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的垃圾不夠燒了,甚至到了要把地底下的垃圾挖出來燒的地步。
最近,上海、浙江、湖南等地一些企業還開始“搶”垃圾了,給物業公司開出了介紹費,爭奪渠道資源。
一些人把這解讀為中國垃圾焚燒技術吊打歐美環保霸權的典型,遙遙領先,無比驕傲。但我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
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些年關於垃圾焚燒的抗議聲音,越來越低,甚至完全消失了?
垃圾焚燒,真的完全無害了嗎?
暴利的廢物產業鏈背後,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垃圾焚燒這個行當,到底有多賺錢?
別以為垃圾焚燒是“低端”產業,毛利率高達40%左右,行業龍頭偉明環保的毛利率甚至超過了59%(2024)。

來源:公司財報
利潤大致來源是:
除了收地方政府每噸65-150元的垃圾管理費,還能把垃圾燒了發電。一噸垃圾能發280度電,加上國家補貼,每度電上網電價是0.52元,這兩塊利潤加起來,燒一噸垃圾就能進賬兩三百塊錢。
所以,垃圾就是金山銀山,是別人手中的搖錢樹。
2010年,一部叫做《垃圾圍城》的紀錄片火了,暴露了城市化狂飆下的驚人一幕:市政處理體係之外的野垃圾廠,連填埋措施都沒有,隨地露天傾倒,清澈的河水被染成灰綠色。河流抽幹水後,河床底部鋪著一層厚厚的垃圾。
當時,中國城市一年的垃圾產量為1.5億噸,到2015年,這個數字飆升到了2.6億噸。如果把這些垃圾堆在一個地方,上海市將被三米高的垃圾堆完全掩埋。
垃圾焚燒,就成了地方的救命稻草,能直接了當地解決垃圾存放和處置問題。
隨後,垃圾焚燒廠狂飆突進,瘋狂開建。到今天,中國已經有1010座垃圾焚燒廠,數量上占全世界的一半。至少1/3的省份存在產能過剩,江蘇全省90座焚燒廠中30%因垃圾不足,被迫“開工三個月,停一個月”。據蕪湖生態的調研,2023年,浙江省76座焚燒廠,有18座平均每年停爐閑置超50天,最高停爐155天。

“搶垃圾”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
因為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垃圾不夠燒了,成了搶手的“香餑餑”。
去年,廣州興豐應急填埋場通過審批,把以前埋下的350萬立方米垃圾重新挖出來燒。
350萬立方米什麽概念?能填滿3.7個水立方,是胡夫金字塔的1.3倍大。
之後,海口、上海、武漢等地也開始加入這場競賽,通過了審批,開挖垃圾填埋場。
湖南有兩家公司為了搶垃圾,給物業公司開出了50元/噸的“介紹費”,為此還被環保督察組通報批評,被指此舉嚴重擾亂了市場秩序。
還有跑到外地去搶垃圾的。河南商水靜脈產業園接收了項城市全域生活垃圾,淮陽鄉鎮和周口中心城區部分垃圾;鹹陽市垃圾焚燒廠接收了禮泉縣及周邊縣市的垃圾。
那麽,今天我們的垃圾焚燒,真的能做到完全無害了嗎?
據工人日報,截至2023年,垃圾焚燒爐溫達標率99%以上,二噁英類汙染物抽測達標率也提升至98%以上,基本實現了達標排放。

來源:工人日報
我們的標準一直對標歐盟,99%的達標率,說明我們的處理技術已經領先全球。
但達標背後,卻仍然存在著雙重隱患。
第一重隱患,歐盟標準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
據公眾號“知識分子”披露,2021年,環保組織歐洲零廢棄資助的一項對西班牙、捷克和立陶宛的3座垃圾焚燒廠的研究表明,采樣數據確實符合歐盟指令標準,但生物富集和放大效應仍導致了周邊散養雞蛋的二噁英濃度普遍高於歐盟食品安全限值。
第二重隱患,檢測技術有待完善,尤其是對二噁英還無法實現快速實時監測。
二噁英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毒性最強的毒物,被稱為“世紀之毒”,其毒性是砒霜的300倍,氰化鉀的1000倍。一旦滲入到環境中,就很難自然降解。
而中國的垃圾,由於有機物含量高,水分高,又沒有完善的垃圾分類體製,更容易因燃燒不充分而產生二噁英。

目前我國對二噁英隻有短期采樣要求:
每年至少開展一次,每次至少采集3個樣品取平均值,每個樣品的采樣時間為0.5-8小時,隻占焚燒爐運營時間的0.3%,采樣結果和真實排放情況之間可能存在巨大誤差。
浙江大學能源工程學院就曾對垃圾焚燒爐進行了長達168小時的連續采樣,500個監測樣本中,56%不達標。

來源:知識分子
你看,采樣方式不同,達標情況完全不同。
而我國目前的檢測技術還不夠成熟,不僅耗時長達半個月,每一次檢測所花費的材料和人工成本也非常高昂,無法對二噁英實現實時快速的連續監測。
這就意味著,二噁英的真實排放情況,並不是和達標數據完全對應的。
幾年前,國內還有不少研究在揭露垃圾焚燒所帶來的嚴重汙染問題和健康威脅。
2018年,天津大學、西藏大學的多位研究者對天津某垃圾焚燒廠周圍3公裏的土壤和蔬菜實地檢測後發現,該區域土壤的重金屬鈷、鉛、鋅和汞達到中度汙染水平,砷和鎘達到了重度汙染水平,而分析後得出結論,垃圾焚燒廠排放的大氣汙染物是最大的潛在汙染來源。
對周邊居民而言,該汙染水平帶來的致癌風險和非致癌風險都是不可接受的。
2019年,浙江疾控中心和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的研究人員對一座運行了10年的垃圾焚燒廠周圍3公裏內的母親及母乳喂養的嬰兒進行調查和研究後發現,生活在該焚燒廠附近的母親身體負擔明顯高於生活在非暴露區域內的母親,兒童血清中二噁英的血脂水平明顯高於對照組。
2022年7月,來自天津大學、海南大學和維也納工業大學的多位研究者,根據我國510座垃圾焚燒廠煙氣排放的五種汙染物——顆粒物、二氧化硫、氮氧化物、一氧化碳和氯化氫的監測數據以及重金屬的排放特征,對危害指數和癌症風險進行了模型評估。結果表明:垃圾焚燒廠下風向1公裏的危害指數和癌症風險,均高於安全值。
測算發現,1.5公裏的防護距離才能將汙染物維持在可接受的風險水平。1.5公裏是一個最小值,由於汙染物落點受風向的影響很大,主導風向下風口受影響的區域範圍可能更大。
而我國對於垃圾焚燒廠的環境防護距離設定的標準隻有300米,理論上並不安全。
這些汙染來自於垃圾焚燒排放的廢氣、廢水和廢渣飛灰。廢氣中含有二噁英,前文已指出其嚴重的危害。
廢水也即垃圾堆積後產生的棕黑色垃圾滲濾液,聞起來極度惡臭,也含有多種汙染物,一旦遺撒或超標排放,都會汙染沿途的居民、土壤和地下水。
更值得警惕是廢渣中的飛灰,不僅含二噁英,還有砷、鉻、鉛、汞等多種重金屬元素。
這些都是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的重點,但從督察情況來看,未進行合規處理的問題仍舊突出。
比如,2021年第二輪中央環保督察直接曝光的滲濾液總量高達944.3萬噸,由於滲濾液處理能力不足導致的長期暫存和違規處置問題最為突出。

生活垃圾填埋處置相關問題及分布情況
飛灰問題最為嚴峻。目前垃圾焚燒所產生的飛灰達到了每年1000萬噸,成為當前危廢單一品種填埋量最大類別,可以說是當下生活垃圾處理所埋下的一顆“定時炸彈”。
這些飛灰通常會在固化處理後進行填埋。但幾年後,這種固化就會失效,酸性環境下,這種固化還會加速失效,各種有毒物質會滲出,汙染土壤和地下水,最終通過食物進入到人體之中。

海南省海口市澄邁縣飛灰填埋場內螯合固化的飛灰
而由於處置經濟、環境成本高,僅被第二輪中央環保督察發現的,長期暫存或違反、違規處置的飛灰量就高達105萬噸。
十多年前堅決反對垃圾焚燒的環保專家趙章元的判斷仍然有效:
目前就說垃圾焚燒完全無害,還為時過早。
在工藝還未進步到100%無害化處理垃圾焚燒廢氣、廢水、廢渣的情況下,垃圾燒得越多,對環境和公眾健康的危害就越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