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與以色列“碟中諜” 兩大主角各有來頭

來源：環球人物

·伊朗情報部長哈提卜（左）與以色列摩薩德局長巴爾內亞。

　　紅線一旦跨過，

　　回去就很難了。

　　作者：鄭敖天

　　當地時間6月24日，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表聲明，宣布與“以色列及其支持者”停火。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當天早些時候發表聲明稱，接受美國總統特朗普提出的（以伊）停火協議。

　　伊以兩國此次曆時12天的衝突，似乎要告一段落。然而在幕後，雙方的暗戰卻遠沒有按下暫停鍵。

　　當地時間6月22日，伊朗官方媒體宣布，判處涉嫌向以色列提供機密信息的馬吉德·莫薩耶比死刑。僅一天後，以情報部門也宣布逮捕3名涉嫌向伊朗提供情報的以色列人。

·一名被伊朗安全部門逮捕的間諜嫌疑人。

　　槍林彈雨過後，伊朗與以色列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博弈？



　　“大衛之矛” VS “波斯之盾”

　　以色列對伊朗的襲擊，正好發生在美伊核問題談判的關鍵時刻。

　　當地時間6月13日，以軍向伊朗發動代號為“獅子的力量”的軍事行動後不久，以色列情報和特殊使命局（以下簡稱摩薩德）發布了一段視頻。

　　視頻中，多名摩薩德特工趁夜色潛入伊朗境內，在多個戰略要地旁發射了事先布置好的單兵導彈和自殺式無人機。隨後，一處輪廓類似伊朗防空導彈的設施被擊中，燃起大火。

·摩薩德發布的視頻中，伊朗防空導彈係統的影像截圖。

　　不久後，伊朗媒體也發布了一段基於伊朗警員視角的“反特”視頻。

　　視頻中，多名伊朗警察駕駛警車，與一輛據稱是以色列特工駕駛的皮卡，在公路上展開了驚心動魄的追逐戰。伊朗警察不時從車裏探出半個身子，用自動步槍向皮卡猛烈開火。

　　最終，被逼到絕路的皮卡司機被迫停車，試圖棄車而逃，卻被追上來的伊朗警察一招鎖喉，束手就擒。

·伊朗警方發布的追捕摩薩德特工的視頻截圖。

　　隨後，伊朗警方在搜查皮卡時，發現其貨箱內有一個暗層，打開之後看到數架擺放整齊的折疊式無人機。伊方宣稱，這是伊朗近期“反特”工作的成果之一。

　　由於伊以雙方目前在互聯網上大打“認知戰”，人們很難確定雙方發布的視頻到底是真是假，但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的：無論是在線上還是線下，兩國的情報戰正打得熱火朝天。

　　一名以色列官員透露，2024年10月，以軍便開始策劃對伊朗境內目標“定點打擊”的具體方案。而在此之前，以色列情報部門已經進行了多年的布局。

　　據一匿名的以軍前情報官員稱，早在三年多前，摩薩德和以軍情報機關就開始在伊朗境內布置行動網絡。

　　此次以軍發起行動前夕，摩薩德安插在伊朗各地的破壞小組迅速出動，對已事先確定位置的伊朗目標進行遠程破壞，為以軍戰機提前“開路”。

　　同時，摩薩德也通過各種渠道向伊朗軍隊放出假消息，欺騙伊朗高級官員在已經暴露的地點召開會議，再使用精確製導武器對其進行打擊。

·當地時間6月15日，一處被以色列空襲摧毀的伊朗儲油設施。

　　麵對摩薩德的滲透，伊朗情報與國家安全部也進行了反製。從2024年開始，伊朗情報部門展開了多場大規模反間諜行動。同年9月，伊朗宣布挫敗了一場摩薩德特工對伊朗彈道導彈陣地的破壞行動。

　　當地時間6月13日，在以軍發動對伊朗的空襲後，伊朗情報部門又抓捕了大量在伊朗境內活動的摩薩德特工。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丁隆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表示，從此次伊以衝突中兩國情報戰的整體情況來看，伊朗處於守勢，而以色列處於攻勢。

　　“摩薩德在此次衝突中展現了較強的滲透能力。相比之下，伊朗雖然也對摩薩德的滲透進行了反擊，包括使用彈道導彈打擊位於特拉維夫的摩薩德行動策劃中心，但如果伊朗想在情報戰上奪回主動權，應該先解決其內部各部門協調能力差、情報搜集效率低等問題。”



　　從“投行精英”到情報局長

　　在這場激烈的暗戰背後，兩名“操盤手”的身影也逐漸浮現。

　　對摩薩德的資深成員而言，情報工作是一項終身職業，但現任摩薩德局長戴維·巴爾內亞卻是“半路出家“——他加入摩薩德的契機，源於一場震驚世界的暗殺事件。

·摩薩德局長戴維·巴爾內亞。

　　1965年，巴爾內亞出生於以色列沿海城市阿什凱隆。他的父親來自德國，1933年隨全家從納粹統治下逃難至英屬巴勒斯坦。在第一次中東戰爭期間，其父加入了以色列軍隊，後來晉升為空軍中校。

　　在全民皆兵的以色列，巴爾內亞深受軍事文化影響，18歲就正式參軍，進入精銳的總參謀部偵察部隊服役。摩薩德前局長尤西·科恩也曾在該部隊服役，這為兩人後來的合作埋下了伏筆。

　　此外，作為長期在敵後作戰的特種兵，巴爾內亞精通希伯來語、阿拉伯語和英語。

·在以色列國防軍中服役的巴爾內亞（紅圈所示者）。

　　退役後，巴爾內亞赴美攻讀工商管理和金融專業，以優異成績畢業。隨後，他進入以色列投資銀行工作，並結婚生子，育有四個孩子。

　　如果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巴爾內亞或許將一直是個“投行精英”。然而，1995年，推動巴以和平的以色列前總理拉賓在特拉維夫被以色列極端分子刺殺，巴以和平的希望又一次破碎。得知此事後，巴爾內亞思考許久，最終決定換個活法，並向摩薩德遞交了加入申請。

　　當時負責摩薩德海外行動的正是科恩。他十分賞識巴爾內亞，並將他納入了自己指揮的佐梅特（意為節點）部門，負責在海外招募情報人員。

　　2003年，因為在一次海外特別行動中表現突出，巴爾內亞被時任以色列總統卡察夫授予“以色列國防獎”。

　　此後，巴爾內亞在歐洲和中東多地執行了一係列秘密任務。2013年，科恩升任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的國家安全顧問，巴爾內亞便接掌了佐梅特部門。在隨後的六年裏，該部門獲得了“以色列國防獎”“以色列總理獎”等多項重要嘉獎。

　　2020年，在科恩的強力推薦下，巴爾內亞再次接替老上司的職位，出任摩薩德局長。

·位於以色列特拉維夫的摩薩德總部大樓。

　　上任後，巴爾內亞重點強化了摩薩德的全球情報網絡建設，尤其注重對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等對手的滲透工作。據內部人士透露，他平易近人，對職位官銜看得很輕，樂於聽取同僚的意見。

　　2023年10月巴以衝突爆發初期，摩薩德因未能預警哈馬斯的“阿克薩洪水”行動而備受質疑。但隨後，巴爾內亞指揮的一係列襲擊行動都成功了，其中包括2024年7月對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的刺殺行動。

　　有消息人士指出，在伊朗核問題上，巴爾內亞是出名的強硬派，強烈反對以色列就核問題與伊朗進行談判，因此備受內塔尼亞胡信任。

　　不過，在此伊以暗戰中，巴爾內亞遇到了一個強硬的對手，就是與他同年上任的伊朗情報部長——伊斯梅爾·哈提卜。



　　反間諜“教士”

　　與巴爾內亞不同，哈提卜是教士出身，身上有著濃厚的學者色彩。此外，此次伊以衝突期間，他是在以軍“定點清除”行動中幸存的伊朗高級情報官員之一。

·伊斯梅爾·哈提卜。（資料圖）

　　哈提卜於1961年出生於伊朗東部的小城加延，在濃厚的宗教氛圍中長大。他很早便離家，前往什葉派穆斯林的“聖城”庫姆學習伊斯蘭法學。在這裏，他結識了未來的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成為他的門徒之一。

　　當時，由巴列維王朝掌控的伊朗國家情報與安全部，長期與美國情報機關合作，抓捕和迫害大批伊朗革命者。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後，伊朗新政府隨即取締了該部門。

　　1980年，兩伊戰爭爆發，由於缺乏專業情報人員，伊朗在與伊拉克的情報戰中處於劣勢。1984年，時任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穆赫辛·雷紮伊下令，重建伊朗情報與國家安全部。此時哈提卜已在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中工作多年，因此成了伊朗情報部門最早的一批成員。

　　為了保證情報部門的忠誠，伊朗規定高級情報官員要具備伊斯蘭學術素養。哈提卜是哈梅內伊的門徒，在伊斯蘭法學領域很有造詣，也擁有豐富的情報工作經驗，年紀輕輕便成了重點培養對象，先後在多個核心部門工作。

　　上世紀80年代開始，為了保障國家安全、拓展國際影響力，伊朗情報部門開始著手在中東地區建立國際情報網，並為之後建立的“抵抗之弧”聯盟奠定了基礎。哈提卜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此外，他曾多次負責伊朗最高領袖的安保工作。

　　2021年，哈提卜被任命為伊朗情報部長。上任後，他一方麵采取強硬手段，打擊伊朗境內的各種反政府活動；另一方麵，他大力提升伊朗情報部門的科技水平，讓伊朗網絡戰和對外情報戰水平得到有效提升。

　　2025年6月，哈提卜宣布，伊朗通過潛伏在以色列的情報人員，獲取了數千份有關以色列核設施的機密情報。伊朗情報部門稱，這些信息將轉交伊朗武裝部隊使用。

·2024年，哈提卜在一場會議上。

　　丁隆指出，作為中東大國，伊朗的情報部門不僅規模龐大，而且經驗豐富。然而，其內部派係複雜的問題也不容忽視。

　　“例如，伊朗的伊斯蘭革命衛隊和伊朗軍隊各自擁有獨立的情報係統，兩者之間存在明顯的協調配合問題。此外，近年來伊朗國內的社會矛盾日益突出，為摩薩德等外國情報機構提供了可乘之機。這都是伊朗當前亟需解決的問題。”



　　回不去的“紅線”？

　　當地時間6月24日，內塔尼亞胡表示，以色列國防軍已實現其在伊朗的所有目標，確認以色列同意停火。

　　同日，伊朗外交部長阿拉格齊表示，伊朗同以色列尚未達成任何有關停火或停止軍事行動的協議。但他強調，“隻要以色列在德黑蘭時間淩晨4點之前停止對伊朗人民的非法侵略，我們無意在此之後繼續采取反擊行動”。

　　盡管兩國官方都對停火展現出了積極態度，但截至當地時間6月24日下午，兩國之間的戰火仍未完全停歇。以軍宣稱，伊朗在6月24日仍對以色列境內發射了多枚導彈，以軍則摧毀了伊朗境內的多個導彈發射裝置。不過，伊朗官方媒體否認伊朗在停火後向以色列發射過導彈。

　　在這種情況下，伊以兩國要徹底實現停火止戰，還要多久？

　　丁隆認為，伊朗和以色列雖然都具有對對方領土的遠程打擊能力，但兩國都不具備通過一次“決定性打擊”徹底迫使對方屈服的能力。同時，兩國的國力也都無法支撐長期戰爭。

　　“目前來看，在國際社會的積極調解下，伊以兩國都找到了能夠體麵停止衝突的台階。”

　　同時，丁隆強調，即使兩國達成了停火協議，此次衝突的深遠影響仍將持續。衝突爆發前，兩國長期保持著不直接爆發大規模軍事對抗的默契，美國也始終避免對伊朗采取直接軍事行動。但如今，這些長期維持的“紅線”已被突破。

　　“這意味著，即便雙方實現停火，未來再度爆發衝突的風險閾值已顯著降低，這或將對中東地區的安全格局構成長期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