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的侄子孟友,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高高的個子,身材勻稱,額如滿月,目若朗星,像演員梁波羅。他讀高中時就被他爸媽從台灣帶到了美國,卷入了一場豪賭:他的父母打算以旅遊簽證入境而逾期不歸,黑下來偷偷打工賺錢,實現美國夢。他父親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在新澤西倉庫裏當搬運工的工作,不需要拋頭露麵。他母親有時做做給人打掃房間、燒菜的鍾點工,賺點零錢。
他們供不起孟友的大學學費,憑他的成績他又拿不到多少獎學金,於是隻好早點謀生。因無一技之長,他就在紐約做了房產推銷員。這個職業沒有固定工資,收入建立在簽約成功上。他得多次免費開車帶人家看房子,即使有人看中了,還要經過買賣雙方多次的討價還價、買房人的貸款批準或大樓委員會的批準、房產核實等之後,簽下合約,才能跟中介公司平分傭金,往往好幾個月一套房也賣不出去。尤其是公司分配他去賣曼哈頓的商業大樓,成功的概率更低。所以孟友雖是我丈夫的侄子,我們卻不敢問他生意怎麽樣,生怕觸碰到他不如人意的隱痛。
孟友沒有父母的經濟支持,他跟他們的關係也不好。因為從小父母打得一手爛牌,給他的少年和青年時代蒙上了抹不去的陰影,他拒絕跟父母見麵。
為了在美國留下來、有個正當身份做房地產,他咬牙拚搏,尋律師,付錢求人,在隨時可能被驅逐出境的恐慌中度過了好幾年,直到他的律師搞定了他的案子。他從宣誓成為美國公民的移民局大廳走出來,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從此可以安心居留下來了。至於他出了多少錢,他不願說,隻有在心裏暗自泣血。
後來,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叫林婉心。她身材偏瘦,相貌平平。可由於她也是台灣來的,兩人馬上有了共同語言。
林婉心沒有合法身份,在華人區與人合租了一間廳堂,教授瑜伽。在美國,瑜伽曾經火過一陣子,一些來自中國的和美國當地的大媽是女孩的主要客源。但流行過一陣子也就偃旗息鼓了,畢竟一兩個月的課程要交五六百元學費呢!學員漸少,而房租每月七千元還都得交啊。漸漸地,林婉心撐不下去了。於是使心計讓合租人多付錢。對方感覺吃虧,不跟她合租了。婉心隻好退了房。
由於身無所長,又吃不起苦,林婉心失業很久。孟友很同情她,覺得她跟自己當年的境遇一樣,要留下來前途渺茫。隻有一個辦法,就是他們結婚,男的可把女的身份在幾年之內搞定。
我丈夫見過婉心一麵,並不看好她,認為她舉止低俗,毫無高雅氣質,見到男方家族裏的一位當了紐約市議員的親戚,一個勁地高聲叫舅舅,而對他這個親舅舅卻不理不睬。但孟友的媽媽卻極力撮合,催著他們快辦喜事。女的看男的英俊又溫柔,就同意了。
於是他們就結婚了,女的搬進了孟友的房子,省去了租房的開銷。根據美國法律,一定要同居五年以上,非美國籍配偶才能成美國公民。婚後,全靠孟友一人工作,女的就在家閑著,或出門玩耍。
當婉心拿到永久居民的綠卡之後,她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漸漸地她就覺得孟友掙的錢太少了,不夠她花的。她在外吃飯飲茶,也結識了一些朋友。她看上了一個牙醫,年收入二三十萬美金之間。可對方也有他的考慮:婉心怎麽說也是二婚頭了,嫁給他總要有些嫁妝吧。
那人可能很有些法律知識,在他的“指點”下,婉心跟孟友提出了離婚的要求:“我們分手吧。我看你每個月賺不到多少錢,還不夠養活你自己呢!另外你把公寓賣了,錢分我一半。”孟友頓時怒火攻心:“公寓是我向姨婆借錢買的,目前遠沒還清。再說,賣了房我住哪裏去啊!”“那我不管,我要走了,跟了你幾年你也夠本了。你必須給我一半財產。”
過了不久,孟友收到了一張傳票,婉心把他告上了法庭。美國的法律一般都是保護女方的。公寓既然是他們在一起時買的,女方就有權擁有一半。
法庭上,婉心的律師把姨婆的借款稱作“贈與”,說房子是姨婆買了送給孟友的。當初孟友向姨婆借錢的初衷是,若借銀行的錢不及時還款,房子立馬就要被收回。萬一自己一時還不起錢,自己姨婆總比銀行要寬容些。當時也沒有像銀行貸款那樣,立下字據、文書什麽的。現在他是有苦說不出。
法官說,如要證明你姨婆是借錢給你的,那麽姨婆必須親自到庭說明。如今,姨婆已住在台灣的老人院裏,腿腳不便,長期臥床,人又有點癡呆了。要她長途跋涉來美作證,那是要她九十歲的老命了。
婉心自己不工作,沒有參與還債,反而有權分一半房產的錢。孟友不敢相信人心怎麽會這麽壞,自己掉進了一個婚姻的陷阱。婉心翹著新做的水晶指甲,在證詞中咬死了公寓房是他們的“共同財產”。就在法官敲槌的瞬間,孟友仿佛聽到了中介公司同事的嘲笑:“曼哈頓的樓你賣不動,自己的房倒是很容易賣掉的。”
他對婉心說:“我現在沒錢,還沒有房產權。更不能賣房。你要跟別人結婚,自己走人就好。”但婉心就不搬走,她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蹺起二郎腿說:“那我就天天和你磨。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看你是要長痛還要短痛!”
她白天有的是閑空,就在亞馬遜網站上用孟友的信用卡肆意買東西,刷爆了他的信用卡。等到孟友看到了他信用卡上的欠賬數字時,大吃一驚。一抬頭看到婉心正在試抹新買的口紅,那猩紅色真像是凝結了的血。旁邊還有一隻裝化妝品的時髦手袋,外麵散了一圈洗麵奶液、粉餅和腮紅。孟友怒不可遏,衝到五鬥櫥邊從一個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刀。“你要幹什麽?”婉心驚恐地問道,一麵手伸向手機準備報警。可是孟友並沒向她走來,而是把他留在寫字台抽屜裏的亞馬遜信用卡狠命地剪碎,每一剪,他嘴裏還說著:“我讓你買,買,買!”然後“嘩”的一聲把塑料碎片扔進垃圾桶。
女的一見網上東西買不成了,更跟他大吵大鬧。“你不是不願意離婚嗎,那你就有義務養我!我要的一切你都必須滿足我!”從此以後,婉心完全不做飯了,每頓飯叫外賣。兩個叫外賣的人花銷更是加倍。
一天早上,孟友起床後,看見浴室鏡子上用口紅畫了一個50%,下麵畫了一個簡易的房子。孟友一怒,一拳砸碎了鏡子。不料這一切讓有準備的婉心全用手機錄了下來。她說:“你再不賣房,我就把這段視頻到法庭上去放,說你有家暴傾向,我覺得有生命威脅。你再凶我就把你當年非法移民的過程全告訴移民局,看你還能待得住!”唉,最大的傷害往往來自最親近又最了解你的人。這樣的日子看起來還沒個頭呢。
人們總以為來到了美國,生活將大大改善。要啥買啥,實現美國夢,房車都不在話下。殊不知還有這樣噩夢般的生活!前不久我和我丈夫請侄子吃飯,看到他未滿三十歲的人,臉色已是如此灰暗,上麵寫滿了滄桑,頭發也有幾根白的,就像看到了魯迅筆下長大成人的閏土。他還相信世上真有愛情嗎?
人在自身安全了之後,就思富貴了。過去對她的幫助也就如過眼雲煙了。思富貴也可以,但昧著良心敲人家一筆,再與他人結合也未免太不道德了吧。法官機械地搬用條款,不顧來龍去脈,妄下判斷。法庭的判決邏輯是:即使你的公寓是借錢買的,也屬共同財產,應該馬上賣了給妻子一半。孟友幫婉心辦好身份,再欠債買房,還要分給她一半的房價。孟友哪有這錢?看來此案要翻盤很有難度,律師也沒把握。雖然還沒看到最後的結局,但無疑,蹉跎的是年輕人的歲月啊,折磨的是善良人的心靈,破碎的是他們一家的美國夢!
(本文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