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何讓每個人在變老後仍能找到存在的意義,這是老齡化時代留給人類文明的終極考題。在養老引發的跨越代際的社會轉型中,每個人都將成為生活的重構者。
“銀發浪潮”,正在改寫你我的生活。
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年底,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3.1億人,65歲及以上人口2.2億人,占總人口的比重分別為22%、15.6%,已進入中度老齡化階段。到2035年,中國老年人口數量將超過4億人。
3月23日, 在 中 國 發 展 高 層 論壇2025年年會上,民政部副部長唐承沛在演講時提到,中國老年人口規模已超過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人口總量。未來10年內,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將每年淨增超過1000萬人。
可見,我國正在經曆一次規模大、速度快、持續時間長的老齡化進程。
退休不是人生的休止符,而是第二人生的起點,越發具象的生活命題讓我們看到,“老齡化”絕非隻是統計表格中的數字增長,而是與每個家庭息息相關的生活必答題。
我們談論養老,並非想要販賣焦慮,而是當這件事無法避免地發生在我們的父輩甚至自己身上時,我們可以提供一種生活重構的可能性。這也讓我們思考,應該如何讓“老齡化”從現實的社會壓力轉化為讓人重新認識和開發自己的契機,成為銀發經濟的持續動力。

我們與“賽博養老”的距離
如果你還記得在2025年春晚上穿花棉襖、轉花手絹的機器人表演的“賽博秧歌”,那麽想必你也看過這個關於養老的段子 :過年時,親戚問我老了之後靠誰養,我掏出價值65萬元的養老機器人。
沒錯,由宇樹科技出品的春晚同款機器人,網購僅需65萬元,支持花唄分期。事實上,機器人養老早就不是天方夜譚,甚至已經近在眼前。2025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研究員張雲泉建議將發展養老機器人納入新的戰略規劃,重點推動社區和家庭養老機器人發展行動計劃 ;全國人大代表、科大訊飛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劉慶峰指出,養老機器人的日常使用可能在未來3—5年內逐步變成現實。
實際上,我國機器人的應用場景已經在逐步向養老領域拓展。在深圳,部分養老院裏有洗浴機器人、大小便護理機器人、輔助行走機器人等多款智能機器人“上崗”;在重慶,穿戴式外骨骼機器人幫助有肢體功能障礙的老年人進行智能化、個性化的康複訓練 ;在江蘇,國內首款養老機器人“大頭阿亮”隨時關照老人吃藥、吃飯和休息,還能連接一係列健康管理和居家安全裝置 ;在北京,長者陪伴型機器人“小麗”集日程提醒、聊天、歌曲播放、菜譜查詢、緊急呼叫等多種功能於一身,為老年人提供全方位的生活陪伴……

一個更加便捷、舒適的智慧養老時代離我們並不遙遠。但我們仍需意識到,技術創新,或許並非解決養老問題的終極答案。
2024年,一篇名為《當一位北大教授成為24小時照護者》的文章將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胡泳推向公眾視野。在全天候照護患有重度阿爾茨海默病的母親的三年時間裏,他每天麵對的是幹不完的家務活和隨時出現的突發狀況。
胡泳的境況像一麵鏡子,照見了中國數以億計的家庭正在經曆或者即將麵臨的照護困境。在每個人都將成為照護者和被照護者的宿命中,機器人作為“賽博養老搭子”,被視為最佳救贖。但這並不是故事的全部。
胡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將他照護母親的感受概括為“時時需要與絕望做鬥爭”,並需要努力在無意義中尋找意義。養老行業從業者對機器人的訴求,也是希望機器人可以幫助護理人員完成最艱難的體力護理部分,將照護者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讓他們得以將更多精力用於給予被照顧者情感陪伴。

養老機器人要真正走入人類生活,還有一大段路要走。有業內人士認為,即便是在整個智能機器人產業中,養老機器人也可能要到最後才能落地。再加上成本和安全的考慮,現階段(10年內)更務實的方法是設計更多能協助護理員的工具,降低護理員的工作強度和疲憊感,至於完全讓機器人接手全部護理工作,目前還不現實。
說到底,科技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科技成為養老生活的重要支撐,最大的作用並非替代情感,而是通過提升生活便利性,為老年人及照護者創造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時間、更多溝通和交流的餘地,讓老年人重拾生活本有的尊嚴和希望。
如何接住銀發浪潮?
2025年 年 初,黑蟻資本發布《2024年新時代的消費力藍海——活力銀發人群消費需求趨勢研究》(以下簡稱《研究》),聚焦50—65歲年齡段、生活在高線城市(一線及新一線城市)的“新銀發人群”,並總結他們的畫像 :“新銀發人群經濟寬裕,自有房產率高 ;閑暇充裕,每天超過10小時的個人可支配時間是活動半徑擴大的基礎,並催生出社交、出行、自娛等豐富需求。”
《研究》中有兩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第一個是互聯網對新銀發人群生活的改變。互聯網平台不僅改變了銀發人群接收信息的方式,還正在改變他們的消費行為,重新建構他們的生活。第二個是生活在高線城市的活力銀發人群多為第一代獨生子女的父母。他們的子女往往選擇不與父母同住,較少近身照顧父母。
新銀發人群在養老觀念上的轉變也是顯而易見的,傳統的“奉獻式”“養兒防老”等理念在逐步瓦解。他們更願意將錢花在自己身上,關注自我需求,並提出品質人生的養老升級理念。
近年來,隨著60後、70後逐漸退休,我國銀發經濟已經呈現出新的特點和趨勢。
錯峰出遊的“夕陽紅”旅遊團、走進直播間網購的老年消費者、在各類興趣班和老年大學中提升自我的老年學員……從健康養生到旅行休閑,從飲食居住到興趣愛好,各個消費層麵上,老年人的身影頻繁出現。

西南交通大學國際老齡科學研究院院長張雪永表示,我國的60後、70後是享受了改革開放紅利的一代人,不同於以往省吃儉用的傳統老人,他們受教育程度相對較高,收入和消費水平也較前代大幅提升。他們在中青年時期就養成了較為多樣化的消費習慣,並將其帶入老年期。
“銀發經濟涉及麵廣、產業鏈長、業態多元,涵蓋一、二、三產業,將給旅遊、老年用品、智能設備等行業帶來利好。”張雪永指出,隨著“新老人”對服務需求的提高,銀發經濟也將催生更多新產業、新賽道。
《銀發經濟藍皮書:中國銀發經濟發展報告(2024)》數據顯示,中國銀發經濟的年產值高達7萬億元。將這個看似龐大的數字放在整體GDP中,其占比僅為6%。與其他年齡段相比,老年人的消費力還是比較低,任何國家的消費主力都是中青年。

在進一步發掘銀發經濟的潛力前,我們必須意識到的一點是,銀發經濟並非天然的“商機”。
《2024年第五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基本數據公報》顯示,2021年,我國老年人年人均收入為32027.4元,其中城鎮老年人年人均收入為47270.8元,農村老年人年人均收入為14105.4元。
中國老年人其實整體並不富裕,有相當一部分人並非處於“有錢有閑”的消費生態位。再加上代際問題的影響,許多老年人對經濟消費的認知不足,也讓他們成為“坑老經濟”最易命中的目標。
與其說目前大部分老年人的消費能力強,不如說是老年人的消費集中單一。
在這塊價值7萬億元的大蛋糕中,有不少低端下沉市場的“坑老”套路 :幾乎成為旅遊業傳說的“99元超低價”奇葩旅行團、保健品營銷、收藏品“理財”乃至電信詐騙……這些“坑老”套路利用了許多習慣省吃儉用的老年人的價格敏感心理,折射出中國老年人消費市場的畸形生態。比起提供高價優質服務,銀發市場的重心更應放在消除“坑老”的低質產品和騙局上。
張雪永也強調,從應對老齡化的角度講,我國是一個大國,發展較不均衡,既有消費能力強的群體,也有剛剛脫離絕對貧困的人。從這一層麵講,除了發展銀發經濟,我國還需要通過完善公共服務來解決兜底性問題,為老年人的健康與生活提供保障。
去做“老年探險家”
《在八嶽南麓,直到最後》是日本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首度披露私生活的山居手記。20多年前,50多歲的上野千鶴子在日本山梨縣八嶽南麓購入一塊土地,嚐試過遠離都市的山居生活,開始她的自我養老的實踐。
當這裏成為她暮年的棲息地,醫療體係、養老設施、介護服務等方麵的完善程度,都成為她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她開始與一群年紀漸長的山居老人以自身的力量組建名為“貓之手俱樂部”的互助團體,既改善當地的環境,也解決自己的養老問題。

一切就像《在八嶽南麓,直到最後》的介紹中所說:“年老、獨居、無親無故,都不是問題,建立成熟的人際關係,做‘除夕家人’也不錯。一起構建安全的社會保障體係,讓每個人都能有尊嚴地在家中度過最後的歲月。”
從事老齡化傳播研究的深圳大學傳播學院教授周裕瓊在2021年提出用“老齡化傳播”取代原有的“老年傳播”,將老齡化視作一種宏觀的基礎結構和持續的動態過程,采用一種全人口、全生命周期的視角,形成關於“老”的社會與文化共識。
把46歲作為自己的人生分水嶺,“名正言順”地加入中老年群體的周裕瓊,開始“把自己作為方法”進行研究 :“回顧我自身的研究曆程,從最開始窺探陌生人群的‘好奇心’,到試圖救助弱勢群體的‘憐憫心’,再到汲取長者智慧的‘敬畏心’,最後其實都回歸到‘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的‘慈悲心’。”
長壽時代,傳統的“學習—工作—養老”人生邏輯被打破。隨著壽命延長,老年期不再是單純的休息甚至停滯期,而是漫長的繼續學習、繼續創造、繼續發展的“第二人生”。在這個過程中,社會、家庭和個體都需要重新定義養老——社會與科技提供保障,家庭和社區提供情感支持,老年人自身則承擔探索自我、發揮潛能的責任。
每個人都是美好生活的重構者,每個家庭都是銀發時代的實驗場,而社會整體也會因這一浪潮,煥發出新的可能性。

“老、病、死”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最大也是最終的問題,不必回避,也不應回避。“衰老意味著自我身份、標識的消失,就需要尋找、建構新的自我。進入生命最後階段,答案因人、因時而異,這正是最吸引我之處。”即將邁向90歲的學者錢理群表示,他要繼續做“老年探險家”,去追求他的人生夢想,以他不停歇的生命實踐和飽滿的樂觀態度,為每一個接近終點的人樹立榜樣。
他說:“我們一輩子都追求人生的意義,這就要一追到底,至死也要爭取生命的質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