記得自己小時候聽童話故事受到過多少教育,“狼來了”聽了多少次,還是照常扯謊。唯一例外的是獵人海力布,孫敬修用非常嚇人的口氣講出來,讓我從小認識到,作人千萬不可太過善良,否則會變成一塊大石頭。
3.
白馬王子發哥,跟美豔公主紅姑,合演了happily ever after的《秋天的童話》,迷死了包括我在內的無數愛情信徒。
光良在《童話》裏唱道:我會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歌詞空洞乏味,曲子平淡無奇,可是竟然紅成那個樣子。倒是後舍男生的搞笑演繹更好看些,一個瞎子,一個白血病人,真要能有個幸福和快樂的結局,才是童話呢,而且是成年人最喜歡的童話——充斥著現實生活當中不可能實現的理想,用來彌補被凡俗羈絆而無法勇往直前去跟風車決鬥的遺憾。
另外有一些愛童話的成年人,心智有非常孩子的一麵。於是去寫童話,去讀童話。
不過很可惜,成人從童話裏欣賞到的畫麵,注定跟孩子的迥然相異。
英國作家Edwin A. Abbott寫過一部小說,叫作《平麵國》(Flatland),故事發生在一個兩維的國度。有一天,這個國家的居民,目睹了一個三度球體穿過它們兩度空間的整個過程。當球體接近這個兩維“國家”時,它呈現出來的,是一個點;在穿越它的時刻,它是一個圓,而當它完全穿越以後,又逐漸變成了一個點,最後從平麵國民的視野裏完全消失。
當我們在兩維空間生活的時候,我們無法理解三維的概念,視它們為不能解釋的奇跡。同樣的道理,我們一旦跨入了三維的空間,思維立刻隨之轉變,即便有朝一日能夠重返過去的生存空間,也不可能再恢複平麵的思維,用它來對三維的事情發出驚歎。
成人和兒童,可以站在一起看同樣的東西,但不可能看得到同樣的東西。不是我們不願意,而是我們不能夠。
4.
正是由於上述原因,我寫過一些很爛的童話。當然也有很好的,比如《被愛的孩子》裏邊這一段:
爸爸抱著我,我抱著二二,一起坐到後院去。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跑來了一隻又醜又髒但很可愛的小鹿,站在我們家的香椿樹下麵吃香椿葉子。爸爸要把它趕走,我問他為什麽。他說鹿會把香椿樹給弄死的。
“不會的。我可以告訴它,讓它不要再吃我們的香椿樹了。”說完,不等爸爸回答,我就對著院子裏的小鹿喊:“喂,你看,天那邊有幾朵好看的雲彩,肯定很甜。你如果再不去吃,就該沒有了。”
小鹿吃驚地看著我,不說話,也不再吃樹葉。
我看它這樣,知道它一定是想聽聽關於雲彩的事情,於是我繼續對它說:“我知道有一位老奶奶,還有她的三個孫子,住在大樹裏。可是他們從來不吃樹葉,專門吃雲彩的。其實你也可以試試啊。我也想試試,但我個子太小了,夠不著。”
小鹿看看我,看看雲彩,想了半天,終於揚起嘴巴,叼了一小片橙色的雲彩下來,在嘴巴裏嚼著。 有些橙色的水珠,也被帶了下來,灑在我們院子的籬笆上,滾了幾滾,就落到土裏去了。
“怎麽樣?好吃嗎? ”我看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相信小鹿正吃著的那塊雲,一定跟馬戲團小醜給我的那種棉花糖的味道一樣。
小鹿也不理我,吃完嘴裏那塊,又繼續吃剩下的雲彩。就這樣,天上的雲越來越少,有些被它吃了,有些跟太陽一起跑掉了。我正想請小鹿幫我取一塊下來,讓我也嚐一嚐,它卻已經不知不覺地追著天邊的雲,走遠了。
“爸爸,我想養一隻鹿。”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對爸爸說。
“你呀,什麽都想要。”
“我不想要小baby,它太麻煩。不然讓新媽媽生一隻小鹿好了。”
我曾經誇讚紅豆豆說,她有幾首好詩,好得都不像是她寫的了!
讀過那些詩以後,我跑去問她,怎麽能寫出那麽好的東西來。她說她也不知道,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附了體,嘩啦啦地就寫出來了。寫完之後回頭去看,也不相信是自己寫的,而且相信自己再也寫不出那麽好的句子來。
我覺得自己寫得好看的童話,也不是我寫的,而是神來之筆。
5.
我的腦袋裏邊,常有許多想講給孩子聽的故事,卻很少把它們寫出來。因為寫來寫去的結果,總是不夠好看。
我自己喜歡的童話,小時候有《寶葫蘆的秘密》,長大以後有《小王子》。好的童話,沒有什麽一定之規,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定義。
孩子們長得太快,我很著急。我特別想在我的孩子長大之前,寫出他們喜歡的童話來,講給他們聽,讓他們高興。
歌曲欣賞:阿咪羅羅 by 容中爾甲
[注]:
(1)
南人(雲、貴、川、桂一帶)相傳,秦漢前有洞主吳氏,土人呼為“吳洞”。娶兩妻,一妻卒,有女名葉限,少慧,善淘金,父愛之。末歲,父卒,為後母所苦,常令樵險汲深。時嚐得一鱗,二寸餘,赬鰭金目,遂潛養於盆水。日日長,易數器,大不能受,乃投於後池中。女所得餘食,輒沉以食之。女至池,魚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複出。其母知之,每伺之,魚未嚐見也。因詐女曰:“爾無勞乎?吾為爾新其襦。”乃易其敝衣,後令汲於他泉,計裏數裏也,母徐衣其女衣,袖利刃,行向池呼魚,魚即出首,因斫殺之。魚已長丈餘,膳其肉,味倍常魚,藏其骨於鬱棲之下。逾日,女至向池,不複見魚矣,乃哭於野。忽有人發粗衣,自天而降。慰女曰:“爾無哭,爾母殺爾魚矣!骨在糞下。爾歸,可取魚內藏於室。所須第祈之,當隨爾也。”女用其言,金璣玉食,隨欲而具。
及洞節,母往,令女守庭果。女伺母行遠,亦往,衣翠紡上衣,躡金履。母所生女認之,謂母曰:“此甚似姊也。”母亦疑之。女覺,遽反,遂遺一隻履,為洞人所得。母歸,但見女抱庭樹眠,亦不之慮。
其洞鄰海島,島中有國名陀汗,兵強,王數十島,水界數千裏。洞人遂貨其履於陀汗國。國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減一寸。乃令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其輕如毛,履石無聲。陀汗王意其洞人以非道得之,遂禁錮而栲掠之,竟不知所從來。乃以是履棄之於道旁,既遍曆人家捕之,若有女履者,捕之以告。陀汗王怪之,乃搜其室,得葉限,令履之而信。葉限因衣翠紡衣,躡履而進,色若天人也。始具事於王,載魚骨與葉限俱還國。其母及女,即為飛石擊死。洞人哀之,埋於石坑,命曰“懊女塚”。洞人以為禖祀,求女必應。陀汗王至國,以葉限為上婦。
一年,王貪求,祈於魚骨,寶石無限,逾年,不複應。王乃葬魚骨於海岸。用珠百斛藏之,以金為際。至征卒叛時,將發以贍軍。一夕,為海潮所淪。
(2)
歙居萬山中,多虎,其老而牝者,或為人以害人。有山□,使其女攜一筐棗,問遺其外母。外母家去六裏所,其稚弟從,年皆十餘,雙雙而往。日暮迷道,遇一媼問曰:“若安往?”曰:“將謁外祖母家也。”媼曰:“吾是矣。”二孺子曰:“兒憶母言,母麵有黑子七,婆不類也。”曰:“然。適簸糠蒙於塵,我將沐之。”遂往澗邊拾螺者七,傅於麵。走謂二孺子曰:“見黑子乎?”信之,從媼行。自黑林穿窄徑入,至一室如穴。媼曰:“而公方鳩工擇木,別構為堂,今暫棲於此,不期兩兒來,老人多慢也。”草具夕餐。餐已,命之寢,媼曰:“兩兒誰肥,肥者枕我而撫於懷。”弟曰:“餘肥。”遂枕媼而寢,女寢於足,既寢,女覺其體有毛,曰:“何也?”媼曰:“而公敝羊裘也,天寒,衣以寢耳。”夜半,聞食聲,女曰:“何也?”媼曰:“食汝棗脯也,夜寒而永,無年老不忍饑。”女曰:“兒亦饑。”與一棗,則冷然人指也。女大駭,起曰:“兒如廁。”媼曰:“山深多虎,恐遭虎口,慎勿起。”女曰:“婆以大繩係兒足,有急則曳以歸。”媼諾,遂繩其足,而操其末,女遂起,曳繩走,月下視之,則腸也。急解去,緣樹上避之。媼俟久,呼女不應,又呼曰:“兒來聽老人言,毋使寒風中膚,明日以病歸,而母謂我不善顧爾也。”遂曳其腸,腸至而女不至。媼哭而起,走且呼,彷佛見女樹上,呼之下,不應。媼恐之曰:“樹上有虎。”女曰:“樹上勝席上也,爾真虎也,忍啖吾弟乎!”媼大怒去。無何,曙,有荷擔過者,女號曰:“救我,有虎!”擔者乃蒙其衣於樹,而載之疾走去。俄而媼率二虎來,指樹上曰:“人也。”二虎折樹,則衣也,以媼為欺己,怒,共咋殺媼而去。
我有時候偶爾也寫兩片自以為是詩的東西,有的自己寫完了也不相信是自己寫的,再要寫的時候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可是有時突然詩就來了,好像不是自己腦子想出來的。沒準可以算是聖靈的感動吧,嗬嗬。童話也是如此,硬擠出來的童話不好看,好看的未必是自己編的,而是老天塞進你腦子裏的。
即便是這樣,我仍然覺得,沒有誰說清楚過究竟什麽才是童話。這個詞兒現在被概念化了,比起古代沒有這詞兒的狀況,還要混亂得多。
那個誰的意思,照我的理解,是沒有專門的童話創作隊伍。她指的,是狹義的童話。關於寓言、神話、科幻算不算是嚴格意義的童話,爭論一直都有。
還有,我沒打算解釋什麽概念,隻是就童話扯幾點自己的想法,想法之間並沒有什麽關聯,所以說是漫談。我覺得自己下一步就可以考慮開始寫詩了。
三豐子你最近好像比較沉默啦。
解釋了一個很複雜的概念
這個概念的名字叫“簡單”。
除此之外,你的童話,和紅豆的詩一樣,寫得都很好看。
那個誰,說中國沒童話,切。西遊記就是童話。 拔一根汗毛就能變,不是童話是啥。
認識你之後,我發現詩歌和童話有共同之處。
你寫的一些詩越來越有童話味兒,我寫的童話也有了點詩的意思。
我那次聽你這麽說你寫詩的感受的時候,還挺激動的,就是因為我偶爾也有這種感覺,可惜不經常。
而且我竟然寫不出來羊肉泡饃那樣的好作品,也終於不必自責了。
對了你竟然知道屁塞兒的故事,太讓我驚訝了!你總是比我了解你的多一點點什麽,太好了太好了。
小名你提到額主要是為了誇自己的意思吧,就是自己當紅花讓
額當綠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