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沒一點活人感的短視頻,憑什麽騙過全網?
文章來源: 新周刊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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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生成的短視頻爆火之後,所有人仿佛都被迫兼職當起“AI判官”,刷到一段視頻,就要猜是不是AI生成的。有人甚至在電影節上都在質疑演員是否被偷偷換臉。
人們越來越像是坐在一個無形的評審團裏,時刻準備揭穿某個鏡頭的“造假”。這種懷疑越來越像是一種心理負擔。
媒介技術越發達,我們彼此信任的成本也就越高。不過,人類就是這麽矛盾,既想保持警惕,又無法抗拒好奇;既擔心被欺騙,又享受被驚豔。
十月的好萊塢有點緊張。哦,不對,不隻是好萊塢,可能身在橫店的影視行業從業者也有點緊張。
前有AI演員蒂利·諾伍德(Tilly Norwood)亮相蘇黎世電影節,後有OpenAI的 CEO薩姆·奧特曼(Sam
Altman)滿世界上演《碟中諜》和《霸道總裁愛上更年期的我》。這位CEO一會兒在大廠被訓,一會兒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在街采,還要抽空去超市偷顯卡。演技之高,戲路之寬,唯有青霞曼玉能與之一較高下。
(圖/《武林外傳》)
隔著屏幕的看客感覺已經進入了一個混亂次元——而這一次,混亂的源頭就是OpenAI新推出的Sora
APP。這款應用不僅能通過文字直接生成視頻,連頁麵設計都跟TikTok相差無幾,豎屏、瀑布流、算法推薦一個不落,人送外號“AI版抖音”。
一個跨步,短視頻平台終於也進入了“自動駕駛時代”。
真·勞模在LA。(圖/社交媒體截圖)
Sora之外,各國的文生視頻AI賽道發展也是如火如荼。Grok、即夢……比比皆是,言出法隨的微電影指日可待。
事到如今,美國演員工會坐不住了,忙發布公告稱,“最能打動觀眾的不是仿製,而是真實。隻有當活生生的演員為故事賦予生命時,真實的連接才會發生。”
問題在於,觀眾還願意為“真實”買單嗎?
別讓小貓拍這些
外網大爆AI貓片《真假貓咪公主》目前更新到第四集,熱度絲毫不遜一線大劇。但劇情其實隻需“長發公主”和“千金歸來”八個字就能概括,畫麵也是集合你所能想象的一切涉及AI風格的元素。然而就是這樣粗糙的“一眼AI”,卻能單集斬獲1.8億播放,迪士尼看了估計都要沉默。
經典中式短劇風收割全球觀眾。(圖/社交媒體截圖)
不過,在AI寵物短劇這條賽道上,洋抖落後國內至少一個季度。且不論佳作頻出的AI年度抽象頂流——藍色月半貓,它不僅喜歡吐槽,還會每天“報日曆”般重複著“討厭周一、喜歡周五”,網絡熱梗信手拈來,用一種“淡淡死感”的聲音化身網友嘴替。
早在6月各短視頻平台就推出了《比熊殿下她權傾天下》《霸總雪納瑞愛上我》之類的爆火短劇。這類劇集真不隻看個樂和,其變現能力遠比想象中要高,有的IP單條定製廣告報價高達8萬元,幾乎追平真人短劇的商單定價。
月半貓。(圖/社交媒體截圖)
“看了開頭就知道狗血,但就是忍不住看下去。”
明知套路,甘願上當,當下的影視生態就是如此。作為“奶頭樂”,沒有人在乎自己的“電子寵物”和“賽博嘴替”是否真實,隻要足夠抽象,創作者就能分得一杯羹。而解構真實,是AI的母語,也恰恰是其強項。
此時的AI隻是網友們play的一環,光是亮出“月半貓”這個形象,情緒價值就能瞬間拉滿。
但這份快樂,似乎隻能維持在“貓咪炒菜”這個尺度上。當AI開始不再滿足於讓小貓炒菜,而是發展到讓李小龍打碟、讓邁克爾·傑克遜說脫口秀的時候,從娛樂到威脅,僅僅一步之遙。
焦慮,誰的鍋?
如果你刷久了Sora的視頻,就不由得會萌生出一種荒誕感受,會產生一種奇特的錯覺:下一條一定會更真實。它讓人不斷刷新,又不斷懷疑。起初你會驚歎於它無懈可擊的畫麵、惟妙惟肖的微表情。可看多了,總不免困惑,既然我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那我為什麽還要繼續刷這些AI視頻?
AI的演進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倫理討論還沒展開,爭議就已刷新。Sora
2的出現,比想象中更具戲劇性。它幾乎每天都在引發新的混亂。昨天人們還在為“AI能拍電影”感歎,今天就忍不住吐槽“一言不合就是違反政策”。
這種心理落差很快反噬了Sora的熱度。對大多數人而言,新鮮感往往隻能維持幾天,時間一長就會顯得空洞乏味。短短三周時間,Sora的App評分就跌到了2.8。
sora生成段子視頻。(圖/社交媒體截圖)
壓力是持續傳遞的,OpenAI風光背後,代價不菲。雖然受邀用戶可免費使用Sora,但運營成本驚人。根據初代版本定價測算,每個生成視頻消耗約1美元算力成本,而用戶每天可輕易產出上百條。
傳統社交媒體的精妙之處在於用戶無償創作內容,廣告商買單。但如果平台每條動態都在虧錢,這種視頻應用的商業前景並不明朗。可見,哪怕是AI的世界,內容依舊是最貴的東西。
創作者端的困境更加顯眼。OpenAI標榜Sora
2具備“前所未有的創造力”,確實,它讓每個人都能輕鬆生成短視頻。然而當門檻接近於零,作品的差異也就被稀釋。海量產出帶來的是同質化堆疊,目前熱梗看似多樣,實則指令來回就那麽幾條,不過是替換關鍵詞。“千篇一律”這個詞在此得到“完美”詮釋。
算法雖然大幅降低了創作成本,但同時也抬高了原創的稀缺性。然而,以好萊塢為代表的專業創作者們的日子同樣不好過,演員、編導、後期——幾乎所有崗位都感受到了那一絲“被替代”的寒意。不少從業者的焦慮甚至升級為憤怒。
演員工會發布上述公告的原因是反對科技公司將“合成演員”(synthetic
performers)作為營銷事件,維護“表演必須以人類為核心”的信條,同時捍衛會員的合法勞動權益。演員工會特別指出,現有立法還無法阻止AI開發者未經許可從網上抓取含有人類表演者的視頻訓練模型,所以要積極爭取權利。
聲明義正詞嚴。然而,另一端,AI正以驚人的速度被主流娛樂產業接受。蘇黎世電影節的紅毯上,一位名叫 Tilly
Norwood的“AI女演員”亮相。她有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除了分享工作行程,還會積極和粉絲互動。
蒂利·諾伍德試鏡片段。(圖/Tilly劇照)
從技術層麵講,Tilly已經和真人明星沒什麽區別了。這一幕不由讓人想起一部2002年的電影《西蒙妮》(S1m0ne)——阿爾·帕西諾飾演的過氣導演創造了一個完美的虛擬女演員,其迅速成為全球巨星。電影裏,導演最終因為無法承受謊言的重壓而選擇“殺死”她。而二十多年後,Tilly已經不再需要導演偷偷操控。
(圖/《西蒙妮》)
創造她的Eline坦言,好萊塢從最初的戒備到如今的主動接觸,不過幾年時間。AI演員成本更低,行程可控,也不會耍大牌。對於一個陷在預算與罷工雙重困境中的行業來說,這樣的存在近乎完美。
而演員工會的憤怒多少顯得有些複雜,不難理解行業自保的本能反應,可以說無力感還是占了大部分。因為他們清楚地意識到,AI並不是憑空降臨的威脅,而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過去十年,好萊塢早就不是什麽技術純潔主義者了,算法在演員的臉上與套路化劇情走向中留下太多痕跡。Tilly的出現,隻是把工業化美學推到了極致。這個行業長久以來的運作邏輯,終於被技術撕開最後的遮羞布。
原來“造星”這件事,真的可以是字麵意義上的製造。
我也不想當AI判官
AI火成這樣,帶來的不隻是產業的焦慮,還有觀眾的疲憊。現在刷短視頻、看電影預告片,評論區經常出現一句話:“這是不是AI做的?”
(圖/社交媒體截圖)
真實還存在嗎?真實還重要嗎?
當AI生成內容占據了信息流的99%,追問真假的意義似乎已經沒那麽大。
但答案是,依然重要。
不然OpenAI也不會火速推出去水印服務,順便再收一波錢。這個操作本身就很有意思——在大部分觀眾眼中,人工手搓的內容就是比AI生成的來得可信,哪怕兩者看起來一模一樣,而水印是目前唯一能識別的門檻。
牛津大學研究顯示,互聯網中AI生成內容已過半。(圖/《More Articles Are Now Created by AI
Than Humans》)
甚至不少視頻將真實發生的離譜事件打上AI水印,而留給網友的則是是否AI生成的爭吵,現實和虛擬的界限正在模糊。而真實,已經成了一種可以被明碼標價的商品。
(圖/《西蒙妮》)
對AI內容的不適感,本質上來自兩種恐懼:一是分辨不出真假,二是被分辨不出真假這件事激怒。前者是能力問題,後者是尊嚴問題。當你發現自己被一段AI視頻騙得團團轉,甚至為它流淚、憤怒,直到轉發後才發現上當,那種“被操縱”的憤怒是技術恐懼與控製感的喪失的雙重疊加。
從原始社會到前AI文明,人類從建立信任、傳遞信息到構建共識的基礎,都是眼見為實。但當AI可以生成以假亂真的任何畫麵,這套認知體係就開始逐漸崩塌了。倒不是說完全失效,而是你得先證明這是真的。
該圖片疑似AI生成
抵製AI內容的筆記。(圖/社交媒體截圖)
這也是Sora的出現讓觀眾的角色變得前所未有地尷尬的原因。
如今在互聯網上,所有人仿佛都被迫兼職當起“AI判官”,刷到一段視頻,就要猜是不是AI生成的。有人甚至在電影節上都在質疑演員是否被偷偷換臉。
人們越來越像是坐在一個無形的評審團裏,時刻準備揭穿某個鏡頭的“造假”。這種懷疑越來越像是一種心理負擔。觀眾不是來做法醫的,每次判斷真偽,都在消耗觀看的樂趣。欣賞的根本,至少不該建立在追查素材來源的基礎上。
媒介技術越發達,我們彼此信任的成本也就越高。不過,人類就是這麽矛盾:既想保持警惕,又無法抗拒好奇;既擔心被欺騙,又享受被驚豔。
這就成了當下AI生成內容最大的悖論:每次爭議都在呼籲監管,但監管越多,越顯得無力。因為問題在於我們還沒想清楚,到底想讓AI參與創作到什麽程度。
(圖/《西蒙妮》)
我們也許正處在一個過渡階段,真與假,正在從技術問題變成心理問題。過去相信眼見為實,現在隻能“懷疑為常”。
所以,當大家在激烈討論“AI會不會取代演員”,我腦子裏蹦出的卻是另一句靈魂之問——剪秋到底有沒打開食盒?現在明明有視頻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