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7日王昌繁退賽後,主播秦朗陪他下山
今年9月初,王昌繁從雪豹突擊隊退伍。他的生活從每天高強度訓練的軍營,一下轉入了沒有嚴格作息的普通人日常。“好像頭上的緊箍咒,突然給去掉了,你反而有些不習慣。”他這樣形容最初的那段日子。
選擇自主擇業後,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王昌繁感覺“有些迷茫”。
9月20日,堂弟王亮給他報名了第二屆張家界極限荒野求生挑戰賽。憑借退伍特種兵的身份,王昌繁一度被視為奪冠熱門。這場吸引了來自全國100名高手參加的極限挑戰,在進入第30天時,隻剩下了17人。也是在這一天,王昌繁選擇主動退賽,拋下一句“退出反而是一種勝利”,轉身離開。
賽後,前班長給他發來信息:“生命的意義就是重在參與體驗過程,能及時把握節奏,及時掌控生活。”
對王昌繁而言,重新打開生活才是屬於自己的獎牌。
置身荒野,隻有一把柴刀
10月9日上午,海拔1400米的七星山,100名選手開始了“一把柴刀挑戰荒野”的半決賽。經過抽簽,大家被隨機分配在約900畝的比賽區域內。王昌繁抽到了2號賽區,與其他60人被分散在一片喀斯特地貌的原始山林中。
他隻穿了一套自帶衣物,額外能攜帶一雙襪子、一條內褲、讚助商提供的外套與鞋,以及組織方發放的一把30公分柴刀,這是未來30天所有的裝備。這種感覺,被他形容為“一下子回到了新石器時代”。
與其他選手進山後立刻開始搜尋物資不同,王昌繁的第一個反應是先觀察地形、規劃動線。多年的特種兵訓練讓他知道,在資源有限的競爭環境中,戰略規劃比馬上行動更重要。考慮到初期上百人聚集,周邊易獲取的資源會迅速消耗殆盡,他決定先搭建一個簡易的臨時庇護所,然後開始尋找並儲存食物。
選址體現著一名選手的生存素養。王昌繁評估了防洪、近水、避風、資源可達性幾個因素,最終在半山腰一處緩坡凹地落腳。這裏遠離多數紮營山腳的選手,地勢較高,也擁有更開闊的視野和更幹燥的環境。
報名參賽,本不在王昌繁的計劃之中。就在一個多月前,他才剛剛退伍返鄉,選擇了充滿不確定性的自主擇業,也在新生活麵前感到“無所適從”。堂弟的報名舉動,像是一記推手,將他推入一場完全陌生的體驗。
“以前在部隊有過野外生存訓練,但這次是完全不同的規則和尺度。”王昌繁說。10月5日,他與堂弟從河南信陽驅車8小時抵達張家界。4天後,他一人走進山林。
王昌繁在岩石下搭建的洞穴
知了猴、葛根蟲生吃是甜的
用竹枝和樹葉搭建的簡陋棚屋,很快被王昌繁舍棄了。他發現了附近的一塊凸出山體兩米的大岩石,決定在它的下方挖出一個洞穴作為永久庇護所。岩塊形成了天然的屋頂,三麵有土石遮擋,比任何人工搭建的結構都更防風保暖。
空間狹窄,挖掘工作隻能從“臥姿”開始——他在部隊訓練的“臥姿構築掩體”派上了用場,隻是這一次沒有工兵鏟,隻有雙手和一把柴刀。
“洞裏伸不直腰,時間一長,感覺要斷了一樣。” 每隔半小時,他會爬出來舒展一下身體。土壤裏盤根錯節的樹根需要用柴刀反複砍剁,一天下來,他的雙手布滿了劃痕,“跟樹皮似的”,指甲縫裏塞滿泥土。傷口並不讓他擔心,因為幹燥的泥土正好有助於傷口的止血和愈合。
連綿的陰雨在第5天降臨,一下就是10天。幸運的是,他的“岩穴”主體已在雨前完工,剩下的工作可以在洞穴裏進行——挖出壁爐、延伸睡眠區、開鑿排煙道,最後用密實的竹柵欄封閉洞口。這個三麵以石為牆的庇護所,與另一位選手的“火炕竹編屋”,後來被賽事組委會稱為本賽季的兩大“豪宅”。更讓王昌繁得意的是,附近岩縫中滲出的泉水純淨甘甜,用竹筒接滿,便是天然的直飲礦泉水,省去了過濾的麻煩。
王昌繁犯下的一個致命錯誤,是沒有保存第四天鑽木取火成功後的火種,因為急於搜集物資,他決定事後再說。沒想到的是,隨後連綿10日的陰雨,讓整個山林都濕透了。直到第16天放晴,他翻了兩個山頭,才找到勉強可用的杉木枯枝。這次,他用鞋帶和樹枝製作了“弓鑽”,鑽了20多個孔才再次生火成功。此後,火種用炭灰被他精心封存在壁爐中。
深秋的七星山,夜間溫度通常會降至2-3℃。除了抵禦荒野的寒冷,還要找到足夠的食物。山上的野果、山藥不難獲取,蛋白質卻是難題。王昌繁設置了兩種機關陷阱,試圖捕捉野雞鳥類,卻始終沒有收獲。他推測,上百人進山時的喧鬧,已將敏感的小動物驚走。他不得不將目標轉向更小的蛋白質來源:知了猴、葛根蟲、螞蚱、蚯蚓。
第12天,雨後蚯蚓湧出地麵。多日未攝入蛋白質的王昌繁,拾起一條,送入嘴裏。“吃是為了生存”,他告訴自己。當滑膩的、帶著很重土腥味的蚯蚓滑入口腔時,他預想的惡心並未出現,反而是一種全身細胞被喚醒的滿足感。“對生存的渴望,壓過了所有不適。”後來他發現,知了猴、葛根蟲生吃是甜的,烤熟後散發的香氣像是烤羊肉。
除了饑餓與寒冷,山林中遍布著帶刺的藤蔓與箬竹,王昌繁1米83的身材,在這種環境下成了劣勢。他必須頻繁彎腰,甚至貼地爬行。一次經過幹涸山溝,腳下約一噸重的岩石突然滾落,驚出他一身冷汗。
一把30公分的柴刀是30天生存挑戰中的唯一工具
沒有鹽,腳開始麻木了
進入第三周,更大的威脅開始顯現——缺鹽。
第15天夜裏,王昌繁的雙腳突然水腫、麻木,“像不是自己的”。他整夜未眠,不斷控腿、按摩,才稍有緩解。5天後,麻木感像藤蔓一樣從腳趾蔓延至前腳掌,夜間出現電擊般的刺痛。他意識到這是嚴重缺鈉(鹽分)引起的神經反應。
理論上,荒野中獲取鹽分的途徑並非沒有:過濾草木灰、尋找鹽膚木果實,或者從自身汗液中提取。然而現實是,七星山1400米的海拔難以找到鹽膚木;草木灰中的鹽含鉀過高,長期食用有中毒風險;至於從汗液提取,也缺乏必要的容器和條件。所有的通路,在現實的荒野中被一一堵死。“隻能硬扛。腳一天天麻下去,慢慢也就習慣了。”王昌繁說。
鹽分的缺失迅速轉化為行動能力的直線下滑。原本輕鬆躍過的石溝,如今已經變得困難。從第15天起,王昌繁外出時摔倒次數增多,身體出現“脫離掌控”的情況。他調整策略,改為“上一休一”:一天采集兩天所需,次日休整。路線也盡量選擇他人走過的,以節省體力。
荒野的夜晚格外漫長。每日天黑後,他在火光中複盤當日得失、添柴休息。一次為摘懸崖邊的獼猴桃,樹枝斷裂,他本能地抓住藤蔓,墜入下方交織的葛根藤網中才免於跌落。事後回想,他連連自責:“那時候對食物的渴望,壓過了理智。”
孤寂同樣侵蝕意誌。比賽中選手不得交談,除了每日5-10分鍾的媒體采訪,他聽不到人類其他的聲音。30天裏,他常常夢見母親——2021年春節,他未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麵。在此之前,他很少做夢。王昌繁感覺,這可能是內心深處對親人的思念在孤獨環境下的自然流露,在荒野的寂靜中,這份思念無聲蔓延。
第23天,王昌繁外出尋找物資時,在一處兩三米高的斷崖上挖到了一棵黃精:按照一年長一節的特征判斷,這棵黃精大概已有14年,比普通的黃精長幾倍,單獨生長於一塊凸起的岩石上。這棵黃精最終被他帶回家,作為此次荒野經曆的紀念。
王昌繁說他已拿到了屬於自己的獎牌
清醒地選擇生長的方向
第29天,一個消息通過安全員傳來:為激勵選手,賽事主辦方決定增加20萬元獎金,進入決賽的10名選手每人可先獲得2萬元獎勵。王昌繁意識到,自己原定“堅持30天即有望自然晉級”的預期被徹底打破了。新的激勵如同一劑強心針,會促使更多本在猶豫的選手選擇拚命堅持。
此時,賽場上的競爭版圖也清晰起來。他的庇護所因地勢與資源優勢,成為其他選手途經之地,他估計場上還剩約20人。雖然仍能堅持,身體卻已發出警告。他的體脂率僅為11%,長期能量赤字下,身體開始分解肌肉,繼續堅持,會對人體造成一些不可逆的損傷。“得不償失。”他對自己說。
“我覺得退出反而是一種勝利。”11月7日,比賽的第30天,早上6點,王昌繁告知主辦方自己選擇退賽,並收拾好個人物品準備下山。主播秦朗趕來陪他下山,沿途播放起《起床號》。
30天的荒野生存在他身上留下了明顯的印記:腳部的麻木感持續了20多天才逐漸消退,小腿皮膚大麵積脫皮,體重從82公斤減至68公斤,極限臥推重量從140公斤跌至40-50公斤;5公裏跑用時從18分鍾退化到32分鍾。
作為奪冠熱門,王昌繁的退賽引發了網絡空間的熱議。有網友嘲諷:“特種兵沒拿到冠軍。” 他淡淡回應:“您說得對,會改進。”更多的,是來自部隊老戰友的肯定:“30天荒野求生,詮釋了你強健的體魄、堅強的意誌、生存的智慧。”
回顧這一切,王昌繁覺得,最大的收獲並非名次,而是“麵對陌生環境的勇氣和底氣”。七星山的30個日夜,於他而言,已不僅是一場荒野求生,更是一堂自己的社會過渡課,他畢業了。
今年底,王昌繁在廈門找到了新工作。生活依然充滿未知,但他不再迷茫。“在荒野中活下來,以後的路,還要一步一步地走。”那棵帶回來的黃精,被他一直精心保管。王昌繁說,每當看到它,仿佛都會聽到一個被無言訴說的道理:無論紮根於何處,生命的力量,在於適應,在於清醒地選擇生長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