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畢業季。
大學生找不到工作和企業用工難的矛盾,是每年七八月固定不變的熱門話題。
不過,今年的互聯網,話題發生了某種轉變:
“我一個大學生,你讓我種地/養羊/進廠?狗都不幹。”
“幹,狗不幹我幹。”

〓@小璿不懸
孔乙己的長衫說脫就脫,大學生的“尊嚴”說放就放。
事實上,2023年夏季畢業的大學生中,加入製造業崗位的比例已超過半數。近幾年的實際就業數據顯示:
大學畢業生,正在批量做藍領。
隨著時代發展,藍領行業創造的新崗位也在不斷增加。藍領的薪資和職位晉升空間正在超越我們的認知。
對藍領工作了解越多就越容易發現,大學畢業生投身藍領行業帶來的反差感,
其實源於我們過時的擇業觀,以及落後的想象力。

大學畢業生,正在批量做藍領
當人們對大學生的刻板印象還停留在小鎮做題家的時候,部分大學生的就業形勢已經迭代到2.0版本了:
闖入一切可以闖入的職場。
幹一切可以賺錢的工作。
哪怕在幹之前,他們腦子裏想的是:“我堂堂研究生,讓我回家賣羊?”
但沒關係,工裝一穿態度立馬逆轉:“養!狗不養我養!養的就是羊!”

〓@四字罐頭.
如果說還有什麽可以呼應開頭“堂堂研究生”的身份,那就隻能是結尾高呼“現在埋汰的我你愛答不理,明天賣羊的我你高攀不起”的宣言。
“狗不幹我幹”係列,有諸多賽道。
有進廠的。
畢業之前,抱著“我一個大學本科畢業的,能找不到好工作”的想法,大聲說出“進廠,狗都不幹”的豪言。
但很快,現實啪啪打臉:“幹,我幹的就是進廠。”
“幹得多我吃得多,吃得多我幹得多。”

〓@大鄭鄭(永不言敗)
有進餐廳的。
“我堂堂一個大學生,讀了那麽多年書,你竟然讓我去當服務員?”
“幹!就喜歡幹這種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的工作。”

〓@吳所謂
也有上路邊的。
“我一個讀過大學的,你叫我去擺攤兒?”
“擺,我超愛擺攤兒!”

〓@萬碗螺螄粉
“狗不幹我幹”的反轉,其實任何身份和職業都可以嵌入其中。
隻不過,在諸多爆款視頻中,大學生和體力勞動的反差最為出圈。
學生時代光鮮亮麗、神采飛揚和工作後的素顏、工服、疲憊放在一起的反差;用最狠的語氣喊出“狗都不幹”,又用最快的速度滑跪的反差,讓此類視頻成為了流量密碼,幾乎條條點讚過萬。
就在我們以為這隻是大學畢業生玩的抽象時,卻發現了一組驚人的數據:
2023年夏季畢業的大學生中,加入製造業崗位的比例已超過半數。
《2024藍領人才發展報告》顯示,25歲以下群體藍領職業投遞數比2019年同期增長165%。
據《58到家家政服務人員職業發展報告》,2024年,58到家平台入駐勞動者本科及以上高校畢業生人數是2023年的4.2倍。
是的,大學畢業生,正在批量做藍領。
藍領在成為一種職業選擇的同時,正被年輕從業者二次利用,成為自媒體賬號的強勁標簽。
這些做藍領的大學畢業生,不僅樂於展示大學畢業和體力勞動之間的反差,也喜歡分享藍領工作帶給他們的切身體驗。
出人意料的是,他們最先分享的感受並不是從大學畢業到成為體力勞動者帶來的心理落差和工作疲憊,而是:
成為藍領有多爽。

藍領工作,到底有多香?
藍領最反直覺,流傳最廣的優點就是:高薪。
“刷一平米26塊錢,5天可以賺6760元。”
“有時一天賺1300元。”
三個月前,40歲研究生工程師辭職幹裝修,學了4個月藝術塗料,開始獨立接活的新聞,曾刷屏互聯網。

同樣靠薪資震驚互聯網的,還有00後211大學畢業生做保姆,月薪2萬;

以及登上社交媒體熱搜榜的新聞:
大學生住家保姆,月薪一萬八。

這些登上熱搜的薪水當然隻是個例,不能作為藍領工資普遍較高的佐證。
不過,因為藍領的工作普遍具有技術壁壘,所以比大多數白領工資高確實是事實。
據《2023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顯示,2023年藍領群體的月均收入為6043元;而統計局公布的2023年全國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為68340元,月平均為5695元。
也就是說,2023年,藍領群體的平均月收入比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高近400元。

剛在蘇州買了房子的李瑞,因為要裝修所以接觸到大量的藍領工作者。
據她了解,安裝電器的師傅薪資普遍很高,雖然工作需要搬扛,但一單安裝費基本都在200左右,平均每天都可以接五六單。
李瑞在三線城市做電器維修和清理的親戚,每個月也基本可以到手2萬塊。
藍領的工資不僅高,而且漲幅很大。
據悉,藍領群體月收入從2012年的2684元增至2023年的6043元,增幅達125%。
而白領的薪資增長僅為25%。
除了薪水可觀,藍領工作的另一大優勢是:
加班少、工作邊界清晰。
網友@何照人 是211風景園林專業的碩士,根據她的了解,她同專業的碩士生畢業後在北京的平均月薪大概在6000-7000元,還要高強度加班。
她決定尋找別的就業機會,開始學習攝影。技術穩定之後,每月的兼職收入能穩定在5000上下,工作時間卻隻需8天。

〓何照人在社交媒體曬出自己2023年兼職攝影的全年收入。
不僅掙錢,還更“單純”。
對於@何照人 來說,幹攝影不需要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也無需麵對職場的勾心鬥角,還能自主選擇客人,她覺得攝影工作比起職場更適合自己。

我的同事米利暗,曾經遇到過一位大學生“保潔小哥”。
保潔小哥小戴,今年剛剛從湖南某大學畢業,為遠離父母的控製,獨自來到北京工作。為了“追求絕對的自由”,他放棄傳統的白領工作,選擇進入藍領行業。
最初是做空調維修,後來因為保潔崗位缺人,又被“調劑”到了保潔崗上。
藍領工作最大優勢是自由,起碼對小戴而言。
他每個月給自己設定了6000元的工資目標,掙到6000元就不再接單,四處旅遊,沒錢了再回來繼續工作。
米利暗一度覺得這樣一個年輕、追求自由的“男大”,幹保潔大概會糊弄了事。
沒想到因為對方十分負責、力氣還大,最終保潔的成果比日常還更好。
有人靠藍領工作追求自由,有人靠藍領工作尋找自我。
飯團攤主小倍,是211大學數學係畢業的00後。畢業後,小倍選擇回縣城擺攤。
成為攤主之前,小倍是人人心中的“乖小孩”。
她考上了211,學了不會出錯的數學專業,所有人都覺得她畢業後會坐在北上廣的格子間裏,成為光鮮亮麗的白領,連她自己也這麽覺得。
可數學太難了,小倍學不會也不喜歡。大一那年,因為太過焦慮,小倍得了暴食症,一個月胖了30斤。
做慣了好學生的小倍一度認為學不好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從小的價值體係裏,沒有什麽事情是努力做不好的”。然而更加努力之後,她卻陷入了倦怠,什麽都不想做,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小倍發現自己病了,開始自救。
畢業後,小倍回到包頭擺攤。
她發現自己喜歡擺攤。在短周期內獲得即時反饋,被認可,被鼓勵,被喜愛。小倍發自內心地感受到幸福和滿足。

〓@小倍擺攤
在擺攤的同時,小倍也在經營自己的新媒體賬號。
在置頂視頻的文案裏,小倍寫道:別怕,人生沒有那麽容易完蛋的。
在她的評論區,有人留言:如果所有人都去考研考編,那誰又去烤香香軟軟又蓬鬆的小麵包呢。
這條評論點讚6112個。

大學生做藍領,是學曆貶值?
大學生做藍領,給人的第一感受其實是學曆貶值。
2025年5月份,鬧得沸沸揚揚的留學生和北大畢業生抄電表的新聞,就曾引發全網關於學曆貶值的討論。

高考季和畢業季的到來,讓學曆是否貶值的討論發酵得更加迅速。
每每聊起學曆貶值的話題,都免不了出現兩組數據。
一是大學的招生人數;
二是高校的畢業生人數。
根據《2024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2024年全國普通本科招生489.97萬人,全國普通、職業本專科共有在校生3891.26萬人。
全國普通、職業本專科共有畢業生1059.38萬人。其中,普通本科畢業生511.96萬人,超過畢業生總人數的一半。
大學擴招使本科學曆從精英變成了標配,早已經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這些本科畢業生麵臨的就業狀況是:
互聯網、教培、房地產行業正在麵臨調整,傳統企業降本增效,適合本科生的優質白領崗位供給相對收縮,競爭異常激烈。

但在就業市場的另一邊,卻是藍領崗位招工難。
根據人社部、工信部、教育部此前發布的《製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至2025年,中國製造業十大重點領域人才需求缺口將接近3000萬人,缺口率達48%。
在白領崗位擠破頭也拿不到高薪的大學畢業生,流向有招聘需求的藍領崗位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而且,藍領的定義也在不斷變化。
過去,說起藍領,我們腦海裏第一印象就是從事體力勞動或技能勞動的工人,他們通常穿著藍色工作服,與白領(從事腦力勞動的工作人員)相對。
但隨著時代的發展,產業升級早就催生出了“技術型藍領”缺口。
新能源汽車、光伏、機器人、精密製造等行業的發展,催生了大量需要複合型知識、強動手能力的高技能崗位。
其中,工業機器人運維、數控編程、高端設備維修、智能建造師等崗位因技術含量高、不可替代性強,薪資也遠超普通白領。
藍領崗位的拓展也不隻存在於工業領域,生活服務方麵也出現了大量需要專業知識與服務技能結合的崗位。
收納師、育嬰師等高端家政方向,營養師、康複技師等健康照護方麵和烘焙師、咖啡師、寵物美容師等崗位也在吸引本科生投身其中。

高端製造業和現代服務業,都需要大量知識型技能人才。
本科生的“下沉”,不過是人才結構適應產業升級的表現。
本科生投身新時代的藍領行業,長遠看是有助於優化人力資源配置、提升製造業競爭力、促進社會職業觀念的健康發展的。
與其說本科生做藍領工作是學曆貶值,不如說隨著時代的發展:
藍領/白領的簡單二分法失效了。
白領/藍領衍生出的鄙視鏈,也正在破產。

現在這個急速變化的時代,職業地位更多由技能稀缺性、不可替代性、創造價值大小決定。
大學生和藍領之間的反差,之所以會如此鮮明,其實是基於學曆能夠改命的天真想象。
大學生湧入藍領賽道現狀引發的討論,牽扯出的真正課題或許並不是高等教育的投資是否失敗,而是我們不得不盡快接受:
學曆崇拜正在消亡。
考上大學,僅僅意味著我們能成為大學生。

參加何種工作、擁有怎樣的人生,能否快速適應並融入社會,那是另一個全新的問題。
而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的也許並不是事先樹立一個高低貴賤的職業等級製。
而是如何快速了解這個急速發展的社會,並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