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大故事:抗戰時期的情書(五)

來源: 真相一鍋周 2023-02-04 22:58:3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4973 bytes)
 

作者:周力軍

閆可書

董令博
 
 
 

正文4351字,閱讀預計11分鍾

 
毫無疑問,在1946年的上半年,教育部官員們考慮的頭等大事,就是散落於西南、西北各地的高等院校如何回歸原址,這也一定是校園裏談論最多的話題。
 
遙想那個遠在北方的陌生的母校,林敬琪和他的同學們心中一定會泛起漣漪,既是向往,也有敬畏。求學數年,竟然沒有踏進過母校的校園,不能不說是心頭的一道傷。不過,相比起來他們還算幸運的,那麽多師兄師姐,直到畢業也沒有見過母校的真容。
 

芝:

又已經有十天不收到你的來信了,心裏“想”的實在難受。
記得你前次來信,因為十天不接得我的信,我就那樣的難受,甚至在你的小心眼兒裏泛起了一種種可能的猜疑,那麽,芝:“推己及人”你也該講講“恕”道才是呀!雖然在我的心裏,並無半點猜疑,但你能夠說我就不想你了嗎?
近一個月來,寫給你的信,起碼在十封以上,這說明在我的心裏,真是如何的惦記你,可是,我的芝:你就這樣忍心的故意在表麵上冷淡他嗎?

……

本院劉熾晶教授已定於明日赴渝,本月九日飛平,今晚平院全體同學曾舉行歡送大會,剛才,顧校長在大會中報告平院最近之接收情形,另據主席報告,在這次教部召開教育複員會議中,各校“抽簽”決定動身之先後順序,本校被列為第三十四位(這是顧校長抽得的),中大為第一位,惟中大師生人數在一萬左右,圖書儀器也多,僅化學藥品即達三百餘箱,複員時須有輪船二十六艘始克運畢。故本校以抽簽順序動身,恐挨到九十月間,也難得輪到頭上來,因此,本校將不依賴教部之協助,獨自設法先行,日來經校長在渝活動結果,聞各方麵均已有相當把握,今天報告時,曾麵許同學,對複校事絕對放心,本校在五月間,如無意外枝節,定可動身,在遷校次序上當較任何學校為早,同學聞訊皆熱烈鼓掌歡呼不置。
至於所走“路線”現尚難定,我也不願去預先猜測它,反正到那時再講。
本校還隻上課五周,即告結束,特此附告
祝福 

一九四六年三月五日夜十時

複員學校眾多,還要靠抽簽決定次序,這在全世界恐怕也是獨一無二的。好在鐵路院校有一個別人無法相比的優勢,那就是每一條鐵路、每一個車站都有校友。提供食宿、照顧傷病、加掛車廂等等,都能解決。後來的事實的確如此,交大唐院的師生們正是在隴海鐵路沿線工作的多位校友協助下,才得以先於其他高校順利北上。

 

芝:

九日的來信,昨天就收到了的,因為財政學一直延到今天上午才考過,所以此時方提筆寫信給你,這是首先要向你申明的。

……

你勸我不要性急,再過一兩個月就會見麵的,芝,你的想法真太樂觀了!老實告訴你吧,目前九龍坡交大,已都取道川陝公路到寶雞,乘淮海路車出潼關,直連徐州,然後轉津浦路到南京,再去上海,預計在本月底就要走光了,“共三十一輛車”。前天上午在紀念周裏,校長報告遷校事宜達一小時之久,談到所走的路線問題,校長說輪船實在難找(近因川江水位過淺,渝宜段早已停航),教部擬定的原則是盡量利用卡車,目前西北公路局局長是本校校友,經交涉結果,他極其歡迎母校從該路遷返。(由川陝路到寶雞,轉淮海路到徐州,再轉津浦路到天津,又轉北寧路分赴唐山與北平)卡車由該路派發,同學皆不收車票,隻是我們出一筆“汽油費”而已,可能時五月間就要動身,(主要需視津浦路何日修複及北方局勢如何而定),在這種情勢之下,芝:我將有什麽辦法能夠會見你呢?真是著難了?(本不預備把它告訴你的,但今天不得不說明,不然你是不肯無故照相寄給我的)。

就因為這些,使我異常感覺難過,自去年的九一八起,我已經是整整的離開你半年之久了啊!這漫長的歲月,天呐!可真是把我想死了,芝:難道你這麽狠心,硬要真是把他不折不扣的想死了,你才算數嗎?

……

       晚安

你的琪

一九四六年三月十四日

 

 

 

 

向上滑動信紙,可讀全文

信封上的郵票

 

 

 

芝:

十六日的來信,昨午就收到了的,因今晨“英國文學”舉行小考,故未即覆,祈諒。眼前結束在即,功課真緊張的一塌糊塗,時間實在寶貴,這裏隻亂劃幾句吧!

……

談到遷校問題,校長的報告範圍包括太廣,實在無法在此一一寫出,隻擇出要者略述一二吧:
1.北平校址問題,劉熾晶教授到平後,已來信兩次,謂曾幾度與航委會郝司令晤談,結果良好,校址當可逐步讓出,此外,尚與行政院及交通部等特派公署接洽另撥樓房數幢,做本校擴充發展之用,圖書儀器,也正向各方交涉收還,惟稱,平市萬物昂貴,較渝市殆遠過之。
2.經費——現唐平兩院遷校經費,共核準為八萬萬元,當然不算少,惟唐平兩院之舊校址,均需重新修繕,而平市木桌椅一套即須洋數萬元(來信所雲)似此到遷校費實嫌不敷,遷校時,原則上是同學隨行,但如同學自願離開學校,單獨先行者,學校準予發給一筆旅費,數目當在十五萬元左右,平院遷址北平複校後,教部批準每月之經常辦公費為一千五百萬元。
3.遷校時間——據校長報告,本校在複員之次序表中列第三十七位,在本校前麵的三十六個單位,共有四萬人,在本校後麵的如武大、湘大、同濟等也約有四萬人,如以每月教部所配得運輸量計算,(相當於交通部運量三分之一,計一萬人),自五月起開始複員,則本校需呆候至九月中,始克離此北上,就時間言,誠不經濟,因此本校複員,將以個別先行為原則,時間很可能就是五月份,這幾天同學們在學校辦公室前貼出很大的通告,上麵簽滿了名。呼籲全體同學一致督促“自治會”,趕快向學校交涉,將本期提早於四月十五日前結束,以便即時成行!同時,並在校舍到處張貼標語,情形至為緊張而激烈,今天上午第六堂,本級級長也奉自治會主席之命,在本級舉行了一次簽名,(自治會以此作為對學校交涉的後援,表示提早結束,是全體同學的公意),情形如何,再遲後日,便見分曉,總之,同學們是希望早走的。
同學們建議提早結束的另一理由是“聯總”對各公司的補助金,到四月三十日截止,故若我們能於五月一日以前趕到徐州,則每人僅需洋五萬七千元,錯過此一機會,則五月一日後,從丁家坳走到徐州,十一日的行程中,每人即需洋十一萬五千元,當然以早走為好。
4.線路——關於這一節,說來話長,可更易使你明白起見,另外畫了一張“線路圖”,(這張圖是我憑記憶亂畫的,因我身邊沒有地圖,且無時間來經細地描畫它)。在計劃的四條線路中,長江線恐沒我們的份兒,因為水涸、船少、人多、運費貴,實在太不劃算,若取道西北公路,至寶雞,轉淮海路到徐州,再轉津浦到天津,去北京與唐山,就比較容易的多了,同學們多主張走這條路,事實上也隻有這條路最經濟。
上麵,已經將複校情形,報告的相當多了,芝:你總該滿意了吧!

……

晚安   我愛
字愈到後麵愈潦草,因精神不濟,你一定原諒我,我相信

你的琪

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三日

 

 

向上滑動信紙,可讀全文

林敬琪畫的複員路線圖

林敬琪憑記憶畫出的路線圖,雖不準確,但大致的方位卻無差錯。他對行走路線的判斷也大致不差,複員大隊最後選擇的正是C方案,即從丁家坳出發,從重慶沿公路北上至寶雞,由校友加掛車廂沿隴海鐵路向東。唯有一點他說的不對,沒有從徐州沿津浦線北上,而是列車直達上海,再換乘開平礦務局的運煤空船,經海路抵達秦皇島,上岸後沿京沈鐵路分別回到唐山和北平。
 
這條路線,最大限度地利用了鐵路沿線的方便,以及開平礦務局與唐山交大良好的關係,無疑是一條最經濟、最便捷的回歸之路。

 

芝:

首先請你注意,這封信是通60,他將是我從丁家坳寄出的最後一封,因為我想用它來結束我倆的丁家坳通訊,所以一直等了五天,今天我的旅費已經如數領下(¥105000-),校車票也已購安,準於明天大清早就同王國智、徐偉講同鄉離此赴渝,在一切都料理停當之後,才把這封信付郵,使你放心,我的芝,你能饒恕我遲遲不寫信給你的過錯嗎?

……

到渝後,情形如何,我會隨時有信給你的,反正航空信極快,所以我仍不準備拍電,到家後,信件的往還,比較就更多費時日了,因此,離家or過宜時,都可以“電”代“信”,等到你接到我自宜昌拍發的電文時,我的芝呀!我就可接近你身邊了。

……

四川——倆年來的第二家鄉,我明要向您永別了,這裏尚留著我們磨滅不了的愛的痕跡,求你一一替我收拾起來,讓我一股腦兒都回讀去吧,我感謝您。
不再往下寫了
一百萬個吻

                永遠你的琪

一九四六年五月十三日

林敬琪在丁家坳寫下最後一封信,便踏上了北返的征程。此後信件漸少,我們猜測他可能中途離隊,回到武漢,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芝”。
 
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是一個怎樣溫馨的時刻!天地為之豁朗,風光由此炫麗。因為有愛,一個弱小的人也可以強大,可以無懼,可以主宰世界;因為有愛,一個普通的人就可以高貴,可以柔軟,可以情如絲帛。
 
 

《南來隱士論人生》中有一句話:從前書信很慢,愛情很長;現在聊天很快,愛情很短。如今書信已不見,當時隻道是尋常! 

 
你有多久沒有寫信了?有多長時間沒有談過戀愛了?郵局還在,郵票還有,你不想通過寫信來認認真真地談一場戀愛嗎?
 
無需華麗的辭藻,不要語出驚人,但隻憑瑣碎的家長裏短,也會讓守望的遠方突然鼻酸,還以淚眼。

 

芝:

五天的功夫,我已經是離開你這麽遠了。
在這遙遠的北國裏,我對它的感觸,並不覺得有若何新奇,汽車、電車、洋樓、北方情調,比一比南國的風光,大體上是差不多得太遠的。
自四日晚分手後,我的心就一直感覺到說不出的空茫,好像在我心頭,突然遺失掉了一件什麽最心愛的什物,不,我深深明白,這決不是對於上海的留戀,相反的,我反而憎惡它,那麽,這種現象究竟作何解釋,聰明的你多用心想想,不用我說,你也該會“心照”吧!
 
我是於昨晚十二時,平安抵校的。

……

五日上午十時,我們才從外灘第11號碼頭,乘Muricl moller號船約二十華裏(在楊樹浦以北)Hilda moller號煤船,下午二時許自滬啟碇,晝夜航行,八日上午****,因待車勾留一日。食宿概由校友招待,昨晨九時,再乘快車,晚十時半安抵北平東站。

……

祝福

一九四六年十月十日

林敬琪到家了,在他身後留下了300多個足印,足夠讓我們在追溯中感慨,在回望中沉思。它讓我們記住了這麽一群人,意氣風發,年華正茂。他們被國家感召,被理想感動。相識於危難,相守於初心,相擁於熾熱。
 

願你我都能遇見一人,盡餘生,賦慷慨!

後記:由申恩老師提供的這批書信,填補了西南交大校史上的許多細節,為紀錄片《竢實揚華》增加了有溫度的內容。我們曾通過美國南加州交大校友會,與台灣新竹交大校友會取得聯係,試圖找到林敬琪的家人。但是,傳來的消息卻令人沮喪,林敬琪早已去世,他的家人也失去聯係。至於這批書信如何流落到社會上,已經無從知曉。
 
紀錄片《竢實揚華》攝製組在拍攝過程中,還發現了哪些不為人知的文物和資料?又會帶給觀眾什麽樣的驚喜和震撼?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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