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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京派寫著玩兒

(2007-01-20 22:02:16) 下一個


這是我頭一回讀王安憶的散文,感覺比她的小說好多了。

她的小說,我是真不愛看,以前還在一篇讀書筆記裏專門擠兌過她:

“王安憶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作家,可這才華在《長恨歌》裏所表現出來的,未免過於小家子氣。《長恨歌》的題材好,本來有希望被寫成《風聲鶴唳》這樣的好東西, 可惜被王女士寫得有些勁兒勁兒的。所以裏麵的故作姿態不是王琦瑤的,而是這部書整體擁有的。(請注意,我此處特意模仿了她的勁兒,也顯得勁兒勁兒的一 把。) 要說它的走紅,其實真是托了張愛玲離世的福,趕的時候好,寫的時代又對上了號。當然了,王安憶的文筆好得沒得說,平淡從容招人喜歡。隻是我個人覺得《長恨 歌》不夠大氣,配不上那個矛盾文學獎。”

王阿姨似乎總也忍不住要在她的小說裏做秀,加上她特有的市民意識,簡直給我一種整個上海布滿了伊的pose的感覺。

散文刻意的成分少,沒有那麽精心策劃,所以讀起來平靜柔順又有些冷竣的氣度。這是我讀了散文集《尋找上海》的頭幾篇之後產生的印象。典型海派的細膩,讓閱讀的感覺如同捧在手裏的細沙,順著手指縫水一樣流下來,不論是手感還是畫麵都那麽熨貼。

王安憶的文字,一向長於理性和冷靜,在散文中也不例外。但是因為更真實更生活化,她的理性和冷靜就沒有小說裏那種“端著”的感覺了。

她寫人但是意思不在人,寫景又不是單單寫一個街角一部電車。她是在把讀者的視線帶進上海的空氣裏去,把讀者變成在這個城市恬淡滿足的一位行人。所以她行文的速度極慢,當然這是她一貫的風格,甚至有絮絮叨叨瑣瑣碎碎之嫌。這跟典型北方作家的文字很不相同,一個綿密溫存,一個鏗鏘簡練。不過到最後,縮了水,大家都是隻講了一個小小的核心,其它均為襯托鋪陳,為了產生不同的質地。什麽派都脫不了這項寫字的根本。

她也極少調侃,偶爾為之,顯得嬌俏嬌俏的。這種寫作的架勢孤傲、超脫,明擺著告訴你,任你怎麽看我筆下的字,都不會打攪我的心境。因而表麵的文字顯得有點柔弱,內裏可是很有氣派。相比之下,調侃就有點兒耍小聰明的味道――抖個包袱,然後專心等待讀者那會心的一笑,根本就是小小一個陰謀。

抄兩處《尋找上海》一文中我喜歡的段落:

還有一類的臉相,也是這條街上特有的。那均是婦女的臉相。一種比較的小的臉架子,顴骨略高,鼻子略尖,皮膚白而薄,繃得很緊。最顯著的特征是她們的顴 骨和鼻尖上,有著小片的紅暈,這使她們看上去像剛哭過似的,有一種哭相。她們大都是穿樸素的藍布衫,身量比較小,頭發齊齊地順在耳後,手裏拿一隻碗,到油 醬店買一塊豆腐乳,或者半碗花生醬。由於要走快,背便微微拱了起來。她們似乎是從一種清寡的生活裏走出來的,連勞作也是清寡的。因為是這樣節約的生活,她 們倒也並不顯老,隻是麵相寡淡。很奇怪的,這樣的麵相,可出現在各種身份的婦女臉上:家庭勞作的婦女,還有文具店裏的女營業員,甚至小學校裏的女教員,所 不同的是,這些職業婦女的背不是拱的,相反,她們都有著一點挺胸的姿態,同時,她們更突出了這種麵相的一種特征,就是冷淡。她們缺乏笑容,甚至都不是和悅 的,使人,尤其使小孩子望而生畏。小孩子去買文具,往往會不敢拿找頭,就轉身回去,然後在大人的押送下前來尋問。這時候,她便會問那孩子,是我不給你,和 了是你自己不拿?要孩子給她清白似的。孩子隻敢囁嚅著,她就轉過身去不理了。要是在家庭主婦的身上,這麵相還比較溫和,但卻突出了可憐。她眼淚潸潸向鄰人 們述說著她早夭的女兒:小姑娘對我說,我要吃的時候你不給我吃,我吃不下的了,你硬要我吃,我怎麽能不生病?即便是這樣的慘劇,在她身上演出,也變得 淡漠了。也正因為此,才使她經受住了打擊。所以當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以後,再回到這條街上,看見她們走在行人裏麵,她們竟一點沒有改變,我一眼認出了她們。 生活像水從卵石上流過一樣,從她們身上走過,實在使我吃驚。

 。。。

相反,夜晚卻不是那樣靜溢的。它也靜,但靜裏卻帶著沉重,有些揪心揪肺的東西泛了上來,還有些沉渣爛滓泛了上來,它帶著涎水的氣味,夢囈也變得大膽而恐 怖。野貓出動了,就像這城市的幽靈似的,從院牆上無聲地疾跑而過。它們往下跳,落地的一下,足爪那麽柔軟地一頓,特別叫人心裏膩歪。那些夜歸的腳步聲,嚓 嚓嚓的,攜裹著一股肅殺之氣,還有敲門聲,也是氣咻咻的。還有一種是忘了帶鑰匙,於是在窗下一迭聲地叫門。靜夜裏的人聲,聽起來竟是淒楚得很。深夜裏,能 清晰地聽見隔壁人家地開了燈,這一聲動靜顯得格外孤寂。睡眠集聚在一起,擠壓成房間那樣的方格的形狀,就叫人感到窒息了。這麽密實的鼻息,一定是有 影響的,夜裏不覺得,到了早晨便有感覺了。早晨的空氣一點都談不上清新,而是充斥著一股被窩裏的味道,陽光浮在含了潮氣的空氣之上,看上去混沌沌的。要到 午後才逐漸澄清,變得清亮起來。這個城市的夜晚在逼厭的空間裏,更加壓抑了。樓房擋住了微弱的星光,路燈隻是小意思,影影憧憧的。人不由自主就蜷曲起來, 偎依地擠著。神色都有些呆,做著一些木木的夢。倒是那些下雷暴雨的天,淋漓一些,急驟的雨點帶來了喧嘩。人們相反感到輕鬆,看著窗外的閃電,發出誇張的驚 叫。閃電好像擊傳了樓房的層層屏障,所有的玻璃窗都在一刹那間,嘩啦啦地打開了,城市變得通體透明,夜晚便空廓起來。還有在很深的夜裏,不知什麽地方傳來 的一聲汽笛,也不知是車還是船在起程。這也感到城市的遼闊,竟有著那樣遙遠的地方,有一些暇思在暗夜下滋生出來。

這才是上海,而且是上海人筆下的上海。北京就一定不會被寫成這樣,北京不會,北京的作家也不會。

果然不假,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想想很有趣,如果要寫同一段景象,海派大概會怎麽寫,京派大概會怎麽寫?我對這兩個所謂的派別其實很不了解,就是想要照著自己的想象玩兒玩兒,免得不寫梨花敘事詩的日子裏我感到痛苦,感到失落。Hiahiahia


海派:

過了清晨,白晝的熱氣便徐徐地漫上來,不容人享受片刻清爽的晨光。我已經完全醒來,但是並不急於把眼睛睜開,隻讓溫吞潮濕的空氣圍在身邊,臉頰上認真感覺到它緩慢的流動,帶著從我一出生就不曾走遠過的家的味道,湮潤我的皮膚甚至緊閉的雙眼。

床邊的馬桶上坐著外婆,正在高聲與院子裏的姑媽談話。院子當中洗刷馬桶的姑媽總是說“他好好的就不要再講他啦”,外婆可是始終要講他,講他如何沒有算計的腦筋,偏偏娶了一個精於算計的會計回來,以為這下好了,哪裏知道會計算來算去沒有算來別家的票子,倒是每時每刻都盯牢了自己老公的荷包。

我知道她是在講我的小舅舅;我知道她講好了這段,就好起身去洗馬桶了;我知道再十多分鍾的功夫,媽媽就會喚我起來吃飯;我知道早餐是泡飯,飯桌上外婆和姑媽繼續討論小舅舅,姑媽把泡飯喝得稀嚕稀嚕響,外婆一激動下頜便又會脫落下來。

我知道這一切,完全不必用看不用想就已經知道,因為都劃在生活裏了,沒有它們便不是我的生活。

同樣的,我不用低頭看路便知道出門走到巷口這一路,哪家門前的灰塵最多,走過之後需要用力將腳板跺幾跺;不用看時間便能準時來到橋頭,剛好趕上河邊遊水的小孩一哄跑回河岸上,同我一樣看著河上那一條天天駛過的船,在河流上空留下一柱奶白色的水汽,部分散入水裏,部分散入藍天,部分散入岸邊的人家,部分散入我的呼吸。

小孩子們也看著船,時不時望一眼橋上的我。待到船從我的腳下過去,我便跨上老舊的腳踏車,向著那船剛才駛來的方向騎去,心裏默默把日子劃掉一天,算出爸爸下次開船回來的日子。

 

京派:

喧鬧的談話毫不猶豫地把我吵醒,聲音之大、之堅定,讓我在將醒未醒的瞬間,誤以為是夢裏頭來了什麽仇家。說話的是阿靈的外婆,昨天一股勁給我布菜那個老太太,此時此刻正坐在我腦袋旁邊兒拉大便。

“他好好的就不要再講他啦”,從外麵傳來阿靈姑媽的聲音,伴隨著刷洗馬桶的聲音,又遠又嘈雜,自然有點兒含混不清,哪兒像我身邊的外婆話音這麽清晰啊:“沒有好好的,最屬他拎不清,口袋裏一張鈔票都沒有的用。”

他們說的好像是阿靈的小舅舅,昨天晚飯就在說他,今天一早仍然是他,儼然是家裏的傳奇人物。

不過對傳奇人物的討論,很快就被外婆大便落進馬桶的撲通一聲給打斷了。外婆心滿意足地在撲通聲後呼了一口長氣,歪了歪身子,閃出一小片屁股,在我臉前擦幹淨,然後屁股隨外婆起身,外婆端著馬桶向門外走,屁股一路放出一串屁來,搞得外婆活像一架噴氣式飛機。我心裏話說,您老人家不是剛拉完麽,倒是拉幹淨了沒有啊?!

這一大早,又是屎又是屁的。得,我也甭睡了,起床洗漱。邊洗我還邊在不住地思索,明明外婆有自己的房間,房間裏有自己的馬桶,可她為什麽偏偏要來我這兒拉屎呢?

這天氣,一早就又潮又熱,加上我想得努力,剛洗完臉,腦門子上好像立刻又有汗珠子滲了出來。

飯桌上,外婆和姑媽還在談論他們的傳奇人物。姑媽端著一隻海碗,裏邊兒滿滿登登一大碗泡飯,冒著熱氣兒。她把碗沿挨在嘴邊兒,細心地吹了一大圈兒,回到最初的位置,心滿意足地飲了一大口。飯在下頭,水在上頭,所以她喝進嘴裏那一大口應該是熱水,不過這顯然並不影響她的享受程度。

喝熱乎了,她也快樂起來,開始講起小舅舅的笑話,把外婆逗得連泡飯都沒法兒吃,一個勁篩糠似地笑。笑著笑著,突然抖動和笑聲都嘎然而止――不好,老太太一高興,把下巴給樂掉下來了。還好阿靈手腳靈活,一個箭步衝過去,“哢嗒”一聲,又幫她把下巴給按回去了。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難怪阿靈老說她不放心老太太呢,看來是不放心老太太的下巴啊。

泡飯吃完了,阿靈帶我去橋上看船。我們倆踢踢踏踏溜達到巷口,趟了一身一腳的土。橋上好點兒,鋪著石頭,沒有灰塵,一群光屁股小孩兒正在河邊兒遊泳,一看有船接近,就你推我搡地跑到岸上,看著船傻樂。

阿靈看著船不樂,極其深沉地說:“我爸爸再過四天就該回來了。”

她爸是跑船的,長年在外難得回家,留老老小小一大幫子女人在家裏頭,成天抻著脖子等他,要換了是我,恐怕巴不得多在外頭跑幾天。

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跟阿靈說,她這時候正眼淚帶眼圈兒地思念他爸呢。我推她一把,讓她帶我去街上吃粽子。她恍恍惚惚帶著我走,我在她身後,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能開口問問清楚,究竟為什麽,她外婆,放著自己的馬桶不拉,非要拉在我那個馬桶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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