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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在一九八七】:摔碎的瓷片 by 平沙落雁

(2006-06-16 09:49:23) 下一個

當我回憶起我的1987年時,耳邊就會響起瓷器落在地上的清脆的破裂聲,可是這些誘人的清脆聲不是來自我自己,而是來自二百多年前的歐洲,那個叫作歌德的德國人。


1987年的上半年我休學在家,百無聊賴間看了一堆不著邊際的書,其中有一美國人寫的《文藝複興時代的偉大人物》,盧索的《悵悔錄》,羅曼羅蘭的《約翰克裏斯多夫》,還有歌德的自傳《詩與真》。


這堆書裏具體說了什麽,我現在完全記不起來了,隻除了那幾聲清脆的瓷器落地的聲音。


歌德在《詩與真》裏回憶起他小的時候一次偶然失手把一件瓷器從樓上掉到了窗外街上的石板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這響聲讓他興奮不已,連忙抓起桌上的杯子盤子接二連三地扔下去,就為了聽那響聲,後來幹脆把妹妹也加入進來,孩子們把能找到的瓷器都一股腦地丟了下去。。。


正好那會兒電視裏正放著介紹歌德的片子,隻見幽暗潮濕的古老石板路上散落著些雪白的瓷器碎片,背景是清脆的碎裂聲和孩子們放肆的笑聲。


下半年我又去上學了,開學沒幾天就是中秋,班裏決定晚上上陶然亭去劃船。


反正人還沒認全呢,我就胡亂上了一條船,隻記得天上水裏都有大大的淡黃色的月亮,湖邊上是黑虛虛的樹影子,可湖麵上卻沒半點兒幽靜的氣氛,相反鬧鬧哄哄的,不遠處有男生放肆地彈著吉他,放肆地吼著不知名的歌,我等在船上也放肆地嘲笑著。


那會兒我爸生病住在友誼醫院,每禮拜天下午我都要到醫院去看他,然後再回學校,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我總能碰上一位師姐,這位師姐長的十分的。。。不能說漂亮,應該是美麗,又長又彎的眉毛,一雙大而嫵媚的眼睛,她的樣子很象外國電影上的影星,可具體象誰又說不出來,隻覺的氣質上有一股子葉塞尼亞之類吉普塞女郎的狂野,但是當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車的時候,一雙大眼睛卻顯出迷惘的神情,直直地盯著馬路對麵,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麽,她的目光好象穿過了對麵的樹,房子,一直射向了天的盡頭。


我喜歡看她,尤其是她的側臉,她的鼻梁線條優美,有時候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一些發絲掃到了她的臉龐,更襯托出她臉龐的嫵媚。她穿著紫紅色的羽絨衣,手插兜兒裏的樣子也叫我羨慕,可是我沒有勇氣上去跟她搭訕
-----雖然我肯定她是我們學校高年級的。


我心裏不自覺地開始為她編起了故事,她家可能就住在友誼醫院,也許她的父母就是友誼醫院的大夫,也許她不住這兒,隻是來看她的男朋友,他一定是她的師兄,正在友誼實習,他一定非常聰明又英俊。


她每星期天給他帶來水果,然後他們一起在醫院的大花園裏散步,年輕的實習大夫也象別人一樣敞著白大衣,手裏夾著煙,他們坐在長凳子上說話,然後依依不舍地在醫院門口告別,現在她獨自一人站在車站等車回學校,可腦子裏還在回想著剛才的事。


我常在學校裏碰到她,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而且眼神總是迷惘,不知在往哪裏看,可這更增添了她的嫵媚,那會兒還不流行化妝品呢,她的嫵媚在校園裏絕對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可是她好象絲毫都沒有查覺。。。


另一位引人注目的人物是高年級的師兄,這位師兄是典型的黃豆芽身材,又瘦又高,高度的近視眼,看樣子不戴眼鏡對麵過來人也認不出來的那種,但是這些並不能妨礙他魅力四射,人家是班長,學生會主席,運動會上的跳高冠軍,但是引起我注意的倒是那次學校辦的歌曲大獎賽,人家大大方方上台去彈著吉他唱了一首什麽歌,歌名我早忘了,隻記得他的嗓子很低沉很渾厚,總之很好聽。


後來因為他們班因為是在校的最高年級,又和我們班是對口班,所以組織了一次舞會專門教我們跳舞
------其實無非是高年級的師兄們想借此機會檢閱一下師妹們罷了,他過來教我跳,可我太笨了,怎麽努力都跟不上節拍,要不就是跟他配合不好,到最後人家倒也沒說什麽,就是一等音樂結束就揚長而去了,羞得我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這往後我就對跳舞過敏,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過去了,見人家來請我跳舞也覺的人家肯定是看我一人坐那兒沒人理,怪不落忍的,動了惻隱之心,所以就算跳起來也混身不自在,一心盼著音樂快點兒完,嚴重的時候簡直是覺得有千萬條蚯蚓在身上爬,反觀別人怎麽把跳舞當享用,真是不可思議呀不可思議。


冬天到了,圖書館外刮著西北風,那天下午不知為什麽,我就是看不進書,一個勁兒地想念高中裏的同學們,他們比現在的同學有趣的多,跟他們我還有共同語言,而醫學院的同學不是書呆子就是頭腦簡單的小孩子。


我終於坐不住了,頂著大風跑到菜市口去買了一大堆賀年片,寄給了所有我有地址的同學,當然後來我也收到了很多,但沒我寄出去的多,賀年片上一般都寫著:“祝
XX同學在新的一年裏取得更大的進步”,要不就是“恭賀新禧”之類不疼不癢的話,後來明白了也就不怎麽給他們寄了,可當時收到的時候還是特高興的,而且大家都收到了好多賀年卡,學校的大信箱都裝不下了,一大堆信都堆在了地上。


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就發現我們年級的一個男生老盯著我看,他是一班的,在以後的整整兩年半時間裏我們幾乎所有的課都在一起上,但是他始終沒有上來跟我搭訕,那我也沒必要上趕去主動認識他,對吧?


1987很快就到了頭兒,我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這一年------一些撒落在地上的瓷片,可能還算恰當點兒,而當時打破這些美麗的瓷器時隻記得那一聲聲清脆誘人的響聲,並沒有留意那些散落在地的瓷片們,現在手裏已經再也沒有瓷器可摔,再回過頭撿拾起那些瓷片來,回憶一下當初是懷著怎樣放肆的心情去摔碎它們的。


美好的青春正是那些精美而又脆弱的瓷器,我們懷著滿不在乎的心情把它們一年又一年地摔碎,隻為了聽一聽那響兒,放肆地笑,放肆地哭,放肆地發傻,放肆地看別人,也被別人放肆地看,放肆地憂傷又放肆地歡樂。。。隻屬於那摔碎了的永不回頭的青春。


本文作者: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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