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智商犯罪》 作者:紫金陳 1

來源: 玉珠 2021-02-20 10:41:3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4970 bytes)

第1章
 
“你有沒有感覺,現在的人普遍浮躁,個個都想賺快錢,到處都是陷阱和騙局?就拿手機來說吧,接到的十個電話裏,九個在推銷、詐騙,你再看看樓下——”方超手持一把槍,站在酒店客房的窗戶邊,撩開兩片窗簾,露出一條縫隙,指向對麵的沿街店鋪。“瞧,做中介的、治前列腺的、免費旅遊、美容整形,還有各種融資理財,現在市麵上盡是這些店。房租太貴,老老實實做買賣的都關門倒閉了,能活下來的全靠坑蒙拐騙!不過說來最可氣的,還是路口那家足浴店!” 
    一旁正低頭整理背包的劉直停下手,好奇地問:“洗腳的又怎麽了?” 
    “我昨晚去了那家足浴店,結果真的給我洗腳!” 
    “要不然呢?” 
    方超轉過身,來到換衣鏡前,仔細檢查臉上的胡子和假發,幽幽地說:“‘真正’的足浴店啊,是不洗腳的。”他回頭看著一臉茫然的劉直,笑著拍拍劉直的肩膀。“走吧,等幹完這票,我帶你洗一回‘真正’的足浴!” 
    方超把手槍鎖上保險,藏在腰後,劉直背上雙肩包。兩人從頭到腳都做了連他們爸媽都認不出來的偽裝,才從容地離開酒店,叫了輛出租車,徑直駛到郊區的一個街口,走進一條巷子。他們穿行一陣,到了外麵的馬路上,又繞路走了一長段,最後來到了一個丁字路口。 
    對麵的拐角處有一家中等規模的私人黃金店,正是他們蹲點多日後決定下手的目標。 
    方超觀察了一會兒周圍,低頭看向手表,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很快,城市的晚高峰就會到來,時間和他計劃的一樣。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下了撥號鍵。 
    幾秒鍾後,距他們五公裏外的市區,一家銀行門口的花壇處,突然“砰”的一聲,中間一棵拳頭粗的冬青樹直接被攔腰炸斷,兩輛停在旁邊的電瓶車被炸飛幾米遠,現場頓時冒起滾滾濃煙,伴隨著過往行人驚恐的尖叫,百米外一位駕駛汽車的女司機被嚇得失控,導致多車追尾相撞。 
    緊接著,市區另外兩條熱鬧街道也相繼發生了類似的小規模爆炸事件。 
    幾分鍾後,報警電話蜂擁打入公安局。一時間,全市的大量警力奔赴三處現場。 
    十分鍾後,方超打開了手機導航軟件,看到市區主要道路皆已變成一片紅色,說明整座城市徹底堵成一鍋粥。他輕笑一聲,朝劉直下頭,低聲下令:“動手!” 
    兩人套上膠皮手套,大步走向黃金店。快到店門口的監控區域前,他們快速抽出一張塑料麵具戴在臉上,劉直拿出兩張印有“停業裝修”的貼紙,往店麵玻璃門上左右一拍。兩人閃身進店,關上門,方超掏手槍,劉直拿出一把長匕首,雙雙撲到店裏三個猝不及防的女營業員麵前,威脅著大喊:“都別動,搶劫,老實點,一動就開槍!” 
    方超持槍控製全局,劉直單手攥著匕首,抓住其中一個女營業員,推搡著將三人都趕到櫃台旁邊的一處角落集中起來,命她們蹲下身,雙手露出抱住腦袋。 
    眨眼的工夫,黃金店已在兩人的掌控之中。方超淡定地走上前,槍口在三個女人頭上來回移動,從容不迫地說:“不要害怕,大家都配合點,把櫃台的鑰匙交出來,我們拿了東西就走,不傷人。” 
    三個女人蜷縮著靠在一起,嚇得簌簌發抖,連頭都不敢抬。 
    見她們渾然沒有反應,劉直馬上失去耐心,揮舞著匕首吼起來:“聽見沒有,快把鑰匙交出來!老子數到三,不交就殺人了!一——” 
    “穩住,暴力解決不了問題。”方超打斷道。他和劉直的作風完全不同,他一向認為搶劫也是要靠腦子的,暴力隻是輔助手段,於是拿出他一貫的沉穩作風,不緊不慢地跟她們講道理:“我相信你們一定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你們肯定很害怕,你們在考慮要不要把鑰匙交出來。其實道理很簡單,你們上班賺多少?有必要為了這點兒工資搭上性命嗎?記住一句話,命是自己的,錢是老板的!” 
    一個女人抬起頭弱弱地:“我是老板。” 
    方超咽了下唾沫,直接抬手開槍,“嘭”的一聲,旁邊一個玻璃展櫃頓時四分五裂,三個女人腿一軟,嚇得跌倒在地。女老板顫抖地掏出鑰匙,高高舉過頭頂,劉直一把抓過鑰匙,嘀咕一句:“早開槍不就結了。” 
    按照計劃,方超持槍守著三個營業員,劉直負責收羅財物,整個過程不要超過三分鍾。到了三分鍾,方超看到劉直的背包已經沉甸甸的,再多負重,不利於逃跑,隻能忍痛放棄櫃台中的其他金飾。他一揮手,劉直拉上背包拉鏈,掏出繩子,飛快地將三個女人捆綁在地,用膠帶封住她們的嘴巴。 
    兩人深吸了口氣,故作鎮定地挺直身板,快步離開黃金店。 
    半個小時後,旁邊一家店鋪的友人過來串門,救出了店中被困的三人,眾人馬上報警。警察此刻都聚集在市區的暴恐現場,周圍交通一片混亂,一個多小時後才趕過來。 
    當天晚上的各種新聞、微信群以及公安內部,都在激烈討論著下午的爆炸案,而關於這間小小黃金店的搶劫案以及當天這座城市裏的其他案件,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方超和劉直坐在酒店房間裏,呆呆地望著桌上一尊白玉鑲金的財神像,旁邊還有一小堆黃金首飾。 
    過了半晌,方超點起一支煙、深吸一口,長歎道:“我真是不明白,前兩次搶珠寶店,確實是我們經驗不足,沒想到那些標牌幾萬、幾十萬的玉器壓根兒不值錢,最後隻得按斤兩賣個白菜價。這回吸取教訓了,要幹黃金這種硬通貨。結果經過這麽多天準備,目標找好了,搶劫也成功了,誰知你又來這套,不多拿點兒黃金,往包裏塞個二十多斤重的財神像算什麽?” 
    劉直含糊爭辯著:“我……我看這東西擺在正中間,以為很值錢,摸上去像和田玉。” 
    “和個頭!二十多斤的和田玉?指甲蓋大的一家店,你當是故宮啊!” 
    “我——” 
    方超搖搖頭,一副視他無藥可救的模樣:“搶黃金店,最後搬走財神像的,全中國也就你一個了。” 
    劉直沉默了片刻,惱羞成怒道:“大不了下一次再來過,不就是搶個劫嘛,怕個屁!” 
    “沒有下一次了。”方超眉頭一擰,“連著三次引爆土炸藥分散警力去搶劫,俗話說事不過三,再來一票,準被警方發現其中的關聯。” 
    “那怎麽辦?不幹搶劫幹什麽?” 
    “搶路上的店鋪,歸根結底是拿命賺錢,稍有不慎我們就得進去,這不是長久之計呀!我們倆又都沒有一技之長,找份正經工作是不可能的了,做點兒生意,我們也不是這塊料。回過頭來看,我們得換個思路,做點兒其他輕鬆又不用本錢的買賣!” 
    “做鴨子啊?”劉直看了看方超,又想想自己,有點兒心動,“這……這我沒試過,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行個頭!”方超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我說搶店鋪不行,我們換個方向,搶人!” 
    在劉直好奇的目光中,方超找出一份報紙,攤平後指向上麵的一個新聞標題《被盜千萬不敢報警》,冷笑起來:“千萬哪,你算算,得搶多少家店鋪才能賺到一千萬。弄個貪官,就全來了!趕緊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就動身去三江口,弄他個貪官發財。” 
    “為什麽要去三江口?”三江口是江浙沿海的一個縣級市,雖說經濟也算發達,但畢竟跟省會杭州壓根兒沒法比,想來貪官也沒杭州的有錢。 
    “因為三江口最安全。”方超翻開報紙的另一麵,指著底下巴掌大一角很不起眼的新聞,“三江口公安局的副局長失蹤了半年,找不到人,都上報紙登尋人啟事了。你想啊,三江口的警察把他們老大弄丟了都找不回來,還能抓到我們?開玩笑!”

 

第2章
 
一個半月前。 
    省公安副廳長高棟坐在椅子上,左手夾著煙,右手舉著一封舉報信的複印件,反複閱讀著上麵短短的半頁文字。 
    沒過多久,辦公室吳主任敲了兩下門走進來,高棟迫不及待地起身詢問:“怎麽樣了?” 
    吳主任遞給他一個文件袋,說:“舉報信上沒有檢測出指紋和其他指向性物質,看來舉報人的警惕性很高。如果要查舉報人身份,除非安排刑警直接去找快遞公司,畢竟是寄到公安廳的文件,想必收件的快遞小哥會留心寄件人。” 
    高棟站在原地凝神思索幾秒,又重新坐下,把煙頭掐滅,打開文件袋。裏麵一共有兩份材料,一份是用透明塑料袋包裹起來的舉報信原件,另一份是幾頁物證鑒定報告。 
    高棟看了幾眼鑒定報告,問:“這封信上寫的內容,物鑒中心的人也看到了吧?” 
    “找的是自己人,我全程在旁邊看著出的結果。” 
    “自己人也要小心哪……”高棟輕歎一聲。 
    “畢竟隻是做技術的,和裏麵牽涉到的事不相關。高廳,你看要不要安排刑警去查寄件人?” 
    “不用了。”高棟把舉報信原件放入抽屜,把鑒定文件投入了碎紙機,按下開關表達他的態度,“不管信上說的是真是假,我們首先要保護舉報人,不能讓舉報人誤以為我們想查他。既然舉報人暫時不願透露身份,我也尊重他的個人選擇。” 
    “那您的意思?” 
    “信上舉報周衛東,為什麽舉報人要把信寄給我,而不是寄給紀委?當然,他在信上說他還沒有實質證據,這是其一。我想第二點是因為,他知道我跟周衛東有矛盾,這也不算什麽秘密。我是刑警出身,他是政工那條線的人,在我到省廳前,我們的工作經曆從來沒有交集。我到省廳這三年,他仗著資曆老,又是常務副廳長,很多地方針對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吳主任說:“可您執掌刑偵,又是副廳長裏麵最年輕的。”年輕是一項千金買不到的政治資本,這正是他的優勢所在。 
    高棟閉了會兒眼,淡淡地說:“再過一年半載,咱們廳長不是高升公安部就是調去政府工作,到時的廳長人選,如果部裏沒有特別安排,按省裏的內部推薦,基本就是周衛東了。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如果他當上廳長,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吳主任眼睛一亮,尋思著:“舉報人明白您和周衛東的關係,所以把信寄給您,他知道您敢動他!” 
    高棟笑了笑,說:“你猜周衛東是什麽時候開始跟我過不去的?我來省廳前管刑總,調任副廳後,刑總裏還能說得上話。一次刑總隊長找我,說他們破了起案子,一個叫周榮的商人找他們,自稱是周衛東的侄子,想撈人。案子已經定性,放人是不可能的,他希望把罪名弄輕點兒。我一看卷子,原來是富二代輪奸未成年女孩兒,我直接讓刑總往最重的辦。這事以後,周衛東對我態度就變了。當然,後來我也調查過他,可他為人處世滴水不漏,看起來真是一身清白。” 
    吳主任點點頭,周衛東素來有一些傳聞,但如果真有證據,這幾年中央巡視組早調查他了。 
    高棟繼續說:“可這次的舉報信不同,舉報人說周榮就是周衛東的‘白手套’,據說周榮黑白通吃,手裏還沾著命案。三江口管刑偵的副局長盧正半年前失蹤了,迄今查無線索,舉報人說盧正當時正在調查周榮,是周榮把盧正滅了口,可對於這件事,舉報人稱他手裏也沒有直接證據,不過掌握了一些線索。”高棟眼神一寒,冷聲道,“這麽大的刑事命案一旦證實,什麽級別的都跑不了!” 
    吳主任尋思說:“舉報人信裏還說,如果你願意查周榮,就讓省廳空降副局長來三江口,填補盧正的位子,他會在看到您的態度後,跟我們正麵接觸,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 
    高棟點點頭:“盧正失蹤至今,算起來三江口的刑偵副局長職位已經空缺半年多,是時候填上了。按慣例,這小地方上的崗位都是地方自己定,但這次一定要安排我們自己的得力幹將進去!” 
    “周衛東怕也會爭這個坑。” 
    “我管刑偵,這個人選我說了算。”高棟思索片刻,抬頭道,“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派誰去?” 
    “得要一個能力強又絕對可靠的人過去。”其實吳主任心中早已有了人選,見領導投來詢問的目光,便馬上亮出底牌,“張一昂!” 
    “張一昂?”高棟嘴巴張到一半,吃驚地看著對方,“難道你認為他能力強?” 
    “他……他能力難道不強?”吳主任看著領導明顯不對付的神色,隻好在一旁幹笑起來。 
    在吳主任的印象裏,張一昂能力極強。前年他車子在小區裏被人劃了,找派出所報案半個月沒消息,他告訴了張一昂,結果第二天人家就把劃車的揪出來了。後來他親戚在旁邊一個城市開飯店被當地流氓勒索,他谘詢張一昂這種事一般能怎麽處理,誰想沒幾天流氓提著禮品去店裏登門道歉了。 
    這能力,他能不強? 

高棟哼了一聲,搖搖頭:“張一昂這小子能有啥能力,辦案基本靠猜!” 
    “嗯……”吳主任衝著這兩次人情,繼續艱難地替張一昂說話,“可在辦這次案子上,我覺得可靠比能力更重要。我聽說張一昂從學校一畢業就跟著你,他出身最純,其他人就算能力比他強,畢竟查的是周衛東,萬一有人想搞政治投機,蛇鼠兩端……” 
    高棟躺在椅子裏,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他當上副廳長之前的刑警生涯中,在破最後一起案子時,確實遇到了叛徒,若說用著徹底放心的,除了張一昂,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選。 
    吳主任繼續吹風:“其實他能力如何不重要,舉報人說了嘛,隻要我們表明了態度,他會弄到證據交給我們,重要的是三江口這個點,一定要用我們最靠得住的人來鎮守。” 
    高棟想了想,這也是事實。 
    見領導態度有了轉機,吳主任再接再厲:“張一昂過去一直躲在您的光環下,沒有太多他個人施展的機會,這次就讓他獨當一麵試試吧。說不定放到地方上,他才能釋放潛力,破幾個掙麵子的大案!” 
    高棟思索許久,長長歎息一聲:“但願在我退休之前,能見他破一個大案。” 
    對於突然空降三江口任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張一昂的心中充滿了感恩。 
    張一昂畢竟在省廳工作,一眼望去頭上全是領導,下到地方後才有自己的話語權。何況高廳如此器重自己,將查周榮牽出周衛東這樣驚天動地的計劃交給他,還花了整整一下午教他怎麽展開工作、怎麽應付地方上的人事糾葛。 
    吳主任還轉達了高廳對他的殷切期許,將他下派地方任職,不光是為了查周衛東,更是給他機會,希望能看到他破幾個大案,當然,轉達的隻是高廳的後半句,張一昂差點兒就當場對天起誓,一定要在三江口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成績,決不能讓領導失望! 
    轉眼間,他赴任三江口已一個星期有餘,這地方上的人事關係,遠比他預期中的更複雜。 
    首先是局裏的其他領導,雖然待他表麵還算客氣,但實際接觸中,明顯把他當成“傳染病患者”,集體對他隔離,與他敬而遠之。其次是刑偵這條線內部,刑大隊長葉劍自他到任後的第二天,就請起病假,再也沒見著人。據說原本按照內部推薦,葉劍會接任副局長,結果張一昂突然空降,猶如一記老拳正中葉劍心窩,便秘患者即將舒暢之際突遭痔瘡破裂痛昏倒地,這心情可想而知!更有傳言葉劍和周榮私交甚篤,怕也是另一層原因吧。其他的刑警雖沒有明麵跟他對著幹,但看著其他領導的態度,也自然跟他保持著距離。 

任何單位,論資排輩和站隊都在所難免,他初來乍到,對此倒也無可奈何。 
    開頭就遇到困難,他也不敢向領導求助,苦思冥想之下,總算被他想出一招。經過打聽,刑警大隊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副大隊長王瑞軍素來跟葉劍有矛盾,中隊長宋星是王瑞軍的好哥們兒,他便想拉攏這兩位。 
    拉上王瑞軍很簡單,他和葉劍不和,新來的領導也跟葉劍不和。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敵人的領導更是朋友,隻要處理好和新領導的關係,不出多久,新領導自然會想辦法調走葉劍,讓他升大隊長。 
    相比之下,宋星就麻煩一些。他是警隊裏的破案好手、業務骨幹,隻是除了工作,為人處世刻板了些,所以他比王瑞軍早三年當警察,獲得的表彰也更多,卻在中隊長的位子上始終升不上去。 
    對付宋星這樣的業務骨幹,張一昂自然也有他的辦法。業務骨幹都佩服破案能力強的領導,張一昂是高廳一手帶出來的徒弟,高廳是昔日的神探,全省刑警的偶像,單人在沒有任何負傷殘疾的情況下就獲得了一次公安部一等功、兩次團隊一等功,其他獎項無數,他是省廳大領導裏唯一刑警線出身的。作為神探的徒弟,想必也不是凡人。借著高廳的招牌,他將宋星也暫時收入麾下。 
    萬事開頭難,好歹拉了兩個人,但這兩人也談不上心腹,要讓三江口的整條刑警線聽他指揮,隻有兩個辦法:第一是靠時間熬資曆,張一昂沒這耐心;第二就是盡快破個大案,以能力服眾來樹立威信,對此,張一昂沒來由地充滿信心。 
    除了單位內部的人事問題,擺在他麵前的,還有個附送的難題。 
    今天早上他剛到辦公室,就見實習女刑警李茜捧著一大遝材料放到他辦公桌上,然後畢恭畢敬地等在一旁。 
    李茜,她就是那個難題! 
    坦白說,李茜長得還不錯,女警裏很少有這麽膚白貌美的,所有男同事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可隻有張一昂知道,她是個棘手的大人物。 
    他來三江口赴任前夕,高廳特意請他吃飯。末了,高廳和顏悅色地跟他商量,有位剛從警校畢業的女同誌會跟你一同去三江口,你看怎麽樣?張一昂一想就知道這人肯定是關係戶,表態說雖然他不指望女刑警能幹出什麽成績,但多個幫手也好。 
    高廳很高興,又說女孩一直要當刑警,你得想個辦法早點兒打消她這念頭,把她趕回來。同時,這女孩沒接觸過江湖,不懂危險,而且性格衝動,你得牢牢看好她,別讓她參與一線工作,更不能讓她出半點兒意外!張一昂隨口問了句,如果出了意外怎麽辦?高廳直接翻臉放話,那就把你的狗頭提回公安廳來! 
    這話嚇得張一昂魂飛魄散,事後找吳主任打聽這個叫李茜的女孩背景,吳主任隻知道她叔叔是公安部位高權重的大領導,具體情況也不了然。 
    張一昂很無奈,公安部大領導的千金下凡,他既不能讓她參與辦案,又得讓她過把癮,還要把她早點兒打發回去。這種“既要、又要、還要”的任務,著實是為難他了。 
    他隻好把所有坐在辦公室裏查資料的活兒全部派給李茜,誰知小姑娘效率極高,任務完成得比他布置起來還快。 
    “張局,周榮所有的曆史資料都在這裏。” 
    “這麽快啊!”張一昂病懨懨地應付一句,對材料看都不看一眼。 
    李茜充滿希冀地望著他:“接下去你要安排我什麽任務?” 
    “呃……”張一昂心裏在說,看你效率這麽高,不如把公安局的地都擦一遍吧。 
    見他遲遲不語,李茜積極表態:“不如我去喬裝便衣,跟蹤周榮,暗中進行調查吧?” 
    “絕對不行!”張一昂脫口而出。 
    “為什麽?其他刑警說,你們都是這麽定向調查嫌疑人的。” 
    “這個……我們沒有證據,要查周榮,還有更多的基礎工作要做。” 
    “比如呢?” 
    張一昂挺起胸膛:“辦案不是兒戲,從來不是靠個人的能力,而是團隊的工作。但凡優秀的刑警,不能憑個人的力量冒險激進,要站在全局的角度,統籌安排方案!” 
    “高廳說過,你就是這樣的優秀刑警。”李茜聽高叔叔介紹:“這位張局長是非常優秀的刑警,跟著他能學到真本領,既然你那麽想當刑警,跟著他可算找對人了。” 
    “高廳真這麽說啊!”張一昂喜出望外,領導看人果然客觀又準確。他咳嗽一聲,把笑得快裂到耳垂的嘴巴收回去,繼續說:“三江口是周榮的地盤,他是地頭蛇。我們空降來此,要想對付他,千萬不能著急,以免打草驚蛇,我們要先在刑警隊裏拉出一幫我們的自己人。” 
    “你是說周榮在公安局裏也有人?” 
    張一昂冷哼一聲:“這種地頭蛇在局裏能沒點兒關係嗎?其他人我暫時不了解,刑大隊長葉劍據說就跟周榮關係非常親近,大隊長都這樣,我們的工作難度可想而知。”說到這裏,他不由得生氣起來,“原來的盧局長失蹤半年多,葉劍一直代理副局長工作,他以為最後肯定能升職,誰知省廳突然派我下來。他定是惱羞成怒,我到這裏第一天他還生龍活虎的,第二天開始就請病假,這算是給我臉色看嗎?算起來他都已經請了一個多星期病假,可千萬別病死過去!” 
    這時,刑大副隊長王瑞軍飛奔進辦公室,開口就喊:“張局,葉劍死了!” 
    張一昂愣了一下,緩緩點頭:“果然不出所料!” 
    王瑞軍驚訝了:“這都能被您料到?” 
    “說吧,他得了什麽病?” 
    “沒病啊,被人捅死的。” 
    “原來如此。”張一昂咽了下唾沫,畢竟猜到了結局,也算殊途同歸。他瞥了眼李茜,對方正以一種崇拜的眼光仰望他,便轉頭朝王瑞軍下令:“保護好現場,在我趕到之前誰都不許動!”
?

第3章
 
張一昂當即奔赴現場,李茜非要跟來,他想:帶她去現場也沒什麽危險,若是她被屍體嚇傻早點兒滾回去,倒能順利完成任務,便也沒反對。 
    案發現場是河邊的一處綠地,城市叫三江口,自然河道眾多。城市裏很多內河兩岸都布置成了綠地公園,種著花草樹木。 
    事發這塊地方樹木繁茂,平時人也不多,今天一大早有個老頭來到河邊偷偷釣魚,一不留神看到旁邊趴著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頓時嚇得心髒病發作,送醫院搶救,差點兒鬧出第二條人命。 
    岸上已拉出警戒線,先一步趕到的警察早就守在現場,警戒線後幾十米外的地方,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少說也有上百人。小城市的特點就是隨便出點兒新鮮事,附近走過路過的都會奔走相告,一呼百應,好像在這裏大家都不用上班似的。 
    葉劍的屍體還是在原來的位置,周圍一圈已拉起簡易帷幕,遮擋老百姓獵奇的目光。 
    張一昂帶著李茜翻開帷幕走進去,裏麵技偵隊員正在做最基礎的檢查和拍照。現在是金秋十月。天氣涼爽,葉劍穿著長袖襯衫和休閑褲,粗看發現他身上布滿傷口,身上衣物被大量血跡染成黑紅一片。張一昂回頭看了眼李茜,發現她絲毫不為所動,反而眼睛裏透出磨刀霍霍的光亮,隻好無奈搖頭。 
    他退出帷幕,雙手交叉著站在原地,朝河岸上方的圍觀人群仔細觀察。 
    河岸地形是斜坡,圍觀老百姓站在高處,底下警察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盡收眼底。當然了,這樣一來,張一昂同樣能把每個圍觀者的表情看清楚。 
    “局長,你在看什麽?”李茜來到他身側,發現他神色肅穆。 
    “你學過犯罪心理學吧?” 
    “去年學過。” 
    “根據犯罪心理學的統計,像這種戶外命案,罪犯有50%以上的概率會在案發後48小時內回到現場查看。” 
    李茜小聲糾正:“書上寫的是24小時。” 
    張一昂哼一聲:“我就問問你,24小時就有50%的概率了,那麽48小時概率豈不是更高?” 
    “你這樣說也沒錯。” 
    張一昂點點頭:“總之你要記住一點,罪犯很可能會回來查看,很可能他此刻就躲在這裏的人群中!” 
    他的目光從遠處每個圍觀老百姓的臉上滑過,還特意在一些麵相不良的人臉上停留,他相信罪犯做賊心虛,是不敢與警察對視的。 
    “咦——”果然,一個人落入了他的視野。 
    此人年紀不到五十,穿著簡單的休閑T恤,站在一個拉警戒線的警察後麵,一手按著腰,一手捏著香煙屁股。當其他圍觀群眾都探頭探腦地朝這裏張望時,他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張一昂跟他目光對視了一秒,那人馬上把頭轉開,隨後又偷偷看了幾眼張一昂,低頭跟拉警戒線的警察說了幾句。張一昂心中一凜,不好,該不是在探聽案情吧! 
    李茜順著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人,不禁低聲叫起來:“局長……這個人我覺得——” 
    張一昂噓了一聲,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做個手勢,招來王瑞軍,暗暗指向那人:“此人神色極其可疑,你找人側麵調查一下,查清他的身份,記住,先不要打草驚蛇!” 
    “呃……他呀,不用查了吧,他是主法醫老陳,本來在休假被臨時喊過來的,等著把屍體拖回去解剖。” 
    “原來是法醫。”張一昂點點頭,突然轉頭怒斥,“那還不趕緊把屍體拖回去,還在等什麽!是不是要等到過完頭七再屍檢啊!” 
    “好,我馬上去叫!”王瑞軍果斷應答,急忙向陳法醫奔去,嘴裏嘀咕著,“剛才明明是你說現場一切誰都不許動,等你過來,現在又怪我?” 
    陳法醫前去處理屍體,走路一瘸一拐,張一昂又皺起了眉,這是個殘疾人?不能吧?三江口刑偵力量得有多薄弱?法醫好歹也是警察,平常搬屍體也是個體力活,怎麽找個瘸子就應付過去了? 
    王瑞軍看出他的疑惑,湊過來解釋:“陳法醫是腰椎間盤突出,不是殘疾人。” 
    張一昂點點頭,心裏還是感慨,三江口刑警隊這麽湊合,想來以後辦案注定是很艱辛的了。 
    張一昂回到公安局,站在單位的布告欄前,盯著上麵的照片,這些是刑警大隊內大部分可公開身份的警察的職業照,第一張就是葉劍。 
    照片上的他,年約四十,濃眉大眼,臉型短而寬,一臉橫肉,不苟言笑。坦白說,這副尊榮放古代落草為寇也一定是當大哥的料。 
    “局長,你怎麽事先知道葉劍會出事的?”李茜臉上寫滿了好奇。 
    張一昂哪曉得自己會一語成讖,此刻也隻好胡亂應付著:“也不能說事先知道吧,大概是多年幹刑警的職業本能。” 
    “刑警的職業本能。”李茜慢慢念叨著,投過來的眼神更顯崇拜,“那你覺得會是誰殺了他?” 
    “這還需要慢慢調查。” 
    “會不會是周榮幹的?” 
    “周榮嘛……”張一昂思索了片刻,搖搖頭,“不至於,葉劍是刑大隊長,殺了他可是特重大命案,警方一定會全力偵破,我很難想象周榮膽子大到這種地步,何況據說他和葉劍關係一向很好。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葉劍的死跟我的到來很有關係!” 
    “為什麽這麽說?” 
    “我來三江口後,除了第一天跟他聊過幾句,第二天開始他就請病假,直到現在。我打聽過,他身體一向很好,之前基本不會請假。我來他請假,隨後他被殺,這其中必有關聯!你看著吧,很快就會有相應的線索冒出來。” 
    “局長,有線索了!”正是說什麽來什麽,說話間,王瑞軍飛奔過來,到了跟前,卻又停下不語,微胖的臉上寫滿了扭捏。 
    張一昂盯了他幾秒,問:“什麽線索?” 
    王瑞軍遲疑了片刻,吞吞吐吐道:“現場調查發現,葉劍臨死前在一塊石頭上寫了幾個字,看著……看著像一個人的名字。” 
    “一個人的名字?”張一昂頓時眼睛發光,“葉劍臨死前寫下人名,絕對就是凶手名字!字跡可以辨認嗎?” 
    “雖然有點兒潦草,基本……基本能認得出來。” 
    “凶手是誰?”張一昂急問。 
    “他是……”王瑞軍支吾不語。 
    張一昂看他表情就知道定有內情,正色道:“你放八百個心,我的崗位是行政高配的,背後是公安廳,在三江口這裏,不管是誰幹的,我都敢毫無保留地查他,葉劍寫了誰,你隻管說出來!” 
    “他……他寫了您的名字。” 
    “我——”張一昂吞下一大口空氣,冷聲喝道,“照片拿給我看!” 
    王瑞軍隻好掏出手機,點開現場傳過來的照片,這是河邊的一塊大石頭,葉劍臨死前用一枚小石子在上麵劃了幾個字。 
    張一昂皺眉盯著上麵的字,回頭詢問他們倆:“字跡也太潦草了吧,這都能看出寫的是我名字?” 
    “看得出。”兩人異口同聲回答。 
    人在瀕死之時,力氣即將耗竭,提著最後一口氣寫的字自然潦草難辨,但中間這個“一”字實在太好認了,代入張一昂的名字,簡直一目了然。上麵寫的正是“張一昂”三個字,後麵還跟著一個耗盡最後力氣捶下的感歎號。 
    陰謀,絕對是陰謀!有人要陷害自己! 
    張一昂氣得隻想一榔頭了結陷害他的人。 
    王瑞軍尷尬地說:“齊局長和其他局裏領導……想叫您過去談談,還有李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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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齊振興四十出頭,作為一個基層出身、家裏毫無背景的官員,這個年紀當上三江口公安局局長,兼著副市長,實屬不易。 
    張一昂到三江口赴任前,吳主任已經替他做好了當地情報的收集工作。據說齊振興有可能是周衛東的人,但肯定不對周衛東唯命是從。周衛東到省廳前,是三江口上級市的公安局副局長兼書記,而當時齊振興曾短暫地在他手下工作過一段時間,再早之前兩人的工作沒太多交集。前年三江口公安局抓了一個涉黑的老板,據說這老板業務上和周榮有來往,私交也很不錯。可從那次公安局對這夥人最後的處置上看,絲毫沒有手下留情,齊振興甚至在局裏親口指示要辦成鐵案。 
    所以吳主任和高廳商量的策略是,張一昂赴任後,先耐心觀察,絕對不能直接跟齊振興對立,若是跟單位一把手翻臉,往後的工作就難辦了。 
    張一昂謹遵領導指示,到了三江口後,齊振興表現出來的雖不是很熱情,倒也沒使壞的地方,他似乎是個規規矩矩,一切按章程辦事的人。 
    此刻,齊振興和局裏幾個資格老的領導坐在小會議室裏低聲交談,張一昂、李茜和王瑞軍到來後,在會議桌的對麵坐下。齊振興先是隨口聊著最近的工作,問他來三江口是否習慣,繞了一大圈,佯裝不經意且帶著很好奇的口吻說:“咦,對了,聽說張局本來就知道葉劍會出事啊?” 
    張一昂強自把喉嚨中的鮮血咽下去,怒瞪著王瑞軍,明知故問道:“誰說的!” 
    “她!”誰承想,幾個領導一同把手指向了李茜。 
    單位的人不知道李茜有公安部的背景,一直當她是張一昂帶過來的秘書性質的文職警員。至於張一昂調到地方,為何隻帶這麽個初出茅廬的女警,那是他的個人道德作風問題,這塊自然有紀委的人管,何況他還打著光棍,暫時也談不上違紀吧。他們隻能感慨現在剛出校門的女孩兒,為了要求“進步”,真是拚老命啊! 
    李茜被一堆手指著,尷尬地回望張一昂,幹張嘴解釋不出來。她隻不過是想替領導吹噓幾句,到處跟人說葉劍的案子不出張局長所料,誰想惹來了大麻煩。 
    局長辦公室的趙主任擺出實事求是的態度講:“葉劍這人,我們知道他脾氣是相當不好,他是原來盧局一手帶出來的徒弟,以前跟盧局也經常吵架。盧局失蹤後,他就代理盧局的工作,估計心裏想著他能提上來,所以張局你來後,他不服氣,可……可也不至於鬧成這樣啊?” 
    趙主任攤開手,看著眾人,眾人紛紛惋惜地點兒頭,不自覺地將目光統一投向了張一昂。 
    張一昂一愣,吃驚地望著在座諸位:“他對我有意見,又不是我對他,我有什麽理由殺他?” 
    “我們沒說你殺害葉劍啊……”“對啊,你這反應有點奇怪。”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紛紛否認懷疑他,不過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另外又說,葉劍臨死前寫下你的名字,還加了個感歎號,為了正常的工作流程,也為了避嫌,葉劍這起案件的偵破工作,你需要回避,等查清楚了才能重新介入日常工作。 
    大家表麵上是在善意提醒,但實際立場早已擺明——接下去你不能管刑警隊了,至於該幹什麽,那隨便你,反正國家也不會少了你這份工資的。 
    張一昂心中一凜,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次陰謀的實際目的不在於嫁禍他,人不是他殺的,當然最終嫁禍不了,但這事直接導致他不能參與工作,變相停職了。案子一天不破,他一天不能工作,時間一長,高廳為了避嫌,也隻能將他調回省廳。 
    把他趕走,這才是敵人的真正目的! 
    一來三江口就遇到這麽針對自己的大案,此地果然深不可測。 
    他思索片刻,厘清了思路,朝眾人說:“現在問題歸結到一點,隻要證明葉劍的死跟我沒關係,我這邊的工作就能繼續進行了,對吧?” 
    眾人集體搖頭,表態沒人懷疑葉劍的死跟他有關,隨後又點頭,表示你說得很有道理。 
    張一昂跟王瑞軍耳語幾句,王瑞軍出門打了個電話,過了會兒,中隊長宋星跟著他進來了。 
    宋星剛從法醫那邊趕過來,跟在座的領導們匯報:“陳法醫判斷葉劍的死亡時間是昨晚8點到10點間,我們初步查到葉劍昨晚跟朋友吃飯,大概9點後離開,也就是說,葉劍死於昨晚9點到10點之間。” 
    張一昂點了點頭,麵向眾人:“隻要證明昨晚9點到10點間我不在案發現場,就行了吧?” 
    大家想了想,對此都表示認可。 
    一名領導好心地問:“張局,你好好回憶一下,你那時在做什麽?” 
    張一昂思考片刻,答道:“我當時應該在洗腳。” 
    王瑞軍輕鬆地笑起來:“那簡單啊,把昨晚的技師叫過來給局長做個證就可以了。” 
    “我一個人在家看電視泡腳。” 
    宋星給出另一種建議:“現在不少手機應用上都設置了定位,雖然定位可以偽造,不能當成直接證據,但不失為一項參考。局長,你那時有沒有用過某些應用裏的定位功能?” 
    張一昂思索了一會兒,臉上帶著猶豫,最後,慢慢點了下頭。 
    大家著急問:“是什麽?” 
    張一昂抿了抿嘴巴,低聲吐出兩字:“陌陌。” 
    眾人麵麵相覷,露出不可捉摸的表情,張一昂連忙挺直身體,正色道:“我是通過陌陌來偵察‘附近的人’中是否存在涉嫌違法犯罪的可疑人員。對了,接著我還叫了個外賣,來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 
    “等等,”趙主任用力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你叫的是哪種外賣?” 
    張一昂一愣,隨即大聲道:“當然是吃的外賣!” 
    “你說的三十多歲女人,是送餐員?” 
    “不然你以為呢!” 
    “我……我當然也是這麽以為的啊。” 
    大家都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笑起來,接下去工作就簡單了,查一下外賣的訂單記錄,再找送餐員核實一下,自然就能徹底證明張局長的清白了,誰知這工作一點兒都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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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張一昂原本以為隻要找來送餐員一問,關於他的嫌疑,自然就水落石出了。誰想沒過多久,王瑞軍又飛奔過來,告訴他一個驚掉下巴的消息:“張局,昨晚給你送外賣的女人,失蹤了。” 
    不至於吧! 
    為了栽贓他殺害葉劍,連外賣送餐員都算計進去了? 
    這三江口什麽地方?這種手眼通天的本事,誰幹的? 
    張一昂舌頭都直了,幸好李茜還算清醒,忙問:“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會失蹤了呢?” 
    王瑞軍解釋道:“我們按局長手機裏外賣的派單信息,給送餐員打去電話,她聽說我們是警察,要她來公安局了解一些情況,嘴上說好的好的,就急匆匆掛了電話。我們過幾分鍾再打過去跟她確認時間,說事情緊急馬上派車接她過來,話說到一半她就掛掉電話,再打已經關機了。” 
    李茜不以為然說:“那一定是當成詐騙電話了,現在冒充警察的詐騙電話太多了。” 
    “恐怕沒那麽簡單,我們當時以為她手機沒電了,或者正在送餐,隻好聯係了外賣平台公司,對方提供給我們送餐員的身份信息,一查她身份證,居然是三年前江蘇省的失蹤人口。我們還查到她有個丈夫,丈夫也在三年前的同一時間失蹤了。” 
    李茜不明所以:“這又說明了什麽?” 
    王瑞軍道:“八成這對夫妻欠了很多債,從江蘇隱姓埋名逃到我們浙江來。我讓派出所的人根據她登記在外賣平台的地址去找,現在還在等消息。” 
    張一昂咬咬牙,感慨時運不濟,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證明他昨晚在家的人證,誰知是欠債潛逃人員,聽到警察電話就直接掛斷。 
    幾分鍾後,王瑞軍接到派出所人員打回來的電話,結果又讓他們大吃一驚,派出所警察來到對方住所敲門,敲半天沒人應,旁邊鄰居說剛才夫妻倆拖著兩個箱子,抱著小孩兒著急忙慌地離開了,說是回老家。 
    王瑞軍嘀咕著:“估計兩夫妻是欠了不少債吧。” 
    張一昂深吸一口氣,頓時激動不已:“這送外賣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抓回來!” 
    他馬上叫上王瑞軍、宋星、李茜和幾個骨幹警員,親自帶隊,三輛警車,以抓捕A級通緝犯的陣容集體奔赴送餐員的住址。 
    那是個老城區裏一間小小的食品雜貨店,此刻卷簾門緊鎖。 
    警察叫來了旁邊店麵的鄰居,據鄰居介紹,店主是對夫妻,兩人都三十五六歲,還帶著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孩兒。他們是半年多前來的,租下了這個店鋪,平時賣食品飲料兼一些蔬菜,為人很客氣,不像犯事的樣子。雜貨店裏麵隔成了兩間,平時一家人吃住都在店裏。 
    今天下午四點多,夫妻倆帶著小孩兒和兩個箱子,鎖上卷閘門離開,鄰居看到了詢問,他們說老家親人病危,趕回去看最後一眼。鄰居提供了男店主的手機號,撥過去發現也已關機。 
    得知這一情況後,張一昂思索片刻,當即下令:“把門撬開,找找有沒有其他聯係到這兩人的方法。” 
    “撬門?這……這不符合程序啊。他們頂多欠錢跑路,又沒犯什麽事,我們什麽手續都沒有。”王瑞軍為難地表示,繼而勸說,“局長,你也知道,現在督查這麽嚴,老百姓動不動就投訴,主人不在家我們當眾撬門,事後網上肯定要說我們濫用公權力。” 
    其他警察看看周圍,已有不少群眾掏出手機錄像,畢竟一堆警察聚集在小賣部門口,個別人認得警銜,發現中間幾個都是地方公安局的領導,好奇心更盛了。 
    如今是自媒體時代,消息傳播速度快,如果這些警察當眾撬開店門,發現是一場誤會,無疑影響極其不好。一個縣級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就可以不通過任何手續,光天化日撬開居民家的門,那還有什麽事情幹不出來的?老百姓還談什麽安全感? 
    其他刑警也勸張局消消氣,這事還得慢慢來,找不到送外賣的人證還可以想其他辦法,現在公安部三令五申,對警察的執法作風提出嚴格要求,如果店主確實是剛巧老家親人病危回去了,鬧出誤會就沒法收場了。 
    這些刑警和他相識不過一周,談不上交情,現在要他們當眾幹違規的事,換誰都不幹。其他人還說這事情就算齊局長批了也不行,必須得走程序。 
    張一昂見這幫人已經表明了立場,再強製要求下去,怕是連王瑞軍和宋星都要站到對立麵去了。可這送餐員如果就此找不到,他怎麽辦?單位裏的人都知道葉劍死前寫了他名字,這讓他如何立足,怕是過不了多久,什麽也沒幹就被調回省裏去了。那簡直是他從警路上永久的笑柄。 
    一時之間,他也沒有辦法,隻好來到卷閘門下,蹲下身、彎著腰,透過底下三指寬的縫隙艱難地向裏張望,視線隻能看到底下的一小塊區域,什麽線索也沒發現。情急之下,張一昂用背向眾人的左手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一百塊人民幣,趁人不備放在手心裏揉成兩個小團,再用手指透過縫隙把錢彈了進去。 
    他帶著一臉疑惑站起身,對其他警察說:“地上扔著兩百塊錢都不撿,走得也太匆忙了吧?” 
    其他警察也趴下身去看,咦!果然地上扔著兩百塊錢。一個警察撓著頭說:“奇怪啊,我剛才怎麽沒注意到?” 
    張一昂招手把在場警察全部聚攏過來,露出警惕的眼神,提示他們:“你們仔細想一想,這對夫妻怕不隻是欠債潛逃這麽點兒事吧?” 
    過了好幾秒,宋星恍然大悟:“沒錯,逃跑的老賴見著多了,哪見過這麽機靈的,警察剛打電話就舉家搬走,連店都不要了,錢都來不及撿,這哪裏會是老賴,這一定是有案底在身的逃犯!” 
    張一昂輕描淡寫地道:“如果是小案子,也不至於這樣吧!” 
    經此提醒,眾人集體醒悟過來。 
    “對,不是小案,肯定大案在身!”“還有個小孩兒,怕是人販子吧!” 
    公安在緊急情況下抓捕犯罪分子,是可以事後補辦手續的,所有刑警對抓捕重大要犯都有著頑固的熱情。 
    經此一說,手下們馬上找來工具,直接把卷閘門撬開,門一打開,所有人都呆了。店鋪裏麵亂七八糟,連抽屜都拖出在櫃台上,東西全被胡亂翻過。 
    張一昂原本隻想先編個理由讓手下相信裏麵這對夫妻是逃犯,把門撬開找找其他能聯係到人的辦法,一見這副模樣,表明兩人走得極其匆忙,連他自己對兩人是逃犯都深信不疑了。門外看熱鬧的老百姓發現店鋪裏的情況,也知道這裏出了事。 
    一時間,手下們對張局長投來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領導就是領導啊,職業敏感性就是職業敏感性! 
    張一昂帶人走進裏麵,穿過店鋪,徑直來到後麵的隔間。 
    隔間不到十平方米,一頭是床,另一頭是簡易廁所,中間擺著一張桌子燒飯。床下原本放著一些箱子,如今箱子都拖到了外麵,有些放床上,有些放地上,都打開著,各種東西散落周圍。 
    張一昂叫手下去問問旁邊鄰居,這對夫妻具體走了多久,很快手下就回來告訴他,大概一個半小時前走的,走的時候打了輛出租車,行色很匆忙。 
    他微微一思考,看了下時間,現在是晚上六點,天色已暗,便當機立斷下令:“馬上通知各組人員,包括周邊鄉鎮轄區派出所的警力,守住汽車站、火車站和全市各主要出入口,再聯係出租車公司,調取出租車的行駛數據和沿路監控,馬上展開全城搜捕,今晚必須把人截在三江口!” 
    “動員全市警力抓一對夫妻,動靜太大了吧?還不知道他們犯了多大的事。”宋星不屑地搖搖頭。 

張一昂哪管這麽多,這送外賣的如果今天逃出三江口,那明天他來單位上班幹嗎?大家都去查葉劍案,他作為唯一嫌疑人待在辦公室裏玩電腦? 
    他大手一揮,道:“就按我說的辦,一切問題我來負責!” 
    領導都放出這話了,手下也不好說什麽了,馬上打電話到局裏安排警力動員,把今天休假的都調回來。 
    布局已定,張一昂和警察們繼續搜查屋子裏的遺留物品,這對夫妻走時雖然匆忙,但居然所有包含私人信息的物品一樣都沒留下來,整個屋子找不出一張照片,也找不到任何載有身份信息的東西,隻留著一堆兩人的衣物和小孩子的衣服用品,這讓夫妻倆的身份更顯可疑。 
    張一昂站起身,環顧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隔間,分析道:“衣物鞋子都很幹淨,看得出平日裏東西擺放得很整齊,這家人不像普通的打工人員。”他的目光從女式的衣服、鞋子和衛生間的少數幾樣護膚品上一一掠過,最後走到一雙女式運動鞋麵前,蹲下身,微微閉起眼睛,做起判斷,“女人身高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三之間,身材勻稱,體重不會超過一百零五斤,皮膚略黑,平時穿著幹淨整潔,為人幹練,走路的步伐很快,說話聲音應該是偏沙啞低沉的。” 
    李茜暗自點頭,不由得佩服領導的職業技能,光看現場就能給嫌疑人畫像,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力。 
    一旁的警察悉心記錄特征,又問:“男的呢?” 
    “男的我不知道。” 
    眾人好奇地問:“那女的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昨晚見過。” 
    原來如此,大家也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了,又搜查一陣,再也沒有更多發現,隻得暫時回去等結果。 
    回單位簡單吃了點兒東西,才過一個多小時,張一昂就接到手下從火車站傳回的消息,這對夫妻連同小孩兒在候車廳被攔下,他們很古怪,什麽話都不肯說,隻能先把人帶回局裏來。 
    沒多久,手下警員帶著這對夫妻來到了張一昂麵前。丈夫長著一張圓臉,一副老實人的模樣,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沒有開口,但神情很鎮定。妻子懷裏抱著小孩兒,眉宇之間充滿了忐忑不安,甚至連抱小孩兒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張一昂盯著女人,首先問他最關心的問題:“你昨天晚上大概九點四十,給我送過一份外賣,你還記得吧?” 
    他正等著女人說出“記得”兩字,徹底洗脫他和葉劍被害案之間的嫌疑,誰知女人竟怯生生地說了句:“我……我不記得了。” 
    張一昂一大步走到她麵前,盯著她:“你好好看看我,你想想清楚啊!” 
    “我……我不知道,我昨晚沒送過外賣啊,我從沒見過你啊。”女人低著頭,眼睛都不敢抬起來。 
    所有人都向張一昂投來了懷疑的眼光,明明他說昨晚是這女人送的外賣,這女人卻說沒有見過他,一個外賣送餐員跟他素不相識,又在警局裏,總沒必要陷害他吧? 
    連李茜的表情都變得古怪了,不由得懷疑起莫非領導真的和葉劍被殺有關? 
    張一昂頓時大怒,握起拳頭,揮舞著大喊:“昨天就是你給我送的外賣,你為什麽不敢承認!” 
    話音一落,女人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嘴裏叫著:“我沒送過,我沒送過啊,你別問我了!”她抱著小孩兒一下癱坐在地。 
    看到這番變故,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這副模樣,難道女人在撒謊?可她為什麽要陷害張局長? 
    這時,丈夫慢慢蹲下身,輕柔地拍起妻子的肩膀,過了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站起身,直視張一昂的眼睛:“有什麽衝我來,不關我媳婦兒的事。所有人都是我殺的,一共十五條人命,跟她沒半點兒關係,這輩子她跟錯了人,我對不起她,你們放過她吧。” 
    頃刻間,所有人眼珠都快跳出來了,使勁讓自己鎮定下來,回憶了一番方才確定,剛才男人嘴巴裏說什麽來著?對,他說他背了十五條人命! 
    十五條人命,這是什麽概念! 
    男人歎口氣,咬牙道:“我在三江口躲了大半年,以為沒事了,沒想到你們早就盯上我了,外賣平台都能指定派單給我媳婦兒,厲害。算了,欠下債早晚要還,我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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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晚上十點,公安副廳長高棟坐在家中的大書房裏翻著文件,突然他的私人手機響起,一看顯示公安部郭局,他連忙接起,手機裏傳來對方爽朗的笑聲:“老高,你那位徒弟這下可立大功了。” 
    高棟一臉茫然:“你說誰啊?” 
    “還能是誰,張一昂啊,你還不知道吧?放心,明天一大早捷報就會傳到你們廳裏,我是通過李茜提前一步得到的消息。” 
    “什麽……什麽捷報啊?” 
    “三江口公安局剛剛抓獲了李峰!” 
    “李峰?這名字有點兒熟。” 
    “A級通緝犯,是部裏連續三年每年下發的重點緝拿對象,據各地上報的,他就有十多起搶劫。其中九次殺人,一次未遂,涉及五個省,累計出動警力上萬人次,幾次眼看著就要抓到,都差一步被他逃走了。據他自己初步交代,手裏一共有十五條人命。實在想不到,張一昂這小子才來地方幾天,就抓獲了這樣的人物,而且據我所知,原本李峰又要潛逃,全靠張一昂當機立斷,力排眾議,要求動員全市警力,親自部署了全城抓捕計劃,今晚必須把人截在三江口,這才把李峰抓到的。” 
    高棟經他一提醒,便想起來了,忍不住確認一遍:“就是帶著老婆潛逃,從來沒和老家聯係,一直不知道行蹤的李峰,那個亡命之徒?” 
    “對啊,除了他還能有誰,三江口已經比對了指紋,確認無疑!” 
    “我去!”高棟激動得直接站起身來。 
    “你這徒弟真夠有出息的,這次是鐵定立大功了,不過老高你可太不厚道了,你還說你這徒弟不會辦案,讓李茜跟著他什麽也學不到,過陣子沒興趣了就打發回來安排工作,你徒弟這麽凶,我們家李茜萬一當刑警上癮了,我可要找你算賬啊!” 
    高棟笑著打哈哈,掛完電話,愣在了原地,心中還是無法相信。不至於吧?就張一昂這貨色,吃了什麽藥,居然抓到了連公安部領導都念念不忘的李峰! 
    夜已深,整個三江口公安局大樓裏燈火通明,全單位所有領導都從家裏趕過來,連市委書記、市長都半夜從家裏跑出來,連夜慰問今晚參與抓捕行動的全體公安民警。 
    送走市裏的領導後,齊振興依然難以從震驚中擺脫,不可思議地望著麵前的趙主任,說:“這張一昂的本事也太大了吧,才來一個星期,就抓到了李峰?” 趙主任想了想,分析說:“怕不是他的個人能力。” 
    “那是?” 
    趙主任手指向上指了指:“他背後的人。” 
    “你是說高廳早就掌握了李峰的動向,故意安排他徒弟來抓人立功的?” 
    趙主任點點頭:“不然呢!單位裏其他人都在說,張一昂早就知道了李峰夫妻的身份,早就暗中派人摸查過了。李峰夫妻躲在我們三江口,開了家雜貨店,他老婆平時送外賣補貼家用。昨晚外賣平台把訂單派送到他老婆手機上,讓她把外賣送到張一昂家,他才好當麵確認。指揮外賣平台的權限我們可沒有,一定是省廳在背後操作。” 
    “原來如此。”齊振興點點頭,“難怪刑大下班的時候打電話到局裏,說張一昂要求動員警力全市抓人,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張一昂也隻字未提李峰。沒錯,他是怕說出李峰,最後沒抓住,這可是大責任。” 
    “不光如此吧,如果他說了李峰,肯定是由你來指揮抓捕了,結果如此一來,今晚的戰果全歸他一人所有。” 
    齊振興酸溜溜地說:“這肯定是高廳指點他的,他當然是送果子給他徒弟,哪會輪到我們?” 
    趙主任笑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抓了李峰,也算我們單位的榮譽,咱們局裏肯定會被重重表彰,你也臉上有光。” 
    齊振興想了想也釋然了,高廳還兼任著省廳刑偵局的局長,消息自然四通八達,查到李峰也不奇怪。當然,抓獲李峰這種功勞對高廳隻能算錦上添花,但對他徒弟效果就不同了,這份功勞自然會給他徒弟,齊振興也沒什麽好遺憾的。總之畢竟是三江口公安局抓的人,他這局長也跟著沾光,結果也是好的。 
    過了片刻,齊振興又皺起眉:“不過我還是不能跟張一昂走得太近。高廳這次一反常態安排他來接替盧正,你知道,據說盧正當時正在查周榮,結果突然失蹤了,我想來想去,張一昂來這裏的目的一定是衝著周榮,可周榮是周廳的侄子啊。” 
    趙主任勸道:“如果盧局真的是被周榮他們害的,我倒覺得應該主動幫張一昂!” 
    齊振興猶豫了一會兒,搖搖頭:“再看看吧,都說周衛東是下一屆廳長,先看看。” 
    已經過了午夜,公安局裏眾人還沒散去,在這過去的短短幾個小時裏,張一昂成了單位裏的明星。 
    抓獲公安部督察案件中都排得上號的李峰,簡直是三江口這小地方有史以來破過的最大的案子。 
    刑警隊所有人員刷新了對新領導的認識,原本大多數人當他是高廳的親信下派掛職鍛煉的,這樣的人隻是個官僚,並沒多少業務能力,誰知他一出手就破了個天大的案子。尤其他今天不顧眾人反對,撬店門,全城搜捕一對開雜貨鋪的夫婦,簡直一氣嗬成。事後大家才知道這是保密需要。 
    按照張局長自己後來的解釋,此案保密等級很高,之所以他此前不透露抓的是李峰,一是他對單位人員不夠了解,怕泄露風聲讓李峰再度逃走;二是怕大家行動時立功心切,各自為政,誤了大事。所以他一直等到人抓到,指紋比對過,確認無疑後,才把真相說出來。 
    原來如此! 
    在單位裏要服眾,一是憑資曆,二是憑能力。長期奔波業務線的刑警們最佩服破案能力強的領導。經此一役,刑警隊的人心紛紛傾向了張局長。前幾天對他還不冷不熱的幾個老刑警更是慚愧不已,領導和他們毫無交情,開場就送大家這份集體功,接下去大家得到各種獎勵表彰自然不在話下,當晚親手抓到李峰的幾個警察更是可以坐在派出所裏把這事吹到退休了。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刑審隊還在審問李峰。張一昂驅散了眾人,讓大家早點兒回去休息,說李峰抓了就抓了吧,葉劍案才是當前工作重點,明天養足精神,繼續奮戰。 
    這一番表態更讓大家覺得這領導是幹實事的,王瑞軍和宋星雖然最早被他拉攏,但也隻是級別上的服從,今晚一過,打心底裏服氣了,雖然對整個過程還有些疑惑,但頂頭上司給大夥送大功,他們哪會自討沒趣站出來說三道四?不管是靠運氣還是靠實力,總之,這超級大案就是破了,接下去的重頭戲,當然還是回到刑大隊長葉劍被殺一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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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這車也有點高級啊,遇個紅燈還得配合手刹。”方超皺眉抱怨。 
    紅綠燈前,方超緊繃著右腿將刹車死死踩到底,右手拎起手刹,這才將車止住。他頭上套著假發,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下巴一圈粘著絡腮胡,與前陣子的模樣相比又像是換了個人。 
    一旁副駕駛座上的劉直換得更徹底,他變成了一個女人。原本他就瘦長,此時穿上連衣裙黑絲襪,加上濃妝豔抹的臉龐和長長的波浪假發,若不發聲,定會讓大多數男人想入非非。他厭惡自己這副裝扮,抓著假發,發出和外表很不相稱的粗魯男聲:“去他的,就這種快報廢的破車,那渾蛋還賣我們兩萬五,宰人宰到姥姥家了!” 
    方超歎口氣,無可奈何:“沒辦法啊,供需決定價格,這幾年公安對道上的黑車打擊太凶了,現在很難不走手續買到證照齊全的黑車咯。這車本身隻值五千,另外兩萬都是證件的錢。這錢是必須花的,否則萬一將來警察查到我們的車子,再追一下不就發現是我們買的了嗎?記住,做事要以始為終,我們來三江口的最終目的是搶個大貪官,前期準備工作該花的錢不能省。” 
    劉直垂頭喪氣地歎息:“現在也隻能指望搶個大貪官回本了,上回拿的那些黃金,還有前幾次沒賣完的首飾,光剝下來的黃金就值一百多萬了,結果收貨的渾蛋總共隻給我們八十,還說現在贓物不好洗白。黃金要洗什麽,直接化了不就得了,這渾蛋,早晚宰了他!” 
    方超翹起嘴唇淡定一笑:“穩住,你知道有句話叫‘風物長宜放眼量’嗎?說的是,我們被坑的錢,過不了多久就會翻倍跑回來。” 
    劉直不解地問:“為什麽會翻倍跑回來?” 
    “咱們搶了貪官後,除了現金以外的東西,還得找那人換錢。等我們拿到那人的錢,就把他給弄了,把東西再搶回來。這樣一來,錢到手,東西還在我們手裏,這不就價值翻倍了?相當於搶了兩次貪官!” 
    劉直思索一下,瞬時覺得這主意妙不可言,歡快地說:“到時我們再找下一家收貨的,照樣畫葫蘆,先拿東西跟人換錢,拿到錢再把人弄了,把東西搶回來,相當於又翻倍了,搶了四次貪官!” 
    方超微微一皺眉,瞅了他一眼,點頭說:“你的數學很優秀,難怪找不到正經工作。” 
    這時,綠燈亮起,方超放下手刹,把油門踩到底,汽車發出跑車般的轟鳴,卻像拖拉機般慢悠悠起步,向前駛去。他們沿著馬路開了幾公裏,拐過幾個彎,最後到了三江口城東的一個小賓館。 
    他們在賓館後麵的停車場停下車,方超讓劉直先留在車內,他獨自一人走進賓館,來到前台辦理入住手續。 
    現在的大小賓館都得用身份證登記,跟公安聯網,那些不用登記的非法小旅館在連續多年的清查打擊下,早就難覓蹤跡了。方超對此早有準備,他包裏裝了十多張身份證,都是別人的名字,也都是真的身份證,這些是從江湖上的專門渠道高價買的,為了三江口的最後一戰,他下足了血本。 
    安全起見,他們需要每三天換一家賓館,每次都用不同的身份證,所以他叫劉直留在外麵,他單獨去開房,這樣入住隻需登記一人,身份證能省著用。 
    拿到房卡後,方超回到車上,讓劉直先住進去,他看時間尚早,準備獨自去市政府周圍轉轉。 
    他的目標是貪官,而且必須得是大貪官,可怎麽確定誰是大貪官,這是個棘手的難題。 
    方超做事強調方法論,先從理論上進行目標的篩選。 
    既然是大貪官,首先,級別不能低;其次,在實權崗位上得幹過一些年數,否則就算是貪官,時間有限,也貪不了多少錢;最後,必須得挑四十歲以上的,隻有年紀大的貪官,才會傻乎乎地把贓款贓物藏在家裏。 
    他在市政府所在的行政服務中心徘徊了半天,並沒有收獲,雖然有了理論支持,但實踐操作上還是得靠他的肉眼凡胎來看,一時半會兒,他也沒法甄別出入的那些人裏誰是大貪官。 
    琢磨了一陣,他準備先去查查資料,摸清三江口主要領導的人生履曆和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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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昨晚李峰落網後,他交代身份證是三年前在江蘇被他殺人埋屍的一對夫妻的,因為他和老婆年紀相貌與這對夫妻相近,所以此後便一直冒充死者夫妻的身份。這次被擒,他自知死路一條,對所犯下的各種案件,也都一五一十地配合交代。 
    他老婆蔣英也很快承認了送外賣給張局長的事,證明葉劍被害期間張一昂獨自在家。當然,事後才知道這是張局響應國家號召,把“互聯網+”落實到刑偵的實際工作中來,通過點對點定向叫外賣,先對李峰的家人進行全麵摸排,以便第二天收網。 
    李峰的案子太大,三江口公安局隻做基礎的審訊,過幾天就會把他押到杭州,由上級機關來處理。 
    時間到了下午,昨晚忙碌一宿的刑警們陸續回到單位,張一昂召集所有人開會,先大概介紹了李峰案的情況,告誡大家不要被一時的勝利衝昏頭腦,李峰落網的後續工作由上級公安機關處理,如今他們最重要的是破葉劍的案子。 
    他安排好各個組接下去的調查和分工後,便遣散了眾人,留下王瑞軍、宋星、刑技和法醫等專案組的主要負責人匯總信息。當然了,李茜也不可避免地成為專案組核心成員。 
    葉劍今年三十九歲、離異單身,前妻說他脾氣不好、有暴力傾向,很早就跟他離婚了,兩人也沒有小孩兒,多年幾乎無聯係。葉劍早年在公安家屬院裏分了套房子,離婚的時候給了前妻。他後來在離單位不遠的一個老小區裏另外買了套小房子,平時就獨居此處。 
    案發當晚他參加了當地一家地產商的樓盤酒會,多名證人證實他在9點左右離開。離開後他打車到了幾公裏外的一處河邊,也就是案發地,隨後在那裏被人殺害。 
    陳法醫讓徒弟拿出屍體和現場的照片,扶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到投影牆前,向大家介紹:“葉劍身上一共有六處重要刀傷,腹部三刀,背後腰部兩刀,右前臂一刀,體內多處髒器割破,凶器是匕首狀的刀具。此外,他的肋骨也因多處遭到撞擊而斷裂,最終他死於流血過多和多髒器衰竭。依我的經驗判斷,葉劍應該是先被車輛至少撞擊過兩次,導致不同方向的肋骨斷裂,然後再被匕首紮傷。隻不過……”陳法醫皺起眉,拿起一張屍體的全裸照片,疑惑道,“他身上的幾處刀口很奇怪,出刀的方向似乎不是正常人所為,我沒見過這種刀口組合。” 
    張一昂不解地看著他問:“你懷疑凶手是個精神病人?” 

“我沒有啊。” 
    “你說傷口不是正常人所為。” 
    “呃……我是說傷口的刀刃方向有上有下,如果凶手是一個人,那麽其中幾刀是反手的。如果凶手是多人,另外一些細節又不支持。這樣的傷口我當法醫二十幾年也是第一次遇到。” 
    從現場各處痕跡看,凶手應該是一個人,可六處主要刀傷,刀刃的方向卻有上有下。如今是現代社會,不存在武林高手,究竟是誰有這麽快的身手呢? 
    張一昂皺皺眉,看著陳法醫瘸著腿的模樣,想著他不知道傷口是怎麽造成的,八成還是技術不行,便提了個建議:“要不讓省廳安排法醫組下來幫忙?” 
    這話一出口,周圍人急忙給他使眼色,可已經來不及了。 
    “張局長,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陳法醫的聲音頓時冷了下來,當場就不服了,豁然站起身雙手叉腰瞪他,“我當了二十幾年的法醫,1995年我剛大學畢業就當法醫,你們要知道那時大學有多難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我當時的成績是,語文考了——” 
    張一昂趕緊說:“我的意思是讓他們來協助你,你的腿——” 
    “不是腿,是腰!腰椎間盤突出跟屍檢結果有什麽關係?我知道,你們早就看我不順眼,想換人是吧?”陳法醫矛頭一轉,把炮口對向了在座所有人,直接發飆,“我告訴你們,我當警察那會兒,你們都還是小孩兒,我搬過的屍體比你們見過的活人還多!我——” 
    刑技科的許科長知道陳法醫的脾氣,趕緊上去把他拉下來,連聲安慰說他們都很認可陳老師的技術。他的屍檢報告,那是一字一個釘,沒人會懷疑的,大家都是心疼他的腰。另外,還建議他工作日晚飯期間少喝兩口。 
    大家也都逐個表態,對陳法醫的屍檢結果沒有任何懷疑,完全不存在第二種可能,這才把他哄下去。 
    張一昂心中暗自捏把汗,三江口這小地方的法醫都這副模樣,還怎麽辦案? 
    好在許科長看起來還像個正常人,接下去由他來做物證的分析工作。 
    發現屍體的河邊草地並非第一案發現場,真正的案發地是距此兩百多米外的一條小路上。 
    這是河邊的一條水泥路,地方很偏僻,不知是何原因,葉劍大晚上獨自一人來到這裏,隨後被汽車撞擊了兩次,又被人用匕首捅傷。葉劍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穿過路邊的綠地逃走,隨後跑到了河邊的一座石拱橋上,跳入河中。他憑借頑強的毅力,不可思議地遊出了一百多米,爬到岸邊一棵大樹後麵的草地上,也就是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最終流血過多而死。 

沿路留下了大量的血跡和腳印,證實了他的逃跑路徑,也證實了他身後有個身高一米七以上的男子在追趕他。 
    張一昂思索許久,看向眾人,淡淡地問了句:“現場留下了我的名字,你們覺得是怎麽回事?” 
    “這個嘛……”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許科長,畢竟他是管這塊兒的,隻好由他來解釋,“葉劍右臂主要筋腱被割斷,他是無法握力寫字的,所以現場留下的三個字,光從字跡上沒法比對是不是他的筆跡。不過寫字用的小石子上檢測出了葉劍的指紋和血液,我和陳法醫商量過,我們……我們傾向於判斷字是他自己寫的。” 
    “你說字是葉劍自己寫的?”張一昂揚起眉,很難接受這個結論。 
    許科長忐忑地拉上陳法醫:“這是我們倆的結論,至於他為什麽……為什麽寫張局你的名字,這還需要刑警們繼續調查。” 
    刑技和法醫隻負責寫結論,後麵的調查分析是刑警的事。 
    張一昂隻好把目光投向了王瑞軍和宋星。 
    宋星分析說:“字是葉劍自己寫的也說明不了什麽,局長有百分之百的不在現場鐵證啊。至於他為什麽這麽寫,我覺得可能是,葉劍不認識凶手,凶手行凶過程中說了一些讓他對局長產生誤會的話,比如葉劍問對方‘你為什麽要殺我’,對方故意說‘是張局長讓我來殺你的’,葉劍身受重傷,人臨死之際腦子轉不過來,加上他本來就對你突然到來懷有怨氣,所以才導致他做出了錯誤判斷,寫下你的名字。”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把葉劍和凶手的對話,臨死前的心理狀態模擬得惟妙惟肖。眾人聽了他的分析,也覺得頗有幾分道理,原本就嫉妒新領導空降,外加凶手誤導,臨死之際懷著一絲惡意報複領導,倒不難理解呢。 
    眾人把目光投向張一昂,卻發現他臉色鐵青,過了幾秒,突然冷聲喝道:“你說得一點兒道理都沒有!葉劍腦子不清楚了就寫我的名字,他為什麽不寫你,不寫其他人的?我跟他總共沒說過幾句話,他對我哪有這麽大怨氣?你這是極不負責任的判斷!你根本沒有抓住這案子的關鍵!” 
    宋星被罵得不敢抬頭,小聲詢問:“這案子的關鍵……關鍵是什麽?” 
    王瑞軍眼珠一轉,脫口而出:“局長絕對是被栽贓陷害的!” 
    “你看,瑞軍就一把抓住了吧!”張一昂一拍桌子,笑逐顏開,頗為欣賞地望著他,連對他的稱呼都縮成了一個字,“軍兒,你來給大家好好分析分析。” 
    “我……嗯!”王瑞軍受寵若驚,可踟躕了半天,隻是說,“我隻知道這案子背後一定是有人想故意栽贓局長,影響局長工作,嗯,對於具體情況,我還需要再捋一捋。” 
    張一昂撇撇嘴,對他的欣賞也就點到為止,看著眾人的分析都不能直接命中要害,隻好自己開口了:“你們想啊,葉劍跳下橋遊走,如果你是凶手,你就眼睜睜看著他遊走,不追過去?凶手敢保證葉劍受傷之後一定會死?所以說,現場的字,根本就不是葉劍寫的,而是凶手追上去後,把石子塞進葉劍的手裏,抓起他的手寫下的,目的就是栽贓陷害我,動搖整個團隊,擾亂調查方向。甚至葉劍的肌腱很可能也是在那時候被凶手故意割斷的,這樣一來,才能從肌腱斷裂角度解釋為何字跡跟葉劍平時的書寫習慣不同,否則物證這塊兒早就發現字不是葉劍寫的,當然栽贓不了我!這是一個局,一個籌劃縝密的局!” 
    聽到這個分析,所有人眼睛都亮起來。許科長和陳法醫表示技術上完全可行,而且現場是戶外,本來就有他人雜亂的腳印,無法區分凶手。 
    王瑞軍和宋星站在老刑偵角度考慮,覺得確實如此,凶手殺人後,被害人逃出一百多米,肯定要追上去看看死了沒有,才能放心,哪會心眼兒這麽大直接掉頭走人? 
    凶手借葉劍的手,寫下張局長的名字,如果不是蔣英能證實局長當晚在家,張局長到現在還說不清楚呢,老大成了犯罪嫌疑人,手下還怎麽查案?自然會嚴重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果然是歹毒至極、陰險非常的栽贓手段!眾人紛紛將未知凶手痛罵一番,真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方才解了心頭之恨。 
    解釋清楚了字的問題,許科長又說:“在距離葉劍屍體幾米外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錢包,褲袋裏有他的手機,初步看過,東西沒丟,可見凶手是針對性地殺人,不是臨時起意地謀財。另外,我們還發現葉劍的褲子裏麵藏了一張卡片。” 
    張一昂問:“是什麽卡片?” 
    “呃……”許科長猶豫一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張照片,出示給眾人。 
    照片上是一張黑色的類似銀行卡的塑料卡片,沾滿了幹涸的血跡,右上方印著“VIP”,中間是“水療中心”四個大字。 
    李茜湊過頭,好奇地問:“這水療中心是做什麽的?” 
    “這水療中心啊……”王瑞軍正想著該怎麽回答,卻見其他幾人紛紛咳嗽起來,連陳法醫這腰椎間盤突出的也在一個勁兒地咳嗽,他連忙閉上嘴。隨後眾人集體一本正經地專注於案情本身的討論,對李茜的提問充耳不聞。 
    許科長繼續說:“我判斷是葉劍臨死前從錢包裏抽出卡片,藏到了身下,又把錢包往遠處草叢裏一扔,大晚上凶手很難發現他的這個小動作。這張卡片藏得如此隱蔽,可見葉劍一定是想透過這個舉動,傳遞出某種信息。” 
    張一昂仔細觀察著照片,卡上水療中心的所在地址寫著“停車·楓林晚大酒店3樓”。 
    “停車·楓林晚大酒店?” 
    一旁王瑞軍解釋說:“這是三江口第一家五星級酒店,檔次很高。” 
    張一昂點點頭:“停車楓林晚,用詩做酒店名字,倒有點兒意思,不過中間好像還少了兩個字。” 
    王瑞軍指著卡片,低聲道:“據說裏麵有!” 
    眾人愣了一下,然後又一臉嚴肅地點起頭來。 
    張一昂咳嗽一聲,問:“這場子誰開的?” 
    “場子誰開的不清楚,酒店的老板叫陸一波,不過也有傳言真正的大老板是三江口首富周榮。” 
    “周榮?!”張一昂和李茜同時瞪大了眼。 
    其餘幾人看到他們倆這副反應,電光石火間,一個共同的猜測在他們心頭醞釀起來,人人臉上都變換著不同的神色。 
    過了片刻,宋星小心翼翼地詢問:“局長,省廳把您調過來,是不是……與周榮有關?” 
    “為什麽這麽說?”張一昂臉色很不自然,高廳曾反複叮囑過,此事必須低調進行,千萬不可聲張。 
    李茜也連忙替他打掩護:“沒有的事,你瞎說什麽呢?” 
    宋星古怪地看著她:“可我前幾天看到你在查周榮公司的資料。” 
    張一昂瞪了李茜一眼,李茜閉嘴低下頭,領導叮囑她千萬小心行事,結果查個資料都被同事看到。她真想打死自己。 
    王瑞軍低聲說:“局長,話說回來,如果你要查周榮,我們是一定會全力配合的!” 
    宋星、許科長和陳法醫也都一同認真地點起頭,把真誠的目光一齊投向張一昂。 
    張一昂遲疑地看著他們:“你們……” 
    宋星說出眾人的心聲:“我們都跟了盧局長很多年,我們都是他提拔起來的,他跟我們私下透露過他在調查周榮,卻突然失蹤了,我們非常懷疑是周榮幹的!” 
    接著,眾人紛紛表態,他們知道查周榮事關重大,張局保密是應該的。不過對於他們幾個大可放心啦,王瑞軍和宋星是盧正一手提拔的;許科長跟盧正共事了很多年,交情深厚;陳法醫覺得盧正對自己的屍檢技術從不像其他小孩兒那樣說三道四,可見盧正是很專業的。 
    現在,隻要張局長點個頭要查盧正案,他們就奉陪到底! 
    在四人信誓旦旦的目光中,張一昂慢慢點下頭。他意識到有了這幾個刑警隊骨幹的鐵心支持,正式調查周榮的計劃,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不過高廳說那封舉報信上的舉報人,會在他來三江口後等待合適的時機跟他正麵接觸,他都來了一個多星期了,這舉報人在搞啥玩意兒,怎麽還不出來見麵?

 

第9章
 
“葉劍的死應該和周榮沒關係,他們倆是公開的鐵杆兄弟。照理說,一個是三江口首富,社會上風傳有黑道背景的大老板;一個是公職人員,刑警大隊隊長,這樣兩個人怎麽都應該避嫌,保持距離。不過葉劍對此一直不管不顧,經常去參加周榮的飯局,這種公開的關係影響極其不好。以前有人匿名舉報過他,單位領導也找他談過,盧局長多次當著我們麵警告他,他不服氣,還和盧局吵起來。” 
    張一昂一行人走在葉劍所住的小區裏,王瑞軍向他介紹葉劍和周榮的關係。 
    “葉劍有沒有替周榮擺平過刑案?”張一昂問。 
    “這倒沒有,以前有人匿名舉報葉劍是周榮的保護傘,上級公安機關專門派人下來調查,查來查去,葉劍在業務上和周榮沒任何往來,金錢上也幹淨,上級隻得勸告他這職業不適合與商人走得太近。業務上葉劍雖沒有直接插手幫忙,周榮有葉劍這樣一個朋友,總歸有其他一些方便。” 
    張一昂知道,這所謂的方便就是影響力。刑警大隊長跟你稱兄道弟,就算不直接幫你擺平麻煩,黑道江湖誰敢惹你?白道上周榮有錢開路,還有個公安副廳長叔叔,當然也是一帆風順。 
    李茜好奇地問:“葉劍是怎麽跟周榮走到一起的?” 
    “他和周榮是老同學,兩人從小一塊兒玩兒到大。對了,陸一波、郎博文和他們倆也是老同學,葉劍常說他們四個人是鐵打的兄弟。” 
    張一昂停下腳步,問:“郎博文又是誰?” 
    “他是——” 
    “我知道,我知道!”李茜脫口而出,這案子一直是他們幾個老刑警在討論,涉及背景資料的問題總算給她發揮空間了,忍不住搶答,“郎博文是奧圖公司的老板,奧圖公司一開始是他爸媽創建的,他爸媽原本都是英語老師,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下海做外貿,後來又開了汽車配件廠,工廠取名奧圖。據說一開始他爸媽把整個工廠都交給他弟弟打理,郎博文則跟周榮合夥去外麵做生意,後來他弟弟接手沒幾年,廠子經營不善,欠下很多債,還因騙取出口退稅被抓了,工廠也麵臨倒閉。於是郎博文回來接手工廠,幹了幾年又開始涉足房地產,很快做大,現在奧圖公司是三江口第二大的房產商,也經常和周榮的榮成集團聯手投資一些項目。” 
    張一昂皺皺眉:“他父母都是英語老師……老大叫郎博文,他弟弟該不會叫郎博圖吧?” 
    “對啊,你怎麽知道?” 
    “他們還有個妹妹叫郎博翠?” 
    “沒有妹妹啊,就他們兄弟兩人。你認識他們家啊?” 
    “不認識。”張一昂哼一聲,想明白了為什麽郎博文父母會辭職下海,這口音的英語老師不辭職還留在學校幹什麽啊。 
    這時,宋星開口說:“局長,葉劍前天晚上去的飯局就是奧圖公司一個樓盤的開盤酒會,周榮、郎博文、陸一波這幾個人都去了。” 
    張一昂點點頭,叮囑他把事發前酒店內外和附近道路的所有監控錄像都查仔細,務必盡快弄清葉劍死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為何會獨自一人大晚上來到河邊。 
    不久,眾人來到葉劍家,門已經打開,刑技人員在征得家屬同意和見證下正在勘驗室內情況,希望能尋到蛛絲馬跡,弄清葉劍死前幾天的生活狀況。 
    一行人換上鞋套進屋,刑技人員說葉劍家中基本完好,看不出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 
    張一昂打量起整個屋子,這是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站在門口便能一眼望穿。進門是小客廳,擺著一張油膩膩的皮革沙發,小茶幾上胡亂扔著散落的香煙和雜物,對麵一台電視機滿是灰塵,似乎平日裏就是個擺設。客廳左側連著廚房,油煙機網格上的油漬已經快成了鍾乳石。右側連著一個衛生間和兩個小房間,一間臥室、一間書房。 
    張一昂環顧了屋子一圈,一無所獲,最後來到了書房。 
    說是書房,書架上也沒幾本書,大都是些報紙和雜物,文房四寶自然是沒有的,葉劍哪是這塊料?屋子靠裏是張寫字桌,擺著一台舊電腦、一台看著很新的打印機和胡亂疊放的文件。張一昂戴上手套,翻著這些文件,大多是單位工作上的東西,看不出任何可疑之處,這時,他注意到一遝文件夾下壓著一張白紙。 
    他抽出白紙,紙上寫著“羅子嶽”三個字,旁邊是手機號以及某個小區的住址。 
    “羅子嶽,三江口市長?”張一昂思索道。他來三江口時間不長,不過政府裏主要領導的名字還是知道的。 
    紙上除了寫著羅子嶽的姓名、聯係方式外,什麽都沒有了。不知葉劍寫下來的這些是某種線索呢,還是他想求市長辦事找人打聽到的聯係方式。可是很快,他意識到羅子嶽與葉劍的關係非比尋常。 
    這張白紙下方還有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五個人的合照,外麵貼著塑料封殼,封殼老舊,一角翹起。塑料封殼的右下角用簽字筆寫了照片拍攝的年和月,中文書寫,筆跡娟秀,一算距今已有十六年。第二張是六個人的合照,下方也用水筆寫了拍攝的年和月,依然是中文書寫,時間是十一年前。兩張照片相隔了五年。 
    第一張照片中,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中間,四名男子圍繞著他。王瑞軍仔細辨認一番後介紹說,身後四人從左至右分別是年輕時的葉劍、周榮、郎博文和陸一波,中間男子是比郎博文小兩歲的弟弟郎博圖。照片裏眾人的背後是奧圖汽配廠,門口放著花籃,慶祝奧圖汽配廠喬遷新址,看來是奧圖汽配廠當年喬遷時的合影留念。五個人穿著很簡單,臉上都帶著年輕爽朗的笑容,衝張一昂笑。 
    第二張五年後的照片背景變成了一座大樓模樣的迎賓廳,門口同樣擺著花籃,這次花籃上的字寫著慶祝奧圖地產開張。照片裏除了他們五個人,還多了一個人,經過辨認,多出的那個人正是羅子嶽。王瑞軍說當時三江口還沒有縣改市,羅子嶽是縣委辦公室主任。 
    照片的中心人物從上一張的弟弟變成了哥哥郎博文,郎博圖則站在了邊緣一側,顯得有些落寞,其餘人依然在周圍環繞著。這次的六個人裏,除了葉劍還是穿著簡單的夾克衫,其餘人都西裝革履,臉上的青澀也變得成熟。 
    張一昂拿起兩張照片看來看去,思考片刻,叫李茜拿來一個物證袋,把照片放進去,囑咐道:“好好保存,這是重要線索。” 
    李茜帶著眾人共同的不解,問:“這兩張照片說明什麽?” 
    “兩張十幾年前的老照片,突然出現在葉劍的桌子上,你不覺得奇怪嗎?” 
    “嗯……”李茜隨手拿起桌上一隻用來當筆筒的搪瓷杯,上麵印著“革命委員會好”,中間是個大大的“忠”字,尷尬地詢問,“這個呢?” 
    她意思是說,一隻“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搪瓷杯突然出現在桌子上,不是更奇怪嗎?從葉劍家裏的布置便看得出他是個生活一點兒都不講究的人,各種老物件隨手翻出來亂扔也是稀鬆平常,甚至筆筒裏還發現了一枚幾百年前的康熙通寶。 
    “你一點兒都不注意細節哪,”張一昂很遺憾地搖搖頭,“辦案的關鍵是從紛亂複雜的信息裏,提煉出真正和案件有關的線索,對所有信息要做到準確區分!” 
    眾人都覺得此番話深得辦案的精髓,可還是想不通這兩張老照片能說明什麽。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張一昂輕輕指了指兩張照片下方水筆寫的拍攝日期,說:“照片上的拍攝日期,為什麽隻寫了年和月,卻不寫具體是幾號拍的?通常洗了照片要記錄時間,總會寫上具體日期吧?所以可以判斷,這個日期不是當時寫的,是葉劍近來寫的,他隻記得哪一年哪一月,不記得照片拍於哪一天了!你要想,為什麽他要拿出這兩張照片,為什麽他要在上方標注日期!”他用指節敲敲桌板,“這是重點!” 
    眾人琢磨一番,深感局長這番分析確實有道理,隻有刑偵高手才能從這微不足道的日期裏發現異常。 
    一張記錄羅子嶽信息的白紙,對應兩張照片,羅子嶽也在其中一張照片裏。兩張十多年前的照片突兀地出現在桌上,照片上標注了拍攝的年、月,唯獨沒有日。 
    雖然還不清楚白紙、兩張照片與葉劍之死的關係,但眾人已經隱約能感覺到其中存在著某些關聯。 
    這時,李茜突然拿起另一份文件,葉劍在上麵寫著一些字。她比較了下物證袋裏的照片,遲疑說:“照片上標注的字好像不是葉劍寫的。” 
    大家側頭一看,葉劍的字跡潦草胖大,一看就不是拿筆的料,照片上雖然隻是用中文寫著日期的幾個字,但筆跡很漂亮,壓根兒不可能是葉劍所寫。 
    張一昂也湊過頭比較了一番,這字跡確實不是葉劍的。他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既然日期不是葉劍寫的,那更要好好調查了!不過從照片看得出,葉劍和他們幾個人關係很好,還有羅子嶽在紙上和照片裏都出現了,頗有疑點。所以接下來,我們要重點調查陸一波!” 
    “嗯?”王瑞軍還沒從筆跡不一致中回過神來,突然被局長帶到了另一個方向,不禁好奇,“為什麽羅市長可疑,我們要查陸一波?” 
    張一昂皺眉責怪:“你怎麽就忘了葉劍身上藏起來的VIP卡片,這可是當前最重要線索!大酒店是陸一波開的,當然要查他啊!” 
    王瑞軍心裏大叫,我沒忘啊,可你明明在說羅市長可疑,沒提大酒店啊!

 

第10章
 
“那天晚上我們還一起吃的飯,後來怎麽就出事了?不可能啊,葉劍怎麽就突然死了!”辦公桌後,周榮點著煙,一臉傷心和凝重。 
    他和葉劍是同學,今年也是三十九歲,不過他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許多。他外形俊朗、五官棱角分明,由於經常健身,沒有肚子的身材在這個年紀的男人裏尤為難得。他從沒結過婚,一直是單身,一般像他這樣的男人,身邊也不會缺少女人。 
    坐在周榮對麵的三十來歲的男子是公司董秘胡建仁,也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胡建仁個子不高、身形消瘦,戴著一副金屬框的眼鏡,看起來很是精明能幹,實際上也是,周榮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給他打理。 
    “這次公安局的口風很緊,我找人打聽過了,什麽都問不到,據說是新來的張局長親手在抓這案子。” 
    “張一昂?他是高棟的人,東叔說高棟動用關係,強行把他調下來頂替盧正的位子,有可能是專門衝我們來的。聽說他一到三江口就破了個全國性的大案,這麽厲害的人物,如果被他發現盧正的事……”周榮臉上浮起一層陰霾,摸著胸口,“每次想起盧正,我就心跳得厲害呀。” 
    胡經理憨笑著寬慰:“榮哥,事情過去這麽久,什麽證據都沒了,你就別擔心了。至於葉劍,我老感覺他在懷疑盧正的事跟我們有關,他死了對我們來說,反倒少了個隱患。” 
    “扯淡,你完全不懂!”周榮斥了句,搖起頭感慨,“外麵很多人以為葉劍跟我搞權錢交易,其實我們純粹就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小時候我個頭小,老被人欺負,對,就是被郎博文、郎博圖兩兄弟欺負,葉劍護著我,幫我打架,我幫他抄作業。到後來他當了警察,我做起生意,這些年除了一起吃飯聚會,真沒其他事。唉,到這年紀,留下的真正朋友能有幾個?如果讓我知道誰害了葉劍,我非弄死他不可!” 
    胡建仁尷尬地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榮哥,東部新城最大一筆產業園區配套招標有消息了,政府會在三個月內出標,大約有兩百畝地,一半是辦公和商住,一半是配套住宅。招標底價六個億,還有資金補助,財務部門經過測算,光那些住宅賣掉的利潤就能覆蓋成本,剩下的辦公和商住每年上億的租金是白拿的。這項目如果能拿到手裏,集團以後每年都有大幾千萬的淨流水。” 

“這麽多!”周榮吸了口氣,沉吟幾秒,略略皺眉,“預期回報這麽高,這筆賬其他公司也算得清,肯定很多人搶,尤其是那些外來的上市地產商,如果光明正大地競標,拚出價我們哪拚得過他們?嗯……這樣,你讓羅市長想想辦法,這項目的競標資格要為我們量身打造,最後項目一定要給到我們!” 
    胡經理麵露為難之色:“羅市長說這次要我們自己想辦法,東部新城是省級規劃,他和管委會主任雖然在同一個大樓辦公,但對方人事關係在上級市,行政高配,比他還高半級,他和管委會主任沒打過太多交道,插不上手。” 
    “那主任好像姓方,是吧?” 
    “對,叫方庸,五年前東部新城剛規劃的時候,他就調來當管委會主任了,那時大家普遍不看好新城區,他也不太顯眼,現在大家都搶著進新城區,管委會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羅市長還說,這回我們想拿項目,隻能正大光明地競標,走方主任這條路行不通,因為此人非常正派,是有名的廉政模範。打個比方說吧,政府招商人員和企業吃吃飯很正常吧?方主任不一樣,他不允許管委會任何人未經批準參加企業的飯局,發現就通報,收禮更是直接處分。他還找了上級審計部門,每年對管委會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進行財務審查,發現問題就直接報紀委。” 
    “這有什麽!”周榮不屑地哼一聲,笑起來,“羅市長不也天天高喊反腐口號,整個三江口反腐就數羅子嶽最積極。” 
    “可方主任跟羅市長不一樣啊,羅市長是用嘴反腐。方主任自己生活也很節儉,聽說他到現在都在用著很多年前的按鍵手機,單位給他配了汽車和司機,他不要,說要節省公務開銷,堅持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遇到刮風下雨,他就跟老百姓一起擠公交,平日裏任誰也看不出他是東部新城的掌舵人。他存下來的工資津貼,每個月都會固定捐到福利機構,省級電視台和報紙報道過很多次了。” 
    聽了胡建仁這番打廣告似的介紹,周榮也不禁咋舌:“這三江口……也能出海瑞啊!”
?

第11章
 
“我們平時走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美女,她們的男朋友大部分都是醜八怪,你知道為什麽嗎?”方超笑著問劉直,“因為大家有個誤區,看到了一個美女,心想長這麽漂亮肯定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肯定很優秀,就不敢去追了。反倒是那些屌絲不要臉,大張旗鼓去追美女,最後呢美女配屌絲成了常態。我很早就知道這道理,很早就投入了實踐,結果發現知道道理並沒有什麽用。所以我要賺錢,賺很多錢,有錢自然有美女,這是我做這行的最大動力!” 
    劉直緊緊握住拳:“說得很對。” 
    “你也想找女人?” 
    劉直有些害羞地低下頭。 
    方超哈哈一笑:“你想找什麽樣的?” 
    “我等這票幹完賺了大錢,就找一個……嗯,長得漂亮,清純又性感,溫柔,不會衝我發脾氣,對我百依百順的。” 
    “那你就是想找小姐咯?” 
    “我——” 
    方超拍拍他肩膀:“你這麽想也很對,古話說得好,富貴不嫖娼,猶如錦衣夜行。幹完這票大的,咱們倆一起找!” 
    方超和劉直一同坐在汽車後排位子上,大談著各自的抱負,描繪著這票幹完的美好生活。 
    這一回兩人臉上做了偽裝,身上都隻穿著幹淨利索的運動休閑衣褲,低頭斜靠在座位下方,目光則牢牢地盯著馬路斜對麵一個小區的大門。旁人從車外走過,若不低頭往裏細瞧,壓根兒不會發現後車座上躲著兩個人。 
    這裏位於市政府的北麵約兩公裏處,附近有個湖,旁邊坐落著幾個小區,大都是低密度住宅,地段上可謂是鬧中取靜。 
    其中一個小區外麵寬闊的馬路上,一側是白線畫著的停車位。中午時分,路上車流稀疏,停車位上三三兩兩的汽車中間,方超的那輛早已絕版的夏利車正靜靜地潛伏在其中。 
    不多時,一個四十來歲的胖乎乎的男子騎著一輛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從小區大門的行人通道出來。他戴著一副一絲不苟的黑框眼鏡,穿著典型老幹部風格的黑色夾克衫,一九分的發型遮掩著頭頂的貧瘠。他悠然自得地踩著踏板,每轉一圈齒輪上都會發出一聲“哢嗒”,他渾然不覺,以一貫的速度不緊不慢地騎著。 
    經過絕版夏利車旁時,胖子手機鈴響,他下車單手推著自行車前進,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摸出一隻手機,竟是當下難得一見的翻蓋按鍵機。他把手機貼到耳邊:“喂,哦,我是,快遞師傅麻煩你把包裹放門衛好了,謝謝啊。” 
    他禮貌性地掛了電話,重新踏上自行車。 
    方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離去,低聲道:“目標就是他!” 
    劉直不可思議地望著胖老幹部遠去的背影,瞪大了眼睛:“這就是你說的費了千辛萬苦,找出來的三江口大貪官?” 
    “你不信?”方超哼一聲,白了他一眼。 
    “我——”劉直吞下滿肚子髒話。這都2017年了,還有人騎這麽破的自行車,連一輛電瓶車都買不起!竟然還在用著翻蓋的按鍵手機!這日子過得也太寒酸了吧?大貪官能是這副樣子? 
    方超搖著頭笑起來:“你呀,整個兒道行太淺了,看不穿妖魔鬼怪的皮囊。我教你,你要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你別看他騎個自行車,據我所知,胖子名叫方庸,是東部新城的管委會主任,就是東部新城的老大。東部新城號稱再造一個三江口,這胖子級別不低,跟三江口市長平起平坐,他在這小區裏有套房子,我查了房價,這裏的房子怎麽也得三百萬。” 
    劉直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有個親戚剛考上公務員,雜七雜八收入也有十幾萬一年。他這級別的幾十萬年薪總有吧?按揭買個三百萬的房子太正常了。要是早幾年買的房,一半就夠了。” 
    見他不信,方超冷哼一聲:“那我問你,現在普通公務員都人手一台車,他這級別的騎個破自行車上下班,這也正常?” 
    “胖子靠騎車減肥啊。” 
    方超抿了抿嘴,打開手機,相冊裏存了很多張方庸騎車的新聞圖片,都是過往記者采訪時拍下來的。 
    “這些是我找到的曆年報道這胖子的新聞,所有照片裏他都騎破自行車,這麽多年了,他為什麽不換輛新的?” 
    “消費習慣唄,老東西用習慣了不想換,你瞧,我這內褲穿了不下五年了,還不是照樣好穿。” 
    “別給我看內褲!”方超手指用力戳著手機,“你瞪大眼睛看仔細,這些新聞圖片上,他騎的自行車是同一輛嗎!” 
    劉直比較著看幾眼:“好像不是同一輛。” 
    “這幾年下來,他至少換過三輛不同的自行車!” 
    “車壞了換一輛沒問題啊,三輛破自行車也沒幾個錢。” 
    “問題在於,他為什麽每次換的都是破車,他又是從哪兒淘到三輛幾十年前的破鳳凰!” 
    劉直愣了一下,過了幾秒,慢慢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永遠都是騎自行車,永遠都是破自行車,哪怕車壞了,換的還是破車!一般的貪官,根本不需要偽裝到這地步,所以,這胖子不僅是貪官,而且一定是巨貪!”方超自信十足地做出結論,“這幾天我躲在旁邊高樓已經查出了胖子的住所,他每天中午回家午休,下午再去單位。現在他離開家,要四個小時後才會回來。所以我們現在進去,在這幾個小時裏把他家值錢的東西全部搬空!這大貪官下班回到家一看,肯定傻了眼,又不敢報警,哈哈,太妙了!”方超得意地大笑起來,不禁為自己的計劃所傾倒。 
    劉直思考幾秒,也覺得不錯,唯一有個顧慮:“白天他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方超不屑道:“這幾天觀察下來應該沒人,不過也不好說呢。可就算有人又怎麽樣?憑我們倆也能輕鬆製住。”他手裏有槍,再加上他們倆的身手,根本不擔心房子裏還有沒有人。 
    劉直點點頭,正要收拾東西開幹,朝小區門口又看了一眼,這高檔小區門口站著威武的保安,不遠處還立著塊廣告牌——“退伍軍人保安,給您最安心的服務——安琪物業。”他停下手上的工作,多了幾分遲疑不定:“要不……我們還是等半夜再行動吧?” 
    “幹嗎等半夜?現在方庸出去了,不就是最好時機嘛!” 
    “可這大白天的,萬一屋子裏有人,我們直接動手,我怕動靜太大,驚動到旁邊人家,這小區的保安是退伍兵,我怕……”劉直自己當過兵,當兵那會兒總被其他老兵欺負,留下了心理陰影。 
    “退伍兵有什麽好怕的?”方超很是不屑,“你知道巴菲特嗎?” 
    “股神啊,他老人家也搶劫過?” 
    “他老人家搶的是大劫,搶成千上萬人的劫。他老人家總結過一句搶劫的經驗,別人貪婪的時候我恐懼,別人恐懼的時候我貪婪。你想啊,有幾個人敢大白天入室搶劫?別人不敢,就該輪到我們貪婪了!別廢話,趕緊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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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低智商犯罪》 作者:紫金陳 2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123873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1:35:02

《低智商犯罪》 作者:紫金陳 3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178131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2:11:47

《低智商犯罪》 作者:紫金陳 4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141842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2:43:24

《低智商犯罪》 作者:紫金陳 5 (完)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196787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3:22:24

這小說,專業高人,不得不服 -nearby- 給 nearby 發送悄悄話 nearby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4:13:47

你喜歡數理化不?下次我貼個高智商的?嘿嘿~可好看了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5:44:59

短一些的最好。這篇我現在都還沒讀完,但是確實寫得好 -nearby- 給 nearby 發送悄悄話 nearby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5:50:56

還是對奇談了解不多,這在我們這兒不算長篇了。。。那麽著急看做啥?今天看不完,還有明天嘛~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5:53:21

明天我要是悟道成佛了呢? :-) -nearby- 給 nearby 發送悄悄話 nearby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6:01:41

非常牛氣的想法,我支持你。不過跟這小天地裏看書沒衝突。。。誰或非誰,來這都一視同仁。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6:05:03

這個低智商的,看似誤打誤撞,其實智商也不低啊。請把高智商的發來,一同欣賞,也許能給我一些靈感。先謝過 -nearby- 給 nearby 發送悄悄話 nearby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6:16:54

下周末吧。我平時周末其實是能不上論壇就不上的。今天腰疼得厲害,躺一天了,也疼得睡不著,就放縱了一下。 -玉珠- 給 玉珠 發送悄悄話 玉珠 的博客首頁 (330 bytes) () 02/20/2021 postreply 16: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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