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直播裏的女孩：1270天，3萬小時，或者永遠…

最近，一個名叫艾米莉的女孩刷新了一項紀錄：連續直播時間最長的主播。截至本月初，她已經連續直播了1270多天，累計時長超過3萬小時。

三年多的時間裏，她生活在觀眾們的注視下：吃飯、睡覺、訪友、出門遛狗……她沒有請過任何假、拒絕了所有的婚禮邀請、沒有時間談戀愛，每個生日、每個節日、每個失眠的夜晚，幾乎都是她獨自一人。



直播中的艾米莉

在經典電影《楚門的世界裏》，主人公過著“真實”的生活，他隻是不知道自己正被觀看；而在艾米莉的直播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觀看，並為此放棄了真實的生活。

有人認為她魔怔了，難以理喻，也有人認為她無意間在進行一場堪稱偉大的“人類學實驗”。甚至連艾米莉自己也不確定，究竟什麽時候會結束這場看不到盡頭的真人秀，但到目前為止，她仍想繼續。

壹

她在睡覺時都開著直播

2016年，艾米莉還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19歲女孩：她上了家附近的社區大學，考取了一張護理專業文憑，在大藥房打工做兼職，當收銀員。

“我感覺自己的生活非常無聊，沒有任何有趣的事情發生。”她回憶說，“直到我加入了Twitch。”

成立於2011年的Twitch是一個實時流媒體視頻平台，最初專注於視頻遊戲內容，也提供聊天室功能，方便觀眾與主播互動，後來Twitch漸漸擴展到娛樂、體育、音樂等內容，成為一個多元化的互動直播平台。

事實上，Twitch最早就是靠長時間直播起家的——早在2007年，Twitch的聯合創始人賈斯汀就曾經將攝像頭戴在頭上，連續播放了將近9個月自己生活點滴的視頻。當他的視頻在互聯網大火後，他便趁熱打鐵，成立了公司。

艾米莉喜歡玩《魔獸世界》遊戲，算不上什麽厲害的玩家，她給自己起了“EmilyCC”的網名，同樣平平無奇。“我就是想通過這個平台交些朋友，然後也順便掙點兒小錢。”



最開始她用自己的筆記本直播打遊戲，第一筆付費是2美元，金額雖小卻令她備受鼓勵。過了不久，有人資助她買了一台性能更好的台式機。感激之餘，艾米莉更加確信自己可以將直播這件事作為真正的主業，於是她辭去了藥房的工作，從此轉型成了專職主播。

她最大的優勢就是勤奮。“我非常想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堅持，可以繼續。”和男友分手那天，她直播了6小時；20歲生日那天，她又直播了6小時；之後的200多天裏，她基本每天都會直播至少6小時。

但這個時長和其他主播相比完全不算什麽——2019年11月~12月，26歲的Twitch主播安德魯·伯丁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直播了572個小時，平均每天19個小時，打破了之前單月直播569小時的紀錄。

在這一個月裏，伯丁在網友們的圍觀下玩了各種各樣的遊戲，期間也穿插著一些日常生活，包括做飯、鍛煉等，因此這場直播更像是一種“清醒挑戰”，每天醒來就開直播，然後一直播到睡覺，每天睡眠時間不到4小時。

不過，這項挑戰並不會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紀錄。伯丁曾與吉尼斯官方取得聯係，對方表示這種紀錄難以量化，比如直播的概念就很難以界定——是要玩遊戲才算直播，還是開啟推流就算直播？直播睡覺算不算直播？

這些問題都暫時沒有統一的答案。



艾米莉睡覺的時候也開著直播

所以，艾米莉之所以能創下連續三年半不間斷直播的紀錄，也是因為她在自己睡覺的時間都開著直播。

貳

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正在形成

2021年，Twitch開始力推“Subathon”，也就是“訂閱馬拉鬆”，即通過馬拉鬆式的長時間直播來嚐試獲得觀眾的訂閱打賞。

2021年11月的一個周六，艾米莉也開啟了自己的“Subathon”，從那時起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停下來過。

為什麽？她的解釋很簡單，就是想試試看。因為之前的同平台主播們都基本隻挑戰了一個月，所以艾米莉最初的目標也是一個月。



艾米莉遛狗的時候也在直播

但是，當她看到網友們說“你不可能堅持超過一個月”的時候，某種心底深處的逆反心理升了起來——偏要證明給你們看，我可以。

100天過去了，艾米莉發現自己居然還在直播，並且依然不想停下來。“我開始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漸漸失控，從原本的模樣轉變成另一種模樣，好像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正在形成。”

“第一年是最輕鬆的，每天打打遊戲、看看搞笑視頻，在屋裏走來走去，和觀眾們聊天……睡覺的時候，有時我會在直播間裏設置字謎遊戲，給觀眾們找點兒事幹。”2022年11月，馬拉鬆直播滿一年後，艾米莉擁有了12萬9千粉絲，媒體也開始采訪她。

“老實說，我的生活很無聊：玩遊戲，和觀眾們聊天，吃飯，遛狗……”她有一隻名叫白雪的邊牧。“但也有好的改變，比如，我不再喝酒了。”

她最大的恐懼就是離開家去外麵——不是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而是擔心信號不穩定。為此她放棄了坐飛機，也很少和朋友見麵。“我跟他們說，可以和我在Twitch上聊天。”

為了吸引和留住觀眾，艾米莉也試過挑戰自己：她曾經在陽台上直播過外麵的一場警匪追逐，帶著手機直播自己去商場買衣服，甚至穿著滑稽的充氣服站進浴缸裏，往自己頭上倒牛奶……



《楚門的世界》劇照

“很多人總是想要更多，但我說，你還想要什麽呢？”她每天在直播鏡頭的注視下生活，既孤獨又忙碌。推動她堅持的最大動力就是數字：觀看次數、訂閱數量、粉絲數量……“我就是對此很癡迷。”她說。

如今，艾米莉的馬拉鬆直播已經接近三年半了，粉絲也超過了30萬。她仍然不知道自己何時想要停下。

在許多網友們看來，這個年輕女孩的精神狀態已經肉眼可見地下滑。她不僅沒時間談戀愛，在生活中也沒什麽朋友，她和父母關係疏遠，就連生日也無人與她一同慶祝。但她說，自己以前還會在鏡頭前表露真實的悲傷：“現在不了，這會讓觀眾不舒服。”

叁

我們以各種方式出賣自己

《楚門的世界》中，楚門並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世界是一個真人秀；艾米莉則相反：她主動將周遭世界變成了自己的真人秀。

這是一場殘缺的真人秀，以失去大部分正常生活為代價。網友們通過直播監禁了主播，通過訂閱購買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工作不也是出賣自己嗎？出賣一部分和出賣大部分的區別而已。而艾米莉的付費訂閱收入每月最少也有5000美元（約合人民幣3.6萬元）。如果她本來就是一個喜歡在家裏玩遊戲的宅女，並且沒什麽太多社會關係需要維係，做到這一點也並不那麽難。



《楚門的世界》劇照

在我關注的自媒體裏，有一個在小程序上賣貨的前同事，做的是典型的內容電商：通過持續更新公眾號文章並在文章中嵌入購買鏈接來進行銷售。

從微信上線小程序電商開始直到今天，她的三個公眾號每天都保持更新，幾乎從不間斷。如此高頻率的輸出，又要是原創文章，怎麽做到的呢？

同樣是出賣自己。賣掉有關自己的全部生活隱私。雖然和這位前同事已經超過10年沒有見過麵，也沒什麽直接聯係，但通過她在公眾號中的分享，我對她生活的了解甚至超過了現實生活中自己身邊的同事。

不僅有她從結婚、懷孕、保胎、生產、育兒到離婚和離婚後的全過程所有細節，也包括她家人的脾氣性格、她自己的日常生活，以及她高齡還想追二胎和做試管等等的一切。

前不久，她在一篇文章中再次懷念了當年在時尚大刊做主編時的奢華生活——坐商務艙出差去巴黎，住一晚8000多的豪華酒店；在傳奇設計師的古堡裏，和寵物獅子、老虎玩；到品牌總部隨便挑選禮物，出席“老錢”家族的私密派對……衣香鬢影，美酒玫瑰。

然後她說：對了，你們要的防曬服到了。

可以說，這位創業者是通過文字的方式在不間斷地直播自己，隻是相比直觀的鏡頭而言，她多少還擁有一些生活細節的隱私而已。



《楚門的世界》劇照

與生意相比，艾米莉的直播顯得單純了許多，而她也實實在在證明了一句樸素的真理：堅持就是勝利。

因此，雖然有網友勸她：“你的整個人生不該被消費，你的整個意識也不該成為一種產品。”同樣也有網友表示：了不起啊，這是一場偉大的人類學實驗。

隻是不知道，邊界在哪裏，盡頭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