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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一樣的生活 <一>

(2005-07-29 18:49:52) 下一個
<一> 我活得就跟頭豬一樣。 在廁所裏頭,我看見質量檢測部的俄羅斯大媽又在用她的發膠往腦袋上噴,把廁所裏的臭味兒都定形凝固在她的卷花兒頭上了。跟她比比,我更是活得跟豬沒什麽兩樣兒。 俄羅斯這大媽,我管她叫花大姐,永遠穿得花枝招展地。她住得賊遠,天天坐輕軌上下班,另外還要倒兩次公共汽車。每當我想象她一早起來,就穿戴著這麽滿腦袋滿身的蝴蝶結,上車下車,再上車再下車,再再上車再再下車,浸透發膠味兒的身影穿行在車輛和公司走廊之間,粗壯而熱情洋溢,就忍不住想給自己換個活法兒。因為我像無能而齷齪的豬,拱在自己的臭豬圈裏。那兒除了電腦和公文,就是我擦過嘴的餐巾,用過的一次性刀叉杯盤,舍不得扔了,一會兒再用一次。雖說這些都是公司的,可我習慣了,什麽都不舍得。 我可以過最沒有質量的生活,可這阻止不了讓我自己覺得自己是一頭豬。 從一出生,長到現在這將近四十年裏頭,我就一直沒有過過什麽高質量的生活,包括我最青春的年月。 那年頭我不僅窮,還好麵子。家裏給的錢不夠花,我就得玩兒命省。同宿舍的全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在她們麵前,我不肯吃便宜的菜,不肯穿永世不變的一件衣服。為了不被人看不起,我常常饑一頓飽一頓。大家都在的時候,我吃排骨,吃裏脊,吃溜肝尖;大家不在的時候,為了把吃肉花掉的錢省回來,我連熬白菜都不買,隻吃一個饅頭。有時候饅頭都省了,因為舍不得那二兩糧票。 年輕的時候就是臉皮兒薄,總怕別人笑話。記得剛考上大學那年,爸媽帶我坐長途火車去學校。那慢車慢得,給人感覺每十分鍾就要停一次,一停就是半個鍾頭。硬座車廂裏有煙味、汗味、腳臭味、口臭味。車窗打開也沒有用,吹進來的沒有涼風,隻有煤灰。 我們從小站上車,上來的時候車廂裏根本沒有座位。媽就站在過道上,斜靠著一個椅子背。那麽靠著靠著,她不知怎麽地就變成半坐在那個位子上了。 那是個三人座的長條椅子,讓媽這麽一坐,就擠了四個人在上麵。媽旁邊的中年男人很不高興,咕噥著說:“你自覺點,都靠到別人身上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媽陪著笑臉,小心地說,可並沒有要躲開的意思,反倒更努力地往裏麵擠了擠。 “喂!”男人很不高興地白了媽一眼。 媽假裝沒看見,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到她腿上去。 我當時恨不能找個縫子從車皮上鑽出去,不讓滿車廂的人看著我。 其實現在想想,一車的人,誰顧得上看誰?自己能站穩腳跟打出一片天下就不錯了。 可我硬是把頭一低,不去看媽,心裏想:虧你想得出,我都這麽大人了,坐你腿上?還是這樣賴到的座位。 我想媽當時肯定挺難過的。因為男人再抱怨的時候,她也不陪不是了,反倒回了他一句:“怎麽了?又沒寫著是你家的地方!我願意坐!” 我心裏明白,她是想占個位子,讓我坐會兒。可我臉皮已經薄得快羞破了。 這時候,爸在叫我。天哪,他竟然從車座椅的下麵探出頭來,在向我招手! “小梅,快來!椅子下麵是空的,快過來躺這兒。等會兒被人堆上東西,就沒地方躺了。” 爸呀爸,我就快要上北大啦,全國最好的學校。北大的學生鑽在車座底下,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可我隻能心裏這麽想想,什麽也沒說,乖乖地鑽進了爸爸幫我占的那塊地方。 我已經讓媽難過了,不能再讓爸難過。我基本算是個懂事的孩子。 在椅子下麵那個昏暗的角落,我突然覺得解脫了。終於沒有被眾人看著的感覺了,希望我能這麽賴到北京站,別被人看見我的豬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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