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興瑞7月突然被免去新疆書記職務，如今五個月過去一直未有新的任命，也很少公開亮相。（維基百科）
中國前新疆書記馬興瑞缺席11月28日的政治局集體學習，此事已經被輿論炒作一番了。馬的命運會如何，他是否會步前軍委副主席何衛東的後塵，現在還不好說。
對於一名政治局委員而言，缺席一場他本該參加的政治局會議，雖然難免引起外界疑慮，但也並非罕見。馬興瑞的不同在於，他7月突然被免新疆書記職務後，當時官方盡管說會“另有任用”，但如今五個月過去，一直未有新的任命，在此期間，也很少公開亮相。一個政治局委員如果沒有問題，是不會被“晾”上五月的，這就是人們感興趣的地方。
其實從7月開始，外界就在猜他可能出事。馬是技術官僚出身，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在航太係統，也主政過深圳和廣東， 2021年底出任新疆書記，成為這個重要邊陲省份的一把手。中共20大晉升中央領導人行列。按照中國政治的一般規律，如果一個官員在他掌政的地方和部門，都有曾經和現在的下屬被抓，很難說他不會受到牽連。馬工作過的航太係統，最近幾年很多官員被卷入腐敗案，他調離新疆後，也有多名官員被查。最新落馬的是新疆常務副主席陳偉俊。
不過，如果馬真的因此被牽連，很可能是出在航太係統，亦有可能是在深圳，而不太可能是在新疆。因為新疆任上他已是政治局委員，受到的黨內監督更嚴，為自身政治前景計，自我約束的動力更強。有人以陳偉俊官宣被查的時間和馬缺席集體學習隻差一天為由，將兩者關聯起來，然而，這應該是個單獨的涉腐案件，因為陳比馬早來新疆半年，入疆之前，是在浙江為官，與馬毫無交集，不可能是馬的人馬。但航太係統不同，馬在航太係統做主官的時候，正是中國大力發展航太軍工產業之時，而監督又相對薄弱。他的多名舊部都涉及航太和軍工係統近年出現的幾起腐敗大案，這使得作為在航太係統多年任職的最高行政負責人之一，馬被卷入的概率比在新疆要高。
中國政治觀察看節奏
當然，僅憑缺席一次政治局活動，還不能認定他就一定出了事。海外自媒體據此炒作他和他的妻子已經被抓，而且是抓了兩次，在邏輯上是很草率的。政治局委員不是鐵人，也可能生病，或者臨時有不能出席的原因。此次集體學習，中紀委書記李希也同時缺席，雖然可以把它理解為李希在主查馬的案子，但也隻是猜想，不能視作直接證據，因為李希亦有可能也生病或其他公務活動缺席集體學習。
政治觀察，不是看一次信號，而是看節奏，尤其中國政治是這樣，它有一個微妙但長期存在的規律：政治局層級的人，隻要缺席一次會議，外界可以懷疑；缺席第二次，就會被視為確定性信號。因為一次缺席，可以歸因於健康或行程；連續缺席，則意味著狀態延續，而延續本身就是信號。這是觀察中國政治的經驗所得。因此，要印證馬出事，還要多一些信號，比如在下一次他該露麵的場合沒有露麵，就基本可以確定他被查辦了。
這就引出了一個更廣泛的問題，假定馬確實出事了，習近平會如何處理他？因為這涉及在當下政治環境下，習會如何處理一個犯錯的政治局委員的規則。
馬興瑞雖然被視為習的親信，但他首先被看作“夫人係統”。（左一：彭麗媛／美聯社）
是否會把彭麗媛也牽連進來
從一個大的結構看，馬缺席政治局活動的敏感性並不僅僅在於馬是否出了事，而在於何衛東、苗華等解放軍九上將被拿下不久之後，是否會出現第二名政治局委員出事的問題。不同於普通省部級官員，政治局委員不是說查就查、說換就換的。他們每一個人的安排，都帶有象征意義和穩定信號。如果短期內兩名政治局委員先後出事，這對當下的權力格局而言，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好看的場麵，尤其在習強調“全黨統一意誌、統一步調”的大背景下。換句話說，哪怕馬真的出了事，怎麽處理、何時處理、以什麽方式公布，都不是“按法律辦案”這麽簡單，而是一個需要統籌政治影響、統籌局麵穩定的抉擇。
微妙的還有，馬若出事，是否會把彭麗媛也牽連進。這幾年外界盛傳政壇有個“山東幫”，這是一個靠彭扶持、以山東籍和曾在山東為官的官員組成的習的親信群體。馬是“山東幫”的代表之一，據說和彭關係密切，也有說他是彭的親戚。如果“山東幫”真的存在，就會被當成一種“緩衝”。換言之，馬雖然被視為習的親信，但他首先被看作“夫人係統”，這使他和習的關係似乎隔了一層，但正是這隔了一層，可能在他出事後，多了一層保護傘。現在看來，即便是習最親信的官員——例如何衛東和苗華，出事之後照樣被查，以示一視同仁，但如果屬於“夫人係統”，處理方式與操作節奏可能會比習的親信更講究分寸，因為關乎夫人的麵子問題，在政治學裏，這叫做“麵子彈性”。
中國政治從來講究“麵子”的，何況是最高領導人的夫人“麵子”。一個政治局委員果真被查，但罪不至重，一般不會選擇最嚴厲的方式處理，尤其是當他的身後站著不便公開提及的關係網絡。對比一些案例可以看得更清楚：孫政才、周永康屬於政治性問題，是必須“斬盡根”；孫立軍、傅政華屬於政法係統權力尋租係統性腐敗，必須徹查；何衛東、苗華不但涉及腐敗，他們手裏還拿槍，在背後搞團團夥夥，威脅習的利益，因此這二人雖是習在軍中的親信，也必須徹查。但也有一些並無政治企圖的省部級高官，處理方式就相對溫和一些，有的保留黨籍，有的降為閑職。馬果真犯案，其性質和嚴重性應該比不上何、苗案，也不太可能比得上孫、傅案，盡管其黨內職務要比這二人高，可他隻是個地方大員，考慮到何、苗案剛發生不久，政治局再出現大震動，風險比資訊本身更敏感。因此，對馬到底是從重處理還是從輕處理，除了案情本身，上述幾個因素都要權衡。
強人政治下，一般而言，除非事情“大到無法掩蓋”，或者嚴重威脅最高領導人的利益，否則，對核心圈層成員的處理往往帶有“關係緩衝機製”——不是保，而是處理方式更講究“節奏”與“影響控製”，選擇一種“既問責又保麵子”的中間路徑。馬假使真有問題，其處理結果不外乎以下三種形式：其一，最嚴重的，直接開除黨籍，移送司法，這通常是係統性腐敗或重大責任事故的標配；其二，政治性處理，撤掉政治局委員，不再公布具體問題，讓他“消失在結構裏”，這種方式較為少見，偶出現，秦剛便是；其三，也是外界可能較容易忽視的，就是“拖著”，既不宣布結論，也不給職務，讓他以“未有新任用”的方式待到21大自然下。這種處理方式既不擴大政治衝擊，又能完成問責，隻是對當事人而言最難受。馬的事情如果隻是單純腐敗，且數額不是特別巨大，那最有可能的結局是後二者之一。
由上述分析可知，在中國的政治邏輯裏，一個政治局委員如果要被處理，製度上有足夠方式，但關鍵不在方式，而在於“節奏”——什麽時候釋放信號，怎麽釋放，釋放多少，都有政治考量。馬的缺席，就是一種節奏的開端，但不是節奏的終點。
如今外界可確認的事實隻有兩點：第一，他五個月沒有職務安排，顯然不正常；第二，他缺席了一個本應參加的高層活動，這也是信號。但要“定性”，還需要第二個信號。
未來幾周或幾月，也許將決定這件事的走向。馬是否會再次露麵，以什麽方式露麵，都將成為判斷的關鍵。如果再次缺席，等於給這個問題畫上句號；如果露麵，但未有具體職務，則說明處理方式仍在權衡；如果出現新任命，那反而意味事情可能並未如外界揣測。
然而，無論結果如何，馬這次缺席已經提醒我們一點：在一個以穩定為核心價值的權力體係中，任何一位政治局委員的遠離鏡頭，都是不容忽視的信號。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