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達賴喇嘛在流亡中構建的民主製度能否延續
紐約時報
2025-07-07 01:07:17
過去一周,印度達蘭薩拉的藏人在楚格拉康(又稱達賴喇嘛寺廟群)附近跳起了“白星期舞”——這是一種藏族圓圈舞,每逢星期三表演,因為星期三被視為具有特殊文化意義。
20世紀50年代,當達賴喇嘛在逃離中國的迫害後開始建立流亡政府時,這位年輕的領袖將其成敗寄托在一個長期令他著迷的理念上:民主。
這既是天性使然,也是一種戰略考量。
在訪問鄰國印度時,他被這個新興共和國的公開辯論文化所吸引。同時他也意識到,將過多的權力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令他同時成為西藏的精神和政治領袖是不妥的。
因此,幾十年來,他逐步將自己的權力下放給位於印度喜馬拉雅山區的民選議會,並於2011年徹底退出政治角色。據身邊的高級僧侶和官員說,他相信,建立一個不依賴於單一領袖的穩固體製將有助於流亡藏人在爭取自由與自治的努力中抵禦北京的打壓。
周三,在達蘭薩拉的本地茶攤前消磨時光。
“國王和宗教人物的統治已經過時了,”達賴喇嘛在他放棄政治角色的那一年說道——這位在上周日迎來了90歲生日的精神領袖表示,“我們必須跟隨自由世界的潮流,那就是民主。”
在剛剛過去的一周,達賴喇嘛似乎否定了他多年來提出的一些非常規想法,這些想法原本是為了防止中國政府在他去世後幹預尋找繼任者的過程。他重申將遵循傳統做法,同時明確表示,隻有他的辦公室對這一過程擁有唯一權威。
分析人士表示,這幾乎注定將引發一場爭議——很可能會出現兩個達賴喇嘛:一個由北京方麵推舉,另一個則由達賴喇嘛流亡辦公室所承認。
達賴喇嘛所建立並鞏固的製度化民主正是為這一時刻而準備的。
自2011年以來,約有14萬名藏人流亡者(其中一半居住在印度)參加印度各地難民定居點以及全球各地的小型僑居社區舉行的直接投票,選舉出他們的司政。
司政領導著一個資源緊張的行政機構,負責管理學校、診所、寺院,甚至包括農業合作社和養老院。
2024年,位於印度拜拉庫比的措傑康薩醫院。
2024年,學生在拜拉庫比一所小學學習彈奏藏族琵琶。
在達賴喇嘛為在海外保存藏人傳統、抵禦中國影響而進行的現代化努力中,這個曆經半個多世紀構建起來的民主製度或許是最顯著的遺產。
“即使在達賴喇嘛圓寂與其轉世靈童被發現並培養期間的過渡時期,政治治理體製、抗爭以及同樣的民主製度也將繼續存在,”藏人行政中央司政邊巴次仁本周表示。
雖然這位精神領袖努力打造一個有韌性的行政機構,但中國可能會利用對印度和美國的影響力——這兩個國家都是達賴喇嘛七十多年事業最堅定的支持者——試圖削弱他們的支持。
今年,隨著特朗普政府進行全球項目裁減,相關援助被凍結,流亡政府的脆弱性變得明顯。流亡政府每年約4000萬美元的預算中大約四分之一來自美國。
2024年,藏人流亡政府司政彭巴次仁在達蘭薩拉的辦公室。
周六,達賴喇嘛抵達達蘭薩拉的主要藏傳佛教寺廟,人們在那裏為他的長壽祈福。
邊巴次仁表示,流亡政府最近成功說服美國政府解凍了大部分資金。
“這確實影響了我們既定工作的推進——我們失去了六個月的時間,”他說。
印度也給自己留了餘地,近年來在這一問題上處理得相當謹慎,以避免與中國的關係進一步惡化。
新德裏正式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但在達賴喇嘛就其轉世問題發表聲明後,一位印度部長表示支持這一立場。
這位部長隨後澄清說,他是在以一名佛教徒而不是印度政府代表的身份表態。印度外交部也發表聲明稱,印度在此問題上並未持立場。
在走訪印度兩個最大的藏人定居點——達蘭薩拉(流亡政府所在地)和南部的拜拉庫比時,人們對達賴喇嘛圓寂後過渡時期的焦慮情緒顯而易見。
流亡藏人議會議員丹增晉達表示,他一直呼籲對可能存在的脆弱環節進行深入分析。
“在達賴喇嘛去世的情況下,我們對未來幾年準備得有多充分?”他在9月達蘭薩拉一次議會會議間隙說道,“如果你能提前預見這一不可避免的局麵,至少你可以提前做好準備。”
當年,達賴喇嘛開始流亡幾個月後,議會曾在一棵樹下舉行首次會議,如今這個擁有眾多派別和團體的議會已經走過了漫長的曆程。
2024年,在達蘭薩拉出席年度會議的流亡藏人議員。
去年議會會議第一天,流亡藏人議會的議員。
議會由45名成員組成,每年召開兩次會議——春季審議預算,秋季聽取政府工作報告。除近十幾位常務委員會負責人留駐達蘭薩拉外,大多數議員在一年中的其他時間都有各自的工作,有些成員甚至來自歐洲和北美。
9月的會議期間,當議員們陸續走進這個小禮堂時,會先向一幅達賴喇嘛的大幅畫像鞠躬,然後才入座參加當天的議程。達賴的身影也在整個辯論中占據著重要地位。
邊巴次仁正在匯報政府在文化和宗教活動方麵的工作績效。他連續念了將近半個小時,一頁接一頁,許多議員靠著麵前的茶水努力保持清醒。
在外麵一頂搭在籃球場上的帳篷下,幾百名難民坐在紅色塑料椅上,密切關注著會議進程。他們認同某位發言者的觀點時會歡呼並鼓掌。
流亡議會議長堪布索南登貝在去年秋天的會議上發言。
觀看9月議會會議第一天的現場直播。
在問答環節,一位反對派議員試圖拋出一個尖銳的問題。她問道,達賴喇嘛剛剛在紐約接受了膝蓋置換手術,為什麽司政要打擾他休息,親自去探望他?
帳篷下的群眾發出噓聲和嘲笑聲。這是一次卑劣的攻擊。
邊巴次仁和其他官員表示,雖然政府專注於提供各項服務,但其總體使命依然是保護藏族文化、語言和傳統。在他們的故土,這些正被中國共產黨逐步消滅。
隨著藏人難民進入第三代,分散在大約二十多個國家,這項工作變得更加艱難。與故土的聯係日益減弱,而作為他們團結象征的達賴喇嘛隨著年事漸高,也減少了旅行和公開活動。
“在印度,藏人社區規模龐大,因此我們在保護文化方麵沒有遇到什麽問題,”流亡政府教育秘書吉美南傑說道。“但在西方,藏人分散,因此麵臨一些挑戰。不過,我們在西方所有藏人社區都開設了周末學校。”
遷徙和人口結構變化帶來的挑戰在印度南部卡納塔克邦的拜拉庫比藏人定居點表現得尤為明顯。
定居點中居住著超過5000名居民,以及數千名在寺院中修行的僧侶。流亡政府派駐了兩位高級定居官,帶領近200名工作人員負責各項服務的落實。難民們經營商店和餐館,並常常雇用當地勞工。
“我們的死亡率高於出生率。人們還在不斷遷出印度,”55歲的醫院管理人員索朗·悠傑說。“你走進一戶人家,看到的隻有老人。”
達蘭薩拉的藏人國家烈士紀念碑。
2024年,印度拜拉庫比的一所藏族學校。
在桑布紮藏族小學,課堂裏人很少。該校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共有49名學生。學生們學習藏語、英語、環境科學、數學和藝術。
學校校長、34歲的謝拉布·旺姆表示,除了教授學生語言和文化外,學校還會播放一些視頻,以提醒他們,他們自己是如何成為難民的。
和大多數流亡藏人一樣,她出生在西藏以外,從未見過自己的故鄉。
“我們通過舞蹈和歌曲教孩子們認識西藏的河流,”她說。“我們也通過歌舞教他們,相信美好的日子終將到來,我們有一天會回到故鄉。”
上周,在達蘭薩拉表演藏族舞蹈“白星期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