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多倫多

我的信仰是從皮肉裏熬出來的,比哲學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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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探望母親期間的斷想

(2023-04-30 08:04:29) 下一個

3月28日淩晨5;20分許我乘坐的航班降落在首都機場,在飛機的起落架碰觸到水泥跑道的那一瞬間,整個機身都振動了一下,我的心也隨著振動了一下。這是5年來我又一次踏上了這塊土地,我的故鄉,我父母家所在的城市。

但是三年抗疫清零,一朝放開已經物是人非。父親在放開疫情封控後就感染了病毒,當時整個醫療體係空前緊張,父親因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和搶救,於2022年12月25日去世。母親因為吞咽障礙,喝水吃飯需要完全依靠通過鼻孔進入胃裏的胃管,這樣已有半年了,此時也感染了病毒,並於2023年1月4日住院治療,2月27日才出院在家不到一個月呢,3月24日又突然吐血,急送家附近的二炮總醫院急診科搶救。我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趕回北京的。

3號航站樓各處都有安保人員看守。他們黑衣黑褲黑皮靴,臉上戴著白色N95口罩,但不戴帽子,個個身材高挑,白白淨淨的象是剛從學校門裏出來的學生仔。他們站在那裏看不出青年人的朝氣,倒有些個暮氣,作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樣子。看來他們的待遇也一般,自己心氣也不高。我後來查找了一下相關信息,他們都是首都機場安保公司招聘的實習生,要求高中畢業,女身高163 厘米以上,男身高175厘米以上,普通話流利,英語發音準確等。

我是搭乘機場大巴前往市區的,機場大巴的搭乘地點在機場的底層,出入口處就有二三位安保人員值守,而在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還站著一位輔警(左臂上有標識)。他一個人的存在就勝過旁邊那好幾個安保人員,首先他那身製服的質地就挺考究,也挺擴和貼身,他頭戴戰鬥帽,臉上也戴著白色N95口罩,腰束武裝帶,製服外麵還貼掛著各種通訊和擒拿的裝備,讓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不少。他身上還佩戴著一盞警示燈,始終一閃一閃地,時刻提醒著他的存在。他二腿叉開,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周圍,象個隨時可以出手的衙役,頗有點一夫把關,萬夫莫開的勁頭。機場內外給人一種處處設防,嚴陣以待的感覺,很有些壓抑有餘,而祥和不足。

我是在二炮醫院急診科搶救室裏看到媽媽的。她躺在一張靠裏麵的3號病床上,蒼白衰老枯萎,幾乎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了,一個鼻孔裏插著胃管,另一個鼻孔裏塞著氧氣,左手臂上包著血壓計,右手手指頭上戴著血氧夾子,瘦得皮包骨頭的手臂上已經找不到可以用來紮針輸液的地方了,護士不得不在她的肩胸部位找地方下針。媽媽看到我走進來,還能認出我來,並和我簡單地交流。她說話有些模糊不清,需要湊近了嘴巴仔細聽。

眼前的媽媽已經是風燭殘年,衰老和病痛象二隻無情的惡爪在緊緊地糾纏著她,要耗盡她最後的生命。這個從江南水鄉蘇州城裏走出來的女子,在她生命最蓬勃的時候也曾生養了我們兄弟二個,後來我們都是180厘米多的大個子。我看到了一個人在生老病死的生命周期中的無奈,和生命之樹常綠的偉大。

媽媽胃出血搶救時,胃管進食就完全停止了,整個人都靠輸液維持。她現在出血止住三天了,在輸液為主的情況下,醫院認為可以逐步恢複胃腸功能了,從喂一點水,和米湯開始摸索,這個過程會是很緩慢的,甚至會有反複。如果媽媽最後不能夠完全靠胃管進食,還多少需要輸液幫助,那她就出不了院了。

現在媽媽所在的搶救室裏,總共躺著5個病人,圍簾後麵還有2個空床位,那是為隨時到來的急救病人而準備的,醫生,護士,病人,家屬,有時還會有120急救車的工作人員送病人進來,真是人來人往,進進出出,大呼小叫,周圍環境太亂,太嘈雜,需要馬上轉入病房作進一步的治療觀察。

二炮醫院急診科從主任醫師到值班大夫都對我們講,母親的胃出血現在是止住了,但什麽原因導致的出血還不清楚,也隨時會再次出血,需要作胃鏡檢查。我們消化科的大夫講他們作不了這個檢查,也不能收住院。你們可以到更好的醫院去看看。

我們明白媽媽這個年紀,身體這個情況,並不需要知道胃出血的原因,就是真知道了胃裏麵有點什麽問題,也不會再開刀動手術了,也就是保守療法,減輕痛苦的事情了。我們也理解二炮醫院作為一個三甲醫院的醫療資源需要考慮社會效益最大化,不能在這裏陪著一位已經是臨終關懷的老人打轉轉。老人家臨終關懷式的醫療護理應該到二級,或是區一級的醫院去進行。可是他們話沒有那麽說,反而要我們到更高級的醫院去看看---完全是誤導。

為了媽媽轉院那幾天我們在二炮醫院急診科的走廊上,手裏拿著紙,上麵寫著一家家的醫院,打電話聯係,帶上病例治療報告去實地向醫生說明情況,真是走投無路,求告無門啊。最後還是在親人們的幫助下,媽媽終於在30日下午離開二炮醫院急救室,入住北京惠蘭醫院老年病區。

在媽媽還在二炮醫院等著轉院的時候,我那幾天都會到醫院去,我得以實地觀察了一下這家醫院。位於新街口外大街和新康路十字路口東南角的北京二炮總醫院,由幾座醫療和辦公的建築物圍合成了一個不小的院子。其中主要的內科大樓,外科及住院大樓,CT檢查樓三座醫療建築平麵布置上就不合理,且各自獨立,互不聯通,醫護病患往來各個科室都要出大樓,經院子才可以到達,春夏烈日當頭,秋冬風雨交加,於是不得不又在院子裏又搭建了一座T字型的帳篷形式的走廊。醫院每個大樓門口上麵的電子屏幕上循環顯示著各種口號;科技興軍,依法治軍,政治建軍等等。而走廊上也都是關於醫德的口號:常將人病當己病雲雲。

我們習慣在原本平實的事情後麵,再給安上一個非常宏大的意義,例如鍛煉身體保衛祖國。老年人作作健身操,出門走走步,年輕人打打球,騎騎自行車都是怡悅身心,為了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最多也就是有什麽別有病罷了,實在達不到要保衛祖國那樣的高度。對於職業我們就更是要強調又紅又專,德才兼並了。於是就有了教師是文明的工程師,醫生是救死扶傷的白衣戰士這樣的美好稱謂。

其實醫生和病人之間要保持一個合理的職業距離,否則今天老張搶救無效去世,你傷懷自責,明天小李走了,你也心情憂鬱,一撒同情之淚,那這個醫生你就當不了了,你在還沒有鍛煉成為經驗豐富的醫生之前,就從這個崗位上淘汰下來了。一個職業就是一個職業 (A job is a job),要用平常心來對待,作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是自己的本份,用不著無限地往高大上上麵拔,過了份之後,就讓人感覺有些假大空了。

同時我們也不要把聰明人和聖徒混淆在一起。生活中很多聰明人,他們在學識,專業上大有成就,但他們並不是聖徒。我是在觀看文獻片《尋找倫布郎》( Looking for Rembrandt)時, 記住了這麽一句話;”不要把天才和聖徒混淆在一起”( don’t ever confuse genius and saint)。

 
 
 

醫院東北角處的食堂建築物的整麵牆上更是鑲嵌了紅色的習主席訓詞,洋洋灑灑百十字。一般人走過時掃上一眼是不足以看完全這一段文字的,需要駐足細讀才可以。這整麵牆上的習主席訓詞,從先期的製作,到後麵的空中作業,在四層樓高的牆麵上放線鑽孔安裝,估計得花費不少吧。這是典型的有中國特色的勞民傷財的形式主義。那些匆匆走過的醫護人員,病患和家屬們可否有人真正地留意過這些標語口號,並在心裏麵走了一圈,回味了一下它的意思,想了一下它們在現實生活的作用嗎?


這次探親我見到了一位40多年沒有見過的中學同學,我向他問起我們當年的一位學霸的現狀。當年學霸學習有方,腦子又靈光,尤以數學好得令人吃驚,多難的代數幾何題他都能信手拈來,如探囊取物。數學被譽為大腦的體操,凡數學好的人腦子都好使聰明。他的學習能力要比我們這些一般化的所謂好學生高2到3個層次。他說過的一句話我至今記得,好學生(學習好的)學習陳景潤,壞學生(學習不好的)學習雷鋒。他後來如願以償地考上北京大學天體物理專業,在不出國留學不足以說明自己聰明才誌的80年代,聽說他早早就赴美留學去了。我們估計以他的能力在美國大學裏作個教授應該是順理成章的,而他也確實一直在美國。

但此時我這位消息靈通的老同學講,學霸初到美國很是在學術上風光了一陣,可回來卻和周圍的人和事搞不到一起了,在正是出成績的年齡回家當寓公去了,看看孩子,靠夫人工作的收入過活,如此這般也有20多年了。

這麽一位天才少年在後來的學術場中都沒有嶄露頭角,實在令人惋惜。同時也讓我們認識到一個人一輩子能做成點什麽也真是不容易。學生時代我們腦子裏隻有學業這一根筋,而且學習也還是個個人行為,隻要你自己努力,腦子還好使就行。而進入社會後,個人的能力和努力(智商和情商)隻是一部分,還有外界的天時地利人和等多項其他因素的作用,英語裏也有所謂right person, right place, and right time。如果把自己可以掌握的個人能力,和自己不能把控的外部的天時,地利,與人和等4項都平均地加在一起,那麽個人能力也就占25%。一個人在完成了主要靠自己努力的學生時代後,就要窮盡一生在屬於自己的學術場,職場,商場,和官場中努力攀爬,占據有利位置,以期達到個人利益(富貴)的最大化,這中間既有合作也有競爭,而其中分寸的把握拿捏都會是成敗的關鍵,更有大環境和小環境的相互作用和影響。

我們大多數人的這一輩子都是蹉跎歲月,白忙活了一場,從當年的懵懂的少年,迷茫的青年,無奈的中年,一晃兒就到了現在自己給自己解寬心的老年。而少數因為機緣巧合而青雲直上的佼佼者,也不必要整天都端著,在人麵前一副我曆盡磨難癡心不改,我認真地過好每一天的樣子。小子,你肉體凡胎的那點兒事我們都知道,就別他媽的在這兒裝神弄鬼了。

2023年4月2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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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感動,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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