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有條熱搜。
說是江西新餘有個小孩病情嚴重，在江西省兒童醫院治療後，情況一直沒有好轉。
醫生建議轉院治療，家長就提出要去上海，還讓主治醫生幫忙聯係救護車。
救護車來得很快，司機說轉運費要28000元。家長聽完很震驚，覺得怎麽會這麽貴，但考慮孩子的病情，也沒有討價還價。
兩個月後，孩子病情穩定了，家長也有空琢磨了，越想越不得勁，覺得這錢貴得“離譜”，既沒個明細，也沒收到發票或收據。
於是反手投訴到了江西省衛健委。
家長說，後來江西省兒童醫院聯係過他，表示醫院和救護車所在公司沒有關係，隻是醫生出於好心幫忙聯係，醫生也沒有收取任何費用。
至於“為什麽轉運800多公裏要花28000元”，醫院也不是很清楚。
按照南昌緊急救援中心的明文規定，救護車有固定的收費標準，從南昌轉運至上海有800多公裏，整體費用應該在11000元左右。
和家長提到的28000元，相差甚遠。
所以輿論可想而知。
很多人直呼“太貴了”，“根本坐不起”。
覺得以後隻能自備救護車救命了。
懷疑這是醫生和救護車所在方聯合做局，趁火打劫，“趁你病要你命”。
也有人覺得收錢沒問題，但每分錢是花在什麽地方的都應該給出詳情。
不能不明不白。
沒多久，衛健委發了情況通報，說“救護車所在方存在收費不合理等問題”，已要求退還。
這家民營醫院，也被暫停了醫療轉運服務。
不過通報裏提到了更多細節。
原來當夜的情況是，江西省兒童醫院自己的救護車不符合跨省轉運條件，所以在家屬的請求下，主治醫生幫忙聯係了其他救護車。
因為患者病情危急，醫院派出了兩位醫護人員隨車護送，並提供了ECMO等相關搶救設備和藥品。最後順利抵達，患者轉危為安。
這下輿論又反轉了。
幾乎都在指責家長“過河拆橋”。
他們說，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啊。要不是司機冒著風險連夜開車，孩子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回頭又開始嫌價格貴了？
而且一開始就約定好了價格，現在卻倒打一耙，簡直就是恩將仇報啊。
並且強調，這是一般的救護車嗎？
不，這是帶著ECMO的救護車啊。
這機器那麽貴，開一天大幾萬，平時根本就不出醫院，要不然磕了碰了誰負責。結果現在就這麽大方地跟車走了，家長還不懂感恩？？？
專門幹醫療轉運的人說，這點錢完全就是做慈善的，要是真的按商業項目來報價，至少要20萬起步，而且特殊情況都不接的。
結果醫生自己找關係幫他們聯係到了，還要被內涵有問題，真是吃力不討好。
於是，大家越想越為醫院和醫生感到委屈，生怕他們做了好事還要挨批評，特意跑去給他們送錦旗，誇獎他們是真正的醫者仁心。
其實唐先生做了些澄清，解釋28000元隻是救護車費用，是單獨付給司機的，而轉運過程中ECMO等設備的使用費用和隨行醫護人員的費用已經在出院前結清。但網友們也堅持立場，覺得不能用普通救護車的價格來衡量帶有ECMO設備的救護車，哪怕隻針對車費。
人與人的想法果然無法相通，這家長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搖身變成人人喊打的大反派了。
民營救護車存在收費不合理的情況，這是正式通報過的、板上釘釘的事。
凡事要講標準講程序，這沒問題。
但人不能隻在對自己有利的時候要求程序正義，而在其他時候嫌棄醫院和醫生不近人情。
最典型的例子，飛刀。
國內醫療資源分布不均，小地方的醫療水平跟不上，碰到複雜點的問題就束手無策，隻能建議病人去大醫院試試。
但對病人來說，轉去大醫院，不僅要花更多錢，還要經過漫長的等待，太難了。
於是萌生出這種，花錢請大城市的資深醫生利用休息時間到其他醫院做手術的行為。
以情理來論，這當然是好事。
“飛刀醫生”省了患者來回奔波的麻煩，救了人的命，讓人能花小錢辦大事。
但如果談程序，就比較尷尬了。
醫生要去原單位以外的地方出診，要麽走正規的會診申請途徑，要麽需要申請多點執業。
這些都屬於公對公的行為，費用標準雖然可以酌情提高，但也高不到哪去，大多數時候都不夠補貼醫生飛到基層去的來回機票。
但“飛刀”屬於私對私，更多來自醫生之間的相互介紹，以及和患者的私下溝通。
所以在費用收取上，更加“靈活”。
伴隨的風險是，一旦患者翻臉不認人，醫生們基本沒有什麽可辯駁的空間。
這有一條舊聞。
山西洪洞一位62歲的腦梗患者，病情嚴重。
當地條件有限，手術效果不能保障，患者年紀也大了，不適合長途跋涉。
於是征得患者家屬同意的情況下，當地醫院請來了北京天壇醫院的專家給他做手術，約定要支付10000元的勞務費。
手術很順利，患者家屬也將約定費用交給了當地醫院某位主任，由他轉交給專家。
結果手術結束後，一條錄製“醫生私收患者一萬元紅包”的視頻被曝光到網上。
費用被退回，主任被停職，專家同樣麵臨調查。隻有患者和家屬賺麻了。
飛刀手術肯定需要提前溝通，但有時家屬事先答應得很好，等手術做完又變了一副麵孔，最後也隻能歸結為溝通不到位等等外部原因。
河南滑縣，喬先生的兒子要手術。
進手術室前，院方說手術難度大，要請上海專家，需要支付3000元專家費。
後來喬先生看了費用清單，沒發現專家費這一項，於是偷拍了把3000元現金交給醫生助理的過程，並曝光給了媒體想維權。
媒體來勢洶洶，開口就是質問：
“手術費才400多塊錢，你這收我3000元的專家費？允許嗎？合法嗎？”
“醫生的勞務費咱允許向患者收取嗎？哪條規定這樣規定的，你們的收費依據是什麽？”
醫生和助理再三解釋，這是上海專家來做手術的專家費，但患者和媒體並不滿意。
最後還是院長出麵處理，把這份專家費退了回去，就是息事寧人的意思。
他們也很無奈，明明之前和患者家屬溝通過，怎麽手術做完就一問三不知呢？
很難說這種家屬的訴求到底是什麽，既要把病治了，也要把錢省了，結果隻能是醫生和醫院承擔了額外的成本。
還有一次是在河北衡水。
李先生反映，母親手術前麻醉後，被通知要準備13000元現金當專家費。
他當場給了錢，事後又覺得自己被做局了，反手就是一個舉報。
雖然官方這次認定，專家費收取合規，醫院沒有過錯，隻是存在溝通問題。
但醫生們看在眼裏，心中的顧慮又增加了。
相似的故事總在上演。
這也給醫生們提了個醒，按程序辦事才能讓人挑不出毛病，哪怕情況十分危急。
二十年前彭宇案發生後，走在馬路上都沒人敢去扶老人了。就算真的要扶，也恨不得旁邊放上八百個攝像頭，以便自證清白。
現在出現太多吃力不討好的事，醫生們也會越來越保守，越來越明哲保身。
有些出於好心的建議，能不提就不提了；有些存在風險的手術，能不做就不做了。
沒問題還好，就怕平白無故惹禍上身。
連鎖反應是，要是再碰到有需要的人，也沒人敢去幫忙了，等於斷了別人的救命路。
不用看以後，活生生的例子已經有了。
有能力“飛刀”的專家，也不敢隨意出手了。
擔著風險搶運病人的救護車，很難聯係到了。
畢竟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那些自以為是的大聰明，走了自己的路，拆了別人的橋，讓更多患者無路可走了。
所以網友把這些行為叫“前人砍樹，後人遭殃”。
網傳某醫院通知
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這些普通人。
根本問題在於，醫療資源就是不均衡的。
有些病症在小醫院屬於疑難雜症，醫生們束手無策，但去了大醫院就迎刃而解了。
因為醫學是一個很吃經驗的學科，不是說多讀幾本醫書教程、多看幾篇前沿論文就可以解決的。病人也不可能按照說明書生病啊。
大城市、大醫院的醫生見到的病例更豐富，積累的經驗更多，能使用的儀器更前沿。有了足夠的積累，疑難雜症也就有解法了。
類似“飛刀”這種灰色地帶的行為，或者醫生間的推薦和介紹，實際已經是很多人能夠接觸到優質醫療資源的最簡單方式。
如果一味讓辦好事的醫生寒心，讓他們威懾於可能被舉報、被投訴的風險裏，那麽真正需要幫助的患者，該如何自處呢？未來可能需要幫助的我們自己，又該如何呢？
當然，程序和標準不該被扔在腦後。
隻是，如何通過程序和標準解決醫生和患者雙方的困境，依舊有很長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