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9月21日14時,美國保守派青年活動人士查理‧柯克追悼會在亞利桑那州的農業體育場舉行,美國總統特朗普、副總統萬斯、共和黨多位要員等悉數出席。場館內外,聚集了超過十萬人。
9月10日,被特朗普譽為“最懂美國年輕人”的柯克,在猶他州奧勒姆市的猶他山穀大學演講時遭槍擊身亡,年僅31歲。6天後,猶他州地方檢察官對22歲的嫌疑人羅賓遜正式提起訴訟。目前,羅賓遜麵臨7項初步罪名指控,包括嚴重謀殺、非法開槍、妨礙司法、幹擾證人證言和在未成年人麵前實施暴力等。
過去一年多時間裏,美國先後發生三起重大社會影響的名流遭遇槍擊案件,背後是美國的代際敘事斷裂與政治文化危機進一步浮出水麵。除了柯克遇襲身亡事件外,另外兩起分別是特朗普2024年7月在總統競選集會上遇險,保險巨頭“聯合健康保險公司”(United Healthcare)首席執行官布賴恩·湯普森在紐約酒店門口遇害。這三起案件,作案者均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中產群體,其動機呈理念化,行動去組織化。

當地時間2025年9月21日,美國亞利桑那州農業體育場,查理·柯克悼念活動舞台。圖/視覺中國
三起案件,凶手都是20歲出頭
2024年7月13日,賓夕法尼亞州巴特勒,一場數千人參加的特朗普競選集會因突如其來的槍聲陷入混亂。20歲的托馬斯·馬修·克魯克斯爬上屋頂,向講台方向開火。子彈擦過特朗普耳部,當場造成一名觀眾死亡、兩人重傷。特朗普被迅速護送離場。聯邦調查局將案件定性為暗殺未遂,並展開大規模調查。案發後,美國國內對安保漏洞展開激烈爭論,輿論迅速撕裂。支持者強調這是“對自由的攻擊”,反對者則警告美國政治暴力正顯著升級。
2024年12月4日清晨,紐約曼哈頓的空氣還帶著寒意。聯合健康保險公司首席執行官布賴恩·湯普森剛走出酒店門口,準備前往公司投資者日的會場時突遭連環槍擊,胸部和腿部多處中彈,最終宣告不治。警方事後確認,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襲擊。凶手為20多歲的年輕男性,家境良好,受過高等教育。調查披露,他長期在網絡上撰文,質疑金融資本與政治權力之間的勾連。警方找到的文字材料顯示,凶手並未遭遇個人經濟困境,而是對美國金融政治體係失望已久。此案震動華爾街,美國媒體普遍將其視為對精英體製不信任情緒的極端化體現。
柯克遇襲案嫌疑人羅賓遜同樣是20歲出頭,長期活躍於社交媒體,反複批評美國政治極化,並視柯克為煽動社會撕裂、加劇黨派對立的代表人物。
上述三起案件,目標不同,路徑各異,但作案者的年齡、階層與教育背景高度重合:年輕、中產、受過教育。他們都是在強烈的政治與價值判斷下,做出去組織化、個體化的極端抉擇。
問題隨之浮出:為什麽在美國,並不處於底層的年輕人會采取理念驅動下的暴力行為?答案或許與美國代際敘事的失靈密切相關。

當地時間2025年9月21日,美國亞利桑那州農業體育場,特朗普(左)在查理·柯克追悼活動上擁抱柯克的遺孀埃麗卡·柯克。圖/視覺中國
代際敘事的斷裂
這三起刺殺案,打破了人們對政治暴力的傳統認知。在美國曆史上,政治暴力往往伴隨大規模社會運動或有組織的極端主義團體,而這幾起案件則明顯不同:行動高度個體化、去組織化,動機更多與政治理念相關。
要理解這一現象,必須放到美國代際結構中審視。嬰兒潮一代(1946—1964)成長於戰後繁榮和冷戰勝利時期,享受產業擴張和社會流動的紅利,對“美國例外論”和“美國再偉大”的敘事高度認同。X世代(1965—1980)雖經曆經濟震蕩,但仍受益於穩定的就業與社會環境。千禧一代(1981—1996)成長於全球化和信息化浪潮中,卻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遭遇重大衝擊,就業與財富積累受到限製。而Z世代(1997—2012)成長於產業外遷、學貸高企與疫情衝擊之下,他們對國家敘事的感受更多是停滯和不確定,對“再偉大”的口號缺乏共鳴。
數據印證了這種斷裂。皮尤研究中心2023年的調查顯示,僅約30%的Z世代受訪者表示“信任政府能做正確的事”,而嬰兒潮一代的比例接近60%。對國會、媒體和司法體係的信任度,年輕一代普遍比老一代低20個百分點以上。美國選舉委員會數據顯示,2022年中期選舉中,18至29歲群體的投票率僅為27%,遠低於老年群體超過60%的水平。蓋洛普的民調則顯示,超過一半的年輕人對美國民主製度“不滿意”或“非常不滿意”,比例明顯高於嬰兒潮一代。
更值得注意的是,年輕一代並不僅僅表現為冷漠,而是存在明顯的認知衝突。他們在價值層麵普遍支持平權、多元與社會公正,卻同時對政治體係缺乏信任。這種個人價值追求與製度不信任間的矛盾,使他們對政客的宏大敘事特別是選票政治中的“空頭支票”產生強烈排斥。當他們發現製度無法回應個人處境時,部分人可能選擇極端方式來表達立場。
此外,社交媒體的作用不容忽視。在算法驅動的推薦機製下,青年長期浸泡在單一化、極端化的信息繭房中。在這種環境下,他們更容易把自身立場視為絕對正確,將自己塑造成“正義的化身”。
政治文化體係斷層危機
美國一年多時間裏發生的這三起槍擊案,凸顯出一種新的政治文化危機。這種危機並非單一層麵的漏洞,而是在製度信任、國家敘事與社會治理之間交織而成。
近年來,年輕人對國會、政府和媒體的信任度持續走低。與嬰兒潮一代相比,Z世代普遍認為這些機構已偏離公共利益,更像是維護既得利益集團的代言人。製度信任的缺口,使年輕人不再依賴傳統渠道來表達訴求,也削弱了政治體係的合法性。
與此同時,美國長期依賴的國家敘事也在失效。冷戰勝利和世界霸權曾是社會凝聚力的來源,但這一宏大敘事與當下青年的生活體驗脫節。成長於金融危機與疫情陰影中的一代人,對“再偉大”的口號難以產生共鳴。在這種落差下,青年群體難以在宏大敘事中找到自身位置,對政治話語的排斥感不斷加深。
這種情況下,治理體係陷入被動。傳統的安全防範著眼於有組織的極端團體或跨國網絡,而當下的刺殺事件卻高度個體化。行凶者沒有組織背景,也缺乏長期跡象,往往在短時間內突然采取暴力舉動。公共安全部門難以提前識別風險,隻能在事後應對。極端事件的頻發,又反過來進一步削弱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形成循環困境。
製度信任的缺失、敘事的失效與社交媒體的放大效應相互疊加,政治文化的裂痕不斷擴大。柯克遇刺案這樣的突發事件,其實是整個政治文化體係斷層危機的集中呈現。
對美國而言,這是社會整合與政治文化的重大挑戰;對外部世界而言,這種內部裂痕將進一步加劇美國政策的不確定性,影響全球格局的穩定性。
(作者係倫敦大學國際問題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