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Esriel,是一名中學生。
我的父母很重視教育,育兒理念前沿,更在意孩子長遠的未來而非一時的成績。
小升初那年,正好遇上上海第一年搖號,我們決定試一試,也如願進入了一所民辦名初中。
原本以為這是幸運,但我卻被在這所學校無處不在的升學壓力裏開始喘不過氣,腦海裏有了太多的問號——
爸媽說成績不代表一切,可是為什麽在學校裏,成績不好的人,不配得到尊重,還會得到老師和同學的恥笑?
爸媽說隻要我努力就很好,但為什麽當我成績有了進步,老師卻懷疑我是作弊得來的?
爸媽說合作比競爭更重要,但為什麽當我分享後再真誠向同學討教,卻沒人說真話,隻是不希望你考得比Ta好?
爸媽說要勇敢地他人對的事情抗爭,但為什麽當我感受到壓迫甚至是屈辱時,大多數同學甚至指責沒那麽好的我,活該不受待見?
直到有一天,我一想起學校就非常緊張,開始提不起勇氣去上學,從一個生機勃勃的女孩變得極易焦慮和功利。
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對支持我的父母,全家決定自救。
?
「對提高成績沒用的課外班
為什麽還要上?」
回想起來,我的小學生活很幸福。
下課時間不會被占用,能出去跑跳;每天都能在吃晚飯前寫完作業;晚飯後讀書、做手工,偶爾做一些課外習題、寫作;十點鍾前上床睡覺。
同學的氣氛友好和諧,彼此之間不會因為考試的分數翻臉,大家都很樂意分享。我在班裏的成績中等偏上,四十多人我排十幾名,偶爾考得不錯的時候,語文考試在年級300多人裏考第四。
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不錯的成績,學習壓力小,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真是很棒的事。
更幸福的是,我還有一對根本不卷的父母,希望我為之後的人生做準備,而不隻是下周的考試。
相較於同學的家長,我的母親是很特別的,她從來不會在沒有征得我同意的情況下給我報補課班。
而且我們報的班都和學校上課內容無關,像我很喜歡的一個寫作課要求「自發自如」的寫作,與學校要求辭藻華麗的作文很不一樣。
■小時候的繪畫班,在畫色粉畫,好看的同時也在掉粉
然而,我原本平衡的小學生活,開始出現一絲失衡。
二年級時,老師們統計學生上的課外班種類後發現,我所上的課外班不僅沒辦法提高當時的學習成績,於是遭到了質疑:
除了興趣班外,其他同學都在提前學多刷題,你家孩子上的班沒一個是學科的,成績最重要。如果不能提高成績,為什麽要花這麽多時間?是不是對孩子的未來不負責任?
我覺得老師說得不對,但我沒有那麽出色的成績,也就沒有勇氣去質疑老師的話可能不對。我也知道老師們也是為我好,希望我可以鞏固知識,從而在考試中發揮出色。
「這次考了十幾名,如果花更多時間,努努力下次說不定就進入前十名。」
老師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父母和我依然沒有停掉興趣課。
還好小學的內容並不難。我還能維持著「還行」的成績,兼顧學習的同時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且兩方麵都發展得不錯,擊劍、作文都拿過獎……
我原本以為,進入初中以後,我還能這樣如魚得水,兼顧自己的愛好和學習。
沒想到,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之前的一絲失衡,在進入這所民辦名校後,迅速演變成了巨大的坍塌。
從班級前三到倒數第三
成績不好得不到尊重
我小升初那會,是上海搖號政策的第一年,當時想去試試一所民辦名校,沒想到搖上了。
一進去就是英語分班考,班裏十五個女生,我當時考了第十名,被分去了一個「次等班」,原來光是一個班裏就有這麽多比我優秀的人。
預初六年級入校後的第一次數學考試,我第一次考不及格,空了很多題,錯了很多題,考了43分。
考試的題型是我沒見過的,題很長,很多,多到四麵卷子我隻答了兩麵,光是填空題第一題我花了五分鍾。
周圍同學,八九十分居多,甚至有好幾位同學得了一百分。數學老師不喜歡成績差的學生,上課和我對視時總是會翻白眼,一旦答不出問題而讓我罰站。
承認自己普通,很難。
從班級前三到倒數第三,心裏的落差、失落和部分同學看到我的成績後從嘴裏說出嘲諷的話,讓我逐漸意識到:
初中和小學不僅僅是名字上的不同,它代表著這是一個拿成績說話的地方,成績差會被受到排擠,有再多興趣愛好也沒辦法讓大家知道,很難融入集體。
我嚐試花更少的時間在課外班上,「怎麽學」成了我當時一個困惑的問題。
父母覺得我小學成績還行,初中又是名校,交給老師管就可以了,就沒有很在意。
於是我們也沒進補課班,當看著家裏唯一一本數學教輔《新思路》,我想:把這本書做明白了,數學就能考到班裏靠前的名次吧?
於是在備戰第二次數學單元測試期間,我重做了學校練習冊、周末卷,做了《新思路》上所有第二單元的題目。
一開始做得很差,錯了一半,難過之餘還是堅持把錯題重做了一遍,還做了錯題本。我想到在家裏做錯了學校就不會做錯了,又對考試充滿信心。
但現實很殘酷,這一次我隻考了七十幾分。
父親意識到不對勁了,他每天晚上給我輔導數學,有了他的幫助,我終於考上平均分了,也終於開始有同學願意找我玩兒。
時間一晃,六年級上學期的期中考試,滿分100分,我考了93分!
當時我的揚眉吐氣,我非常自豪,這半個學期的努力沒白費!我可以抬頭做人了!學校活動也有膽量舉手報名參加了,即使不會被選上也沒關係!
可是,再一次事與願違。
老師在班裏問我有沒有作弊,依舊表現得很討厭我,還因為我答不出問題後,下課揪我耳朵....
我的努力並沒有讓我受到尊重,反而受到更多委屈,我特別難過,期末的時候我躺平了,成績很刺眼。
而且,在初中,情緒很難發泄出來,同學們都很忙,下課了忙著去上補習班,沒有人會想花時間聽我訴說痛苦,學習任務更重要。
在我們每個人的頭上,仿佛都刻著學習成績,所有的尊重都建立在學習成績的基礎上,如果成績不好就得不到尊重,哪怕我再優秀。
而不被尊重的感覺並不好受。
唯一能獲得別人認可的方式,隻能靠越發努力的學習、越發努力地提高成績。
每個同學都在忙著
把自己變成學習機器
我的同學都很卷。
有人會在七年級學雅思;有人會在六年級把高中數學學完,開始研究微積分;有人已經在世界各地參加演講比賽,成績優異。
學到十二點的人很多,我卻隻停留在學校作業做完就不錯了的地步。
我想,學習要注重方法,學習資源也很重要,我想為什麽不去問問我的同學都在學什麽?可是他們並不願意透露自己上的補課班叫什麽,甚至有人會表示自己不上課外班,從不做課外題目。
他們給我一種,覺得努力是種羞恥,希望其他人學習都沒有他好的感覺。
既然問不到同學,那就自己找資源。
我在B站上找到了很厲害的老師,周末會花時間聽課,母親買的輔導書也會認真做。
我想明白了,小學裏不卷,到初中還是要還回來的。我開始嚐試把自己變成學習機器,並定下了八大「格致中學」的目標。
而從前那些課外班,也都迫於中考的壓力被擱置了。
■八年級上學期一個學期學完的課外習題(校內的還沒算在內),我整理出來自己都震驚了
我害怕分數差,學到很晚,學校作業逼著自己八點寫完,剩下幾個小時補充課外題目。有時候我會挺到淩晨三點,好幾次頭暈眼花,沒有力氣站起來還半睜著眼拿筆寫出歪歪扭扭的字。
副班主任提醒我們這樣對身體不好。
可是我覺得那是說給成績比我好的人聽,我這樣的中等生隻能依舊堅持發瘋似的學,隻為讓老師們知道我可以考上很棒的學校,中考分數可以比其他同學高。
中考對我而言,不再是一個要應付的考試,是我證明自己的方式。
把自己變成學習機器的效果很明顯,八上的期末考試,班裏 35 個人,我考到了15名,進步挺大。
收到成績那一天,放學後我站在校門口,望著教學樓站了很久,經過我的同學很多,走得很快,沒人聽下來聊一句。大家都很忙,即使考完試也要忙著上課,忙著刷題,披星戴月,隻為中考,「頂峰相見」。
我站了會兒,一陣冷風吹來,手不自覺的伸進袖子裏,我抖了抖,暗罵自己為什麽要耽誤時間,趕緊回家繼續偷偷學,暗地裏卷我的同學。
我實在是太害怕哪天突然回到了班級倒數,回到那種被眾人忽視,得不到尊重的時刻。
而且,我的身邊還有那麽多優秀的人,有著優越的家庭條件,還比我加倍努力,這不是很令人羨慕的嗎?
有時候會覺得被壓抑了很久,學得很累,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智力方麵的問題?
然而,一低頭看到不是拔尖的成績,看到周圍人都在抓緊下課和午休時間寫作業,我又會罵自己,有這樣的時間想東想西,為什麽不抓緊時間再寫一道題?
我沒發現,曾經開朗愛笑、喜歡動物、熱愛表達的我,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易怒,越來越功利,越來越目標導向。
我生怕在別人眼裏的自己出了什麽差錯,直到有一天,我變得不敢去上學,就像一個人掉入了水裏被淹沒了。
岸就在眼前,卻沒有勇氣浮上來。
我有好多個問題想問
幸運的是,父母發現了我的變化。他們非常心疼那個生機勃勃的女兒,好像被吞沒了。
於是,他們鼓勵我如果不行可以先不用去上學,我們在家裏慢慢「養」回來。
那成績怎麽辦?那中考怎麽辦?他們積極奔走,恰逢有一個出國的機會,通過麵試後,我拿到了加拿大一所高中的錄取。
母親告訴我,知識是學不完的,書是讀不完的,可是我們人生中的每個階段能體會到的美好隻有一次,有些機會隻有一次,有的事隻會發生一次。
因為沒有了中考的壓力,媽媽又是穀雨星球的忠實讀者,她一看到湘西夏令營就給我報了名。
我當時答應了,講真的,我一開始想去夏令營最樸素的理由,隻是鍛煉自己吃辣椒的能力(笑)。
7 天 6 夜很快就結束了。我在最後一天的分享裏說到:
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跟我年齡相仿人生活在一個從沒有被比較的地方,我從第一天的緊張內向變得自在鬆弛。
同樣是由老師和學生組成的隊伍,這裏沒有評分機製。
沒有人會以「你期末考試考的好嗎」作為問候語,沒有老師拿你和同齡人進行比較,成績在這裏不會作為評判人的標準,對同一件事每個同學有不同的角度去表達合理的想法,就一定可以得到肯定,都是很偉大的人類。
一下子我就喜歡上了這裏,很輕鬆的氛圍,我想待在這裏很久!
■山野遼闊,讓我在這裏徹底釋放被內卷壓榨內心
我第一次理解了,為什麽那些從鄉村考上清北、985/211的大學生值得被報道,因為這樣的人太少了,
采訪過程中,我們遇到了一個自稱「特例」的大哥哥,他是湖南一所不錯大學的大一學生,他說從小沒有課外班和補課班,寫完學校作業就可以了。然而很多同學都輟學了,像他這樣考上大學的人屈指可數。
同時,我還認識了一位比我小一歲的妹妹,我現在保持著聯係,她一個人帶著弟弟,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她告訴我,從三年級起,她每天五點半就要起床去趕校車,去幾十公裏外的鎮中上學。
「我還是很幸福的,現在有車坐了,以前上學每天要走路幾個小時。」
我還結識了一位跟我同齡的同學。她說她的夢想是有一天去日本當女團,她說起這個夢想時,眼裏都在發著光。
如果我說,我有時候羨慕她們,肯定會招來「不食肉糜」、「天真幼稚」的評價。但有一瞬間,我就是很羨慕她們。
上海的孩子,從出生那一刻就被上緊了發條,一刻不停歇。
從幼兒園開始學英語,背古詩,識字,認拚音;小學開始周末時間都會獻給各種補習班,去任何地方都為了「學到東西」;我們從小被父母帶去了各種地方旅行,可是卻很少有能讓我們眼裏閃光的地方。
可是,一路被家長、學校「雞」的過程中,可是除了贏了班裏的同學幾分外,到底還有什麽意義呢?我們快樂嗎?我們創造了什麽價值嗎?
在湘西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了活著的雞。
感謝在路上遇到的每一隻雞。
感謝那些在我拍雞的時候還默默等待我的小夥伴們。
感謝在我懊惱為什麽要拍雞耽誤任務的時候寬慰我說「這就是你在看待世界不同視角,細節環境信息對任務也很重要」的老師們。
現在,我在加拿大的學校裏越來越開心,也越來越敢表達。今天老師還帶我們去參觀了大學,旁邊公園就能滑雪,我開始體會多元給我帶來的立體視角。
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很幸運。雖然那些困擾我的為什麽還沒有解決,我還是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我想,我已經走在了自救的路上。
■陪我熬夜看手機、寫作業、看書、看電影的鳥,給我帶來了很多開心時光