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三天小長假將至,給不想出門的朋友們推薦一部宅家觀看好劇——《混沌少年時》(Adolescence)。
不誇張地說,2025年英語世界的首部超級爆款劇集,已經誕生。
3月13日,這部四集英劇上線網飛,截至3月30日播放量已達到9670萬次點擊觀看,不到三周就躋身網飛史上熱度最高的十大英語劇集之列,並且排位還在繼續攀升。
這部殘酷的現實向作品,能夠在缺少明星和IP吸引力的條件下,取得如此驕人的播放量,在於其以質樸、冷峻的手法,深刻而全麵地展現了當今西方社會廣泛關注的青少年成長、網絡暴力和性別政治議題。
也正因如此,《混沌少年時》最大的影響並不在於播放量,而在於其在社會效應層麵砸出的漣漪——
英國首相基爾·斯塔默支持《混沌少年時》在全國中小學免費播放,稱讚其能幫助對抗“有毒的男子氣概”。3月31日,他還在官邸接見了編劇之一的傑克·索恩,進一步為該劇背書。
而在另一邊,和斯塔默結下梁子的世界首富伊隆·馬斯克卻指責將犯人設定為白人男孩的本劇搞“種族汙蔑”,劇中被指責的男性意見領袖安德魯·泰特,也站出來對本劇進行了反擊。
一部簡簡單單的四集網劇,居然進一步助燃了“文化戰爭”的野火,這說明《混沌少年時》精準地踩中了西方社會的時代症候。加之99%的誇張爛番茄新鮮度和高達91的MTC均分,可以說,本劇已成為“年度英語佳劇”的有力競爭者。
《混沌少年時》講述的,是受網絡男權文化影響的13歲男孩傑米,因被女同學凱蒂羞辱為“Incel”(非自願獨身者,在流行文化中與“男屌絲”性質相似),而持刀殺害對方的故事。
這是“案例研究”類作品的典型案例,以悲劇為引,層層深入,展現微觀個體精神危機背後,宏觀環境存在的係統性問題:男孩群體中的極端思想如何滋生並借著網絡蔓延?亞文化圈子的危害荼毒的隻是男性嗎?學校是否真的起到了“立德樹人”的作用?家庭教育的缺位要承擔怎樣的責任?
為了幫助觀眾分別站在少年、父母、心理醫生、同學等不同立場上體會這樁悲劇的衝擊,《混沌少年時》選擇了看似標新立異,實則與全局剖析、解謎大結構高度統一的形式:每集60分鍾一鏡到底。
這種刻意摒棄剪輯手段的極端選擇,能夠有效迫使觀眾跟隨幽靈般的攝影機視角,被鎖進無法快進的封閉時空,體會不同角色眼中,不同壓抑場景中的沉浸感、現實感。雷霆萬鈞,萬箭穿心。
父母的悲痛,警官的惋惜,心理醫生的移情和恐懼,都在接近於“逼視”的長鏡頭中被呈現到了極致,這是在劇集中少見的、高度藝術電影化的手法和觀看體驗,也是《混沌少年時》在形式上最大的亮點。
而具體地,從本劇社會學層麵的內容上說,《混沌少年時》四集分別截取了抓捕和審訊、學校調查、心理學法醫交流鑒定、被捕一年多後傑米父母姐姐生活狀況(家庭關係剖析)的四個片段,從不同角度挖掘材料,逼近傑米犯罪的深層原因。
在對青少年犯罪根源的解剖中,《混沌少年時》體現出了驚人的廣度和銳度。它拒絕將悲劇簡化為“男性本惡”“原生家庭缺陷”或“網絡毒害”的單因論,而是指出:是整個係統的混亂失能,需要為這場振聾發聵的悲劇負責。
首先是傑米自己,在青春成長期中被灌輸了“80%的女性隻會被20%的男性吸引”的性焦慮敘事,由於其貌不揚、也缺乏運動天賦而深感自卑,在被女同學拒絕之後,需要使用暴力證明自身“男子氣概”的充沛強健,於是變身殘忍殺手——但誤入歧途的13歲少年,應該承擔一切責任嗎?
傑米畢竟是被手機和大數據算法占據生命的一代,也是“性別戰爭”興起後被影響最直接的一代,是算法和網紅持續推送極端男性主義內容的“添柴加火”,才將他對校園暴力的恐懼,轉化為對“強者身份”的病態渴求,本性“混沌”的傑米,因此被潛移默化,成為純粹惡意的化身。
這是一種”算法之惡“。算法異化了人際關係,放大了極端情緒,將本就不太單純的青少年社群文化,變成了大搞“雄競”和“雌競”爭奪性資源的“種姓天梯”——這樣的惡劣環境,就更容易滋長仇女、仇弱、仇強的毒素。
而從家庭角度出發,傑米的父親絕不是壞父親:他努力擺脫更老一輩的暴力陰影,勤懇工作,愛妻愛子,從不使用暴力,但卻疏於對孩子的細膩關心,且在無意中損害過兒子的“男人自信”;母親也同樣如此,雖然溫順慈愛,但麵對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知瀏覽什麽有害信息的兒子,也缺少溝通的能力,最終,也不能救兒子於水火,隻能見證惡魔的誕生。
青少年的精神崩塌絕非偶然事件,而是由無數被忽視的日常細節層層堆疊而成。就此,一張由技術異化、代際失語、性別規訓構成的龐大因果網絡,將包括凶手傑米、死者凱蒂在內的太多青少年,推入了深淵……
當然,《混沌少年時》的社會性太過突出,劇集能夠在西方大火,絕不僅僅是因為“拍得好”,還因為本劇引發了青少年家長的育兒共鳴——即使放到中國,本劇反映的家庭教育問題,也依然有相當的參考意義。
在全民上網的全球大背景下,網絡構成了虛實交錯、互相分隔的數字地形,每分每秒,都有無數種亞文化的壁壘在升高。就像00後已經很難看懂10後使用的各種“網絡黑話”一樣,不同年齡段的群體,已經各自分化出了不同的“語言係統”。
《混沌少年時》很貼切地展現了這種用不同表情傳遞暗語的青少年黑話,而成年世界對Z世代精神圖景的認知滯後,正在製造更多危險的溝通黑洞。
當全世界的孩子(不隻是男孩)都在封閉房間中上網,而他們的上網內容不受父母掌控、父母即使看到了也未必能看懂時,各種危險的情形都可能發生——有可能變成暴力狂、色情狂、窺視狂或極端飯圈,有可能習慣於網暴開盒、線下犯罪等脫軌行為,這樣的新聞,即使在近幾年來的中國,我們還見得少嗎?
孩子被網絡毒素引入歧途、作為監護人又無法識別或預防的情景,是不分東西文化中,所有父母的恐懼。
而另一方麵,《混沌少年時》在家長群體之外的巨大討論度,還在很大程度上,和本劇對“Incel文化"的反思密切相關。
正如劇中認可種種男性信條、追逐男性意見領袖的傑米及其同學一樣,狹義上因性壓抑而仇女、充滿攻擊性的“Incel文化”愈演愈烈,已經成為極端男性意識形態的重要現象,甚至仇女思想從網上蔓延到線下,造成的反社會犯罪已不罕見。
而《混沌少年時》的全麵反思,則是對這種危險趨勢的負責任回應。它拒絕對Incel犯罪者進行簡單的大批鬥,而是尊重複雜性,以充分的共情和分析能力,全麵拆解悲劇發生的各個環節:網絡,家庭,學校,社會……沒有任何一方能夠推卸責任。
但歸根結底,因為當今世界的文化衝突,本來就已經是糾纏不清、一片混沌,所以本劇也並沒有給出如何根除青少年犯罪、革除Incel文化的終極方案。
當然,麵對這樣一部激起各界熱議的社會性劇集,政策製定者也不可能不有所行動。從這個角度上講,斯塔默首相稱讚本劇,也是因為它切中了家長、女性和政策製定者的心理焦慮,暗合了英、澳、丹麥等國政府嚴控青少年使用社交媒體的政策方向。
通過最近英國媒體報道的“中小學男孩將接受反厭女教育”的新聞來看,文藝改變世界的情景,正在《混沌少年時》身上發生。
希望不管成年人的左右衝突多麽紛擾,馬斯克和斯塔默們怎麽在其他更大的議題上爭吵,“保護孩子”,總該成為各國社會各界的共識。
(文/阿拉紐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