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這段時間,日本爆發熊災,根據日本環境省公布的數據,2025年4月至9月,熊出沒事件達20792起,為過去5年最多,已有13人死亡,創下曆史最嚴重紀錄。跟往年不同的是,不僅山林及周邊地帶,連城市邊緣,一些住宅區裏都有了熊的身影。
為了控製熊災,減少熊的數量,日本各地政府發了懸賞令,給出獎金,邀請獵人來獵熊。大家這才發現,原來在高度現代化的日本,還保留有獵人這麽傳統的職業。
道一就是日本大阪獵友會的一名職業獵人,是個90後,還是個中國人。他本來是來日本留學,想學動畫,陰差陽錯地幹起了扛著獵槍在山裏摸爬滾打的工作。在日本做獵人,本來就很奇特了,更離奇的是,一個中國年輕人在日本做獵人。
從留學生到日本全職獵人,道一的人生有種荒謬的隨性。在熊災的大背景下,他看到了自然與城市、動物保護和民眾安全的矛盾,日本獵人行業的人才流失,疫情和經濟變化帶來的綿長影響。而他自己的經曆,正像是國內年輕人向往的那樣,“人生是曠野”。
熊災的必然性
就是這麽回事,最近的熊災確實很猖獗。
比如你想去北海道玩,一個看起來很正常的路上,有可能遇到熊。你在公路上開著車,突然看到一個標牌,上麵日文你看不懂,但能看見上麵畫了個熊。要是仔細觀察,那個牌子如果很老舊的話,說明附近一直有熊出沒,如果很新,就是熊最近才出現的。這幾個月,日本各地都出現了一些新的牌子。

▲ 日本秋田縣秋田市,千秋公園張貼著熊出沒的警示,並限製遊客進入。圖 / 視覺中國
大家不敢出門了,送孩子上學,必須得開車。超市和便利店的自動門,也不敢用了,不然真成“熊家食堂”了。還有些城市邊緣的地方,大家晚上不敢開燈,就怕真的像傳說似的,熊敲門。
外國遊客也給嚇怕了,北海道的冬天,本來是滑雪旺季,現在雪場的人少了很多。也有一點好處——熊掌和熊肉便宜了,50塊錢人民幣就能買一個北海道產的熊肉罐頭。
人跟熊全麵開戰。為了控製熊災,各地政府會給一點獵熊補貼,邀請我們獵人去狩獵。
在日本,獵人是個專業工種,有點像沒有權力的公務員,有編製,需要加入工會,叫“獵友會”。聽著挺像興趣組織,其實很專業。獵人的存在,就是負責防止動物過量繁殖,維持物種數量的。有規定,不能趕盡殺絕,有數量配額,比如說一個人打200頭熊就不能打了。

▲ 道一拿到的日本獵友會徽章。圖 / 講述者提供
今年的熊災,是個必然。獵友會裏的人,老頭比較多。有自衛隊退役的,有以前家裏就幹獵人,傳承下來的,有警察,還有以前是農民,自家地被動物禍害,和動物之間仇怨比較大,就來幹這個的。各行各業都有,也有那種純興趣來的。
我爬山爬不過那幫老頭。我費勁往裏爬,累得跟孫子似的,他們連喘都不喘,跟遛彎一樣,背著手就溜達上去了。都是一幫神人。
前幾天,新潟縣新發田市,一個80歲獵友會老頭在山上遇到一頭熊,1.5米高的野熊,突然襲擊,他的獵槍沒來得及裝彈,臉直接被熊咬傷了,他忍著疼,很冷靜地徒手裝彈,舉槍把熊反殺了。事後接受采訪,他也很淡定,說“當時並不害怕,隻覺得必須要把它解決掉,就隻有這個念頭”。這都是些昭和狠人。
但是疫情的時候,很多老獵人感染新冠,過世了不少。剩下的老獵人,本來也七八十歲了,動不了了。獵人這個行業,每天跟動物、山林、槍和子彈打交道,入行門檻高,前期投入大,賺得又不多,年輕人都不願意幹。人家踏踏實實上個班,輕輕鬆鬆掙我們好幾倍的工資。像搬磚——日本最低技術含量的工種,一天的工資是12000日元(約600元人民幣)。我們要打空軍(指空手而歸)了——啥都沒有打到,還得倒貼點錢。
最終就導致行業人才流失嚴重。
獵人變少了,熊一定會變多。舉個例子,假如說5年前有4000人,今年剩下2000多人,咱往少了算,一個人一年打5隻,少了2000人,就多了1萬隻熊。過了兩三年了,熊要產仔,仔又產仔,這得多多少熊了?
所以這是個必然項,跟食物短缺關係沒那麽大。山裏食物不會短缺的,因為獵人少了,山裏的鹿、野豬、野兔也會多,熊不缺吃的。跟氣候有點關係。氣候變暖,山裏食物更豐富,比如一些堅果,產量變大。熊是雜食性動物,食物多了,繁殖也多了。
要說原因,跟開采林業有一定關係。日本這邊有很多黑中介,借著疫情經濟形勢不好,把國外的投資客吸引過來:你看這個地方多好,風景適宜,能做酒店,民宿,度假村。投資客一看挺好,黑中介連裝修都給承包了,叮叮咣咣開始裝,掙不掙錢他不管,掙完這攤就跑了。實際上都是日本的山溝,窮鄉僻壤,村民恨不得都搬空了。

▲ 設置捕熊陷阱。圖 / 視覺中國
工程車一進來,樹一砍,就很要命。可能砍的地方不大,但嚇走的動物多。動物心說,怎麽那麽鬧騰,我走了,我搬家了。它們本來都住山裏了,還能往哪兒搬,隻能往外搬,就出來了。小動物全嚇走,熊也沒得吃了,可不就跟著出來了嗎?
熊一出來,就止不住了。吃過人的熊就一直想吃人。人還好抓,人哪有鹿和豬跑得快?對熊來說,人簡直是優質蛋白質。
更荒謬的是,竟然有人在做日本狩獵遊,給中國人推銷,去一趟100萬-300萬日元(5萬-15萬人民幣),成旅遊加探險了。這東西太不靠譜了,非常危險
從留學生到全職獵人
純意外。
我2016年年底來日本留學。我屬於那種應試學生,你讓我考試,ok能及格,一說話跟文盲一樣。我心說,都到這地界了,怎麽都得說日語了。怎麽辦?先練練聽力,我就在出租屋裏頭看電視,看看新聞,聽聽日本人怎麽說話。
正好在放獵友會的宣傳片,類似於紀錄片一樣的東西,說日本打獵的事兒。他說話我聽不懂嘛,我以為說日本有這麽一個娛樂項目。心說還挺好玩,很刺激。我把電視屏幕底下寫的地址那行小字記下來了,後來直接找過去,正是獵友會的總部。
當時,我說話他聽不懂,他說話我聽不懂。我跟他說,我想玩這個,他以為我要幹這個。他說,你交錢。交完錢以後,給了我一摞教材,說你哪天來上課。我說不愧是日本人,做事就是仔細,這個有點危險性的項目,還要先學一學。我就真的很認真地到點去一個固定的地方上課。
得上了小半年,從動物的品種類,怎麽分辨公母,年齡,到動物的習性,陷阱怎麽製作,槍械的構造,打槍,還有當地的法律,學了個遍。他們讓我幹啥就幹啥,學差不多了,我有點語感了,突然就考試了。我當時還說,這日本人嚴謹得都有點軸了,有點過分了,怎麽還要考試?那考吧,我就考了,考過了,還挺高興。但是很奇怪,考過以後沒人找我,我就又去獵友會總部,去找會長。

▲ 獵友會給道一的部分教材內容。圖 / 講述者提供
高高興興就去了,把成績單往那兒一放,磕磕絆絆地表達,你看,我考過了,多好。他說不錯,恭喜你。我說咱啥時候去玩?他說,玩?玩什麽玩?對了,你什麽時候上班?我說,上班?上什麽班?他說,先不管別的了,這是你的工服,工號。
莫名其妙就給自己找了一個工作。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我是第一個加入獵友會的外國人,年紀又是最小的,他們很照顧我,把報名考試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幫我弄好了,就讓我交個報名費,所以才搞出這麽大的誤會。
但是我上不了班啊,我是留學生,我得上課。會長說,這工作不打卡,沒有考勤,不用上班,純自由,你想幹就幹,不想幹回家待著。那行,我就上學去了。過了一個學期多一點,獵友會的人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今年的會費和罰金得交一下了。罰金是4萬日元,人民幣2000多塊錢。
我說怎麽還有罰金,我老老實實上學,什麽都沒幹,罰什麽款?人說對,就是因為你什麽都沒幹。我說什麽都沒幹是錯嗎?他說是錯,你消極怠工,你今年上報一隻鴨子,上報一隻兔子,咱都算過去了。我說也沒提前說啊,他說教材裏學了。咳,我當時語言不好,一句帶過我哪記得住。

▲ 成為獵人後絕對不能消極怠工。圖 / 講述者提供
第二天我直接從別人的手裏買了一隻雞,花個8000日元,合人民幣400多塊錢,我說這是我打的,上報完我自己吃了,就不用交罰金了。
都陰差陽錯。
我是北京人,在國內上的大學,在勞動關係學院。在學校裏的時候,我就是不著調的風雲人物。學校魔術社社長武術社副社長都是我,什麽軍訓跟教官玩摔跤,把教官摔了,結果太陽底下罰站軍姿一中午,全校通報把老鄉大鵝灌醉了,偷玉米棒子差點讓狗抓住……都是我大學時代的糗事。
我學的是數字媒體藝術,二本專業。到畢業的時候,可以讀那種本科專業,就可以拿到一本學位證,這時候在留國內升一本和直接出國讀研之間,我選了讀研,因為覺得自己之後再考也考不上。
來日本以後我本來想學動畫,導師麵試的時候跟我說,孩子,我覺得你適合我,這樣,我給你5分鍾時間考慮,要不要換個專業。但是前提你得知道,我是你的麵試老師,你想不想進這學校?
好家夥,我又不傻。老師,我棄暗投明,我就覺得您適合我。他是學觀光IT的,就是怎麽把一個地方炒成旅遊景點。本來這有個廁所,你怎麽讓它變成一個網紅打卡地。
等到我研究生畢業,我找到一個旅行社準備上班,跟我專業很對口,就沒把獵友會再放心上了。結果疫情來了,各個行業都很受打擊。
有一天,我的準老板找到我,說咱倆約個地先聊聊,發給我一個地址。我去了,發現那地兒是一便利店。準老板緩緩走出來,說不好意思孩子,公司倒閉了,我帶著你可能的未來同事們,開了個便利店先活著。眼前這些人都是你的前輩們,你要不介意,跟著我幹也行。
我上學的時候,就在便利店打工,湊合活著,我現在怎麽還幹便利店。我說我不幹。我最後問了一句,你未來還幹不幹旅遊,你東山再起不?他說不一定。我扭頭走了。
那一陣真是挺慘的,我本來想回家,疫情時回去又不方便。我一個人在日本,什麽都幹,工地給人搬磚,扛管子,鋪人工草皮;房屋拆解,鏟石頭、搬大石頭這也幹過;收破爛也幹過,二手回收家具也幹過。底層行業幹了一圈。人家都在裁員,我有工作就不錯了。
當時忙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睡得也少,吃得也少,都快把自己熬死了。一年過去,獵友會又給我打電話,說孩子,你今年是交隻雞,交隻鴨子,還是交罰金?哦,還有這麽個事兒。那去交錢吧。路上我突然就想,為啥我不幹這個?就這麽幹上了獵人。

▲ 道一拿到資格證後正式成為了獵人。圖 / 講述者提供
第一次打熊
我第一次去打熊,是前兩年的事兒。東京有兩個登山社的大學生去徒步,一個人工開發好的山,當時還沒入夏,天氣冷,人不多,兩個人上去之後再沒回來。再去搜尋,找了一整晚,屍體被動物吃了個稀碎。
日本能這麽吃人的動物,隻有熊。警察就上報給獵友會。正好那時候我跟我們會長在東京。獵友會分等級,東京獵友會,大阪獵友會,再往下是各地方的獵友會。我們是大阪獵友會,跟東京獵友會相當於平級,關係不錯。我們會長就說,要不要我們幫忙,那邊會長說好。會長就跟我說,走,帶你出個任務。
我們四五個人淩晨上了山,先去做準備,盡量在白天打到熊。因為山裏沒有燈,啥都看不見,月光能看得見路,但是有樹一擋,看不到熊,很危險。
帶上了幾隻獵犬,是日本當地的土佐犬,有黑色的,有棕色的,非常聰明,追蹤能力強。我們先去找熊的蹤跡,看熊的腳印。假如是其他野生動物,腳印可以判斷它們是路過,還是在這地方盤踞。腳印是一條小路直接走遠了,沒什麽其他的痕跡。盤踞的話,可能周圍有一些糞便,各個地方都有一些比較雜亂的腳印。

▲ 狩獵時,獵人們會帶上獵犬。圖 / 講述者提供
但熊不用。熊是有領地範圍的,會留下很多記號,包括爪印,糞便。它如果在這兒,它就肯定是在這兒,跟著腳印走,一定會找到它。可能氣味人是聞不到的,但狗能聞見,順著走就能找著。
確定以後,會長在地圖上看一下大概的範圍,分配了幾個點位,兩個人一組蹲守,相當於把山圍上了。然後把狗放上去,讓狗去把熊趕出來。狗雖然體型小,但數量多,熊還是害怕的。
土佐犬很專業,有的狗專門騷擾,有的專門驅逐,有的專門引導路線,分工很明確。獵犬有專門的訓練學校,但是訓練費貴,我們用獵人養的狗,大狗生了小狗,就把日常狩獵技巧教給小狗,這樣小狗長大了以後繼承工作。
等了幾個小時,熊出現了。黑乎乎一個影子,狂奔過來。日本有黑熊,也有棕熊,兩種熊體型外貌不太一樣。黑熊胸口是有小白領子的,小小白色的一條毛,棕熊沒有。黑熊也就1米5到2米之間差不多,未成年熊更小一點。棕熊的話,大的得有3米。
那天出來的是黑熊,趕下來之後,其實是到了我對麵的另一個點位上,但那邊的獵人開槍沒打到,把熊趕到了槍的反方向,也就是我們這邊。隻聽見對講機裏有人通知我們做準備。我跟一個女獵人一組,熊朝我們衝過來,還挺遠的,女獵人打了一槍,沒打到,熊接著往前衝。我當時經驗不足,是坐著開槍的,沒打準,連開了兩槍,擦著熊飛過去,可能給熊擦急了,奔著我就來了。
日本對獵人的各方麵規定都很完善,比如槍最多可以容納三發子彈,再多就是犯法。我當時的槍是豎排雙管,隻有兩發,別人可能有三發,打完我就沒子彈了。當時滿腦子裏想的就是,我x,出事了。幸好女獵人是三發連發的槍,還有兩發子彈,又補了一發,熊“咚”就躺下了。那槍打得很準。後來一看,熊離我也就10多米。

▲ 日本獵人們的獵槍。圖 / 講述者提供
之後就很習慣了。生存能力上,我們跟貝爺差不多吧。要是跟幾個人組隊去狩獵的話,不進到深山裏麵,帶個對講機,出現什麽問題可以呼救一下就行了,不會帶特別多東西。可能帶點應急藥品,帶點酒,就到頭了。穿的衣服兜多點,包都不用背,拎著獵槍就走了。
有時候是打熊,有時候打野生動物,比如鹿、野豬,“幹脆麵”——就是小浣熊、果子狸、鴨子、野雞、兔子。日本野生動物很多,但有很多是保護動物,不許打的。
有時候,會有村民跟獵友會舉報,說自己的田地遭到破壞了,我們就過去幫忙驅趕。這種情況沒有熊,一般都是野豬和鹿。日本農民跟中國農民不一樣,他沒有那麽大地,可能都不到一畝,豬拱了一半,今年就沒飯吃了。打完會有一筆感謝費,但也是約定俗成的數字,差不多5萬-10萬日元(2500-5000元人民幣)。
但是最近熊災,我反而沒有再去獵熊。
政府雖然給了補貼,但是太低了。打一隻熊從2000日元到5000日元、1萬日元,最高才折合幾百塊錢人民幣,四五個人去打,一個人能分到啥?獵熊的收入主要靠賣熊相關產品,政府的這點補貼很難讓人有額外的動力。
而且日本的法律是不可以在城市裏開槍。我在城市裏一旦打了熊,開了槍,我的執照有可能會被吊銷,再也不能打獵。最近有個新聞,一個老獵人聽從政府號召,在城市裏,但是背對著城市,打死了一隻熊。完事他執照沒了。
警察和自衛隊也出動了,但也不敢拿槍,也說城市裏不讓開槍。法律規定解決不了,他們也就拿著盾牌溜一圈,驅趕熊,其實沒有什麽用。
日本人尊崇動物保護主義,一開始獵熊,又有人出來反對,說要保護動物。到底怎麽處理,政府、民眾、警察、自衛隊、獵友會,大家都有掣肘和難處。目前就出現了一個困境,熊災很嚴重,但是大家束手無策。

▲ 自衛隊員協助控製熊災。圖 / 視覺中國
你說是就是吧
我做職業獵人7年了,但是可能認認真真幹也就最近三四年。這個職業前期投入真的很大。
考下證以後得申請,要狩獵的地區是哪兒,多申報一個地區多交給當地政府一份錢,一個地區1萬-2萬日元(500-1000元人民幣左右),就管一年。不能隻在一個地兒打,因為東西不多,每個地區還有保護林,這些地方不能進。
像北海道,除了城市都是村,都能狩獵,但要是大阪,周邊臨近的都是城市,中間夾著那一小條山林,有一半還是保護林,狩獵範圍就小。京都城市外,靠近海邊的地方有很大一片林子,但太大了,離城市又很遠,徒步進不去。正經幹獵人的話,至少要登陸四五個地方。
子彈和槍有專門賣的地方,拿著合格證件去就可以。我那把槍350萬日元,差不多16萬人民幣。子彈分訓練用和狩獵用,訓練的稍微便宜點,300多日元一發,狩獵的500多日元一發,打一個出去,20塊人民幣就沒了。之前我在訓練場每天都得打個一二百發,訓練一次要花一兩千元人民幣。
花的錢多,賺的錢有數。
熊比較貴,好的話,兩三百萬日元能賣出來。熊皮,熊牙,熊指甲,熊掌,熊膽都能單獨賣,熊肉、內髒、剔下來的骨頭,也都能賣,實在不行的話,整體做成標本也行。
可以賣給專門的物產店,餐館,或者專門回收的廠子。我們跟二道販子打交道比較多,他們來找我們收走,賣到哪去我們就不管了。算下來,打下來一頭熊,可能每個人平均能掙個2萬塊人民幣。

▲ 今年9月,道一跟朋友進山裏打了10頭熊。圖 / 講述者提供
打野豬或者鹿需要的人很少,一個人都可以去解決。野豬純賣肉,兩三千日元一公斤,這一隻野豬頂天了也就30公斤,差不多是7萬多日元左右,合人民幣不到4000塊錢。野豬牙也是可以賣的。鹿頂多是賣鹿角,再賣點文玩,很多人喜歡鹿骨做的東西。但是賣得很慢,日本玩這個的少,我攢了一堆沒怎麽賣出去。之前用鹿骨雕了個手串,賣了3000多人民幣,放了一年多才賣出去。可能打一次野豬或者鹿,再加上感謝費的話,能賺個幾千塊錢。
但是我懶。有人一周去4次,我一周就去2次。不一定每次都能打到獵物,一個月能有兩次差不多了。整體算下來,我在日本做職業獵人,每個月收入不到2萬元人民幣。把各項成本都除去,可能一年能留下五六萬人民幣。其實就是日本底層行業的錢。
除了獵人,我也在旅遊公司給人做導遊。按理說要坐班,但我跟老板關係比較好,跟他說了情況,需要的時候,提前分配好客人和工作,然後聯係我。這個工作看概率,旅遊淡季的時候,一個人沒有也正常。
咋說呢,我受不了坐班的工作,之前疫情那陣,找過各種工作。我在一個玩具廠的代理公司做過宣傳,每天上班打卡。但是我特別討厭惡臭的職場關係,客套和禮貌都是表麵上的,背地裏勾心鬥角。職場應酬文化我也不喜歡。你給我工作,我好好幹就完了,結果日本這邊下班還要去喝酒吃飯。日本上下輩等級特別森嚴。大家同時進來的,我聽領導的就算了,咱倆平級,我憑什麽還得給你倒咖啡去啊?
連獵友會都有前後輩文化。我來了以後,這邊就我一個外國人,還是年齡最小的。集體紮營的時候,粗活累活基本上都是我幹,包括解剖獵物。前輩說讓我幹啥,我就得去幹啥,他們自己找一個輕鬆的事幹,我去幹累活。

▲ 日本職場前後輩等級製度森嚴,年齡最小的道一需要負責解剖獵物。圖 / 講述者提供
我就跟會長關係好點。會長覺得這東西需要師傅帶徒弟,教一教書本以外的經驗,我一個外國人都沒人願意帶,會長說,給你找一個師傅,找半天找不著,他說,算了,我帶你。
日本社會,我融入不進去。日本人骨子裏很疏離,他們互相之間交往,產生所謂的感情和聯係都費勁,我一個外國人,不管日語多好,不管對日本多熟悉,永遠都是個外人。
但我也沒想回國。像我畢業這麽多年了,再回去應該是找不到工作了。
我一個月房租15萬日元(人民幣7500元)。這邊有4萬日元的便宜房子,廚房廁所就在過道裏,整個屋子就一個床的大小。稍微新一點的房子,兩室一廳差不多12萬日元左右。我對自己還是比較好的。日常沒事,再跟朋友出海釣個魚,開心的時候吃個火鍋。

▲ 沒事的時候道一喜歡出海釣魚。圖 / 講述者提供
有時候也覺得很神奇。我來這邊留學,從入學到畢業一直是第一。我的職業應該是給人規劃旅遊路線,讓人家開開心心來點小眾遊,或者另類大眾遊。結果每次打完獵回來,跟工地工人一樣,很多野山沒有路,手腳並用地去爬,渾身都是泥很正常。
我來這兒,本來是正正經經的家裏培養,讓好好上個大學讀個研究生,再上個博士。完事踏踏實實找個工作,很正常的中國人的人生套路。好不容易畢業了,該正經上班了,做獵人去了,這叫什麽?
要早知道,我上學幹什麽,頂多會個日語就行了。直接來幹獵人,少繞20年彎路,現在我就是資深老獵人,大前輩。
前一陣我跟朋友一起包下來一片小山頭,專門用來打獵,省得東奔西跑了。我還想跟朋友一起開個小餐廳,火鍋店,因為我自己愛吃火鍋,打到的獵物也可以直接供應餐廳。
如果買下這座山,需要七八百萬日元(40萬人民幣左右),這倒不貴,比住宅便宜多了。
但日本的法律很有意思。我們買完以後,一旦山體滑坡,我們還要給國家賠償,因為山林地貌變了。而且這是保護林,不可以開發,不可以砍樹,不可以建設,在山裏頭蓋房子是不讓的,隻能保持原貌。出現任何問題都找我們。
人生是曠野嗎?你說是就是吧。做獵人,雖然挺苦挺累的,每天走在山野之間,但是沒有壓力,也沒有KPI,腦袋上沒有什麽大領導,也沒什麽老板管著。這純屬於自己樂趣,幹好幹壞都正常。隨性工作可能更適合我。
參考資料:
1、《自衛隊木棍驅熊,日本熊災比米荒還抽象?》,酷玩實驗室
文 | 徐晴
編輯 | 張輕鬆
運營 | 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