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一年後,我重新回到廣州出租屋創業”

“出家一年後,我重新回到廣州出租屋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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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00後們還在把“出家”當作玩笑話時,有的00後,已經悄悄還俗了。

“2023年本科國際貿易畢業,在上市公司做了一年精益工程師,外資做了半年獵頭,出家一年,現在還俗了,有無上海的公司撈撈,啥都能幹。”

今年5月,25歲,出家一年還俗的嘉翊在小紅書上發帖求職,評論區全是年輕人對找工作的“焦慮”:“為什麽要從上家離職? 是否接受我們給你做背調?”“你跳槽太頻繁了,沒有超過一年的工作經曆。”“你在最不好工作的時候出來找工作。”

有人給他提建議,可以當開光師傅,或幫人“算算八字”,嘉翊回複:“算命是道士的飯碗啊,這個超綱了。”

還有人為他扼腕:“不是,你糊塗啊,你當和尚的時候咋不拍vlog當博主呢?”

嘉翊沒有被上海的HR撈到,卻收到廣州一家做心理療愈的創業公司的offer,於是他從安徽深山的小廟下山,重新回到廣州城中村的出租屋。“適應了兩天才把那股想吐的感覺消化下去。”他還成了一名“出家還俗”博主,吸引了一批渴望改善現實處境、治愈精神世界的年輕人。

出家,是因為有太多人生問題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應該出家。選擇還俗,則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工作。聽起來很玄,但似乎就是那麽回事。

以下是嘉翊的講述:

 

1

還俗的念頭是在一瞬間冒出來的。那天我剛剛做完課,回到房中,忽然就覺得到了該要下山的時候。

倒不是因為我對出家這件事情有什麽不滿。恰恰相反,我一直很喜歡山上的生活。雖然廟很小,日子也清苦,但清清靜靜,每天隻要念經和打坐,不用胡思亂想,生活沒有很多煩惱。

可是在內心深處,我就是有了還俗的念頭。

後來我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師父聽,師父先是正襟危坐,淡淡地告訴我:“你要遵從自己的心。你的話可以騙你,但你的心永遠不會騙你。”

然後他又微微一笑:“萬一下山後沒地方去,你就去找個廟,繼續去當和尚吧。至少能混口飯吃。”

聽了師父的話,我決定還俗。還俗的過程很簡單,比從公司裏離職還要簡單,不用寫離職申請,隻要帶上自己的東西,換上一身便服,走出山門,就算回歸到了塵世了。

不過在正式走出廟門之前,還有一件重要事情:我得先給自己謀一份工作。

▲ 還俗前嘉翊在社交媒體上求職。圖 / 小紅書@我的修行歲月

出家當和尚,雖然清苦,但不愁吃飯和睡覺的地方。可一旦還俗,這就成了最大問題。和同齡人相比,我最突出的優勢是念經和打坐,能一坐一兩個小時紋絲不動。但肯定沒有哪家公司會特意邀請我去做這樣的事情,因此我也隻能像眾多求職者一樣,不停地在招聘網站上丟出簡曆。

和別人唯一不同的,是我簡曆上的兩行字:

XX廟,出家一年

職業:和尚

結果可想而知。簡曆丟出去了很多,但一直見不到回音。後來在社交媒體上,我也試過列出自己的履曆,結果沒吸引來用人單位,反倒是許多人一看我是和尚,就要爭先恐後地給我介紹女朋友,更有人希望我去給挖掘機開光。

▲ 網友和嘉翊在評論區互動。圖 / 小紅書@我的修行歲月

這樣的結果著實讓人有點兒啼笑皆非了。好在我已經出家了一年,磨練出了心性,本著一切隨緣的心態,幹脆把手機一關,不急不躁,隻全心全意地繼續打坐念經。

就這樣過了7天,忽然在社交媒體上,一個創業公司的老板聯係了我。他告訴我,公司正要上線一個互聯網項目,專注於以宗教之外的方式,來幫助年輕人解決迷茫和焦慮。雖說這件事情和宗教無關,但似乎又和我在山上所修習的目標沒什麽兩樣。

在和對方聊了10分鍾後,我就敲定主意,揣著4000塊的全部身家,拜別師父,離開山中,一個人衝向了廣州。

下山那一天,突然從山裏出來,聞到城市鋼筋水泥的味道實在是需要適應,過了兩天才把那股想吐的感覺消化下去。

廣州的天很藍,荔灣的景色也很美。我站在荔灣公園湖畔,沿著河邊眺望對岸,清風拂麵,接著我去永慶坊門口50米的許願屋,抽了個牌卡。

為了保持體力投入工作,我不再能每天念經打坐,也開始重新吃肉。算下來,那時距離我正式出家,正好過去了一年。

▲ 嘉翊去許願的永慶坊。圖 / 視覺中國

2

關於我出家的念頭,可以追溯到2023年。

2023年初,因為工作上的不愉快,我從一家上市公司辭職,回到了安徽老家。

那時候我正23歲,大學畢業沒多久,在別人眼裏正是為事業奔波的年紀,可在心裏麵我卻完全沒有去工作的欲望。我既不願去投簡曆,也不願去謀劃未來出路,整日裏我就靠著上一份工作攢下的那點積蓄坐吃山空。

雖說這樣的日子讓人睡眠充足,還有大把的時間來好好賴在陽台上曬太陽、觀察花鳥魚蟲,可日子一久,人難免也會變得迷茫了起來。我總是覺得自己應該去做點兒什麽,可又實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偶然之間,我刷到了一個關於禪修的短視頻。簡介上的一句話特別吸引人:

免費禪修,包吃包住。

那還猶豫什麽啊,這不就相當於不花錢,還能去旅遊麽?

我就這樣離開了心愛的床,邁上了去往湖北的火車。

所謂的禪修,其實和修禪並非完全相同。禪修用不著一本正經地打坐,來上課的也不是寺廟裏的高僧,更沒有人在旁邊念經,相反,隻有老師在前麵,細聲細語地反反複複說:“要觀察自己的呼吸,用心體會自己的呼吸。”

你可以想象禪修班裏的畫麵——一群人盤著腿,閉著眼,席地而坐。周遭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像石化了一樣,一石化就是一個小時。但說來也很奇妙,在石化的過程裏,我卻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

▲ 禪修畫麵。圖 / 小紅書@我的修行歲月

生活裏的煩惱和迷茫仿佛煙消雲散,工作上的不快也無處遁形,我心無旁騖地專注於胸口的起伏,能感知到的隻有一片空曠,仿佛自己和周圍世界融為一體。

這場“包吃包住”的禪修一共七天,結果我足足“包吃包住”了十幾天才返程。

而這一場禪修也帶來了兩個後果:

首先,我躺不住了,覺得與其在那裏胡思亂想,不如專注於眼下的事情。禪修結束後一回到家,二話不說,我馬上開始去找工作。很快,一家上海的獵頭公司給我發來錄用通知。

另一個後果是,我漸漸迷上了佛學。在上海工作了半年後,因為家裏出了一些變故,我不得不辭掉工作,返回了老家。等再回到上海時,我還沒來得及去找新工作,卻先被一個一起學佛的朋友拉到了廟裏麵待了兩個禮拜,後來又被廟裏的老和尚帶去五台山待了100天。

也就是在五台山上,我做出了出家的決定。

▲ 嘉翊在五台山上做了出家的決定。圖 / 講述者提供

3

我決定出家,一個原因是和尚們天天勸我出家。

不像網上高薪招聘研究生的那些知名寺廟,散落在山林間的小廟其實沒有年輕人會去。畢業以來,我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麽搶手。

在五台山上,一個和尚告訴我說,現在許多出家人沒什麽文化,而我不一樣,“你看你,別人說不明白的道理,你三言兩語就能給講得明明白白。”用他的話講,“就缺你這樣的人才去弘揚佛法。”

另一個和尚直接說:“你長得這麽魁梧,還懂外語,出家多好,多適合當和尚。你看,現在好多人都是因為生病或者殘疾才當和尚。”

還有和尚幹脆要給我寫推薦信,說這個廟了不得,一般人想進都進不去。甚至還有大師直接拉著我和不在山上的和尚遠程視頻,迫不及待地想讓我拜師,如同麵試。

每天被這樣輪番轟炸感覺就好像畢業生去找工作,發現自己簡曆還沒投,就收到了一大堆大廠offer,難免會動心。

▲ 圖 / 《請回答1988》

不過對我來說,之所以選擇出家,更深層次的理由,恐怕還是在於我需要找到一個“答案”。

從小到大,有太多事情我想不明白了。我出生在安徽的一個小縣城,在讀書時,一直是班裏的尖子生。按照固定的人生套路,我大概率會考進一所不錯的大學,然後找一份不錯的工作,繼續做一個“好學生”,一個“有出息的人”。

但這樣的人生套路,卻在高三的時候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因為我和女同桌關係密切,就被班主任懷疑“早戀”。盡管我一再解釋那隻是“純潔的友誼”,可百口莫辯,班主任認定是“早戀”那就是“早戀”。

緊接著,我又因為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回家打了一個月點滴。可是這樣的行為,卻遭受了家人和班主任的質疑。他們斥責我裝病,認為我隻是不想讀書。

這兩件事情讓我產生了強烈的挫敗感:為什麽就沒有人相信我呢?為什麽人們隻相信自己認定的事實,而不願相信真相呢?

於是幾乎整個高三,我都沒有再去過學校。無論這是反抗也罷,還是逃避也罷。

幸運的是,我雖然缺勤了將近一年,但還是考上了大學。這給了我遠離家鄉的機會。隻是就算走出了家鄉,人生的困惑還是接連不斷。

畢業後我去了一家知名企業做管培生。那時候我的誌向是成為全國最頂尖的職業經理人,於是一年的時間裏,拿著5000塊的薪水,幹著“007”的工作,一禮拜6天上班,周末還要努力寫周報。

這樣努力了一年,各項KPI都超額完成,可是到頭來在薪資上,卻比那些後入職的管培生要少一半。尤其是,這些管培生都跟著我做項目,還要喊我一聲“師傅”。用公司的話說,這就是製度。

盡管後來在爭取下,我的薪資追上了其他人,可我還是決定離職了事。不是因為錢的問題,而是我開始思考這樣的職場到底適不適合我。

▲ 職場讓人困惑。圖 / 《凡人歌》

職場讓人困惑,但讓人困惑的也不隻有職場。後來我在上海做獵頭時,要和各種各樣的求職者打交道。對求職者來說,最看重的是薪資,而薪資又關係著生活。

一個在知名外企的海歸告訴我,他現在常常焦慮,因為他三十幾歲,到了該買房買車結婚的年紀。而上海的物價,又著實讓人絕望。另一個人,雖然學曆不如他,收入不如他,可一樣的年紀,也說著一樣的話。

後來我發現,社會上每個人似乎都麵臨著同樣的問題。無論他是風雨無阻的外賣小哥,還是衣冠楚楚的陸家嘴白領,隻要到了這個年齡,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如此一致的焦慮,這似乎成了人生注定的難題。那麽10年後,我要如何麵對呢?

畢竟上海的高樓大廈林立,而我隻是眾多不起眼的仰望者之一。

這個問題困擾著我,讓我一想到它,就不能好好生活。而在五台山上,我找到了另一種解答方式。

和熱熱鬧鬧的都市不同,五台山的生活很安靜也很單調。每天麵對著的,隻有佛像和數以百計的光頭。而我那時也剃掉了頭發,是光頭中的一員,吃在廟裏,住在廟裏。雖然吃的是粗茶淡飯,住的是樸素的寮房,但簡簡單單,最適合修身養性。

一開始打坐的時候,會腿麻,皮麻,肉麻,血麻,筋麻,慢慢熬一下,忍到從大母腳趾或者膝蓋處慢慢有一絲涼氣出來,過了肉麻關基本上就不太會腿麻了。

山上沒有信號,也沒有太多的遊客,倒是有很多的牛和羊,偶爾也會跑來兩隻狐狸。不打坐的時候,我就在寺廟外,找一塊石頭坐下,看看天空,看看牛羊,再喂一喂狐狸。

如此度過了100天。

▲ 嘉翊時常坐在石頭上和老和尚聊天。圖 / 講述者提供

4

那就出家吧。

我選擇的師父是一個70歲的老者,手背上的皮膚看起來比我的還要細嫩。他笑起來時,表情純粹得像個小孩子。

我和他隻聊了一些家常,就決定和他下山了。一方麵除了感覺自己和他很有緣分,另一方麵,則是他的一句話。

我問他,出家一個月就1000多元的單資(收入),要是我出家了,生病了沒錢治病怎麽辦?

師父回答:“你生病我肯定給你治。你喊我師父了,做師父得幹師父該幹的事。”

廟位於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山上,距離城市很遙遠。廟也並不大,出家人和居士加起來,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這意味著不要指望著靠出家來發家致富,同時也意味著這的確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出家的最後一步,是剃度。大廟裏儀式繁複,在這所小廟裏就簡單多了:穿上僧袍,簡單的儀式走一走,念一念經,再把頭發刮一刮,給一個法名,我就搖身一變,從之前公司裏的“嘉義”,變成了廟裏的師父。

因為之前已經有了打禪七的經曆,寺廟裏的生活我並沒有什麽不適應:每天四點半起床,然後去上早課和打坐,吃過午飯下午繼續打坐上晚課,等到晚上九點準時上床睡覺。和工作相比,出家要規律而健康多了,無非是起得早一點,睡得也早一點,卻沒有KPI和寫不完的匯報。

▲ 正在打坐的嘉翊。圖 / 講述者提供

作為剛入門的普通和尚,我也用不著去給居士們講經,每天要做的,隻有不停地打坐,做好自己的修行。佛教說“即心即佛”,在我看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在做事情時,他的心有沒有全部放在當下這件事情上。換句話說,如果做和尚也是一份工作的話,那打坐時候就一心一意打坐,念經時候就一心一意念經,走路就隻關注走路,吃飯就好好吃飯,不要有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

從這個角度上看,從前我的各種不解和各種焦慮,實在是多餘。

除去打坐和誦經之外,我也會去砍柴。山上沒有太多其他事情可做,砍柴這樣單調的體力活也就變得充滿了樂趣。先找到合適的樹枝,然後揮下鐮刀,將樹枝綁好再背回廟裏麵,一路上汗流浹背,可是隻要專注於把這件事情做好,在我看來也是修行。

廟裏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砍柴是我的職責,也有人負責其他的事情。掃廁所的師父和我關係很好,他跟我抱怨說廁所裏總有人上完廁所不去衝水,每次他辛辛苦苦擦得幹幹淨淨,可回頭再一看,又變得肮髒不堪,“你說就這種素質,也配當和尚嗎?”

我想了想,告訴他:“對你來說,這其實也是修行吧。”

他想了想,覺得也對,後來就再也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情了。

5

有人不衝廁所,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說起來寺廟雖然號稱遠離世俗,但也絕非世外桃源,世俗的事情一樣也不會少。

廟和公司也多少有幾分相似的地方。小廟就像一家小企業,員工少,內鬥也少。而大廟香火旺盛,自然是非也就多。我所出家的地方雖沒有什麽風波,但在這個圈子裏時間久了,也多少聽聞過一些八卦。

在網絡上,當和尚總是和賺錢聯係在一起。雖然“月薪三萬”有些誇張,但也並非完全虛構。據我所知,一些大的寺廟裏,和尚單資破萬元並不稀罕。

我曾見到有寺廟的賓館足足有三層樓高,裏麵的裝修也不比普通連鎖酒店差。還在景區,住一晚上最少也得200多塊錢吧。

單單把出家當做工作的故事我也聽到一些。

比如後來我在廣州時,就曾聽人講起一個故事。他知道的一個和尚不光收入頗高,還有家室。紅塵和淨土兩不耽擱,居然在他身上可以如此自洽。

我沒親眼見到過這樣的大師,無法驗證對方所說的真偽。不過據我觀察,在出家人裏麵,動機不純的也的確大有人在。

我老家一直流傳著一種觀點:隻有窮得吃不上飯的人,才會去出家當和尚。

還有人認為,出家人比不出家的人更有福報,但在我看來,每個人的幸福各不相同,追求精神世界圓滿是一種幸福,家庭圓滿也是一種幸福,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一萬人心中就有一萬個福報。誰也無法準確定義福報是什麽。

▲ 嘉翊在五台山行腳。圖 / 講述者提供

走投無路才出家的和尚有之,不為“討口飯吃”的和尚自然也有人。我見到許多人在出家前吃穿不愁,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結果最後還是來到廟宇,純粹為了追求內心的寧靜。

有一位師父我十分欽佩。在出家前他事業有成,忽然有一天,他想要出家,去過晨鍾暮鼓的生活。但他並沒有立刻出家,而是轉頭去做了5年生意,直到賺到了足夠孩子長大的積蓄,保證家人衣食無憂後,才最終帶了3000元現金,徑直來到廟裏剃掉了頭發。

我問他既然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選擇出家。他告訴我他是為了修行,去尋找到自己沒有的東西。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雖然說眾生平等,但每個人的念頭卻並不平等。

而在佛教圈裏,另一個不平等的事情,是男女修行者地位上的不同。

還在五台山上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每天我們吃茶點的時候,負責沏茶倒水的,永遠都是尼姑,而不是和尚。這樣的場景,像極了很多公司開會時候的樣子。

而在出家後,一個師父告訴我,有一次他去別的寺廟打禪七,因為僧多椅子少,許多僧人都隻能席地而坐。他坐在地上無所謂,但是他卻發現一個尼姑堂堂正正坐在椅子上,而且就在他麵前。

這就很有所謂了。他忿忿地告訴我:“一個比丘尼不懂事,難道寺廟裏的維那師父(寺院中的執事)也不懂事嗎?”

禪七隻做了一場,這位師父就憤然離開。

後來我知道,從佛教角度上來說,這個師父並沒有錯。比丘尼見到比丘要行禮,是佛教戒律,無關年齡和地位。換句話說,那個比丘尼沒有給他讓座,屬於破戒了。可是另一方麵,我又始終覺得男女平等才沒有錯,既然都是出家人,那就該一切平等。

關於戒律,我自然是無力去改變的。我能做到的,也隻有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問心無愧。

比丘尼的收入要比比丘少很多,許多比丘尼都被衣食住行所困擾,甚至連買衛生巾都要精打細算。還在五台山上時,我就散盡了自己的工作積蓄。我想:既然自己要出家了,還留著這些錢有什麽用,倒不如來幫那些貧窮比丘尼來度過眼前的困境更為實際。

我想,這也是一種修行。

6

其實修行不光在是廟裏,也在生活處處。

來到廣州後,我發現自己最大的改變,是不再容易被各種情緒左右了,也容易變得知足了。在上海時,我住在靜安寺的一間公寓裏,樓下就是地鐵,出門滿眼繁華。每天上班,一個人總要西服筆挺,在鏡子前用發蠟把頭發抹得油亮。好像隻有自己足夠精致,才能匹配這座城市。

而來到廣州後,我搬進了城中村,出入短褲短衫,住在“握手樓”。租住的房間很小,一條門簾就隔絕出了客廳和臥室。臥室裏麵,也隻有一張床和一個書桌。窗外就是另一棟樓,幾乎見不到什麽陽光。但在我眼裏,這樣的房間已經足夠奢侈,連床和書桌都是多餘的,反正書桌我也用不上,睡覺是不是在床上也並不重要。隻要有足夠的地方能讓我躺下,能讓我打坐就好。

▲ 嘉翊在社交平台上找房。圖 / 小紅書@我的修行歲月

我甚至覺得如果公司空間大一些,幹脆直接住在公司裏麵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在乎那些物質上的侵擾,也就沒了眾多煩惱。

換句話說,我下了山,可又沒下山。

其實修行不一定要在廟裏,如何對待當下,本就是一種修行。

在網絡上,很多人傾訴自己的苦惱,也有人說現在我還俗,是在最不好找工作的時間出來找工作。但在我看來,這好比下雨的時候雨傘值錢,不下雨的時候雨傘就不值錢。人就像是雨傘,而現在的就業市場晴空萬裏。會不會焦慮,在於你能不能接受當下。如果你接受了,其實也就沒那麽多困難和煩惱。

很多人問我出家生活與世間工作有什麽區別。本質上沒有區別,無非換個地方做不同的事罷了。在山裏麵腦子裏有個時間,幾點起床,幾點打坐,幾點吃飯等等,在世間工作換成了什麽時候交項目;在山裏誦經是我的工作,在世間讓項目正常運行是我的工作,有區別嗎?

還有人問我回來後吃肉嗎?吃。剛開始吃會上火,也曾斷了一段時間,但是發現體力跟不上,後來就循序漸進地吃,先從肉湯開始到慢慢地可以稍微吃點肉,現在已經可以適應一天頭腦風暴10小時的工作節奏。

剛開始我還每天打坐,甚至中間有段時間我還開始練起了不倒單(一邊打坐一邊睡覺),但是後麵發現會非常影響工作狀態,也一度地停止了。有網友調侃:“原來修行人也會被工作榨幹體力啊,肉湯續命太真實了。”也有人說,“原來修行和工作都是修心啊,被你的狀態治愈到了。”

我會積極和網友互動,大家都是年輕人,對工作和生活都有很多困惑。我們公司的心理健康療愈創業項目,也是基於這幾年人們的需求創建起來的。

有人問我還會出家嗎?不會,命運既然讓我回來了,那我自應適應世間節奏,世人去深山老林本質就有逃離的潛在需求(小部分人除外),短暫逃離職場,家庭矛盾,但是回來之後依舊如此,花了錢不說,好像也耽誤了時間。大家知道我是修禪的,禪和子講究大無畏,若一點工作的小問題就把我打倒了,那我修的又是哪門子禪呢?

出家讓我明白了,所有的煩惱,都在於求而不得。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其實可能永遠也想不明白,也不要去焦慮10年後的未來到底如何。其實做好眼前的事情,比什麽都來得重要。

我偶爾會想到在山上的日子,比如第一次看到和尚拿著梳子梳頭。我猛得想起當初麵試時有一個題目是,如何把梳子賣給和尚。好家夥,死去的記憶朝我洶湧襲來,我就看著他笑道:你一個和尚天天拿個梳子,咋滴啊,你還梳個頭唄?

他梳了一下頭,淡淡地道:我這是促進血液循環,你看這個腦袋下麵這裏要經常梳一下,年紀大了不容易堵塞。我說:來來來,你來給我加持一下子。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年時間,我和山上的老和尚,從吵架時麵紅耳赤到離別時淚眼婆娑。我有時候會幻想,有一天帶著妻子孩子突然站到他們麵前,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 山上的霞光。圖 / 講述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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