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天夢見川普”,一位做中美外貿服裝的負責人告訴汽車商業評論。
當地時間4月2日,川普(Donald J. Trump)在白宮玫瑰園召開發布會,官宣了最新的關稅政策。
他演講了近50分鍾,拿著辦公室已準備好的稅率表,一欄是他和內閣製定的對各個國家的最新關稅稅率,另一欄是其他國家對美國的稅率。
“他們怎麽對我們,我們也怎麽對他們”,川普說。他指出,這次製定稅率的原則是按其他國家對美國稅率的一半加征的。
發布會期間,川普還邀請了一位美國工會(UAW)工人發表感言,這位工人是川普選民中的典型代表,他們因美國在80年代全麵去工業化後經曆了失業成為貧困群體。他們把自己的失業和貧困某種程度歸咎於其他國家對美國資源的搶占。
除了官宣稅率外,川普再次強調已承諾要在美投資的幾大巨頭名字,主要為美國本土企業。他提及的名單有蘋果、英偉達、Oracle等,另外,也提到台積電。
台積電已承諾將在美國投資千億美元。
整個演講中,川普同時傳達出另一信息:這些關稅還有談的餘地。
事實上,白宮官宣後第二天,他在空軍1號內接受外媒采訪,他說:“如果其他國家提供好的東西,我們會考慮降稅”,此處他特意提及了Tiktok。
中國財政部在北京時間4月4日發文,作為對“對等關稅”的回應,宣布對美進口商品加征同等關稅34%,4月10日12時01分起效。
之後,當地時間4月4日,川普又在社交媒體宣布,他再次給予TikTok“不賣就禁用”法律75天寬限期,這意味著原本4月5日到期的禁用決議再度延長75天。
中美雙方或仍有餘地來談判TikTok的歸屬權。
最新稅率
對於依賴中美貿易的中國企業來說,他們沒有料到川普會對柬埔寨、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的加稅力度如此強硬。
川普此次對所有進入美國市場的貿易國家加征10%的關稅,該稅率將從美國當地時間4月5日淩晨生效。
但他同時列出56個國家以及歐盟對應不同的稅率。中國為34%、歐盟為20%、日本24%、韓國26%、印度27%、老撾48%、柬埔寨49%、泰國37%、越南46%……這一稅率將從美國當地時間4月9日淩晨生效。
針對加拿大和墨西哥,《美墨加協定》(USMCA)仍有效,但在該協定之外的商品,執行25%關稅,這意味著與汽車業相關的物品仍能享受《美墨加協定》的優惠政策。
征稅的範圍適用於相關物品的非“美國內容”,“美國內容”是指物品的價值中完全在美國生產或大量在美國加工的組件。
另外,在白宮官網,還公布了另一個針對中國的文件。川普政府取消了針對來自中國大陸和香港某些低價商品或國際包裹的優惠或免稅優待。
“我一直是關稅的堅信者,這個詞是字典中最美的詞。”川普2024年10月15日在芝加哥經濟俱樂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說,那時,他正與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裏斯(Kamala
Harris)爭奪總統。
關稅之於川普的重要性,他在競選時反複強調過。他啟動高強度關稅的目的,一是增加美國的財政收入,以此給國內減稅;二是重建美國製造業,迫使那些把工廠設在美國本土之外的企業回到美國,以此拉動美國整體的就業。
當天采訪中,他提及中國車企以及零部件企業紛紛到墨西哥建廠,產品大量湧進美國市場,這將導致美國汽車行業就業率以及經濟直降的威脅。他當時說,他要用100%以上的關稅來阻止這件事。
這一邏輯,簡單講,就是美國加征的關稅,成本將基本由出口企業自行降本承擔,但不排除強硬的具有壟斷性的出口方。
美國政府獲得關稅後,把一部分收入反過來補貼國內消費者,雖然商品整體會漲價,但政府補貼的這部分能一定程度打平漲價的部分。
盡管如此,川普政府關稅官宣後的第二天,全球股市暴跌。專家預計是關稅將推高物價並拖累美國和海外經濟成長。
追蹤美國500家最大企業的標準普爾500指數暴跌
4.8%,創下自2020年新冠疫情衝擊經濟以來的最差單日表現。當天較早時,金融市場從亞洲到歐洲皆出現下跌。
東南亞加高稅,萬萬沒想到
位於長三角的一家外貿服裝廠,他們已在外貿行業30年,主要是美國客戶。
兩年前,拜登任美國總統期間,他們已開始擔心中美問題,於是在柬埔寨和越南布局了代工合作工廠。
川普競選期間,這家公司的外貿負責人開始天天關心川普的動向。川普2025年1月20日上任,他才開始把原本在國內製作的訂單分散到柬埔寨和越南,希望避免日後川普對中國的加稅。
事實上,長三角很多地區的服裝加工廠前幾年就已經把產能轉移到東南亞國家,他們擔心中美關係存在的潛在風險對他們業務受損。
“1月份春節前,我們拚命出貨,客戶也要囤貨,就怕川普上台後要加稅。他第一次加了10%,我們覺得還好,川普原本說要加到60%,當時還鬆了口氣”,這位負責人告訴汽車商業評論。
首次加征10%時,這家服裝廠的利潤已很低了,這部分成本主要由供應商承擔了。
“服裝行業,麵料的利潤已非常薄,很難降,但輔料供應商比如拉鏈、花邊、紙箱等,他們利潤高,他們能降。另外,就是運輸環節,這部分也能降。這種情況時,每個環節都要降”,這位負責人告訴汽車商業評論。
川普在 3月初,宣布對華產品再加10%關稅。
“再加10%,我們感覺已沒有利潤了”,好在這家集團有其他可盈利業務。集團創始人仍決定繼續做,原因不是能不能盈利,當時老板說,“別人能做的話,我們也就能做”。
從那時開始,他們逐漸把訂單轉移到柬埔寨和越南。這位負責人每隔兩三天就要去這兩個國家,他們以為隻要把產能轉移出中國,就會有出路。
川普宣布新關稅的那天,他剛好從柬埔寨飛回上海,在那裏布置完生產工作,在飛機上得知美國對柬埔寨和越南的關稅竟高達49%和46%,一時哭笑不得,這意味著這兩年他們在這兩個國家的投資有血本無歸的風險。
“我們看了看自己的成本以及供應商的,已無路可走了,不能再降了,現在隻能和美國客戶去談,看大家怎麽解決。不知道國家還會不會談。”
他們完全沒料到川普會同時對東南亞國家加那麽高的稅。
這位負責人說,他們以為川普會先把中國關稅提起來,實施一段時間後,再調整和其他國家的關稅。沒想到,“他把其他海外布局的路都堵上了”。
但這位負責人也認為,美國客戶肯定要維持好,目前這個情況,大家隻能坐下來談。
美國客戶一下子也找不到更好的生產廠商,成本都做不到,一時不會放棄他們。除非他們在美國辦廠,風險可控,但他認為在美國辦廠,更適合高科技公司,因為利潤高,比如台積電。像服裝這樣的傳統行業,利潤很低,因為他們的人工費貴。
這兩天出現的一個利好消息是,越南當地時間4月4日深夜,越南最高領導人蘇林與川普進行了通話。川普之後在自己的Truth社交平台上寫道:“剛剛與越南總書記蘇林進行了非常富有成效的通話,他告訴我,如果能夠與美國達成協議,越南希望將他們的關稅降至零。”
如果這一協議達成,對已在越南布局的中國企業來說是一個積極信號。
製造業回流,美國是否準備好了
先說東南亞的勞動力市場情況。
一位對該區域熟悉的專業人士告訴汽車商業評論,無論是柬埔寨、泰國或是越南,他們的人工成本已經隨著中國工廠的入遷而水漲船高了。
物料成本因為當地沒有成熟的供應鏈體係,很多仍需從國內進口,加上運費,整體成本已沒什麽優勢了。
另外,運輸方麵,越南、柬埔寨等國家運到美國的時間要比從上海慢,何況運輸成本比國內也高。
這幾個國家工人的效率和成熟度而言,這位專家說可能隻有中國工人的60%到70%。“主要是他們整體文化程度低一些,學習起來會比中國這邊慢一點。另外他們那邊也有工會。”這位專家說。
很多中國公司產能轉移到東南亞,僅僅隻是為了關稅差,但目前情況來看,連這點優勢也沒有了。
再來看看美國的勞動力市場。
很多年前,聽到一個關於到美國買車的笑話。
美國當地人說,買車的時候,一定要看清楚車的製造日期,不能買周一和周五生產的,因為周一,美國工人剛休息回來,狀態不好,周五又著急下班過周末,這兩天的汽車質量都不太穩定。
這位專家告訴汽車商業評論,相對而言,美國全社會製造業就職人員的技職能力以及效率都和亞洲人有差距,尤其是和日本以及中國人相比。
“他們上班,一天內有很多咖啡休息時間,單這一點來說,和中國的效率就很難比。中國文化裏麵,打工階層很害怕失業,害怕沒有錢,正因如此,他們很難去和老板談條件,但在美國很不同,他們有工會,也因為文化不同,而造成他們製造業的低效。”專家說。
麵對川普發誓要奪回的製造業,整個美國社會尤其是常年生活在“鐵鏽地帶”的人們是否準備好這一場複興,畢竟製造業回流需要相應的技能以及效率要求。
為什麽當年美國外遷製造業
無論是競選期間,還是任職後指責其他國家對美國製造業的種種威脅以及關稅不公,川普始終沒有提到這件事的源頭。
上世紀60年代,美國曾爆發過大規模的工人罷工,當年的罷工和今天罷工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今天的罷工大家都舉著牌子說說笑笑,當年是非法罷工,勞資雙方以及和工會處於緊張的武力狀態。
1955年至1967年期間,美國非農就業人員平均工作時間增加18%,而製造業工人平均工作時間增加14%。同一時期,非農企業的勞動力成本上漲了26%,而企業稅後利潤卻飆升至108%。1950年至1968年期間,製造業工人數量增長了28.8%,而製造業產出增長了約91%。
簡單理解這件事,就是整個社會飆升的財富沒有分配給工人階層,或者分配到的很少,他們甚至工作條件也無法得到改善,唯有通過長時間的工作才能獲得更高收入,財富進入了資方和當時腐敗的工會。
尤其對於那個年代的黑人來說,待遇更低。整個60年代,全美多個行業進行了常年大罷工。
同時,製造業的自動化加大了失業人數。福特River
Rouge工廠的就業人數在二戰期間達到頂峰,具有10萬人,戰後下降到6.5萬人,到20世紀60年代又下降到3.5萬人。
據1990年12月發表於美國《社會主義工人》雜誌顯示,克萊斯勒1960 年發生了 15 起未經授權的罷工;1967 年,這一數字躍升至
49 起,然後在 1968 年達到頂峰,為 91 起。
在工人不斷罷工以及人工成本被迫不斷上升這樣的背景下,美國開始考慮外遷自己的製造業。當年他們把自己一家大型電子公司RCA部分業務外包給日本,他們製造收音機、電視機、電腦等相關產品。
他們開始把部分產能轉移到日本,之後又轉移了一部分到台灣。
美國製造業外遷是從這時開始,到上世紀80年代,他們開始了全球化戰略,因為發現亞洲國家的人工質量、人工成本都優於美國本土。這也是他們數十年之後貿易逆差產生的真正原因。
《哈佛商業評論》曾在1986年3月發表了兩位作者聯名寫的一篇文章,文章名為《Joint Ventures with Japan
Give Away Our Futures》(與日本合資將葬送我們的未來)。
這兩位作者,一位是羅伯特·賴克(Robert B. Reich),他曾在三屆美國政府任職,曾擔任克林頓(Bill
Clinton)的勞工部長,也是奧巴馬(Barack Obama)的經濟顧問;另一位是埃裏克·曼金(Eric D.
Mankin),他是哈佛大學經濟學和商業學博士生,主要研究生產管理和產業組織。
1986年,正是美國去工業化初期,那時台積電還尚未成立,它是1987年成立。
這兩位作者警告這一模式將產生的後果。
“新興行業的公司通常將與日本公司合資視為進入潛在利潤豐厚市場的廉價途徑;成熟行業的管理者則將合資視為維持市場份額的低成本手段。從消費電子產品到機床等各個行業,日本公司都擁有美國消費者想要的先進產品。合資企業使美國公司能夠以低於國內製造成本的價格購買產品。日本合作夥伴通過生產銷往美國市場的產品,繼續降低其生產學習曲線。由於這些合資企業和聯盟,美國和日本製造流程之間的效率差距將繼續擴大。”
事實上,美國製造業產能自80年代開始迅速下降,包括製造業崗位的流失。中國很多外資或外貿企業也正是從這一時候開始的,
從 1997 年到 2024 年,美國失去了約 500 萬個製造業崗位,經曆了曆史上製造業就業人數最大的降幅之一。
此外,許多製造業崗位的流失集中在特定的地理區域,比如“鐵鏽地帶”。在這些地區,製造業崗位的流失導致家庭形成率下降,並導致濫用阿片類藥物等其他社會趨勢的興起,這些趨勢給美國經濟帶來了沉重的代價。製造業僅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
11%。
2003 年至 2017 年間,僅以中國為例,美國跨國企業在中國的研發支出年均增長率為
13.6%,而同期它們在美國的研發支出年均增長率僅為 5%。
從上世紀60年代大罷工到80年代全球化的崛起,再到今天,美國感受到了當初為避免工人鬥爭、環保汙染等問題進行製造業外遷後的無力感,尤其在芯片製造、汽車等他們原本遙遙領先的領域。
川普大聲指責其他國家關稅的不對等,但他從未提及美國當年把其他國家尤其亞洲國家當成代工廠,通過低稅獲得了比本國製造更便宜的產品。現在他反過來說,是其他國家偷走了原本屬於他們的工作以及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